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暴君和反派的绝美爱情[穿书]   作者:陆夷   文案:   -洛闻歌熬夜追完一本暴君和反派相爱相杀的朝堂文,结果猝死了。   再次醒来,他跪在地上,面前站着个英俊的男人。   他茫然:“这……”   “不是要侍寝吗?怎么,还等着朕亲自帮你宽衣解带?”男人低沉声音响起,眼神如刀落在他脸上。   洛闻歌怔神片刻,脑中小说片段潮水般涌上来。   这是反派男扮女装嫁给暴君意图刺杀的新婚之夜,书里暴君没说过这句话,现在什么情况?!   洛闻歌要疯了,脱和不脱是个要命问题。   *   萧毓岚上辈子被反派洛闻歌撩拨到死才知道对方在骗他,可怜他一腔爱意错付。   重生到他初次被撩的心如小鹿时,萧毓岚高贵冷艳,发誓要让洛闻歌付出惨痛代价。   后来,洛闻歌为付代价日日起不了早,有人却想要他的命。   萧毓岚:“朕在,谁敢动他?”   洛闻歌(聪明嚣张美人反派受)X萧毓岚(霸道傲娇逃不过真香定律重生暴君攻)   -阅读指南:   1:架空架空,考据党勿入,谢绝指导;   2:主受,剧情需要,受偶尔女装大佬,剧情与狗血双在;   3:暴君是真的,傲娇也是,攻温情只给受,别再问为什么受有泪痣,统一回答:后续剧情需要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重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洛闻歌,萧毓岚 ┃ 配角:接档《陛下每天都在觊觎摄政王[重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反派&暴君:感人肺腑 怅然落泪   ================== 第1章   宁朝宣致四年,十二月初,宣致帝大婚,免三年征税,赏有功有劳者,大赦天下。   百姓纷纷高呼吾皇英明,望帝后百年好合,早诞麟儿。   入夜,为庆祝帝后大婚,京兆尹奉宣致帝旨意,免宵禁,点烟火,造万民同乐之景。城内外欢声笑语接连成片,万紫千红的烟花时时绽放于夜空,照亮热闹喧嚣满城喜气的长乐城,如此欢腾氛围之下,受万民敬祝的帝后却俨然是另番模样。   皇城,凤栖殿东暖阁,身着凤冠霞帔的修长身影被红盖头遮住脸躺在绣着百子姿态的红色锦被上,微弱起伏的胸口表明人还活着,喜台之上的龙凤蜡烛无声燃烧,火焰似随着此人胸口起伏而动。   忽而鎏金红门发出轻慢声响,门上沾金沥粉的双喜字同沉稳慢调的脚步声轻轻抖动,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在寒风呼啸进了房内,风扰乱龙凤烛的火焰,火光摇摆不定间门又被关上了。   脚步声再度响起,逐渐向床边靠近。   洛闻歌迷糊间仿佛听见开门声,不耐皱了下眉想继续睡,昨晚熬夜追完反派篡位成功的,这会儿真困得要死要活,希望刚才是错觉。   少顷,若有似无的脚步声响起,让他再也睡不下去,豁然睁开眼想看看是谁不要命进他房间。   结果睁眼发现眼前片殷红,昏暗的烛光透过红布朦胧不清,隐约能看出这不是他熟悉的地方。   这是哪?!   他惊没敢动,房内还有他人。   这个他人抬起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撩纱幔,漫不经心往床上瞥眼,完成大典的新任皇后歪三扭四斜躺着,真是成何体统!   可真是胆大妄为,连替皇后代嫁这等欺君罔上之事都敢做,更为大胆的是,他进门许久,床上之人依旧卧榻睡得香甜,不将他放在眼里。   萧毓岚脸色沉再沉,终是忍不下去,几步上前,把扯下床上之人掩面的红盖头,眼神如刀落在他脸上,语气暗含浓厚的杀意:“不是要侍寝吗?怎么,还等着朕亲自帮你宽衣解带?洛闻歌,你好大的架子!”   盖头揭下,本想息事宁人的洛闻歌抬眸对上脸黑如锅底的萧毓岚,双方照面,皆看出对方眼底的凛冽杀气。   洛闻歌来不及细想身在何处,赶在萧毓岚对他出手前先发制人。   他以萧毓岚未曾见过的矫捷身姿跳下床,再如疾风般朝对方袭去,在萧毓岚没反应过来前,脸往下贴在凌乱不堪的百子锦被上,右手手臂被迫朝后,整个人于刹那间受限在洛闻歌手里。   萧毓岚何曾受过这等屈辱,身为天子的尊严让他不住想回头呵斥洛闻歌:“你敢如此对朕,不怕朕要了你的脑袋?”   洛闻歌会有此等举动,全是因为看出萧毓岚对他的杀心。   从睁眼到此时,他几乎没时间分析身在何处又成为何人。   听被按住之人自称朕,他下意识看向对方的衣着,鲜艳正红,蟒袍加身,腰间着镶玉腰带,这是以往电视剧里皇帝才能穿的衣衫,他再低头看自己,同色衣衫,头好似顶有千斤重物,沉甸甸的,耳边时不时传来珠玉相撞的清脆声。   洛闻歌心沉下来,这不会是他刚追完的那本书里吧?时常听狐朋狗友说玄幻穿越穿书的事儿,却从没想过会在他身上上演,这也太匪夷所思。   他从容不迫的抬眸环顾四周,红烛高燃,门窗贴有双喜及对联,房内皆洋溢着喜气盈盈,两人身处的龙凤大喜床是最有象征性的铁证。   是洞房花烛夜的摆设没错,他身穿皇后嫁衣,被他按着不能动的英俊男人也确实是皇帝。   洛闻歌还不死心,手腕用力按住想反抗的萧毓岚,声音发狠偏冷:“别动,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否则别怪我下手无情。”   “洛闻歌,你今日胆敢如此对朕,可想过日后自身安危?”萧毓岚想回头以气势威慑洛闻歌,奈何洛闻歌不给机会,硬是压住胳膊让他无法回头,疼得他只能脸颊贴被,没法动弹。   “都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还不听话想尝试我的擒拿手。你这么能,咋没上天?”洛闻歌长腿曲起跪在床上,以绝对强势姿态居于萧毓岚上方,俯瞰满脸暴躁的皇帝陛下,眉梢轻挑莞尔,“第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朕的名号岂是你能问的?”萧毓岚憋屈道。   洛闻歌侧过身清楚看见萧毓岚的神态,眼尾因愤怒染上薄粉,衬得皇帝陛下英俊还有些迷人,是个能蛊惑人心的男人,不过……洛闻歌俯身轻拍萧毓岚的脸:“还犟呢,萧毓岚?”   膝下身躯猛然震,随之而来的是剧烈挣扎,萧毓岚暴怒声如山河咆哮:“洛闻歌!”   洛闻歌由这声喊彻底落实猜想,怔神片刻,脑小说片段如潮水般涌上来,这怕是反派男扮女装嫁给暴君,意图刺杀的新婚之夜,他记得清楚书里暴君可没说过让反派侍寝的话,现在什么情况?   眼下更让洛闻歌觉得难办的是他和萧毓岚如此生猛的开场,究竟要如何收尾。   要不要装作无事发生,再顺应皇帝陛下的心思,脱…脱个毛线团子。   他洛闻歌什么时候要迎合别人?   从含着金汤匙出生再到磨炼升职死爸爸成为集团董事长,向来只有别人迎合他!   让他在脱不脱这个要命问题上做选择,想看他疯了?   在他沉思间,受掣肘的萧毓岚也在沉思。   是否是重生的某个环节出岔子,让本该对他情话不断不惜许下山盟海誓的洛闻歌,摇身变成个不畏权势敢欺压他的嚣张公子哥。   萧毓岚自认机敏过人,在位数十载,见过许许多多的人,称得上洞察人心。即便如此,对上洛闻歌,他依旧看不透。哪怕重活世,再度回到初次被撩得心如小鹿乱跳时,他做好高贵冷艳的准备,发誓要让洛闻歌付出惨痛代价,却被这装模作样的嚣张做派打乱阵脚。   会不会是他杀意表现的过于明显,让洛闻歌察觉到,想用出其不意的招数作为缓兵之计,让他放过他。   是了,洛闻歌心思深沉如海,远筹帷幄千里之外,临时换了套计谋保狗命再正常不过,他不该因此乱了心神。   自以为将洛闻歌此举分析透彻的萧毓岚冷笑,倏然放狠话:“别以为说些奇怪的话,朕就会放过你,洛闻歌,朕要你亲眼看着手下权利被瓦解,直到剩你孤身人,跪求朕杀了你!”   句话个动作打断洛闻歌的沉思,他瞅着萧毓岚咬紧的下颚线,透着主人内心的狠绝,他轻笑似颇为愉悦:“真的吗?我好害怕啊。”   洛闻歌觉得萧毓岚在强撑着,想找回场子才这么说话,他记得原书反派可是最后登基称帝的人生赢家,手下能用的奇人异士多如牛毛,否则也不会敢冒掉脑袋的大罪顶替大将军之女徐锦媛成皇后进洞房,还让萧毓岚无法下手杀了他。   原书反派并不是个无权无势的卑微小官,与萧毓岚这等天潢贵胄不同,原书反派家出书香门第,父亲乃是当朝官拜品的首辅,朝堂之人相遇无不尊称声洛阁老,门生遍布朝堂各地,给原主提供极庞大的人脉资源,这也是原主造反成功的原因之。   有这等背景撑腰,此时洛闻歌听萧毓岚的大放厥词,不免笑弯眉眼,分外不客气的巴掌拍在对方宽阔后背上:“要不要试试看谁先弄死谁?”   “好啊,你若弄得死朕,朕把江山拱手送你不说,还冠你姓,俯首称臣!”萧毓岚咬牙切齿道,身为重活的人,知晓往后诸多事宜,有这等堪称预知能力的本事在手,他要还输给洛闻歌,只能说天命如此!   萧毓岚敢赌,洛闻歌也敢:“行,陛下可不要食言而肥。”   萧毓岚气闷,在洛闻歌眼里,他这个天子竟是个言而无信的骗子。   洛闻歌不信他,他还不信洛闻歌呢:“朕是国之君,自当诺千金。”   洛闻歌颇为轻视的嗤笑:“自古以来,皇帝食言而肥的不在少数,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真守信?”   萧毓岚涨红了脸,身为皇帝的威严再三被质疑,让他不由得脱口而出:“朕与你书信为约!”   “这倒是个好主意。”洛闻歌点点头。   萧毓岚憋住气动动手:“你先放开朕,不然朕如何写?”   洛闻歌料想放开萧毓岚也翻不出水花,毕竟人被他压进被子里许久,不曾翻身成功,想来手脚功夫不足为惧,思及至此,他从萧毓岚后腰下来,松开对方手腕,赶在人起身前先步落脚下地,保证自身安全。   他考虑很到位,动作也很快,然而刚起身的萧毓岚却比他更快。   须臾,他被萧毓岚遏住喉咙按在地上,无处可逃。 第2章   “你要杀了我吗?”他直视萧毓岚问。   生死被人捏在手心,依旧谈笑风生,可见心之大。   萧毓岚不答,他弯弯眉眼,笑意顺着眼尾牵起那点朱砂般的泪痣,为他昳丽脸庞添上几抹艳丽。   招摇乱人眼。   萧毓岚眼眸里闪过情绪,语气越发冷若冰霜:“是你找死,别怪朕心狠。”   “你杀了我,江山不稳。”洛闻歌说。   萧毓岚阴沉着脸,默不作声。   有时,沉默便是默认。   洛闻歌轻笑,在萧毓岚恨不得咬他几口的眼神注视下,微微仰头靠近:“我说的对吗?”   萧毓岚被他动作逼退,落在他喉间的手不自觉加重力道,无声警告他别乱来。   洛闻歌不在意,他的后脑被凤冠烙得发疼,借萧毓岚闭口不谈的功夫,抬手在发髻处摸到用以固定凤冠的金簪,白皙手腕用力将其拔出,再将凤冠拿下丢到旁边。   束发金簪和凤冠皆被摘下,乌黑发亮的长发顿时撒在耳边,衬得他越发肌肤如雪,美貌惊人。   萧毓岚:“……”   “你打算就这么掐着我到天亮?”洛闻歌问。   萧毓岚总算开口:“若放了你,朕心不安。”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让洛闻歌不禁审视起眼前看似年少的皇帝陛下。   原书里萧毓岚大婚时堪堪二十,却已心怀天下,雄才伟略初见端倪,想攘内再安外。如若不是碰上狠下功夫的反派,萧毓岚会有另番人生际遇。   据原书描述,洞房花烛内反派见到的萧毓岚,该是震惊及在情爱上非常青涩的。   眼前的萧毓岚不同,不仅掀开盖头前对他直呼其名,更是同他虚与委蛇,博取到主动权。   另外,萧毓岚对他有种近乎杀之而后快得凛冽杀意,不似作伪。   这就有意思了。   心不安是吗?   那他就帮他安安。   洛闻歌唇角微弯,漫不经心道:“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朕想让你死。”萧毓岚如同墨染的眸底迸发出滔天恨意,掺杂在语气里,显得话说得格外吃力。   洛闻歌敛眸轻笑,遗憾道:“这恐怕不行,人活着才有更大价值。”   “你说得对,所以朕改变主意了。”萧毓岚情绪来得快,消失的也快,眨眼又恢复平静,垂眸和他对视,“朕说过,会让你亲眼看着手下势力被瓦解,跪求朕杀了你!”   洛闻歌笑容微敛,曾几何时看过的狗血偶像剧设定翻涌而出,让他迟疑问:“你重生了?”   萧毓岚还桎梏他喉间的手微不可察轻颤:“朕如何与你无关。洛闻歌,朕为你准备份大礼,还得你好好选选。”   “等等。”洛闻歌抬手打断,“让我做选择前能放开我吗?横竖我逃不出你掌心。”   萧毓岚没被蒙蔽双眼到就那么放开他。扣住他两只手腕,将人从地上拽起来,再将他双手相当粗暴别到腰后,单手拆下腰间玉带结实捆住。   如此,洛闻歌在萧毓岚面前,宛如待宰的肥嫩小绵羊,弱小无助没救兵。   将他捆到没有反抗能力的萧毓岚,任由衣衫松垮挂在身上,轻拎下摆旋身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盯着他。   洛闻歌没料到萧毓岚防备心如此之重。想有自由再逃走的想法顿时全无,他动动胳膊,萧毓岚许是用上吃奶力气,玉带似要勒进肉里,越是动弹越是疼,他放弃挣扎,打算跟这位重生的皇帝谈谈,听听对方究竟要如何才肯放了他。   “既然你为我准备份大礼,礼尚往来的,我也给你准备份回礼吧。”他说。   萧毓岚视线落在他还能自由行走的双腿上,寻思是打折还是再捆上,听见他稍带愉快的话,视线转回他脸上:“哦?”   “你都重生了,肯定知道自己最终下场,如若真是这样,那你此时必然恨极我,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洛闻歌想找个能坐的地方,结果收到萧毓岚眼神杀,不想把这位手握生死大权的皇帝陛下惹毛,索性席地而坐,就这么微仰着头和坐在床沿的萧毓岚对视相望,“因诸多原因,你不能如愿杀我,那好礼来了,只要你肯放了我,我自愿上奏疏辞官,从此朝堂江湖永不相见,如何?”   “你当朕是傻子?”萧毓岚问,“放了你等同放虎归山。”   “说实话,我对你的皇位没兴趣。”洛闻歌仿佛在萧毓岚脸上看出‘我信了你的邪’几个大字。   看来不放点猛料,是无法打动萧毓岚。   洛闻歌再接再厉:“我想做个闲云野鹤,游历山河间。”   “闭嘴!”萧毓岚倏然站起来,神色愠怒,“你以为朕会相信你的派胡言吗?”   上辈子跌过的坑,这辈子再眼瞎掉进去,那便是他萧毓岚愚蠢不可及。   不给洛闻歌再狡辩的机会,萧毓岚冷笑:“朕不要你的回礼,只需你做个选择接受朕的大礼。”   唯有的逃生机会已丧失,事到如今,洛闻歌别无选择。   “要么让朕此时要你性命以绝后患,要么你留在朕身边,看朕如何收拾你布下的局,毁掉你的根基,或许到最后,朕龙心大悦,会饶你命。”萧毓岚轻慢道。   这便是身为九五之尊的报复。   洛闻歌神色复杂,重生后的萧毓岚知晓后事,他想轻易逃走根本不可能。再者,原主顶替徐锦媛成为皇后,萧毓岚完全可以以欺君之罪诛九族,杀得天下人哑口无言,谁也救不了他。   而萧毓岚之所以给出这两个选择,无非是想报复,说是报复,却不够狠绝,选择之给了他线生机。   洛闻歌知道该选哪个,可并不满足于此,他再次伸出试探的小脚:“如若我选择留在你身边,能不能提个小要求?”   萧毓岚就知道他肯定会选这个,心里冷笑,如此甚好,面上不动声色:“说。”   这是再次抛到面前的生门,洛闻歌眼眸微眯,下定决心好好珍惜,遂格外字斟句酌道:“若是我主动配合将麾下之人归入你手里,让为我所用的权势毫无保留给你,你能否放我归野山林?”   诚然,萧毓岚心动了。   要知道上辈子他能谋权篡位成功,大半功劳都要归于他手下密不可分的权势,这权势则由忠于他的能人异士组成,各个身怀绝技,若是这些人能为己用,何愁皇位不稳,江山无法统?   问题是他真的有那么好心?   萧毓岚将信将疑。   洛闻歌并没能从萧毓岚神态上看出些许答案,但直觉告诉他,萧毓岚蠢蠢欲动,之所以没答应,还是质疑他的诚意。   如此还不够,那只能再下次猛攻。   洛闻歌曲起长腿,腰向后倾,让手掌落地,尽量让自己舒服点,语气透着些许懒慢:“这些都不够的话,那再加上条,我助你统领北疆,如何?如若你还觉得不行,那便此时杀了我吧,免得我再多受折磨。”   “成交。”萧毓岚沉声道。   北疆直是宁朝历任皇帝的心病,萧毓岚的父皇更是多次出征,结果并不理想。小时候萧毓岚便常听先皇和洛阁老提及此事,常年熏陶下来,对统北疆有了莫名执念,洛闻歌最后的猛攻落对地方,成功让萧毓岚松口。   洛闻歌松了口气,紧绷的后背就此放松下来:“如此说来,我和你就是合作关系,那……”   他低头看捆在腰间的玉带,再看向神色越发冷淡的萧毓岚,意思很明白,能给我松绑了吗?   “想让朕放了你?”萧毓岚问。   “也不能说放,你捆得我挺难受,又不对我做什么,那还捆着我干嘛?”洛闻歌脸无辜问。   萧毓岚起身往他面前走来,俯身钳住他下颚:“朕将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不听话,朕会随时杀了你。”   “你别说那么多废话,先给我松绑。”洛闻歌催促道。   萧毓岚莫名感觉拳打在棉花上,此刻于他身上感受到不同于记忆仇人该有的放松感。   重获自由的那刻,洛闻歌就地滚躲开萧毓岚欲抓他衣领的攻势,手撑地手将凌乱的黑色长发拨到肩后:“说好合作的,你怎么还对我下手?”   萧毓岚心里沉,被骗的感觉再度涌上心间,让他脸色格外难看:“洛闻歌!”   “怎么?”洛闻歌问,“我没打算逃走,你别用要杀我的眼神盯着我。”   萧毓岚神色稍缓。   “我想再跟你确认件事。”洛闻歌很珍惜小命,好不容易争取到活命机会,必须好好保护,不能到最后他帮狗皇帝统天下,对方卸磨杀驴,那他亏大发了。   萧毓岚看眼他站得地方,心里不断衡量两人间距离,嘴上道:“什么?”   “是不是我言出必行,你就真的会放了我?”他问。   萧毓岚神色微妙,扯下腰间坠有黄穗的玉佩丢过去:“朕的随身玉佩能保你命。”   洛闻歌接住塞进袖子里:“多谢。”   有这东西,他能安心许多。   在他欲说话时,屋顶传出微乎其微的踩瓦声,上面有人! 第3章   洛闻歌浑身紧绷站着没敢动。   坐在床沿的萧毓岚和他反应截然不同,像是早有预料会有人出现在屋顶,于声响乍起刹那,闪身出现在他面前。   洛闻歌满脸错愕,被看出他想说话的萧毓岚把捂住嘴,憎恶地皱眉抱住他,如疾风般回到床边,在他想逃开前猛地将人按在床上。   “探子。”萧毓岚俯身在他耳边冰冷道,“不想被太后发现你的所作所为,便配合朕。”   洛闻歌握有金簪已抬起的手缓缓放下,眼眸里的警惕却不曾消散,静静看着萧毓岚。   萧毓岚从他手里夺过金簪,用力掷向龙凤烛,空气被急速摩擦,发出细微刺耳声,急促短暂。   房内烛光悉数被熄灭,束在龙凤大喜床柱上的床幔无声落下,遮住床上景象,只余皎白月光顺着窗棂溜进来缕缕,更添暧昧。   屋顶上的细碎声响越来越近,最终停在正对床的地方,少顷,瓦片被揭开的细小声轻微响动,有人看了下来。   “放松,不会很疼,朕会轻轻地。”萧毓岚柔声道。   床幔阵晃动,皇后外袍被丢出来,片刻后又是皇帝外袍,接着被丢出来的衣衫混乱起来,瞧着像是两人的亵衣亵裤,这次床幔再动起来便是身不由己,随着床而晃动,隐约伴随着几不可闻的轻哼声,像忍痛、似欢愉、更像是在撒娇。   房顶上的人见状将瓦片恢复如初,轻点脚尖离开,赶回去复命。   萧毓岚确定人已离去,铁青着脸呵斥还在轻哼的洛闻歌:“闭嘴。”   洛闻歌看在方才合作还算顺利的份上,不跟萧毓岚计较,掀开被子躺进去,寒冬夜晚凉气逼人,衣着单薄过于要命。   他先暖和暖和,再问问离开的事儿。   萧毓岚耳边清净下来,低头看见自己结实的胸腹,脸色漆黑如墨。   不知羞耻的浪荡公子!   萧毓岚气冲冲掀开床幔,俯身捡起亵衣往身上套,方才套上只袖子,便嗅到上面淡淡兰香,他黑下来的脸如同糊掉锅底,暴躁的脱下来丢开,大步流星走过去点蜡烛。   昏暗烛光透过床幔照过来,洛闻歌伸长手拨开,单手撑在脸侧,远远望着只着亵裤的萧毓岚,狗皇帝身材不错,宽肩窄腰大长腿,还有几块看起来手感不错的腹肌,可惜了。   他指尖绕着柔软的长发,懒洋洋问:“我什么时候能走?”   “你想走?”萧毓岚堪堪点燃两根蜡烛,回眸没什么表情地看他,“做梦。”   洛闻歌拥着被子坐起来,脸色沉下来:“不让我走,我怎么帮你展宏图大志?”   “朕说过,你必须留在朕身边。”萧毓岚道。   洛闻歌笑了:“我以皇后名义留在你身边?”   萧毓岚俯身捡起衣衫披上,半点不让步:“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   洛闻歌哑口无言,有种被反派坑了的感觉,莫名顶过。   “替徐锦媛嫁进宫的是你,没人逼迫。”萧毓岚又道。   洛闻歌清楚知道萧毓岚让他假扮皇后留在身边,不过是个说辞,说到底对方依旧不信他,仍旧害怕他离开皇宫后不遵守诺言,想借这缘由将他困在身边,时时监视。   “假扮皇后是吧?”洛闻歌问,见萧毓岚颔首,他轻笑,“行,但你没忘我还是大理寺少卿,每日早朝不能缺吧?许诺给你的那些,我都得找机会处理,再稍加引导劝说吧?你不让我出宫,不等于变相让我毁约,想我死?”   萧毓岚掐在腰侧的双手收回来抱臂,神色莫测。   “你看这样行不行。”洛闻歌做出促膝长谈的姿态,裹好小被子,语重心长,“早朝我得在,平日公务不能少,跟下属沟通更是不可缺少,这些必须要出宫,我保证只要没事定待在宫里,假扮好皇后。你若是不放心我出宫,大可派影卫跟着我。”   萧毓岚眉间阴郁之色集聚:“你若是违背次,朕不会手下留情。”   “不需要你留情。”洛闻歌轻抬眉梢嚣张道。   萧毓岚不悦皱眉,见人拨顺头发,顺势往床里侧躺下,似要就寝,顿时不满起来:“那是朕的床,你睡了,朕睡哪?”   “这不是婚床吗?”洛闻歌转过身,肤色在喜被衬托下更为白净,好似寒冬积落的白雪,晃得人眼花,他像全然不知,还在同萧毓岚说理,“你是皇帝,我此时是皇后,这床不是为你我准备的?我睡了里侧,这还有大半个外侧在,你是躺下睡会变身还是怎么?”   萧毓岚让他这番话说得理屈词穷,想了半天,只能强词夺理:“放肆,朕不允许你睡床。”   洛闻歌已有困意,不想跟萧毓岚叽叽歪歪,被烦得推开被子,张开双臂:“你来,我看你把我抱哪去。”   萧毓岚被他白到晃眼的半身看得恼羞成怒,低声呵斥:“你的礼义廉耻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洛闻歌懒懒勾回被子裹紧躺下,嘟囔回答:“没学,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萧毓岚答不上来。   怕什么?   萧毓岚脸色阴晴不定,见他半天不动,上前看气得不行,睡得不知今夕。   此人真是…真是成何体统!   气匆匆的皇帝陛下最终抱着锦被落在软塌上,心想:明晚走着瞧。   深夜风寒,月朗星疏,与凤栖殿相隔甚远的宣仪殿内,新册封的沈贵妃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倚靠在床头,嫩白如玉的指尖描绘着伏在身上之人的眉眼,樱唇微动,泄露丝娇声,皱眉娇嗔道:“轻点儿。”   男人低声坏笑,咬着她耳垂不断用力:“卿卿,好好说,到底要重还是轻?”   沈贵妃染着猩红豆蔻的指尖划上男人的唇,细细喘:“我想要如何,你还能不知?”   男人拿开她的手,连连亲她的唇,顺着唇往下,被她抵住额头,娇笑道:“别留痕迹,两日后我要给狗皇帝侍寝,你想让他知晓你我之事,好砍脑袋吗?”   睡的到底是皇帝的女人,男人及时克制住骨子里的孟浪,只双手按在沈贵妃肩头,胡言乱语:“不留便不留,总有天,我会让他亲眼看你我欢好,发出无能呐喊。”   沈贵妃被弄得有些疼,细眉微皱:“你可知这便是我的盼头?等主人事成,我就能自由了。”   “快了快了。”男人激情当头,顾不上许多,当下蛮干起来。   沈贵妃也顾不上许多,与之沉沦。   *   天还未亮时,门外传来柔媚却并非女子腔调的细软询问声:“陛下,丑时了。”   这声提醒叫醒的不仅是在软塌凑合半夜的萧毓岚,还有在床上饱睡的洛闻歌。   两人隔着半个起居室相望,双双转开视线。   萧毓岚捏了下眉心,略显疲倦:“候着。”   “是。”询问声应答。   萧毓岚裹着被子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看洛闻歌,低声道:“你这张脸不能暴露。”   洛闻歌身为个假反派,没那么多准备,如今只能靠萧毓岚:“那怎么办?”   萧毓岚缄默片刻:“这两日不要出凤栖殿,有人来请便说身子不适卧床不起。”   “不如你让影卫装两天?我需出去办件事。”洛闻歌说,指使萧毓岚,“能给我拿套干净贴身衣衫吗?”   萧毓岚无意识走到衣柜前,从里取出衣衫往床边走,待看见他再自然不过的神色,反应过来为何自己那么听他话?   说让拿衣衫,自己就上赶着拿衣衫,欠呢?   萧毓岚将衣衫往他面前丢,翻脸堪比翻书:“把朕当丫鬟使,你胆子不小。”   洛闻歌拿过衣衫抖开,又丢回到萧毓岚面前:“小了。”   这不是废话吗?   凤栖殿内诸多东西皆是为皇后徐锦媛准备,他个冒牌的,还是个长胳膊长腿的大老爷们,能套上女子衣衫才是活见鬼。   萧毓岚静静看把视线放到自己身上的洛闻歌,冷漠无情拒绝:“想也别想!”   “借身衣衫而已,别那么小气。”洛闻歌团着被子往床边挪,“既是合作关系,就是朋友,朋友借套新衣衫穿,再正常不过。”   “朕与你不是朋友。”萧毓岚纠正,“朕握有你的生死大权。”   洛闻歌叹了口气:“那让人进来吧。”   萧毓岚心里升起不祥预感。   “等他们进来,我就说你对我强取豪夺,借娶大将军之女名义,逼迫我嫁入后宫,让堂堂大理寺少卿沦为禁.脔。”洛闻歌睨着萧毓岚越来越黑的脸,不怕死又道,“到时候我再装作不堪其辱的撞柱以证清白,你意下如何?”   萧毓岚险些没控制住手,默念‘生不如死最适合这等无耻妄为之人’,数十遍后,勉强忍下杀意,闷声开衣柜,甩了套自己的衣衫过去。   洛闻歌拿过慢条斯理穿上,明黄色乃帝后专用色,他倒也能用。   “谢过陛下。”这是他第次用这个词。   萧毓岚臭着脸。   洛闻歌掀开被子,拎出皇室常备用以验证帝后是否圆房的白绢:“陛下,这个怎么办呢?” 第4章   萧毓岚皱眉:“自己想办法。”   洛闻歌瞧见他眼底厌恶,不拿这事儿烦人,索性咬破手指滴了几滴血上去,算是应付太后那边的人。   说起太后,洛闻歌若有所思。   这位垂帘听政年有余的将门虎女,绝不是省油的灯。   先皇在萧毓岚十岁时猝然驾崩,当时内有几位王爷虎视眈眈,外有北疆蠢蠢欲动,稍有不慎,不说萧毓岚皇位不保,恐怕生死也得落人手里。是这位太后挺身而出,说服战功赫赫的镇北大将军徐应屏护驾,再得还在人世的洛阁老相助,勉强稳住局势,后不惜背负祸乱朝纲的骂名垂帘听政,扶持萧毓岚坐稳皇位。   更为难得的是,在萧毓岚逐渐有独立处理国事能力时,主动让位,避免出现母子争权。   太后让权并非无私奉献,她唯有的请求便是萧毓岚迎娶徐应屏之女为皇后。   萧毓岚答应了。   此举不仅为平衡前朝局势,也为圆太后与徐应屏双方心大遗憾。   他记得,徐应屏与当今太后乃是青梅竹马,若不是萧毓岚他爹横插脚,人家也是段人间佳话。   有这前提在,徐锦媛自幼年便时常出入后宫,常伴太后左右,如此说来,太后对徐锦媛非常熟悉。   他这个冒牌货不说话也要露馅。   到时候即便萧毓岚不出手,太后先将他弄死了。   思及至此,洛闻歌问:“我必须去给太后敬茶?”   萧毓岚拨开珠帘往外走:“规矩如此。”   “那若是我在太后露出马脚,岂不是小命玩完?”他跟出来问。   萧毓岚冷漠:“这是你该担心的事,与朕无关。”   还真是冷酷无情,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吗?   洛闻歌转身回起居室,打开衣柜翻衣衫,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他需回趟洛府,找些东西。   看见他动作的萧毓岚眼眸微深。   “找什么?”   洛闻歌终于在堆女装里翻到件男装,他拿出来往身上套:“我先走了,辛苦你影卫装两天皇后。”   萧毓岚:“朕没同意。”   “别犟,我出去办的事对你有利无害。”洛闻歌对古装腰带无能为力,胡乱系上,走到梳妆台前,挑出根红色发带束好长发,回头看沉默不语的萧毓岚,“陛下,让影卫带我出去吧,后宫太大,我怕迷路。”   萧毓岚气血上涌,感觉他在自己面前过于坦然,像无愧于人似的。   想到他的话,萧毓岚倒想看看他玩什么花招,轻抬手指做了个手势:“别想逃。”   “我没想。”洛闻歌说,“劳烦陛下遣散周围御林军,好让我离开。”   萧毓岚看都不看他,甩袖放下珠帘两侧的纱幔,让人瞧不见里面情况,这才走到门口。   “李公公,进来吧。”   候在门外有段时间的李公公小碎步上前推开门,瞧见萧毓岚衣衫不整,看不出喜怒,心里惴惴不安,又不敢揣测圣意,躬身上前赔笑道:“陛下,太后身侧的女官天未亮便过来候着,说奉太后口谕向皇后娘娘亲自道喜,您看……”   “让她进来。”萧毓岚转身回到桌子边坐下。   李公公回身给女官使眼色,又让前来侍奉的侍女进去给萧毓岚整理仪表。   女官几不可见点头,在侍女前到萧毓岚跟前,福身问好:“陛下吉祥,奴婢奉太后口谕前来,恭祝陛下龙体安康,早得龙子。”   “还请姑姑替朕谢谢母后。”萧毓岚任由侍女轻手轻脚束发,眼眸微垂,“皇后在里面,姑姑自便。”   女官没敢擅自进去,挥挥手让跟过来的位眉眼灵动的侍女进去给皇后问好,她留在这边继续转达太后口谕。   “太后说,往后两日无需皇后娘娘请安,待陛下与娘娘相处满三日,再并去问安吧。这几日后宫凡有人来请,皇后娘娘也不必见,皆可以身子不利索回绝,太后她心里懂得。”   萧毓岚起身换上外袍,颔首:“朕谨遵母后口谕。”   去请白绢的侍女捧着盒子出来了,对询问的女官投以喜色眼神,让女官放下心来,福身行礼,眉眼含笑:“恭喜陛下,奴婢得先向太后复命,这便告退。”   “李公公,替朕送送姑姑。”萧毓岚洗手净面,支走李公公,再让侍奉的侍女下去。   待房门关上,萧毓岚撩开纱幔和珠帘朝床上看去,大红床幔层层叠叠落下,看不清里面情况,倒是地上还凌乱着的衣衫,让人眼能瞧出些暧昧。   萧毓岚哂然,不用挑床幔,也知道洛闻歌已离开,他双手背在身后,走到梳妆台前站住,视线落在未关严实的窗缝上:“他这般步步退让的示好,是真如他说,不想跟朕抢皇位,还是单纯的障眼法,妄想以此等举动迷惑朕,背地里再谋划篡位事?”   “属下不知。”暗处传来硬邦邦的回答。   “你若是知道,他应当死了。”萧毓岚低语,伸手推开窗户,寒风咆哮而进扑满脸。   这个春天可真冷啊。   洛闻歌仗着熟知原书剧情和设定,专挑逼仄不好抓的小道溜出后宫,最后入宫内官道是从偏僻角落狗洞里钻出去,天还未亮,寂静无声,四周渺无人影,他起身拍拍衣摆上沾的灰尘,顺着记忆描写摸到宫门口。   守宫门的护卫看见他,满脸惊讶:“洛大人,您昨夜宿在宫内吗?”   “这不是陛下大婚,我高兴多喝了几杯,酒量浅薄丢人现眼。”洛闻歌羞愧道。   “原来如此,洛大人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如您昨夜那般的不在少数,前面谢大人也才走。”护卫道。   谢大人?   莫非是心向萧毓岚的那位都察院左都御史谢温轩?   要真是谢温轩,他就得绕道走,免得撞上。   洛闻歌朝护卫拱拱手:“实不相瞒,我这头还疼着,得回去再躺会。”   “是,是我呱噪,洛大人请便。”护卫躬身行礼目送洛闻歌步三晃悠远走,扭头‘呸’了声,“要不是有个做阁老的爹撑隆恩,早沦为庶民,摆什么臭架子。”   “你少说两句,让人听见掉脑袋。”另个护卫低声劝道。   护卫勉强闭嘴,沉默做起门神。   宁朝国都长乐城,城墙高耸似入云,共有东南西北四处出入口,皇城在心,而洛府则在偏向东城门的朱雀大街,自皇宫出来要走上大半个时辰,平日洛闻歌出门必有代步工具,今日没得指望。   反派冒名顶替徐锦媛是从镇北大将军府为起点,入夜同萧毓岚化干戈为玉帛后,由对方派人送反派回府。   到他这里,碰上个重生的萧毓岚,优待全无,还要受性命要挟。   他真是好惨男的。   洛闻歌边走边想,就此跑路存活率不高,萧毓岚必派人跟着他,若发现他动机不纯,明年这时候,他坟头草得有人高。   遵守约定助萧毓岚收复反派势力,再将北疆收入囊,萧毓岚是否真的会如约放了他?   洛闻歌无法保证,他摸着藏于腰带内的玉佩,纵然有这道保命符在手,但也难以预防萧毓岚善变之下的诡计。   如此便有些进退两难的意思,他是个很惜命的人,并不想稀里糊涂丢掉性命,心里还有点想回到原世界,但这件事过于讲究机缘,他暂且不提,先想想怎么在不掉马甲前提下把小命握在自己手里。   思来想去,最为恰当便是先稳住萧毓岚,做出真心合作之态,再寻个合适时机逃走。   这就不可避免要借反派手创建的势力了。   为了生命自由,他必须试。   思索间他已入朱雀大街,多走几步远远望见高高悬挂门头上的洛府牌匾,到家了。   洛府和朱雀大街其他官员府邸不同,天色将亮府门大开,小厮丫鬟忙忙碌碌,勤快刻苦。   洛闻歌看见这幕不免感叹反派培养人的手段,连家里下人都采用军事化管理,确实是个人才。   他进府门,那边方从后厨出来的管家洛荣大步迎上来,低声暗含担忧问:“昨夜公子彻夜未归,您是去了哪?”   “喝多了,睡在皇宫里。”洛闻歌听这询问口吻,猜到他大概是原书里那位想拉反派悬崖勒马,结果被带翻的洛荣。   洛荣点头,点到半觉得不对劲:“可老奴昨夜托人去问,诸位大人说未曾见过你……”   “我躲在御花园人借酒浇愁。”洛闻歌胡乱编排,“我头还疼,想回房再睡会,别让人来打扰我!”   “哎,公子,公子!”洛荣跟着他走两步,越喊,他走的越快,俨然不想再提旧事。   洛荣长叹口气,罢了,等公子睡醒再说吧。   洛闻歌甩掉有话要说的洛荣,溜烟摸到住得院落,院内打扫的丫鬟小厮纷纷问好。   洛闻歌敷衍点头了事,推开房门再关上,急匆匆往内室走,靠右书架上摆着许多书籍,他停住脚步,回忆反派将调动势力的信物放在何处,手指堪堪碰上书角,脖颈凉,身后贴上来个人:“别动。” 第5章   洛闻歌闻言果真不动。   “楼主昨夜玩得可还开心?”身后人讽刺道。   洛闻歌看不见对方,脖颈上的刀存在感极强,无法忽略。   他冷静分析身后人可能是谁。   “韩护法在向我表达不满?”他问。   贴在脖颈上的刀迅速撤去,身后人影于暗处:“属下不敢,只是希望楼主不要忘了初衷。”   他没忘,不过与反派初衷背道而驰罢了。   “我没忘。”他说。   “既如此,属下不明白楼主为何执意要以身犯险,萧毓岚并非天真烂漫之人,楼主贸然出现在他面前,无疑节外生枝,更何况顶替皇后乃大罪,他若是趁机发难,楼主岂不是横死街头?”韩执依旧站在屏风遮挡暗处,不肯露出真容,语气又急又气。   洛闻歌知晓韩执生气是因在假扮皇后见萧毓岚事上,两人意见不和发生争执,后反派意孤行所为。反派做的孽,他得妥善处理好烂摊子,谁让他还得靠韩执逃出生天。   “韩护法的担忧我懂,此时想来,我也很后悔这等莽撞举动。”洛闻歌愧疚道。   韩执默然片刻,再开口听得出语气缓和许多:“楼主明白属下苦心便好,不知那徐锦媛要如何处理,是否按照楼主先前说的,将人悄无声息送回凤栖殿?”   洛闻歌面上波澜不惊,内心翻了天。   戒备森严的皇宫岂是你说送人回去就送回去的?然而,他知道这话要是说出来,必定会让韩执察觉出不对,强压下内心疯狂吐槽,若无其事道:“先将人关起来,好吃好喝养着。”   “楼主这是何意?”韩执似很惊讶。   洛闻歌双手抱臂靠在书架上看向韩执所在地方,眼眸微眯露出沉思模样:“她的身份,我还得用段时间。”   “楼主!”韩执气得上前步,于黑暗走到光亮里,满脸痛心疾首。   洛闻歌挑眉,黑色劲装的韩护法有点小帅,他多看几眼又漫不经心问:“怎么?”   “楼主出现在萧毓岚面前,必定让他心生警惕,再多加侦查,如此怕是会暴露楼主的计划,此时楼主再借徐锦媛身份继续留在他身边,危险重重,怕是不小心会落入深渊。”韩执急切道。   洛闻歌状似无奈道:“我也不想,可他拿杀头之罪威胁我,若是我不从,会有性命之忧。”   “狗皇帝竟敢如此对楼主?”韩执满脸气愤,“楼主,请准许我将狗皇帝刀了结!”   洛闻歌惊了。   他怎么不记得原书护法韩执如此大胆,将杀皇帝说得跟剁肉馅似的。   “你将他杀了,想过你自己吗?”他问,“你也不见得能近他身,宫内外御林军成队,他身侧常有影卫相伴,我听我爹说,那些影卫乃是千里挑的高手,杀人如雁过无痕,你有过五关斩六将的把握吗?”   韩执被问得无言以对,哼哧半天,憋屈道:“那总不能让属下眼睁睁看楼主惨死他手。”   洛闻歌成功挑起韩执忧愁后,宽慰他心:“我已有办法,眼下还得先稳住他,让他对我放下戒备,才好脱身。”   韩执闻言松口气,又问:“楼主要我如何配合?”   洛闻歌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神色严肃道:“命临江楼埋伏在各处的细作暂时别轻举妄动,等我指令。”   韩执觉得奇怪,忍不住问:“楼主这是要向狗皇帝示好?”   “算是。”洛闻歌道,“这段时间没有我的指令,你也不要轻易出现。”   韩执皱眉不解。   洛闻歌叹了口气:“我身边有他影卫,有事我自会联络你。”   韩执感觉后背汗毛根根竖起,汗不期然满额头,那方才那些话岂不是让影卫听了个正着?   影卫知晓,等同于萧毓岚知晓,韩执不敢继续想下去,似不经意间送给萧毓岚许多洛闻歌造反的把柄。   若真让萧毓岚顺着这把柄追查到底,别说洛闻歌创建的临江楼保不住,恐怕连这个人也要就此陨落。   韩执毁得肠子都青了。   “你怎么脸要给我上坟的表情?”洛闻歌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茶,端起来发现是凉的,他皱眉又放下了,抬眸看神色起伏巨大的韩执。   韩执生怕多说多错,给他招来更猛烈的杀身之祸,只个劲摇头。   洛闻歌:“韩护法,有事摊开说,免得你我再生间隙。”   他如此说,韩执只当他破罐子破摔,忧心问:“那影卫会将今日所见所闻悉数告知狗皇帝吧?”   洛闻歌愣,反应过来才知道韩执是在担心这个,他笑得眉目弯弯,像是极为愉悦:“此时并不在。”   要是影卫真从皇宫跟他回到家,在他被韩执用剑提醒那刻便会现身。   毕竟他活着对萧毓岚作用更大,对方表面漠不关心,实则心里很重视他,不会让他轻易死了。   洛闻歌由此判断影卫不在,才敢和韩执说那么多。   此时不在,往后难说。   韩执握剑的手蜷缩几下,依稀能感受到掌心的湿润。   “我想,以你之力,能感受到那名影卫所在。”洛闻歌道。   在临江楼收集放出的江湖高手排名榜上,韩执名列前十,想来萧毓岚的影卫再如何厉害,万不可能在韩执面前滴水不漏,他相信韩执。   韩执惊觉被说得自乱阵脚,以他武力,方圆十里若有高手出没,自是能感受到的。   莫名其妙在楼主面前闹了个笑话,韩执面露羞赧。   “记住我今日的话。”洛闻歌再次叮嘱。   韩执躬身沉声应答:“属下谨记。”   “御林军里有我们的人吗?”洛闻歌又问。   韩执如实回答:“有,御林军长史檀瑜。”   “檀瑜。”洛闻歌皱眉,这名字很熟悉,应该是看过,没能让他下子想起来,许是作用不太大,抛开想不起的内容,“查查昨晚萧毓岚进凤栖殿东暖阁前见了谁。”   他总觉得萧毓岚在那时见过谢温轩,密谈了些什么。   “是。”韩执答。   “你先走吧,我还有别的事。”洛闻歌起身准备让院内丫鬟换壶热水来。   韩执却站着没动,欲言又止。   “怎么?”洛闻歌疑惑道。   韩执视线落在他身穿的圆领黑色长袍上。这件长袍底色为黑,袖口为红,红边衮有龙纹,看着便不是他能穿的衣衫,韩执见他真不解的眼神,咬牙道:“楼主若是出门,还是换身衣衫吧。”   洛闻歌顺势抬起袖子左右看眼,算是明白韩执纠结在何处:“知道了。”   韩执此话不假,天未亮时旁人不细瞧是看不出衣衫上的巧妙,他待会儿要是还无知觉穿这身出门,过两日萧毓岚案台上怕是堆满参他的奏疏,等于引火烧身。   “属下告退。”韩执放下心,得他点头应允,旋身推窗跳走,转瞬消失不见。   洛闻歌确定人走远,再次走到书架前,翻找先前要找的东西。   当晚,洛闻歌依照约定回到凤栖殿东暖阁,跳窗进去的时候,正对上萧毓岚言难尽的眼神,他视而不见,宽衣解带散发要往床上躺,萧毓岚低声呵斥:“今晚你睡榻。”   “有床不睡我睡榻,疯了?”他问。   萧毓岚额头青筋蹦跶几下,耐着性子道:“昨晚朕睡榻,你睡床,今晚理应朕睡床,你睡榻。”   “那是陛下厢情愿定的规矩,我可没答应。”洛闻歌坐在床沿上,双手搭在膝盖上看着萧毓岚。   萧毓岚再次发现洛闻歌是个分外不怕死的人,从小到大从未有人敢忤逆他,但凡敢说不的,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在被砍头路上。只有洛闻歌,昨晚起接二连三让他无所适从,像是将他当做寻常人对待。   不管如何,萧毓岚不吃这套:“你不听朕话?”   “如果有天睡觉成折磨,那世间就不美好了。”洛闻歌脱掉靴子盘腿坐在床上,撑着脸颊看喜怒难辨的萧毓岚,“陛下,有时间和我因这些小事生气,不如谈谈如今朝内局势。”   萧毓岚怀疑养心殿里有他的细作,神色越发难辨。   “不想谈?”洛闻歌好整以暇问,“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啊。”   “徐应屏手握重权,为武官之首,沈爵接管洛阁老重担后,为官之首,为朕能用的几乎没有。”萧毓岚说。   这便是当年太后为稳萧毓岚皇位,请求徐应屏相助留下的祸端。而洛阁老逝世让沈爵成首辅,又自成派,先前洛阁老门生明哲保身,但仍有许多被寻了名头下放各处。   如今洛闻歌能做的便是间人,将散布各处的有用之才纳入萧毓岚麾下。   在这前,他得弄听听萧毓岚如何想的。   “昨日谢温轩来给你送曾是我父亲门生的名录?”洛闻歌想了半天,想到这个可能。   萧毓岚颔首:“沈爵与你父亲点头之交,必定不会重用他的人。据朕所知,被埋没的皆是满腹经纶,对国家有大用处。”   洛闻歌换了个姿势:“这是表面局势,陛下没说实话。”   不说实话,翻车就不太好了。 第6章   萧毓岚神色不变,大拇指悄然落在玉扳指上。   “陛下,我帮你是建立在你信任我的基础上,若是你不对我说实话,让我判断失误,造成无法挽回的错误,那我没法及时补救,到时候你又要拿我小命说事儿。”洛闻歌说。   萧毓岚大拇指微用力,神色偏冷:“再过几日,四位藩王会入宫面圣。”   洛闻歌眉梢微动:“朝内不少人是他们的耳目吧?包括看起来是大将军或沈爵的人。”   萧毓岚手指微动,轻轻颔首:“朕只知道部分,是些无关紧要的小喽喽。”   “要不然你将这小喽喽名字给我。”洛闻歌提议道。   萧毓岚闻言似笑非笑:“洛大人想亲自动手?”   “我这不是为了向你证明我的诚意吗?”洛闻歌颇为无奈叹了口气,装作听不出萧毓岚语气里的调侃,“只有你相信我,才会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诉我,那我才能更好发挥作用。”   这是将自己说成枚指哪打哪的棋子。   萧毓岚不信他会那么听话:“少说好听的话,朕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朕帮不了你太多。”   “我的陛下啊,你弄错件事,这不是你帮我,是在帮你自己。”洛闻歌耐心解析道,“是你想攘内安外,也是你想统宁朝,让北疆对你俯首称臣。我是为保小命,被迫辅佐。”   话说的如此清楚,只要萧毓岚不蠢,都知道该怎么做。   萧毓岚确实是个聪明人,沉吟片刻道:“明日有关案牍会送至你府上。”   “你直接给我。”洛闻歌说,萧毓岚能摆正两人关系,对他而言,是件好事。相信往后许多时候,萧毓岚的身份能给予他意想不到的帮助。   萧毓岚松开玉扳指,抿了下唇,这个动作让他下颚线绷紧,有种异常锋芒的侵略感。   “你将徐锦媛弄到哪里去了?”萧毓岚沉声问。   “放在个安全地方养起来,陛下放心,我保证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等事情告段落,我会让人将她送回宫,让陛下和她有情人终得相见。”洛闻歌往被子里窝了窝,昏昏欲睡。   萧毓岚冷笑不语,他以为有徐锦媛在手,自己就不会动他了吗?   真想杀个人,不管活得多小心翼翼,刀都会落在脖子上,只要实力够强。   萧毓岚沉脸凝眸,视线落在他甩在地上乱七糟的靴子,不悦道:“你就那么睡了?”   “那不然呢?”洛闻歌卷着被子靠在内侧,素白修长的手指半撩开床幔遥遥看过去,“还是说陛下睡不着,要我说点儿睡前故事?”   “你将朕当做三岁孩童?”萧毓岚忍住脾气,直白道,“你将床弄脏了。”   洛闻歌半眯着眼睛露出个懒懒笑容:“我来之前沐浴更衣还熏了香,你若是不信,可以过来闻闻。”   萧毓岚忍了忍,不想再跟他废话,起身想摆驾回养心殿。再和他待在间房内,萧毓岚怕自己会被气死。   “陛下好走不送。”洛闻歌在萧毓岚往帘外走的那瞬,微微抬高声音道。   萧毓岚又停下了,转身冷冷提醒:“在朕面前,需自称臣!”   “臣知道了。”洛闻歌从善如流改口。   萧毓岚气得甩袖子就想走。   洛闻歌闷声忍笑,就看萧毓岚到底走不走。   两人无声对峙时,门外传来李公公低声请示:“陛下,御林军长史檀瑜求见。”   萧毓岚回眸看面露所思的洛闻歌,轻声宛如耳语:“你的人。”   什么就是他的人,洛闻歌没承认。   萧毓岚神色微整,拨开珠帘往门口走:“何事?”   “檀长史声称有刺客,正安排人在后宫四处查问。”李公公声音里听得出颤音,似很为萧毓岚担忧,“陛下可安好?”   萧毓岚微蹙眉,不太确定檀瑜见着的刺客是不是翻墙进来得洛闻歌:“朕无事,你让他殿外等着,朕有事问他。”   “是,陛下。”李公公小碎步声细微响起,渐行渐远。   萧毓岚又回到起居室,看已然要睡着的洛闻歌,语气谈不上温和:“是你安排的刺客?”   “我疯了吗?”洛闻歌让这句话惊醒,瞪圆眼睛,像春日山野烂漫开放的桃花,眼尾因困倦沾着抹粉,看得萧毓岚暗骂声美色祸水。   “你来时可让人看见?”萧毓岚问。   洛闻歌也听见李公公的话,坦然道:“没有,我若是让檀瑜发现,他也不会此时才来问你。”   萧毓岚心里有数,为避免他不安分,临走前道:“后宫重地,别乱走。”   到底还是不放心他,百般防备,洛闻歌哂然:“陛下放心,万事都没我小命重要。”   萧毓岚似有话要说,瞧见他翻身面朝墙,便不再多说,往殿外而去。   洛闻歌听见珠帘被拨开又松开相撞在起发出的清脆声,木门沉重的吱呀声后,房内陷入寂静,萧毓岚走了。   他神色逐渐冷漠,伴君如伴虎,不交真心,早日脱身乃上上之计,他摸过昨夜萧毓岚给的玉佩,细看上面腾云龙纹,嗤笑塞入枕头下,想活命靠自己吧。   萧毓岚身披白色毛领明黄色长氅,双手背在身后站在月桂树下,神色冷凝低眸看跪在眼前,身穿铠甲不敢抬头的檀瑜。   “在何处发现刺客?”   檀瑜低声回答:“是沈贵妃的贴身侍女惊呼有人刺杀。”   “也就是说并非你亲眼所见?”萧毓岚问。   “臣确实没见到,但事关贵妃娘娘……”   “檀瑜,你好大的胆子!”萧毓岚喝道。   檀瑜以头磕地,瑟瑟发抖:“臣也是为陛下及皇后娘娘安危着想,假使真有刺客出没,臣不彻查,恐会有救驾来迟的罪名。”   “如此说来,朕还不能轻易问你罪了。”萧毓岚漫不经心道。   “臣不敢,臣惶恐。”明明寒冬腊月的,檀瑜额头的汗却宛如炎热夏日般不止,被萧毓岚气势压得根本不敢抬头,更不敢为自己再辩解。   “不向朕禀告便自作主张排查后宫,你将朕置于何地?在你眼里,朕难不成是个摆设?”萧毓岚陡然发难,抓住这点问得檀瑜吭都不敢吭。   萧毓岚本很想趁此机会拔掉檀瑜这根肉刺,转念想到钉子身后还有没露面的幕后主使,忍着将人直接废掉的念头,不耐道:“下不为例。”   “多谢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檀瑜的头总算离开地面,攥着袖子揩揩汗。   萧毓岚抬手摘了下月桂叶子,轻摇慢晃:“贵妃怎么样?”   “贵妃受了些惊吓,她让臣转禀陛下,她很好,陛下安心陪皇后娘娘便好。”檀瑜感觉自己这话出口,周遭肃清刺骨的风更为凛冽,像顺着肌肤往骨头里钻,让人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欲擒故纵呢这是,萧毓岚这时要真的去探望受惊吓的沈贵妃,明日后宫怕是会疯传,他心系沈贵妃,不惜抛下温良贤淑的皇后,想必在朝堂之上,也更偏向于首辅大人,到时候又给徐应屏质问的借口。   后宫争风吃醋,往往也会跟前朝挂钩,沈贵妃此举意在何为,萧毓岚看出来了。   既然看出来,萧毓岚就顺势而下:“朕的这位贵妃当真懂事识大体,李公公,传朕旨意,赏沈贵妃锦缎十匹,金步摇支,燕窝十枚,朕这边陪皇后,不便过去,让她宽心。”   低头听吩咐的李公公连连点头:“老奴这就去。”   萧毓岚不看檀瑜脸色,摆摆手:“下去吧,被你这么闹,那刺客想必也走了,加强巡视,别惊扰到太后。”   檀瑜低声应:“臣遵旨。”   萧毓岚捏着那边叶子,多看檀瑜眼,往东暖阁走去。   *   宣仪殿,送走李公公的沈如卿盯着摆在桌上的赏赐,拧眉不解道:“他没听懂我的暗示?”   “娘娘?”正清点东西,满脸喜色的侍女听见她低语,没太听清,扭头不解问,“娘娘说什么?”   “说你今日这戏演得好,本宫重重有赏。”沈如卿扶着发髻上的玉簪柔声道,“下去找画眉领赏吧。”   侍女脸上喜色更盛,躬身行礼:“谢娘娘赏赐,奴婢先行告退。”   沈如卿眉眼温柔目送她退出去,杏眼闪过丝阴狠,收回视线时笑容如烟消云散。   闹出那么大动静,萧毓岚都不来她这,看来那位大将军之女有两下子,让她生出要见见的冲动。   身后窗棂阵轻响,寒风骤然吹过,卷起熟悉香味,她回头娇媚问:“见到那位柔弱不能自理的皇后了?”   *   萧毓岚回到东暖阁,发现洛闻歌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心不闻窗外事。   不知问心无愧,还是想做个撒手不管的掌柜。   萧毓岚凝视他良久,弯腰伸手掀开另半边被子。   次日天未亮,洛闻歌先萧毓岚醒过来,盯着头顶红色床幔片刻,他悄然起身,拎着玉佩和衣衫打算开溜,今日得去大理寺当值,正好细查几位藩王的身世背景。   他只脚踩在床沿,要跨过去时萧毓岚猛然惊醒,手落在他脚踝上。 第7章   洛闻歌稳住身形,低头跟眼眸里杀意未散的萧毓岚对视。   须臾,萧毓岚收回手,嗓音有初醒时特有的沙哑慵懒:“做什么?”   “回府。”洛闻歌回答,赶在萧毓岚再问前,主动交代,“今日我当值。”   萧毓岚任由他坐在床沿边,弯腰伸长手穿鞋,看他毫无防备的背影,萧毓岚藏在锦被里的手无声张开。   “对了,你多小心檀瑜。”洛闻歌套上鞋子,站起来穿衣衫,回头随意道,“他明面上是我的人,背地里究竟帮几个人做事,我可就不知道了。”   萧毓岚的手又握上了,眼尖瞧见他将自己那枚玉佩胡乱塞进袖子里,很不看重的模样,不好在说正经事时说些琐碎私事,皱眉道:“你动用檀瑜的时候,没将人好好查查?”   “用也只是时,不可能指望他辈子。”洛闻歌道。   萧毓岚在这点上看法和他截然不同:“那你不担心他将你交代之事告诉他人?”   “他若是说了,就得重新排队投胎。”洛闻歌再次被束发打败,不想浪费过多时间,急匆匆要走,“陛下心里有个数就行,来不及再说,我先走了。”   走了没两步,似想起很重要的事又折返回来,郑重其事:“那晚说的影卫此时便派给我吧,我需要他。”   萧毓岚看不出他想玩什么花招,上赶着求影卫监视,如此倒让人迟疑了。   “你快点安排。”洛闻歌等不到萧毓岚回答,撩起衣摆快步离去。   萧毓岚神色冷然,看他熟练搬凳子推窗跳出去,冲自己露出个漂亮笑容,再关上窗户,人影彻底消失,却并无脚步声传来,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好个断尾自救,因昨夜檀瑜试探失败,今日便将人推出来做障眼法,洛闻歌确实有点小难缠。   萧毓岚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他当自己不知道沈爵到底向着谁吗?   最为可笑的是,昨晚他还让自己说实话,难道他不知道,死过次的人最相信的只有自己。除此之外,与谁相交都心怀三分警惕,再者他不说实话,为何偏要自己说实话?再想挖坑给人跳,也得瞧瞧这人是谁。   萧毓岚视线飘忽,终落在洛闻歌枕过的枕头上。   越看越觉得不是滋味,猛地伸长手把抓过丢在地上:“祸国玩意儿。”   丢到地上还不算完,萧毓岚翻身盯着枕头看,像是要将枕头看得多出几枝花,半晌低声不耐烦道:“帮朕捡起来!”   暗处闪过道黑影,眨眼功夫,被丢出去的枕头安然无恙摆放在原位,像从未被动过。   *   从后宫溜出来的路回生二回熟,这次洛闻歌跑得更快,站在官道上,望着拐弯地方,手抵下颚:“影卫?”   四周静悄悄,无人应答。寒风刮得更猛烈了,吹得洛闻歌脸皮发僵,他搓搓手呵了口气:“你若是在,就给点儿动静,我好放心往外走。”   还是没动静。   洛闻歌搓着脸轻笑了声,顺着官道往宫门口走,心里盘算怎么把影卫引出来,确定对方武功高低后好做准备。将来计划顺利,他必定能离开这里,千万不能在影卫上跌跤,那真是摔就摔个狠的。他还想过个潇洒小日子呢。   守宫门的依旧是昨早那两位,爱搭话的看见他格外惊诧:“洛大人这是又宿在宫里了?”   探究视线在他衣领与靴子处特意停留少顷,像是确认什么。   洛闻歌装作没看见,胡乱编:“哪能啊,是我昨日酒醒的不够彻底,以为今日要早朝,急慌急忙的。这不从殿外绕了圈,又回来了吗?”   此时寒冬,又得在半夜三更起来上早朝,许多官员会在官服外面披上厚重的裘衣,遮挡风寒。   洛闻歌身上便披着黑色及脚踝的狐裘大衣,除去领口与靴子,也确实别无他处可看。   “洛大人是贵人事忙,千万要多注意身体。”爱搭话的客套道。   洛闻歌连连弯腰点头:“多谢,我这就回去让厨娘炖碗汤,好好补补。”   话音将将落下,他朝爱搭话的伸出手:“这个天当值也是个要人命的,我啊,没别的意思,等换班了,你哥俩寻个地方吃个热乎的,再喝上点小酒,好休息。”   爱搭话的瞪大眼睛,摆手拒绝:“洛大人,这使不得,哪能、哪能让你掏腰包?”   “都是为陛下做事的,哪来能不能?”洛闻歌笑弯眉眼,话说得客气,将银子塞进对方手里,“今早这事儿有点丢人,还望两位老哥帮个忙,别告诉旁人。若陛下问起,二位可如实回禀。”   这话里意思,守门的听懂了,加上有钱财在手,自是连连应下。   洛闻歌道谢后转身离开,笑容于瞬收起,就让他看看萧毓岚对他有多关注。   待洛闻歌裘衣衣角消失在宫墙边缘,守门两个护卫偷摸说起话。   “你说他昨早出宫门穿的衣衫有问题,今日这身,我真没瞧出不对。”爱搭话的说。   “他又不是傻子。”另个说,“今日这般早肯定还有问题,不然也不会收买你我。”   爱搭话的摸摸腰带里的银子,严肃点头:“说得对,你说陛下真会召见你我?我在这宫门口守了年,还没得陛下句问,听他口气,陛下必会问。”   “别想那么多。”另个劝诫,“免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爱搭话的后脖颈凉,安静不吭声,心里却在想:抛开洛闻歌不得圣心,博学多才被封大理寺少卿无实权外,长得真没话说,就是好看。乡下老爷们没读过书,只知道好看已是形容世间最绝色。   洛闻歌比昨日早点回到府内,翻出官服穿上,绯色上身,衬得人精神奕奕。   他边整理袖子边顶着头毛躁躁的长发去找洛荣,路过丫鬟小厮皆忍笑不已。少有能见到他这般衣衫不整时,又怕脸露笑意被呵斥,只得俯身低头行礼,遮掩表情。   洛闻歌概做看不见,到前厅看见洛荣,松了口气:“洛叔,快来帮我束发,我赶着要去大理寺。”   洛荣转身瞧见自家公子的模样,惊愕片刻:“公子这是……”   “急。”洛闻歌道。   洛荣不敢再多问,吩咐丫鬟送来束发要用东西,先让他站直,将不周正的腰带重新整理,忙碌着嘴上还不停:“公子,前两日有人托人送来了样东西,声称是您之物,完璧归赵。”   “什么东西?”洛闻歌顺着洛荣的动作坐下,感受对方轻手轻脚的束发,脑海在回溯洞房花烛夜前后的事。   眼前忽然多件莹白色东西,他定睛看,是个圆形玉佩,刻着对翩翩起舞的蝴蝶,玉佩并非体,而是两块。   谁会没事给他送这种看就是定情之物的东西?   还说是他的,如今是完璧归赵。原书里没提过反派有心仪女子,也没有婚约,从头到尾只撩过萧毓岚,最后还是权力占据反派心头之最。   他伸手接过分为二的玉佩:“没问是谁让送的?”   “老奴问了,那人说只要你看见玉佩便会知晓。”洛荣利落将他头发冠好,又取过乌纱帽给他戴上。   侧身退到旁边,见他沉思模样,不由得察觉出点不对来:“莫非,这不是公子之物?”   洛闻歌拿着玉佩的手缩了下,收起情绪:“洛叔,再过几日藩王入京,人多眼杂,府门别开那么早。”   这是低调行事的意思,洛荣听懂了。   “老奴明白。”   “玉佩事,知道的人不多吧?”洛闻歌又问。   洛荣回答:“公子放心,除我之外,再有洛安知道。”   洛安是洛闻歌的随从小厮,萧毓岚大婚当日被派出去安顿徐锦媛,待徐锦媛被藏好,洛安也该回来了。到时候他多了个帮手,也多了个需防备的人。   “别再让他人知道。”洛闻歌觉得这对玉佩有别的故事,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   他穿书而来,占据的并非优势,从眼前局势来看,与他看过的原书已有偏差。   偏差最大的还要数那位重生后难以揣测的萧毓岚。   “是,”洛荣答,见他起身要走,连忙跟上去,“公子,吃罢早饭再去大理寺吧。”   洛闻歌看眼还未彻底亮起来的天,略沉吟:“让他们上快些,我有急事。”   “哎。”洛荣得了指令,赶紧让丫鬟准备上早饭。   用罢早饭,洛闻歌上了马车直奔大理寺。   到大理寺门口,寒风呼啸得更厉害,洛闻歌裹紧狐裘,快步往里走。   许是他来的刚好,寺内人到了很多,见着他收起说笑面容,毕恭毕敬行礼。   “洛大人安好。”   时间问好声起此彼伏,洛闻歌笑而过,往里面走。   堪堪走两步,有小官快步跟上来,低声急语:“大人,都察院谢大人等你许久,像有要事。”   谢温轩?   洛闻歌不动声色道:“嗯,下去吧。”   小官行礼退下。   洛闻歌走到门口,眼瞧见身板挺直的孤傲背影,少有冷冽。 第8章   谢温轩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对方和反派关系并不和睦,可以说是反派登基道路上最硬块绊脚石。   洛闻歌神色微整,唇角含笑走进去,客气道:“谢大人这般早来寻我,是有要紧事?”   谢温轩转身淡淡瞥他眼,俊美面容透着四大皆空,嗓音如玉石轻撞,清脆悦耳:“陛下命我来给洛大人送东西。”   洛闻歌懂了,昨夜说得小喽喽名单。萧毓岚让谢温轩亲自来送,很是信任这位都察院左都御史,也是,原书里也就这位谢大人对萧毓岚忠心耿耿。   “劳谢大人跑趟。”洛闻歌含笑道。   谢温轩微微敛眸,修长手指自袖口摸出张对叠微泛黄的纸递过来,纸角在清晨光芒下泛着些许毛边,看得出来有人经常翻阅。   洛闻歌眉头微动,笑容不变伸手去接。他的手白皙细腻,有些不像男子该有的,尤其与谢温轩的对比,显得过于娇柔,他捏着纸张的手微用力,没能拿过来。   他垂着的眼眸悄然抬起,同谢温轩古井无波的眼神对上。   两位同样身穿官服,面容出色的人,站在光亮照射不同的地方,因张纸无声巧妙分为光暗,无声对峙。   站在光处的洛闻歌抬起手指在纸上敲了敲:“洛大人不是来送东西的吗?”   谢温轩上前步,站在光暗交界线:“洛大人,我很好奇你对陛下说了什么。”   洛闻歌轻笑:“这与谢大人并无关系吧?”   朝堂之上谁人不知萧毓岚不喜洛闻歌,哪怕明知他胸怀大志,也还是给塞进大理寺不闻不问好几年?   就连街头巷尾话家常的妇人提及洛闻歌也会惋叹句:好个俊俏状元郎,可惜了才华。   更别提早朝上每当洛闻歌上奏疏,会被他人暗嘲挤兑,从未得到过重视,被轻视的分外明显。   有如此前提在,谢温轩怎么看都不明白为什么萧毓岚会将自己查到半的事转交给洛闻歌。   这个人,什么时候和萧毓岚聊过?又是怎么获得萧毓岚青睐,拿到对方信任。   谢温轩神色微动:“是我僭越。”   洛闻歌将名单揣进袖子里,慢悠悠走到案台前坐下,仰头看谢温轩:“谢大人还有事吗?”   谢温轩的手在袖子里停顿片刻,还是将东西弯腰放在他面前:“告辞。”   洛闻歌垂眸看向坠着缕黄穗的东西,明黄色荷包,上绣精致龙纹,是皇帝才有的东西。   他视线追到已走到门口的谢温轩身影:“这东西?”   “陛下让我给你的。”谢温轩身影消失在门口,声音却落在房内,撞进洛闻歌耳朵里。   他挑眉,拆开荷包摸了摸,真从里面摸出张小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写道:装玉佩。   这是让他好好珍惜那块玉佩的意思?   洛闻歌笑了,没看出来萧毓岚细致入微。他从容的将塞在腰间的玉佩拿出来放进去,又把荷包系好塞进袖子里,手落在袖子里捏着细腻穗子,心想:这下真得重视了。   抛开荷包不想,洛闻歌开始翻藩王的资料。   这翻就翻到小晌午,等用罢午膳继续翻大半天,抬头休息时恍然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地面已有层稀薄的积雪,绿叶衬着白,晶莹剔透。   他凝视窗外的树叶过久,刮过寒风被扑满面才回过神,继续看资料。用软趴趴的毛笔写字,他很不适应,没办法用别的东西替代,硬着头皮写。   将资料放回原位,他将写满东西的纸收起来打算晚上带去给萧毓岚,先拿部分稳住人。   做完这些,他端起凉掉的茶轻抿口,透心凉到底。让他能保持清醒,看向渐渐黑下来的天,这天工作结束了。   临出大理寺的时候,早上提醒他谢温轩来的小官小步将人堵在树下,低声陪笑:“大人,下官有件事想与你说。”   “嗯?”洛闻歌扫落肩头的雪,偏头看这位其貌不扬的小官。   小官左右看看,这时大理寺人已不多,洛闻歌走的又晚,他们在的地方算隐蔽,几乎无人知晓。小官到底还是不放心,飞快往洛闻歌手里塞了封信。   “下官想说的话都在这里。”   洛闻歌似笑非笑:“这什么意思?”   小官平日里与他接触的很多,但总归看不透,给他递信也是心惊胆战,此时见他这个神态,汗唰地就下来了。   “大、大人,你看了便知。”   说着便想开溜。   洛闻歌偏不如小官意,抓着狐裘,轻描淡写道:“站住。”   小官迈出去的脚步僵住,又悄然收回来,像个被捏住命门的小动物,僵站在洛闻歌面前。   洛闻歌看额头汗津津的小官眼,举起巴掌大的信封细看,颇为冷淡的撕开,抖开折起的信,眼扫完内容,他微蹙眉。   “谁让你给我的?”他问。   小官抖着身躯结结巴巴道:“就、就忽然出现在我案台,上压银票与纸条,让我、让我交给大人。”   也就是不知道是谁。   洛闻歌唇角微勾有些冷:“你胆子不小,有人给你钱,你就听话给我送信,那是不是再给你多点钱,你就敢给我下毒了?”   小官脸色大变,噗通跪在地上,颤声不止:“大、大人,折煞下官,下官、下官只是时糊涂,再也没有下次。”   洛闻歌眼前多出双颤抖的手,双掌里是厚厚的银票,俨然是贿赂小官的,被他质问的唯有上交。   “下不为例。”洛闻歌拿过银票沓开看眼,又丢回小官手里,“走吧。”   小官这会儿心情起伏巨大,变化太快,让他表情看起来有些滑稽,格外的扭曲,捧着银票跪着后退,直到退出五步远,才敢抓着钱和衣摆屁滚尿流的跑了。   洛闻歌目送小官消失不见,视线落回手里拆掉的信上,脸都不敢露便想约他见面吗?   他玩味笑,将信胡乱塞进袖子里,赶紧往外走,再晚点回去吃饭再去宫里,雪怕是要下的更大,路不好走了。   回到洛府,在洛荣絮絮叨叨里用罢晚饭,再次叮嘱入夜不要打扰他,安心关门走人。   这次他没走宫门。今早那两护卫给他提了个醒,要假扮皇后还有段时日,总不能每日出入都走宫门,不出几日,便会有人盯上他。   冲今天约他见面的信来看,已有人盯着他。若是再不注意,怕是会牵出更多麻烦。原书里宫外有条暗道能到皇后的凤栖殿,他可以利用把。   洛闻歌并不担心周围会有人,因他相信萧毓岚派的影卫到位了,若是有人,影卫会解决。他需要快点找到地方。   找地方确实花了点功夫,偏僻又隐蔽。洛闻歌头也没回扎进窄门里,靠盏小灯笼,走上盏茶功夫,隐约看见出口。   洛闻歌点燃门边的蜡烛,这才四处找开门机关。这暗道没设计过于复杂,很轻易能开启。   同样窄门打开,洛闻歌没变化的神态露出丝放松,轻手轻脚出去再关上,发现出口藏在衣柜里,他左右手边皆是皇后各宴席需穿的礼服。   他没多想推开柜门,眼看见站在床边的萧毓岚,下意识收回脚想关上门,结果看见萧毓岚静静观看的目光,默默走出去。   “洛大人今日这进宫法子别出心裁。”萧毓岚嘲讽道。   洛闻歌面不改色:“为了活下去。”   萧毓岚转眼看他,想起影卫禀报的消息,最终还是没问他:“今日宿在这里。”   洛闻歌听闻这话便知方才那茬揭过去了,脱下沾染湿意的狐裘挂起,拿着丝帕将水擦去,察觉身后有道无法忽略的视线,他手顿了下,丢出张纸过去。   纸张轻飘飘的,很容易落在地上,却被萧毓岚拿到手里。   洛闻歌擦完衣服回身瞧见萧毓岚拧眉无解的神态,看个东西而已,至于这么投入吗?   萧毓岚将纸铺开按在桌子上,如玉指尖轻点:“洛大人今日整理时是碰上调皮的爱宠了?”   洛闻歌眼闪过丝茫然:“并未。”   “那为何这字写得如此不堪入目?”萧毓岚似很认真的问,“三年前洛大人那手漂亮的小楷体俘获的不仅是朕,连北疆都知晓本朝出了个学识渊博又写首好字的状元郎。”   洛闻歌:“…”   这不是故意为难他吗?   憋了半天,洛闻歌干巴巴道:“是臣整理时过于忙碌,未能及时注意字迹是否工整。”   萧毓岚手指轻敲,这字他是看不懂了,人就在眼前,何苦费心神?   “直说。”   洛闻歌走到桌前拿过纸:“你给的那些名单里,按祖籍,粗略能分出五个地方,并不算太明显,还有许多人是这五个地方临近小镇的,我翻阅他们祖上资料,发现有些人祖父曾追随过同个人,那就是镇北大将军徐应屏。”   萧毓岚若有所思。   “更为有意思的是这些人分布在六部,并未涉足其他地方。陛下既然查到他们,可知他们有个不成的约定?”洛闻歌倒了杯热茶,微微笑问。 第9章   装作看不出他想卖关子,萧毓岚沉吟道:“每三个月相聚次。”   “看来谢大人比我想象知道的多。”洛闻歌轻抿口茶。   萧毓岚没理会这句打趣:“让你查到徐应屏身上,幕后之人想得很是长远。”   “那陛下还查吗?”洛闻歌问。   “查。”萧毓岚言简意赅。   不管这幕后之人是谁,总归是不想朝堂安好,更不想让当今圣上坐稳江山,此人不查出来,萧毓岚无法高枕无忧,更别提安内攘外。   洛闻歌脸早有所料:“既然陛下如此说了,那微臣必当竭尽全力,追查到底。”   萧毓岚眉梢动,听他表忠心总有种藏着些小阴谋的感觉:“你又想要什么?”   “微臣哪敢要陛下什么,就想问句,陛下明晚按惯例是要去沈贵妃宫里了吧?”洛闻歌问。   萧毓岚册封徐锦媛为皇后当日,并册封首辅沈爵之女沈如卿为贵妃,于大婚当日将人接入宫内。帝后大婚后需住满三天,第四天依照后宫惯例就得去沈贵妃那儿,再往后就得雨露均沾。   原书里对沈如卿着墨不多,也没提及过萧毓岚后宫有几人,此时的洛闻歌却知道,抛开他这个假皇后,只剩新晋封的沈贵妃,别无他人。   重活世,萧毓岚的重心更不会在儿女私情上,对方心扑事业,这些洛闻歌都知道,之所以多嘴问句,是有他自己的小算计。   萧毓岚细看他片刻,忽而勾唇轻笑:“皇后觉得朕若是独宠你人,如何?”   洛闻歌心想:这怕是想让我死啊。   嘴上回答:“陛下最好不要这么做,否则沈阁老恐怕不会让陛下好受。”   这倒是实话。   洛闻歌聪明的用前朝之事解他此时危机。   但萧毓岚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依旧要笑不笑:“腿长在朕身上,朕想去哪就去哪,沈阁老管天管地,还能管朕想跟谁好?”   洛闻歌看出来了,这狗皇帝今晚是想找茬,他也不是喜欢受人欺压的人,萧毓岚惹毛他,就看谁让谁更难受。   洛闻歌眼眸微转,计上心头:“陛下非要这么做,那臣只好先去太后那边请罪。”   萧毓岚笑容微敛,盯着他不说话。   “恳求太后出面劝陛下收敛些,亦或者求太后遣太医为陛下煎几碗降火汤药,毕竟臣在外人眼里‘体弱多病,经不起陛下折腾’,可陛下正是好那事儿的年纪,臣岂敢直言拒绝陛下的宠爱,万分无奈只能求助太后,望太后为臣寻个法子。”洛闻歌眼角余光瞥着萧毓岚越来越黑的脸,险些憋不住笑意,狗皇帝,看你要不要脸了。   萧毓岚相信以他如今行事风格,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不知从何时起,萧毓岚发觉洛闻歌与上世那位心狠手辣的大理寺少卿逐渐发生偏差,像两个人。   洛闻歌喝完热茶,略感僵硬的身躯逐渐暖起来:“陛下,这月恰逢就是那些人相聚时日吧?”   谈及正事,萧毓岚正色起来:“朕得到消息,他们相聚于本月十五城郊十里外的宁安客栈。”   “陛下不愧是国之君,臣方才想到这,陛下已做足准备,真是足智多谋,神机妙算啊。”洛闻歌及时捧场。   萧毓岚无视这波彩虹屁,神色冷淡:“若说这是好消息,那坏消息便是想进客栈需暗号,对不上白费功夫。”   “暗号交给臣便好,陛下能查出相聚之处已经很了不起。”洛闻歌说。   萧毓岚怀疑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想知道他如何弄到暗号,然而洛闻歌淡笑不语,颇有些神秘味道。   萧毓岚没想再问,又说:“明日你得留在宫内与朕去给太后请安。”   洛闻歌口水呛在嗓子眼,忽然想起这要命问题:“陛下真要臣去,臣必死无疑。”   他压根不知道徐锦媛什么样,走路姿态及说话风格,这无所知的去了,可能回不来。   萧毓岚冲衣架上看了眼,引得洛闻歌也看了眼,架上挂着套绯色皇后常服,雍容华贵。   什么意思?洛闻歌想。   萧毓岚转着不知从哪弄出来的小手串,撑住脸颊看洛闻歌:“换上。”   洛闻歌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陛下在逗我玩?”   “你觉得朕像那般无聊的人?”萧毓岚问,“换上,朕自有朕的道理。”   洛闻歌抿紧唇,心想:你的道理是以坑死我为主吧?   他心有疑惑却没说出来,事到如今也只能听萧毓岚的话勉强试,横竖两人是同伙,他要被太后拆穿,大可将萧毓岚拉下水。或许萧毓岚也是想到这处,才让他换衣服吧。   洛闻歌边想边将皇后常服拿下来放到床边,低头解腰带时,回眸看了眼背对他而坐的萧毓岚,俨然像个入定的老和尚。   他脱掉外袍,刚要穿常服,冷不丁听见萧毓岚说:“从柜子里取套皇后亵衣换上。”   做戏做全套,萧毓岚不允许露任何马脚。   洛闻歌照做。   换亵衣时,洛闻歌不禁想,得亏这凤栖殿正宫内炭火足够,否则他绝对不会如此听话此时换。   穿好皇后常服,洛闻歌发觉衣衫竟刚刚好,不用想肯定是萧毓岚让人做了调整,包括他刚穿上的亵衣亵裤,竟也是合身的。   “走两步。”萧毓岚回头看着整理袖子的洛闻歌。   洛闻歌依言走了两步。   萧毓岚揉了下额角:“……朕果然不能对你期望过高。”   洛闻歌:“???”   萧毓岚不看他懵逼表情,温声道:“李公公,让柔伊姑姑进来。”   “是。”李公公应道。   下刻,房门轻响,道娉婷身影轻手轻脚走进来,身着宫内女官淡青官服,脸庞素净,发髻上只余根银簪,看其面容不过四十,端的是清新淡雅,举止端庄大方,看得出礼仪极好。行至萧毓岚面前,躬身行礼,声音婉转动听:“奴婢给陛下、娘娘请安。”   半点不惊讶,想必这也是萧毓岚的人。   萧毓岚手势轻抬,让人不必多礼:“这位是柔伊姑姑,十二岁进宫到如今,熟知宫内大小事宜,往后跟在你身边。”   意思是给他找个很强力的帮手,以后在宫内行走不会出错。   洛闻歌都不知道萧毓岚会有这种好心,为自己先前骂对方狗皇帝愧疚。   他感谢话还没说出口,萧毓岚未完话又接上:“此时便让柔伊姑姑教你礼仪,免得明日在人前出丑。”   愧疚个屁。   狗皇帝想方设法坑他,他没别的话想说,站了会,发现不管是萧毓岚还是柔伊,皆在静静看他,像等他发言。   洛闻歌脸莫名:“那我尽量学?”   “大人不必惊慌,奴婢观大人骨骼清奇,脊背挺直,根基是极好的。”柔伊柔柔笑道。   洛闻歌被夸得头皮发麻,往她那边走:“谬赞,有劳姑姑。”   “大人客气。”柔伊引他往起居室外走。   那边地方宽阔,烛光明亮,方便教学。   端坐在桌边的萧毓岚没有换地方的打算,翻开先前拿的古书接着看,耳边时不时传来柔伊轻声。   “大人,手臂动作不宜过大。”   “大人看着奴婢走,女子走路需莲步轻移,摇曳生姿,大人步伐过于潇洒。”   “奴婢僭越,需将手放于大人后腰,感受下大人走路时力道。”   洛闻歌知晓宫内女官有独特教人礼仪的手法,对柔伊的话并未感觉奇怪,他点头:“姑姑请。”   柔伊行礼:“奴婢失礼。”   在柔伊的手将要落在洛闻歌后腰上时,不知何时站在珠帘处的萧毓岚忽然出声:“姑姑用这个。”   顺便将指宽的戒尺递出来,神色冷漠,眼底有洛闻歌能看出的嫌弃之色。   莫名遭人嫌弃的洛大人:“……”   被打断的柔伊,则暗自在洛闻歌与萧毓岚间扫个来回,神色微动,莲步上前接过戒尺:“多谢陛下。”   “若是教他三次还记不住,姑姑便用戒尺吧。”萧毓岚道。   柔伊低声应了,手持戒尺回身看见洛闻歌无话可说的神态,内心低声叹息,自己哪敢下手,听听便罢。   有萧毓岚这话在,洛闻歌学起礼仪来,格外用心。   洛闻歌发誓,当年高考都不曾挑灯夜读,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听萧毓岚的话。   好在奋战半宿结果尚可,连严苛的柔伊也点头认可。   次日天微亮,洛闻歌半睡半醒起来,由着萧毓岚安排好的侍女太监给他梳洗装扮,等他彻底清醒,看见镜子里画着精致妆容的好看面容,唇角抽了下,难怪反派能撩动可谓见惯美女的萧毓岚,这张脸功不可没。   对他自己而言,这脸实则是个祸端。   “戴上。”萧毓岚出现在他身后,放下张面纱。   洛闻歌拎起面纱,挂在耳畔,只留双灵动的含情桃花眼。   萧毓岚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甩袖转身往外走:“走吧。”   洛闻歌起身,小步跟上。   行人声势浩荡出凤栖殿,踏上去往太后所在长寿殿的宫道,迎面撞上鹅黄宫装的貌美女子。 第10章   女子瞧见他们,后退福身行礼,声音宛转悠扬:“臣妾沈如卿给陛下、皇后娘娘请安。”   “免礼。”萧毓岚双手背在身后淡淡道。   洛闻歌没说话,心里记着萧毓岚的交代,对上沈如卿盈盈看过来的目光,他微弯眼眸,几不可见点头,算作打招呼。   萧毓岚刻意放慢脚步,让沈如卿落后两步走在右侧,漫不经心道:“要去给太后请安?”   “是,臣妾有幸得太后青睐,侍奉跟前。”沈如卿脸颊生粉,含羞带怯的时时偷看萧毓岚,全然春心萌动的模样。   萧毓岚似无所察觉:“母后喜欢你,多去便是。”   “臣妾遵旨。”沈如卿声音听着很雀跃,视线不期然落在洛闻歌身上,好奇道,“皇后娘娘怎么了?以纱遮面,还穿得如此厚重,可是身子不适?臣妾那有德济堂专门调理身子的药丸,娘娘可要试试?”   “她犯老毛病,多调养生息静养段时日,就会不治而愈。”萧毓岚道。   沈如卿微怔,像是没料到问洛闻歌,竟被萧毓岚抢答,神情有片刻落寞。   “陛下对皇后娘娘的事儿真上心,让臣妾羡慕。”   萧毓岚拨珠子的手顿了下,意味不明看沈如卿眼:“嗯,今日既然遇上,你又知晓他身子不好,往后无事别老以请安为由烦他。”   沈如卿狠狠捏紧绣帕,这狗皇帝!她勉强忍下心头火气,装作温婉道:“臣妾记下了。”   沈如卿抬眸和眼底化不开笑意的洛闻歌对视瞬,肺要炸了,好个柔弱不能自理!   洛闻歌苦于不能开口,由着萧毓岚说,从方才沈如卿的眼神来看,这女人必定恨上他,后续麻烦少不了。   想到这洛闻歌想给萧毓岚提个醒,考虑到他的处境,只好在拐弯时趁人不备给个提示,他想拍下萧毓岚的手,结果手还未到,先被有所料的人抓住。   他眼眸微微睁大,想抽回手,奈何对方不放手,他偏头看过去:快放开。   萧毓岚冷冷瞥他:你先动手的。   洛闻歌不跟萧毓岚计较这些,轻抬下颚,往沈如卿那边使了个眼色:小心她。   萧毓岚读懂他眼神那刻,自发松开手,抿紧唇板着脸,像方才没有反应过度。   洛闻歌揉揉手腕,蹙了下眉,倏然抬眸,又撞上沈如卿隐隐含恨的目光,他暗自叹息,好好姑娘,说毒就毒了。   行人心思各异到长寿殿。   太后年轻时也是名动长乐城的美人,如今虽年过四十,但依旧难掩风华,优雅端庄,瞧见三人过来,淡然自若坐在桌子边:“来了?今日别行礼了,坐下陪哀家用早膳吧。”   萧毓岚和洛闻歌随侍女指引坐下,那边的沈如卿则坐在太后身边,娇声道:“太后,我早起亲手做了屉您最爱吃的小笼包,换上那日您说的馅,今日要尝尝好不好吃,若是好吃,臣妾便时常做来孝敬您。”   “你这小丫头惯会想着哀家。”太后温和笑道,看向萧毓岚,“有这好手艺,也该让陛下尝尝。”   沈如卿脸娇羞,低头声音轻轻:“是。”   太后看萧毓岚不动如山的模样,暗自摇头,又去看洛闻歌,眼神充满疼爱:“锦媛这是又病了?”   洛闻歌点头,指指嗓子摆摆手,在柔伊扶持下,起身给太后行了个赔罪礼。   太后满脸心疼:“你这孩子,身子不适在宫内休养着,差人说声便是,何苦亲自前来?让哀家见着你这病着的模样,不是存心让哀家心疼吗?”   洛闻歌眼眸里染上泪光,我见犹怜,眼见又要起身,太后连忙道:“哀家知道你是想说礼不能废,好生坐着吧。”   有太后这句话在,洛闻歌又稳当坐着。   太后揩揩眼角,问:“皇上可让御医给锦媛看了?”   “太医说是旧疾复发,好生养着,等春暖或许会好很多。”萧毓岚回答。   太后放心不少,又说:“锦媛要静养,皇上无事可多去如卿那走走,她也是兰心蕙质的好孩子。”   萧毓岚颔首:“朕知道了。”   太后这才露出笑意。   那边掌管长寿殿应事务的女官桃碧见状,低声吩咐侍女上早膳。   皇室用膳,讲究食不言,桌上除去偶有银筷同碗碟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别无杂音。   洛闻歌因戴着面纱,几乎没怎么吃,待太后停筷,他跟着并停了。   这时沈如卿满脸关切道:“皇后娘娘胃口不佳吗?臣妾知道味开胃菜,回头做好给娘娘送去吧?”   洛闻歌弯弯眉眼,藏在桌子下面的长腿踢了下萧毓岚。   萧毓岚稳若磐石,却还是替他解围:“贵妃不必折腾,他胃口素来没猫大,御医也说他需少食多餐。”   又是萧毓岚主动回答,沈如卿觉得自己特别像个憨憨,想到太后还在,她低眸抬眼间委屈的眼眶红了。   太后看见这幕,眼底闪过几缕光,搅和稀泥:“哀家这几日乏得紧,若无事,散了吧。”   沈如卿暗自咬牙,明白过来那几日的殷勤白献,皇上皇后到面前,甭管她做多少努力,太后心都是向着那两位的,认清现实的沈如卿口气闷在嗓子眼,吞吐不畅。   “儿臣告退。”萧毓岚顺势而下。   洛闻歌款款行礼,由柔伊扶着跟上萧毓岚步伐,无惊无险离开长寿殿。   沈如卿见两人都走了,她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也跟着走了。   待长寿殿恢复往日冷清,太后探手,桃碧小步上前将她扶起来,走到门口,远远望着两列阵仗渐行渐远。   太后语调平缓:“桃碧,你看今日的皇后娘娘,是不是灵动许多?”   桃碧想到方才桌下的那幕,犹豫道:“是。”   “下次哀家再问,莫要犹豫。”太后道,“皇上既领他到哀家面前请安,那就是说他是皇后。知道了吗?”   “奴婢知道了。”桃碧低头恭敬道。   心里有关皇后的疑问皆被埋起来,不再多想。   太后再看落后萧毓岚行几步的沈如卿,敛眸遮住眸光芒,稍显无情道:“多留意宣仪殿,哀家不想听见皇后娘娘被他人叨扰的杂言碎语。”   “是。”桃碧应道。   太后微微仰脸,看向灰暗如永不见天日的天空,轻声呢喃:“真不愧是你教出来的皇帝,和你几乎个德行。”   回到凤栖殿,洛闻歌挥退侍女太监,关上房门,脱去皇后常服,换上自己衣服,待会儿出宫还得回府换朝服再上朝,不抓紧点来不及。   方才脱到亵衣,房梁无声落下个人,将包袱放在桌上,跪在洛闻歌身后,低声道:“大人,你的官服。”   洛闻歌手抖,三魂六魄被吓跑半,他捂着心口转身看见跪在地上的黑影,心有余悸,颤声不止:“没被萧毓岚害死,差点让他的人吓死。”   影卫无声无响再次影于黑暗里。   洛闻歌解开包袱,里面果然是大理寺少卿的官服。他摸了摸乌纱帽,唇角微翘,赶紧转身收拾上朝去了。   朝堂之上,洛闻歌夹在众多朝臣内低眉顺眼的打瞌睡,全然不知前面闹哄哄的说了些什么。   萧毓岚的手腕枕在龙头上,没什么表情看高台下因藩王进京到底安排同处住所还是分开监视事,争得脸红脖子粗的礼部官员,神色越来越冷淡。   首辅沈爵与镇北大将军徐应屏各站两边,默然无声,像事不关己。   这两人素来不合,像天地生出来的火与水,明面谈笑风生,暗地针锋相对。   今日如此和谐相处,倒真让萧毓岚不适应。   他不适应就想搞事情。   萧毓岚缓缓坐直身体,轻咳声,声音不大,却让争吵的两位官员噤声。   萧毓岚懒懒道:“闭嘴,再说些无用话,给朕滚出去。”   那两人被吓得跪倒在地,不敢多言。   萧毓岚看向慈眉善目的沈爵:“沈阁老对此事怎么看,能否给朕解答二?”   沈爵缓缓上前两步,躬身低头:“老臣以为分开安排住所为好。”   “哦?”萧毓岚挑眉,像是拿不定主意,又去看徐应屏,“那大将军以为呢?”   被点名到的徐应屏大步上前,气十足道:“臣以为安排在处也无妨,他四人虽曾并肩作战,对彼此较为熟悉,但那是从前,如今陛下为皇,他们心里清楚知道该效忠于谁。”   “大将军此言差矣。”沈爵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大将军如何保证他们心为陛下?”   “那沈阁老又如何确定他们进京就是心怀不轨?”徐应屏肃着脸道。   “有前车之鉴——”沈爵话未说完,下意识看向萧毓岚。   萧毓岚神色微冷,语气已能听出不悦:“那便听沈阁老的,礼部着手安排。”   “是。”礼部尚书低声应。   “陛下,臣想举荐大理寺少卿洛闻歌为此次藩王接待使。”徐应屏忽然道。   朝内官员包括萧毓岚的目光齐刷刷落在眼神还未清明的洛闻歌身上。   洛闻歌猛然回神,徐应屏什么意思?! 第11章   万籁俱寂,沈爵淡然道:“臣以为不妥。”   这时有人主动将战火引走,洛闻歌乐得作壁上观,看他们吵。   萧毓岚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也想趁机看看沈爵和徐应屏对他到底如何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道:“沈阁老何出此言?”   “洛闻歌乃大理寺少卿,并不精通接待事。几位藩王年幼时又师从仙逝的洛阁老,此时洛大人理应避嫌。”沈爵捋着花白的胡子,半转身看向垂首不语的洛闻歌,神态温和无比,“洛大人以为呢?”   洛闻歌想置身事外,沈爵偏要将他拉下水。   沈阁老都开口了,洛闻歌躲也躲不过去,唯有回答,但洛闻歌知道这事儿能拿主意的不是他,他当即掀衣摆跪在大殿上:“臣悉听陛下尊便。”   这皮球踢来踢去最终踢到萧毓岚面前。   萧毓岚视线从沈爵转到徐应屏最后看向洛闻歌,手指轻抬遮住唇角玩味笑容,听不出情绪道:“沈阁老多虑了,洛大人是朕手提拔上来的,朕最是清楚他的为人,相信即便命他为接待使,也会妥善处理好与各藩王的关系,做好分内之事。”   沈爵听出萧毓岚话语里的强硬,不好再多做口舌,低头服软:“陛下英明。”   从头到尾挑起话头的徐应屏老神在在,像个没事人,回头看神色不明的洛闻歌,徐应屏飞快皱眉,隐有不安。   “还有事吗?”萧毓岚问,“若是无事,朕要回去陪皇后。”   宁朝内外皆知当今陛下方才成婚,此时正值新婚燕尔,时常颇牵挂实乃正常。只是满朝官员倒是不知自家陛下对皇后如此喜爱,瞧那模样,说是如胶似漆也不为过,这是诸多官员喜闻乐见的,如此说来,说不定不日将迎来喜讯,官员们齐声恭送走萧毓岚,皆是面含喜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天大喜事,唯有皇后亲爹徐应屏神色隐有些沉重。   待萧毓岚身影彻底消失,似慢半拍的沈爵快步追上徐应屏:“陛下对皇后如此偏爱,徐大将军应是能放心了。”   “沈阁老的牙口还好吧?”徐应屏斜眼看神色平静地沈爵,“我那有上好的甜酱萝卜,阁老要是喜欢,我亲自给阁老送点。菜别总吃咸的,对身子不好。”   沈爵皮笑肉不笑:“多谢大将军关心,听闻皇后娘娘旧疾发作,大将军有给我送甜酱萝卜的心,不如去德济堂多买点儿补药。”   徐应屏脸色瞬间难看,再也没有跟沈爵打嘴仗的心情,大步流星离去。   沈爵神色如常,自若往宫外走去,远远看见登上马车的洛闻歌,想到今日朝堂之上,对方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反应,抖抖袖子双手背在身后,心想:天要变咯。   入夜的长乐城,街巷安静,偶有护城军巡视而过,洛闻歌确认萧毓岚今晚宿在沈贵妃宫内,打发走柔伊后,顺密道离开后宫,直往先去半下午与洛安约好的地方。   玄武大街第百十户,洛闻歌贴着黑暗处行走,看见后门廊上挂着的红灯笼,快步走过去轻敲门,片刻后门开条缝,里面之人看见他,低声欣喜道:“公子,快进来。”   洛闻歌左右看看,身影微动进了屋。   洛安关上门,将他往里面引:“公子若要出城,需换身衣衫。”   洛闻歌正有此意,萧毓岚登基后,为减少鸡鸣狗盗之事,遂实行宵禁,长乐城最为严格,此时想出城,光明正大过于麻烦,倒不如用别的法子。   洛安边给他换衣衫边问:“公子可是要去见徐姑娘?”   洛闻歌轻挑眉:“在你眼里,我与徐姑娘很熟?”   “属下以为她是除沈姑娘外最了解公子的女子。”洛安递过来个斗笠,神色惋惜,“可惜公子与沈姑娘注定有缘无分。”   与沈姑娘有缘无分?   难道这个沈姑娘是已入宫的沈如卿?   洛闻歌心存疑问,却不想让洛安察觉出原主换了芯,装作声厉色荏:“公子的事,你还多问起来了?”   “是属下多嘴。”洛安跪倒在地。   洛闻歌垂眸凝视洛安片刻,平淡道:“起来吧,下次不要再说这些,免得被人听去,误伤他人。”   “属下明白了,属下以为在德济堂里便是自家地盘,时不妨没管住嘴。”洛安懊恼道。   洛闻歌眼眸微动,扫过烛光明亮处,于罅隙间果然看见成列药柜,鼻息处隐有成年累月熏陶出的药香味,这里是药店。他想起来了,临江楼在长乐城的处据点,就是德济堂。早些时候碰见道去请安的沈如卿,当时对方说有德济堂的药。   洛闻歌大致能确定与反派私下送玉佩的就是沈如卿。   如此说来,萧毓岚是横刀夺爱?   他记得清楚,原书在情爱方面着墨最多的是萧毓岚与反派,女子鲜少露面,有点说不通。   洛闻歌始终觉得让他知道如此多沈如卿和反派过往的细节,并非无用,必定有大事。   此时真想不到是什么,先去会会约他半夜见面的神秘人。   洛闻歌接过斗笠戴上,随洛安往外走。   离开德济堂后,他们来到城墙不远的处院子。   进了院子,洛安在前打着灯笼领他进房内,搬动装饰花瓶,高堂出现道窄门。   洛安低声:“公子小心,里面有些黑。”   “无事。”洛闻歌说。   待两人进了窄门,房内恢复无人模样。   城外出口处备了马车,洛闻歌带着洛安上去,马车即刻动起来。   车内洛闻歌丢给洛安张纸条,洛安打开看完对车夫道:“去东五里的陈家酒肆。”   车夫默不作声调转方向往地方驾马而去。   洛闻歌捧着手炉,靠在软枕上垂眸梳理方才得到的线索。   如若归还玉佩的真是沈如卿,那就说明在她没进宫前,与反派有好感,到私定终身的地步。可惜身为要员之女,婚姻大事身不由己,被萧毓岚道旨意册封入宫,只能忍痛割爱。   沈如卿是沈爵唯的掌上明珠。沈爵可不是心为国的愚蠢老父亲,对自家女儿平日见过谁了若指掌。既如此,那该知道沈如卿和反派的事儿。   这么说来,又有说不通的地方。   不管是原书还是他此时所在,沈爵表现得都像个想当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谁挡道谁不得好下场。   他犹记得反派就是利用沈爵这种心理牵制住萧毓岚,让对方焦头烂额时趁机发展势力。   结局反派当上皇帝,沈爵无法接受被贬为庶民,甘愿吊死在内阁大门,死得相当壮烈。   那此时的他还未锋芒毕露,更没有像反派那样收拢洛阁老留下的人脉,沈爵却还是针对他,今日朝堂上那番话,明晃晃的敲打。   难道说,沈爵知道私定事,想帮沈如卿抹去他这个污点,免得给自家女儿惹祸端。   这倒说得通。   洛闻歌捏了下鼻梁,剧情改动才是最头疼的事,让他唯有的优势也失去了。   先前他还想自己是手握剧本穿成小号炸鱼塘,此时来看,他是真正萌新,顶多知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捷径而已。   事已至此,走步想十步吧。   “公子,到了。”耳边传来洛安轻声提醒。   洛闻歌睁开眼睛,微微坐直身体挑开车帘,看向寒风冷夜里,在廊下暖黄烛光照射迎风招展的招旗,拿过斗笠:“走。”   酒肆门没关,被厚重帘子挡着,看不见里面景象,却能听见里面人声鼎沸,充斥热情奔放的行酒令声,人未见,声先到。   洛安在洛闻歌眼神示意下,撩起门帘。   这门帘好似隔开两个天地,帘外夜风呼啸,不近人情;帘内斛筹交错,处处真情。   喧嚣声因洛安举动停下来,赤胳膊喝酒的壮汉们虎视眈眈看着两人,脸上写着不好惹。   洛安自小在洛府长大,什么场面没见过,不至于被吓倒,侧身让洛闻歌进来。   洛闻歌捧着手炉闲庭漫步进来,视线在厅内人脸上扫过,不是他要找的人。   左侧还有道楼梯,他脚步坚定,目标明确往那边走去。   方才走两步,自人群走出来位身穿粗布罗裙的貌美女子,只身挡住洛闻歌去路。   女子飒然笑道:“这位公子来喝酒还是来寻开心?”   “陈娘子,这酒令没行完,你就想跑了?”彪脸大汉道。   被称为陈娘子的扭头凶巴巴道:“滚,没瞧见老娘忙呢?”   “啧,这小子看不用,绝对满足不了你。”那大汉又道。   陈娘子手掐腰爆喝:“你再胡说,明儿不卖酒给你了!”   那大汉连忙做求饶状,陈娘子这才回身看洛闻歌:“月上柳梢头【注】。”   “人约黄昏后。”洛闻歌回答。   陈娘子笑了,先踏上楼梯:“公子请随我来。”   *   皇城后宫宣仪殿。   萧毓岚目光在书上,心神早飘走,不停地猜洛闻歌在凤栖殿做什么,胡乱想半天没结果,起了回凤栖殿的念头。   抬眼看见身着寸缕、羞红满脸的沈如卿。 第12章   想必沈如卿特意为今晚精心谋划过,殿内并无侍女太监,炭火旺盛,以至于敢穿得如此单薄。   她身着薄纱,长发披肩,没有首饰,举手投足白嫩身躯若隐若现,往萧毓岚面前走时,细腻白如藕的脚丫落在白色羊毛毯上,让人时间分不清到底是被白羊毛晃花了眼,还是被她。她盈盈秋水眸子忍着羞涩落在萧毓岚身上,瞧着两人越来越近,她心猛地跳起来。   进宫那日曾听教导姑姑说过,萧毓岚年及弱冠都没有陪床侍女,更没乱来过,端得是洁身自好,直到册封皇后和贵妃。   皇后自幼体弱多病,撑不起萧毓岚的索取,唯有看她这位贵妃的。   如此,沈如卿大胆暗示萧毓岚,可惜无功而返,今晚她这么直白的举动,若萧毓岚还不懂,那就是不懂风情的木头!   沈如卿心里这么想,脸上依然满是娇羞,如同是在强迫自己做出这等勾引姿态,看似妖媚魅惑里透着青涩,能看出是新手,男人最好这口,她知道的。   在将要到萧毓岚面前时,沈如卿个不小心走不稳,直往萧毓岚怀里摔去,低头垂眸间,沈如卿肩膀微动,薄纱脱身,香肩乍然露在外。   温香软玉在怀,她就不信萧毓岚能坐得住。   萧毓岚确实没坐住,在沈如卿摔过来前,他迅速起身往旁边跨步,躲开对方的投怀送抱,他神色漠然,语气更是冷冰冰:“贵妃多注意身体,夜寒露重穿的这般少,赶明若是伤风寒,母后还得怪罪我。”   只扑到个落有余温椅垫的沈如卿捏紧薄纱,大拇指陷入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方能继续做戏。   她扭头,双眸含泪,楚楚可怜:“陛下是故意装作看不出臣妾想做什么吗?”   “贵妃言重,只是朕心里挂念皇后的身子,无心他事。”萧毓岚轻描淡写道。   又是皇后!   沈如卿是彻底恨上洛闻歌,今夜可以说是她的大喜之日,偏偏大喜另位心里记挂着别的女人,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得沈如卿,内心有不为人知的骄傲,这种骄傲让她咽不下这口气。心里盘算先留住萧毓岚,再慢慢分走皇后的宠爱。   她深呼吸,憋红眼眶,软着语调:“可是陛下,今晚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若是太后娘娘明日来…那臣妾……”   她脸颊红地更甚,羞耻里还有些许恳求。   萧毓岚神色如既往地冷,像见不着她的难处:“朕已让李公公帮贵妃准备妥当,明日桃碧姑姑来,自会有个满意,此时朕想先静静,贵妃早些在软塌上休息吧。”   沈如卿脸上血色褪去,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萧毓岚居然让她睡榻,连床都不必上了!   沈如卿几乎要气笑出声,萧毓岚这是要为皇后守身如玉的意思?既然如此,又何必封她为贵妃,空有个名头放着好看?   她看着往门口走去的萧毓岚,眸光满是幽怨憎恨,萧毓岚不仁,她也能不义。   趁萧毓岚开门往外走,她无声起身往梳妆台去,从里面拿出个褐色瓷瓶,唇角勾出个微冷笑容,目光落在袅袅飘青烟的香炉上。   守在门外的李公公见到萧毓岚出来,眼闪过丝惊讶,连忙碎步跟上,低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没有,朕在想皇后在做什么。”萧毓岚道。   李公公小心抬眸看眼宣仪殿内,瞧见披着外衫的沈如卿,揣摩不透萧毓岚这话何意,字斟句酌道:“皇后娘娘应是睡了。”   如若没别的事,此时洛闻歌确实睡了。   但萧毓岚直觉,洛闻歌不会那般老实,他轻抬手往黑暗处勾了勾,漫不经心道:“他睡了?”   “去了城外东五里处的陈家酒肆。”暗处轻不可闻回禀道。   萧毓岚轻声冷笑:“朕就知道他昨晚那么问,是别有所图。”   李公公胆战心惊,不敢多问。   “让人跟紧点,别让人伤到他。”萧毓岚叮嘱。   只要洛闻歌毫发无伤回来,他才有发作的机会,免得对方在他面前巧舌如簧。   暗处悄无声息褪了色,像被洗去该有的色彩。   “陛下,是否要摆驾回凤栖殿?”李公公睨着他神色不定的脸色问。   “不用。”萧毓岚拧眉,“明日早些喊朕,朕得在早朝前回趟凤栖殿。”   “老奴懂得。”李公公恭敬道,心想:陛下果真更喜欢皇后娘娘,往后诸事需多跟皇后娘娘商讨了。   这些年抛开太后不谈,李公公没见萧毓岚对哪个女人上过心,更别提为全贵妃面子宿在她殿内,心里还记挂着,这不是动情是什么?   被叶障目可怕到识人不清的李公公,压根不知这个决定代表着什么,此时他随萧毓岚走到门口,待萧毓岚走进去,他轻手轻脚关上门,又守在门口,心里盘算如何让皇后知晓陛下心意,好成帝后佳话。   再度进房的萧毓岚,方才走两步,敏锐嗅到熏香味道不对,他倏然抬头看向乖坐在软塌上的沈如卿,神色逐渐发冷。   *   陈娘子撩开二楼门帘,侧身请洛闻歌:“公子请进。”   洛闻歌隐约看清二楼的包厢门皆是关着的,里面有没有人,无法得知,他装作无知继续走。   “公子请稍等。”陈娘子站在三号包厢门口,做出请人进门的手势道。   洛闻歌不言不语,从容不迫走进去,撩衣摆坐下,待陈娘子离开,他偏头对洛安说:“开窗户。”   洛安确定包厢内并无他人,也无威胁后,走到窗边推开。   窗户开,楼下沸反盈天的热闹声层层往上攀,让洛闻歌觉得这家酒肆多了几分真实感。   “公子,这里有高手。”洛安在他身畔低声道。   洛闻歌早有所料,斟了杯茶,在指尖轻摇慢晃:“若是没高手,我还会怀疑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洛安疑惑不解,听洛闻歌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识相没问,只回到窗边,找寻高手踪迹。   “洛安,你若是和那位高手对上,有几分胜算?”洛闻歌放下茶盏问。   洛安神色严肃:“不到四成。”   还行,比洛闻歌料想的要高。   “公子要打架吗?”洛安问。   “我们想打,那位高手未必想。”洛闻歌轻声道。   洛安越发不解。   洛闻歌淡笑不语。   主仆两没等多久,门外传来沉重脚步声,似有千军万马,让洛安的手落在随身长剑上,浑身紧绷。   洛闻歌倒是稳坐着,晃着茶盏,颇有情调的很。   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在咫尺的那刻,洛闻歌轻抬头同来人对上视线,他藏于斗笠下的长眉轻挑,怎么是他?   “不是说没人吗?”来人嘀咕道,多看洛闻歌几眼,“怎么还坐了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   “王爷,咱们是这间。”跟在来人身侧锦衣华服的柔媚男子道。   来人牵住男子手揉了揉,色眯眯道:“本王知道。”   许是看出洛闻歌不像好惹之人,来人没上来便赶人,而是进包厢里站定,看洛闻歌没说话的意思,才再度开口:“这位公子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洛闻歌眯着眼睛打量眼前的人。身躯肥胖面容油光发亮,年纪四十左右,双吊梢眼看谁谁想揍他,实打实五短身材,紫色蟒袍加身,活像胖紫薯成精,被他身侧那位身着绿袍的瘦弱公子衬托,更显肥壮,这让洛闻歌更好确定他的身份。   “可是云宁来的云王?”洛闻歌问。   被句道破身份的云王满脸惊愕,胡乱看圈,硬着头皮:“你是谁?”   “大理寺少卿洛闻歌。”洛闻歌说着摘掉斗笠,冲云王轻缓而笑。   云王让他这笑,直接丢了魂,傻愣愣道:“你直在此地等候本王?”   “不是王爷让人约得我吗?”洛闻歌问。   云王神色微妙片刻,似想起什么,回过神来摈退左右,见洛安还不走,他搓着手:“我想与洛大人单独聊聊。”   洛闻歌递给洛安个眼神,洛安这才退出去,待房门关上,云王施施然坐下,手在桌下兴奋交握,面上装作沉稳道:“是,是本王约得洛大人,旨在和洛大人谈谈风月…啊不是,谈谈合作。”   洛闻歌于云王眼里读到些别的,眼眸微动暗记于心,面上附和道:“不知王爷想谈什么?”   “洛大人这大理寺少卿当了多久?”云王问。   洛闻歌淡然道:“三年有余。”   “当年谁人不知洛大人三元及第,陛下钦点状元郎?出生名门,是出将入相的绝世之才,谁想到洛大人会在大理寺坐冷板凳坐三年呢?”云王细长眼透着怜爱之色,小胖手不期然想去摸洛闻歌捏茶盏的白皙手指。   洛闻歌不动声色躲开,抬眸似笑非笑:“云王此话何意?”   “本王没别的意思,就想问问洛大人对首辅之位可有兴趣。”云王遗憾收回手,抖着肥脸笑着问。   “哦?”洛闻歌挑眉。   “本王想听洛大人的真心话。”云王倾身道。 第13章   “我的真心话?”洛闻歌玩味笑道。   云王不是没见过美男,也曾听闻三元及第状元郎好颜色,总归没料到洛闻歌容貌如此出色,举动撩人心神,笑让云王心不由己,连点头都好似有了自己想法:“是,本王私以为合作最讲究诚意,否则不会冒着被陛下发现的危险,过来见洛大人。”   说到此事,洛闻歌不免想起另件事,他好整以暇问:“云王早到,不知其他三位王爷是否也早来了。”   云王神色微动,颇为真情实意:“本王与他们联络甚少,怎会知他们的行程?洛大人,还是说说你我之事吧。”   洛闻歌唇角微翘,已然知晓答案,有了和云王兜圈子的心:“依王爷所言,若是我对这首辅之位有想法,王爷又当如何?”   “如此本王与洛大人即日就是家人。”云王眯缝着眼睛笑起来,“闻歌想要什么,本王都会竭尽全力相助。当然,本王并非无欲无求,这相应的,就需要闻歌付出些许代价,放心,那些事对你而言都是举手之劳,很容易的。”   洛闻歌让云王陡然拉近的称呼恶心不行,暗自忍下顺着话音说:“还请王爷细细说明。”   云王倾身,似怕被人听见:“洛阁老在世时门生遍布朝堂,如今他老人已不再,但这人脉不是说没便没的,相信只要闻歌肯出面,那些人就会誓死相随,如此,闻歌可明白本王想要的是什么了?”   与洛闻歌猜想如出辙,也是为洛阁老留下人脉来的。   真让他背地里将这些人拧成股劲,不仅能颠覆沈爵阁老位置,还能压徐应屏头,连萧毓岚也得忌惮他,那时可以说大半个宁朝命脉皆在他手里。   洛闻歌看眼前露出探视眼神的云王,意味不明笑道:“王爷想借我之手做什么呢?”   云王以为他同意,欣喜道:“本王想做的也不多,不过想让江山改个姓氏。”   说到这,云王肥腻常有好色的脸庞露出些许狠戾:“当年若不是我们,先皇皇位哪能坐得稳?谁知道他坐稳后就想卸磨杀驴,放着征战北疆不做,竟想着削藩,那是我们征战多年打下来的地盘,凭什么他说收回就收回?好在削藩刚有苗头,他驾崩了,否则…”   云王话音未消,见洛闻歌沉默不语,又哀声叹息:“本王也是被逼无奈,这些年碍于洛阁老和徐老匹夫不得不蛰伏,没想到半截大的孩子长大册封皇后及贵妃,手定朝内乾坤,本王隐约觉得接下来他会完成先皇遗愿,继续削藩。本王绝不会再坐以待毙!”   这话提示了洛闻歌。   在四位藩王看来,削藩是先皇做下的决定,据原书为数不多的描写,最先提出削藩的乃是洛阁老,也就是反派的爹。当时纵观天下的洛阁老,先看出长久纵容藩王自由生长将酿成的祸端,为保宁朝江山不易主,洛阁老秘密谏言削藩,诸多思量后,先皇同意了。   也因削藩事,牵发动全身,先皇迟迟没做出有力举动,反而让藩王有所察觉,蠢蠢欲动。   这未成之事间接导致先皇猝然长逝,年仅十岁的萧毓岚登基,皇位不稳。   如此说来,前因后果皆连起来。   洛闻歌再看向眼前的云王,不知该说莽撞还是野心十足能力不足。   “洛大人,今日之事还望保密。”云王又恢复色眯眯的样子。   “王爷可曾想过件事?”洛闻歌问。   云王稀疏眉毛阵跳动,不安问:“愿闻其详。”   “王爷不愿被削藩动了造反心思,那其他几位岂会隔岸观火?”洛闻歌问。   云王心猛地跳,倏忽和洛闻歌那双含情桃花眼对上,他清楚看见里面地冷意,让人不期然打了个冷颤。   云王是在刀口舔血大半生的人,哪会被震慑太久,回过神来摆正自己位置,沉声道:“洛大人不用担心此事。本王只需确认洛大人有无合作之心。”   洛闻歌恍然大悟,神色不为所动:“王爷想与我合作,还需拿出点切实诚意。”   云王虚心求问:“洛大人想如何?”   “王爷应该听说我近来被陛下为难事,今日还在朝堂上命我为藩王进京接待使。”洛闻歌叹了口气。   云王点点头:“本王确实听闻过此事,不知洛大人有何事需要本王帮忙的?”   “我想请王爷在京这段日子里不管发生什么,都装作与我生疏。”洛闻歌道。   云王微微沉吟:“本王知晓洛大人此举是想迷惑他人,本王省得。”   “多谢王爷体恤。”洛闻歌微笑道。   云王笑起来,再度伸手欲牵他手:“闻歌这是答应要合作了?既如此,不如本王让陈娘子送些好酒上来,你我痛饮番?”   洛闻歌错开云王的手,拿起桌上斗笠戴在头上:“待事成后再庆祝也来得及,夜已深,我不便多留,这便告辞。”   云王连被婉拒两次,内心腾升不悦,想到往后用他之处还多,只得按下情绪,装出大度模样:“是本王思虑不全,如此不好再留闻歌。”   “王爷留步。”洛闻歌回身止住云王跟出来要送他的脚步,低声提醒,“人多眼杂,闻歌告退。”   云王视线在他挺直的腰背上停留片刻,可惜道:“那本王便不送了。”   “谢过王爷好心。”洛闻歌道。   确定云王没跟上来,他方才带着洛安往楼梯处走,路过第二间包厢时他脚步没停,在门上扫眼,比他进来时关得更紧些,他哂笑,云王啊。   回到城内时辰近三更,洛闻歌并没急着离开德济堂。   他喝着洛安刚煮好的热茶暖身子,思忖道:“楼内暗探近来有没有注意几位藩王动向?”   “有。”洛安小心给他添茶,“不出意外,片刻后会有最新消息传来。”   “嗯。”洛闻歌抿了口茶。   洛安放下茶具,将炭火拨的更旺盛些,瞧洛闻歌白净脸颊渐渐染上血色,便去暗室里等消息。   不会儿,洛安去而复返,将信笺递到洛闻歌面前:“公子。”   洛闻歌这会儿挪到炭火边坐着,抬手接过打开目十行,将信笺丢进炭火里,火红炭火照不暖他神色,洛安看见被火舌舔舐掉的纸上写着皆已到三个字,更多的看不见了。   洛安猜不透,安静等洛闻歌指示。   “回府。”洛闻歌起身道。   洛安声不吭的取过狐裘给他披上,转开暗道打着灯笼与他道消失在堂内。   德济堂的暗道能直接到洛闻歌房内,他挥退洛安后,推开对着屋后的窗户,这扇窗户正对着小花园,此时正值冬日,不见点花色,被薄雪覆盖,更无他色。   今夜赴约,让他知道些事,也多了些疑惑。   还是要跟萧毓岚再谈谈,想到对方遍地留心眼的态度,他揉了下眉心,看来得用另种方法了。   寒风吹了起来,让他更为清醒,抬眼看向如浓墨化不开的天空,真想回去啊。   脸颊微凉,湿意跟着扑来,他伸出手感受到掌心湿润,接回来看见融化到半的雪,又下雪了?   这种情况,他还要不要冒雪回宫里?   洛闻歌犹豫不定时,耳边响起鸡鸣声,天将要亮起来,该上早朝,他没时间回宫内,不如直接换朝服去朝上,等早朝结束,以大理寺少卿身份觐见。   拿定主意的洛闻歌关上窗户,转身去准备上早朝了。   让影卫将沈如卿捆成粽子丢在软塌上的萧毓岚彻夜未眠,冷脸在桌边批阅奏疏,直到门外传来李公公的请示声,神色不善离开宣仪殿。   李公公瞧见他这样,大气不敢喘声,连同桃碧周旋的事都交给手下小太监,自己跟在他身侧,唯恐萧毓岚发怒摔东西,没人敢劝以至气坏身子。   “陛下,陛下慢些!”李公公焦急道。   鹅毛般雪花落下来,不大会功夫铺满肩头,前日下的雪还没彻底化开,地滑着呢,李公公担心萧毓岚,见他走得越来越快,像等不及见人似的,忍不住惊呼:“陛下,小心地滑。”   “摔不死朕。”萧毓岚头也不回道,走得越发快了。   他稳当的好似脚下生根,苦了跟着的小太监们,走在后面的几个不知摔了几次,又不敢吭声,爬起来继续跟着。   李公公眼角余光瞥见,也不敢触萧毓岚眉头,连连跟上。   待转弯能看见凤栖殿,萧毓岚脚步慢下来,李公公连同小太监们松了口气。   萧毓岚的火气这时消得差不多,心想见到洛闻歌说点什么,是问他出城见了谁,还是问他暗号事查得怎样。说来说去,萧毓岚最想将沈如卿所作所为告知他,看看他反应,再让他教训下沈如卿。   凤栖殿越来越近,萧毓岚眨了下眼睛,眨走鸦睫上的落雪:“别跟,守着。”   李公公退居院门口。   萧毓岚准备好措辞,推门而入,空无人,室冷清。   萧毓岚握紧拳,内心如火烧,洛闻歌! 第14章   李公公眼睁睁看着不久前怒火稍降的萧毓岚,摆着张比那时还可怕的脸出来了。   李公公下意识腿发抖,想着何事值得萧毓岚发如此大火,想半天没个结果,跟在气冲冲得萧毓岚身后,像在刀口舔血讨生活似的问:“陛下这是要去哪?可是皇后娘娘说了什么?”   “他要真说什么就好了!”萧毓岚怒道。   李公公不知这句话哪里戳到他们陛下脆弱神经,眼看气得要跳脚,李公公赶紧顺毛:“许是娘娘没睡醒,见到陛下惊喜到说不出话来。”   “他若真是这样,朕有百种让他说话的法子。”萧毓岚气昏了头,全然没被安抚住,反而更炸裂了。   李公公有瞬间要裂开的感觉,硬着头皮继续顺毛:“那或许是娘娘用药再睡,睡迷糊了吧。”   这驴头不对马嘴的对话,竟然莫名聊到此时。   萧毓岚让寒风加大雪吹得头脑逐渐冷静下来,不理会李公公在旁的小心窥探,脚步转个方向:“走,去养心殿。”   李公公哪敢再说什么,招呼拿狐裘的小太监过来,抖开追着萧毓岚:“陛下先披上,哎哟,陛下,等等老奴。”   萧毓岚浑身热乎着呢,半点没觉得冷,挥手拒绝:“朕不需要,你自己用着吧。”   李公公手抖,哭丧着脸道:“陛下逗老奴呢,陛下慢些,地滑。”   萧毓岚听不见李公公的关心,心想:洛闻歌没假扮皇后留在凤栖殿,眼看要到早朝时辰,人是不回来了,那不如干脆去早朝抓回来。   他今日要让洛闻歌知道什么叫天子盛怒,什么叫不能随意糊弄当今天子,要好好给洛闻歌上堂课。   怀揣这种心思的萧毓岚,走起路来犹如带风,苦得李公公觉得陛下越发难琢磨了。   还在去宫内路上的洛闻歌打了个哆嗦,捂紧小手炉,往狐裘里埋了埋脸,这天可真冷。   依靠车门闭目养神的洛安忽然睁开眼睛,挑开车帘看向外面,映入眼内的是挂着谢字灯笼的朴素马车,洛安认得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谢温轩。对方向跟他家公子不对盘,少有在街上碰见时候,更别提在早朝时相遇,今日还是头遭。   洛安心生警惕。   洛闻歌抬眸瞧见洛安被烛光映照稍显阴沉的脸,藏在袖子里的手轻拉开窗帘,对上谢温轩平静冷淡目光,他眉梢轻挑,回了个笑,谢温轩则回以轻点头,双方相安无事同时放下窗帘。   洛闻歌轻声:“让他们先走。”   谢温轩也这般早去宫里,必然是有急事,让让道也无妨。   “公子!”洛安不满喊道。   洛闻歌垂眸暖手:“嗯,让让吧。”   洛安有话说不出来,对马夫轻声交代后放下车帘,小声怀着愤懑道:“公子,他素来看不上你,还总阻挠你办事。”   洛闻歌叹了口气:“洛安,咱们不能以己度人,他怎么样是他的事,我该怎样是我的事,让个路而已,不是让条命,别气也别急,公子我再睡会。”   “公子你!”洛安话音未落,瞧见他安然闭眼,将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暗自生闷气。   洛安觉得自沈姑娘入宫后,他家公子就变了,让他无法看穿,更没法揣测。   也许这便是世人常说的,历经磨难,浴火重生吧。   待洛闻歌到等候早朝的平和殿偏殿,里面清冷如斯,理所当然没见到先行步的谢温轩。洛闻歌捧着小手炉靠在炭火边,静候他人来。   只是洛闻歌没料到最先来的会是年过五旬的阁老沈爵。   沈爵瞧见他脸上同样有丝诧异转瞬即逝,到底是混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不过眨眼摆出亲和近人的模样。   洛闻歌起身行礼:“沈阁老。”   “洛大人。”沈爵能受他的拜,捋着小胡子笑呵呵,“坐吧,老夫没想到洛大人今日来得这般早。”   “说出来不怕阁老笑话,下官是被梦魇惊醒,再也睡不着才想着过来。”洛闻歌状似痛苦垂首,细白手指抓了下衣摆,坠在腰带上的蝴蝶玉佩自然掉落出来。   沈爵视线不自觉落在玉佩上,待看清后眼神微变。   洛闻歌眉梢微抬,沈爵果然知道,那与反派私定终身的女子是沈如卿无疑。   沈爵想为女抹去污点,遂想找他麻烦。那昨日早朝上和徐应屏唱反调,引得萧毓岚封他为接待使,也是有意为之。   想必徐应屏有次提议,也非偶然,他想到在德济堂看过的那些消息。   沈爵想玩,那他在正式脱身前,就陪这位野心滔天的阁老玩玩吧。   “不知洛大人梦见了什么?”沈爵问。   洛闻歌不太好意思道:“寻常人在下官这般年纪早已娶妻生子,哪怕夫人没过门,父母也会张罗,下官家里何等情况,沈阁老也知道。这几日恰逢陛下大婚,我酒喝得过多,总有些醒不过来,隐约记得曾与女子私定终身,说等寒冬过去,便请媒婆登门拜访,可谁想那女子父命不可违,舍我而去。”   沈爵神色渐渐不好看起来,语气硬邦邦的:“洛大人也说隐约记得,怕是酒喝多还未清醒。”   简而言之:你想多了。   洛闻歌哂然:“下官梦到那女子另嫁他人后,她父亲为防我说出这段私情败坏她名声,千方百计诬陷我,让下官惨死狱内,因此惊醒。”   若不是从未将内心想法与他人说过,沈爵都要怀疑有人对洛闻歌告密,否则怎会将他所想之事说的这般清楚。   既不是有人告密,那便是洛闻歌有所警觉。   沈爵细瞧容貌如画的洛闻歌,却没看出过多东西:“老夫以为洛大人这是想成家了,又怕遇人不淑。”   “阁老说得是,下官受教了。”洛闻歌面露诚心道,宛如说得真心话。   沈爵温和笑道:“若洛大人想成亲,老夫许能帮衬二。”   “多谢阁老美意,若真有请阁老帮忙之处,下官必亲自登门恳请。”洛闻歌道。   说话间,沈爵又不住打量洛闻歌,依旧深藏不漏,让沈爵拿不准他那些话到底何意。   洛闻歌却从沈爵反应得到许多想要的,继而淡笑不语应付着。   大小狐狸打太极正欢,门外忽听徐应屏惊诧道:“陛下?”   洛闻歌的小手炉差点没端稳,他想萧毓岚在门外多久了,方才他和沈爵的话被对方听去多少?会不会知道些什么,比如沈如卿进宫前和他有段,这要是真让萧毓岚知道,他几乎能想到下场会有多惨烈,毕竟这也是种欺瞒。   这是洛闻歌来这里后,生平初次尝到心慌意乱,他捏捏眉心,勉强镇定下来,再看对面的沈爵,脸色没比他好哪里去,估计也想到万萧毓岚查沈如卿,查出那么段风花雪月的下场。   人无法将做过的事彻底抹去,更何况是萧毓岚想查。   洛闻歌瞧沈爵起伏不定的神色,莫名不慌了,萧毓岚若因此事盛怒,也将会是这位沈阁老先填坑。   这时徐应屏进来了,看见两人,神色微妙。   “沈阁老,洛大人。”徐应屏道。   洛闻歌起身行礼:“徐将军。”   沈爵也起身,面上有些忧愁:“徐将军遇见陛下了?”   提及此事,徐应屏神色满是疑惑:“是,见到我后,陛下带着李公公就走了,什么话也没说。”   此话出,洛闻歌与沈爵神色各异。   洛闻歌想的是都让你看见了还喊出来,萧毓岚怎么可能淡定自若?这也间接证明萧毓岚听见不少他和沈爵对话,这就有点糟了。早朝后的觐见,要不然先干脆将这事儿交代了吧,免得日后被萧毓岚知道,拿出来算账。   沈爵想得则是即刻让小厮回府,秘密让人将知晓那件事的人处理掉,早朝后让夫人进宫提点下沈贵妃,免得无知出大错。   徐应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萧毓岚临窗窃听,这偏殿内只有他二人,难道……   徐应屏拧眉,有点难办。   直到早朝,三人都没说过话。   早朝时洛闻歌抬眸看过萧毓岚,神色如既往地漫不经心,隐有玩弄朝堂的意思。   不知不觉早朝要散了,洛闻歌往外跨出步,刚要扬声觐见,就听李公公绵软高声道:“陛下请大理寺少卿洛大人留下。”   洛闻歌以为这是默契,抿笑道:“臣遵旨。”   萧毓岚这手让沈爵和徐应屏没来由绷紧,视线双双落在洛闻歌身上,各怀心思。   待萧毓岚率先离开,朝内官员相继退走,位小太监来为洛闻歌领路。   从平和殿到养心殿不过十余步路,很快就到,小太监轻声道:“李公公让小的给洛大人带句话。”   “请说。”洛闻歌道。   “陛下今早因皇后娘娘没理生闷气呢,请大人小心。”小太监带完话便退下了。   洛闻歌:“?”   他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李公公小跑而来,不停给他使眼色:“大人,陛下等你呢。”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殿内传出萧毓岚暴怒:“洛闻歌,给朕滚进来!” 第15章   听这声音就知道萧毓岚此时有多生气。   不见面的个时辰里发生许多事情,让洛闻歌时间拿不准是何事引起的。   前有他不回凤栖殿等萧毓岚,试图挑衅天子威严;后有他拿与沈如卿私定终生事试探沈爵,弄不好就给萧毓岚戴绿帽,换作哪个正常男人都无法容忍。   洛闻歌原先打算进门先将沈如卿的事和盘托出,此时觉得还是应和萧毓岚为重,否则弄不好就得掉脑袋。   平复心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洛闻歌对李公公投去感激眼神,收敛神色低头进了养心殿。   在他前脚刚进,后脚殿门关上了。   此时天色已亮,若是开窗户,还能看见外面再度飘起的鹅毛大雪,天地间满是银装素裹,美不胜收。偏偏殿内门窗紧闭,白烛列成排,火光跳动似鬼魅,无端让人觉得紧张。   洛闻歌往里面走两步,赫然发现殿内除了他,只余高台之上端坐的萧毓岚,这是要密谈。   他没有因此而不讲礼仪,老实走到地方跪倒在地行个大礼:“臣洛闻歌前来觐见。”   没得任何回应,像殿内并无他人。   洛闻歌知道萧毓岚在,不知对方为何不理人,该行得礼也行了,没得到回应也罢,他自顾撩起衣摆要起身。   “朕准许你起来了吗?”萧毓岚暗含怒气质问。   洛闻歌没有因为这句话再跪在地上,故作惊讶:“原来陛下听得见臣说话啊。”   萧毓岚气结:“朕又没聋。”   “那为何臣行礼时陛下不说话?”洛闻歌问。   萧毓岚语塞,不好说自己因他所作种种生气,故意想惩罚他多跪会,冷着脸:“朕这么做自有朕的道理。”   “原来如此。”洛闻歌说,“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陛下想考验臣的耐力,故意为之呢?”   萧毓岚抿紧唇,没顺着这台阶走,反而言顾其他:“你还记得洞房那晚答应过朕什么吗?”   找茬来了。   好在洛闻歌早有准备,二话不说跪在地上,主动认错:“昨夜是臣食言而肥,没在凤栖殿。臣有要事不得不离开,没有提前知会陛下是臣的错,此时说出来也不是为自己开脱,就是想让陛下知道,臣不会做无用之事。”   萧毓岚自然知道他不在凤栖殿去了哪。   本想借题发挥好问出他与那些人见面细节,却被他这手打得措手不及,这要怎么问?   萧毓岚有种被堵的感觉,他沉着脸:“那你告诉朕,离宫后见了谁,说了什么。”   其实这用不着他问,洛闻歌也打算如实相告:“在陈家酒肆见到云王辛永嘉,臣问过其他三位王爷是不是也到了,他说不知,以臣所见,那三位也到了,说不定当时就在酒肆里。”   萧毓岚神色微动,语气听得出起了兴趣:“哦?”   洛闻歌当下将与云王的谈话事无巨细说给萧毓岚听。   此事了,他说:“我让人查过,进京前四人联络过,要私下聚聚。”   “你觉得拉拢你是云王的主意吗?”萧毓岚问。   洛闻歌轻笑:“陛下明明心里已有答案,为何还要多此举问我呢?”   萧毓岚臭着脸:“朕问你,你回答就是,哪来那么多问题?”   洛闻歌垂首笑了笑,继而认真回答:“不是,是有人让他那么说,至于是谁,暂时不得而知,几位王爷身边不好插入眼线,再想得到细致消息,只能另想别的法子。”   跟萧毓岚想法不谋而合,在探取消息方面,萧毓岚先想到凌驾于朝堂之上,驰名江湖的临江楼。   “洛爱卿,朕听闻江湖有楼以售卖消息精于刺杀谋生,价钱到位,任何想要的消息,他们都能弄到手,不知洛爱卿可有耳闻?”   洛闻歌心想:又来试探。   他毕恭毕敬:“臣听过。”   萧毓岚没点破说,洛闻歌也装作与己无关的回答,双方互相配合演戏,就看谁先兜不住撕开伪装。   萧毓岚起身,手里拿着沉香手串,慢悠悠往他面前走:“洛爱卿以为朕想买几位藩王的消息,需出多少钱?”   这可真把洛闻歌问住了。   临江楼内诸多事宜都是护法韩执处理,他这个楼主真不过问,猛然碰上棘手问题,他默然。   萧毓岚停在他面前,看着跪得规矩的人,想了想,蹲下与他对视:“早朝前你与沈爵说的那话,什么意思?”   这突然杀到的话题让洛闻歌微怔,思忖片刻,打算在说清楚前,先问萧毓岚件事:“若是陛下有天发现被戴了绿帽,会怎么做?”   萧毓岚俊脸瞬间拉长,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语气冷得掉渣:“你做了什么?”   “陛下先回答臣。”洛闻歌说。   萧毓岚神色越发不善:“你若是敢在假扮皇后期间,与女子有染,朕会诛她九族,再将你关起来,到死只能见到朕。”   话音未落,不等他说话,萧毓岚神色凛,又补充道:“男子也不行。”   这就有点过分了,什么叫男子也不行?   他看起来像喜欢断袖的人?   洛闻歌抿紧唇,抬眸看还蹲着的萧毓岚,不知作何表情,他膝盖发疼感觉有点累,又不见萧毓岚让他起来,索性盘腿坐在地上:“陛下想知道,请先恕臣大不敬死罪。”   萧毓岚看见他就那么坐在地上,皱眉:“柔伊姑姑这么教你礼仪?”   “不是。”洛闻歌说,指着膝盖,“臣那儿疼。”   萧毓岚站起来居高临下看他,冷笑道:“跑出去彻夜不归怎么没见你膝盖疼?”   得,这坎儿是过不去了。   洛闻歌真想知道萧毓岚这属性到底怎么哄,想了半天,只能试探顺毛:“那要不臣出去跪在雪地里,直到陛下消气,如何?”   萧毓岚看他半点不在意的神态,气闷:“你去!”   洛闻歌从地上爬起来,当真往外走。   萧毓岚气得更厉害了,前面还知道服软,怎么此时又蠢得跟猪似的。   这大雪天真要跪下去,还不知伤得是谁。   萧毓岚忍着怒:“滚回来,事情还没说清楚,你想去哪?”   走到门口,背对萧毓岚的洛闻歌差点儿笑出声,这招顺毛有点铤而走险,下次不能再用,他微整神态,装作不解回身:“陛下不要我去跪雪地了?”   “你先把事情说清楚,为什么要朕免你死罪。”萧毓岚说。   洛闻歌当即将反派与沈如卿的过往说了遍,又细说沈爵针对他缘由,及在平和殿偏殿里他那番话的真正用意,说完便不再说话,静等萧毓岚消化。   萧毓岚听完并无多大反应,视线落在他腰间那对蝴蝶玉佩上,不悦道:“你试探完沈爵,这玉佩怎么还戴着?”   洛闻歌觉得哪里怪怪的,他没功夫想太多,因为萧毓岚的手不请自来,抓住玉佩狠狠拽,像扯掉极为碍眼的东西。   “……陛下?”洛闻歌惊疑。   “怎么?”萧毓岚也不知为何听完他说完来龙去脉,看那玉佩分外碍眼,扯掉时阴郁心情好上许多,被他问又生出不快,“你如今假扮朕皇后,与你有关事物朕亦然有权处置。”   还挺霸道。   洛闻歌还记得进殿前,小太监及李公公的提醒,陛下心情不佳。   如此他还是不触萧毓岚霉头,对方开心为主。   他顺着话音道:“陛下不嫌烦心就好。”   萧毓岚轻哼,对他如此听话,感到舒心。   “陛下不生气我不知天高地厚与贵妃……”洛闻歌问,他是想将事情说个清楚,免得为以后落下祸端。   萧毓岚眉眼透着些冷意:“朕没生气。”   可你的表情不是这么说的,洛闻歌暗自想。   男人嘛,死要面子活受罪,洛闻歌同为男人能理解,尽力全萧毓岚面子:“是是是,陛下没生气,是我多虑。”   “倒也不能这么说。”萧毓岚话锋陡转。   洛闻歌:“……”   “朕以后不想听见你与沈贵妃再传出不雅。”萧毓岚冷声道。   “哪怕陛下不说,我也懂得。”洛闻歌明白,自古以来九五之尊无法忍受自己的女人与别人有染,简单地过去都不行。   萧毓岚能不计较他和沈如卿的前嫌,已是出乎意料,纵然不知这不计较是真是假,他也得承这份情。   萧毓岚走到案台上,将玉佩丢到奏疏里,抬眸看洛闻歌:“说到沈贵妃,朕有件事想让皇后拿个主意。”   换称呼,洛闻歌就有不好预感。   “陛下请说。”   萧毓岚施施然坐下:“若有妃嫔试图用下三滥方法睡朕,该做何处罚?”   洛闻歌怀疑听错了,不太确定重复道:“陛下是说沈贵妃用下三滥法子逼你圆房?”   “有问题?”萧毓岚皱眉问。   洛闻歌哪敢说有啊,摆手道:“我想问她用得什么药,陛下可知道?”   “不知道。”萧毓岚回答,“此事交给你,你爱怎么查就怎么查。”   “太后那边……”洛闻歌犹疑。   “有朕在,你只管放手做。”萧毓岚道,“皇后,朕为你守身如玉,有没有话想对朕说?” 第16章   洛闻歌还真有话想说,他发自肺腑地问:“陛下什么时候能少为我拉点仇恨?沈贵妃如今怕是要恨死我了,梦里都要因为杀不了我被气醒。”   萧毓岚偏过脸,让人看不清他神态,只见半边被光剪出来的修隽侧脸:“若后宫太平,朕要如何挑起沈爵和徐应屏的斗争?他们两人在朝内羽翼丰满,又是见多识广的老狐狸,不会轻易露马脚,只有碰了他们真正的逆鳞,才有线生机。”   洛闻歌觉得萧毓岚这个皇帝做得太累了,处心积虑守江山守皇位,必要时候连自己都得牺牲。   在他看来,哪怕萧毓岚重生,也不见得好坐稳皇位,不提沈爵和徐应屏,几位藩王同样不是愚笨之人。   他从没想过统天下的路好走过,真当身临其境,还是不免感叹句太难了。   “陛下这是要借皇后名义搞事情。”洛闻歌说。   “你说的没错。”萧毓岚转过脸,似笑非笑看他,“那朕的皇后还在等什么?”   洛闻歌叹了口气:“臣这就去帮陛下讨回公道,让沈贵妃知道陛下不是随便之人,更不是受药影响便如狼似虎的下流男人。”   他真心想问问萧毓岚昨夜做了什么,逼得贵为贵妃的沈如卿出此下策。   想到哄萧毓岚并不容易,他聪明没问,左右看看,低声问:“那我先走了?”   “从那扇窗户出去,有条偏僻小路能到凤栖殿,柔伊姑姑在等你。”萧毓岚说。   这意思是萧毓岚要帮他打掩护,借着密见大理寺少卿的名头,让他去找沈如卿麻烦,由此可见,从他在朝堂之上被留下,就落入萧毓岚圈套里。   他收回先前感叹,萧毓岚分明处理的游刃有余,是他少有同情心泛滥,这玩意儿不能有。   “速去速回,朕还有事要说。”萧毓岚怕他在沈如卿那浪费过多心思,特意交代道。   洛闻歌推开窗户,身姿敏捷跳出去,关窗前小声回答:“知道了。”   “窗户不用关了。”萧毓岚说。   瞧见他只穿着单薄朝服,眉头微皱,拿过悬挂的狐裘往窗边走,丢到他怀里:“披上。”   洛闻歌动作微顿,捂住怀里狐裘抬眸看萧毓岚,心生异样,他抖开披上,温声道:“谢过陛下。”   他又将关半路的窗户打开,再看注视他的萧毓岚眼,提起衣摆大步离去。   当洛闻歌的身影消失在坠满落雪的灰色交叉树枝间,萧毓岚方才收回目光,懒慢道:“让谢温轩进来吧。”   洛闻歌走得很快,不到半盏茶功夫,果然在墙角看见扇隐蔽木门,门虚掩着,缝隙间隐约能看见抹红色,他脚步稍稍放慢,将要到时,木门无声又开了些,露出柔伊温和脸庞,对方怀里同样抱着件狐裘,视线在触及他身上时,透着几丝了然。   “大人,奴婢已按陛下吩咐差人去请沈贵妃,大人需快些梳妆打扮。”柔伊道。   “梳妆打扮算了,待会我还得回养心殿,换身衣衫吧。”洛闻歌说。   柔伊取出皇后常服,抬手要帮他解衣扣。   洛闻歌后退半步,不好意思笑道:“这事儿我自己来吧,不劳烦姑姑。”   柔伊有片刻惊讶,见他神色不似作伪,自发退到帘外,将纱幔放下。   洛闻歌飞快换好衣衫,将官服藏进衣柜里,揽镜自照,犹豫片刻,将冠发的发簪拔下,乌黑青丝扑满肩,他取出萧毓岚先前准备的面纱戴上。   方才做完这些,便听得殿外传来柔伊的声音:“沈贵妃安好。”   “起来吧。”沈如卿语气听着还算好,就是透着些别扭,“皇后娘娘呢?”   “早些时候陛下回来探望娘娘,没注意身上寒气重,和娘娘亲近了些,这会儿娘娘感觉不太舒服。”柔伊轻声道,眼瞧着沈如卿脸色不好看,柔伊又道,“是奴婢多嘴,望贵妃别怪罪。”   “本宫哪会那么小气。”沈如卿僵着脸道,不安得打探,“姑姑可知娘娘找本宫所为何事?”   “奴婢不知。”柔伊道,像是不忍她心惊胆战似的,含糊其辞,“陛下离去前,奴婢隐约听见陛下委屈抱怨,兴许是奴婢年迈听错了,陛下乃国之主,谁能给陛下委屈受?”   沈如卿脸唰的白了,明白皇后为何要召见她,恐怕是为昨夜的事兴师问罪来的。   她咬牙,若真是如此,她除了甘心认罚别无他法,这是在后宫,皇后地盘,不是她家后院。   不能因时之怒,坏了主人大事。再者,昨夜确实是她操之过急。   沈如卿做好视死如归的准备,挺直腰杆随柔伊进了殿内。   “娘娘,沈贵妃已到。”柔伊小步上前站在帘外禀报。   “赐座。”细柔绵软女声道,人却还在帘内未现身,沈如卿备受轻视,心里不太舒服。   下刻,又听闻:“本宫偶感风寒,时贪睡忘了时辰,又记着陛下交代的事,只得硬头皮见贵妃,此时披头散发不宜见人,还望贵妃见谅。”   “这天阴冷有些时日,娘娘凤体要紧。”沈如卿说。   想到皇后先前身子骨就不太好,常年缠绵床榻,说是药罐子不为过。她倒是能理解对方今日这番做派。   她能理解最好不过,省得洛闻歌多费口舌。   寒暄话不必再说太多,洛闻歌先支走人:“柔伊姑姑,给贵妃看茶,再让人退下吧,本宫想与贵妃说点私话。”   柔伊听命退下了。   如此殿内只剩下端坐在帘外的沈如卿,站于梳妆台前的洛闻歌。   洛闻歌没让沈如卿多加猜测,单刀直入:“本宫今早听陛下说了件丑事,想问问贵妃如何想的。”   沈如卿身影微晃,果然是说件事儿,她当机立断掀起衣摆跪下了:“是臣妾鬼迷心窍,太想同陛下亲近,进宫前臣妾听教导姑姑说陛下龙章凤姿,几次相见不禁芳心暗许,昨夜又是臣妾的好日子,瞧见近在咫尺的陛下,不免情不自禁,可陛下对臣妾那般冷淡,实在伤人心,臣妾、臣妾知晓此时不管说什么,娘娘都觉得是狡辩,但臣妾是真心仰慕陛下啊。”   哪怕不知她与反派曾私定终身,洛闻歌都不会信这番堪称戏精的狡辩。   以他对沈爵的了解,纵然疼爱唯有的掌上明珠,也不会将女儿养成傻白甜。   这点在沈如卿没在他这里讨得好脸,转而去孝敬太后,便能看出二。   洛闻歌捏着嗓子装作轻咳几声,有气无力:“本宫懂贵妃的意思,但此事对陛下而言是耻辱,亦是贵妃举止不当,本宫很想装聋作哑不知道,奈何陛下希望本宫严惩不贷,并希望贵妃引以为戒,往后不要再犯,否则西边冷宫将会是贵妃最终归属。”   这是非常严重的敲打,沈如卿想到偶然听说的冷宫传闻,后背冷汗轰然而下,战战兢兢道:“臣妾知道了。”   “如此贵妃便将私藏的药交于柔伊,再闭门悔过三个月,没有特殊召见不得出宣仪殿大门,贵妃可愿意?”洛闻歌问。   温柔口吻听着像在询问沈如卿意思,实则暗含警示,让对方最好配合,不然罚得就没个轻重了。   只要妃位在命也在,还有机会,沈如卿识时务为女豪杰,以头磕地行大礼:“臣妾叩谢皇后娘娘大恩。”   洛闻歌偏头看向纱幔,玩笑语气:“不必,贵妃可曾对本宫有不满?”   “臣妾不敢。”沈如卿急声道。   是不敢,那就是有了。   洛闻歌沉思片刻,觉得时辰差不多,微微扬声道:“来人。”   “奴婢在。”柔伊轻推门应道。   “送贵妃回去。”洛闻歌说,“贵妃,本宫希望你将东西悉数上交,改过自新。本宫身子不好,往后还需你多帮衬,切不可急于求成,陛下他更爱矜持的女子。”   打巴掌再给个虚空甜枣。   沈如卿领下这份情,由着侍女扶起来,诚恳道谢:“臣妾多谢娘娘提点。”   “本宫有些乏了,就不亲自相送,柔伊替本宫送送贵妃。”洛闻歌又咳嗽几声,听起来异常虚弱。   “臣妾告退。”沈如卿信了他的话。   她想,就算暂时夺不到萧毓岚的宠爱,你这个病秧子又能熬多久?她只需静静等待,时机自会送上门。   待沈如卿跟柔伊离开,洛闻歌飞快换上朝服,披上狐裘,来不及束发,胡乱团两下,便戴上官帽,急匆匆按原路返回。   来去两盏茶功夫,洛闻歌小跑到养心殿,只觉浑身发热出了汗,见走时的窗户关上,不知何意,他静心倾听,殿内安静如斯,应当无人,他撩袖轻敲,声音如猫叫:“陛下?”   窗棂轻动,他后退半步,萧毓岚的脸出现在眼前。   “进来。”萧毓岚说。   洛闻歌也不废话,手按在窗台上要翻进去,然而萧毓岚站在原地没动,窗前地方就那么大,他若不管不顾跳下去,必定会撞入对方怀里。   “陛下能让让吗?”他迟疑问。   萧毓岚挑眉:“不能。” 第17章   他去敲打沈如卿的时候,萧毓岚这是又见了谁,或者说听见什么消息。   明明走之前哄得好好的,还贴心给他狐裘穿,会儿不见犯病了?   洛闻歌怀疑萧毓岚得了疑心病。   他试探问:“陛下是不想我进殿?”   “不是。”萧毓岚说,“你进来便是。”   说得简单,你挡在这,我要如何进去?   洛闻歌生生怀疑萧毓岚想搞他心态,也不是初次,他早该习惯,思及至此,他扬眉颇为神采飞扬道:“那臣得罪了。”   萧毓岚方才想问他得罪什么,还没说话,就被扑得后退几步,怀里蓦然多了个沾有雪天特有冷意的温热身躯,上面是熟悉的龙涎香,然而这时香味已不纯粹,夹杂着些许淡雅兰花味道,别致又清新。   “臣莽撞。”洛闻歌站稳那刻,后退离开萧毓岚怀抱,低头认错。   萧毓岚神色不变,像不在意,视线在他垂眸等罚的乖巧神态上扫过,觉得谢温轩带回来的消息不太准确:“无妨,是朕让你进来的。”   洛闻歌面露疑惑:“陛下为何这么做?”   “朕想看看在洛大人心里,朕的话有几分分量。”萧毓岚道。   洛闻歌低头:“眼下自然是我多听陛下的话。”   萧毓岚唇角微翘,露出个淡薄笑容:“难得听洛大人说这般好听的话,若真如此,那洛大人以为十五那日的聚会,朕亲自陪洛大人前往宁安客栈如何?”   洛闻歌内心诧异,好端端的萧毓岚为什么要跟他去?   “我想知道陛下为什么想去?”   “担心洛大人安危。”萧毓岚说。   这纯属瞎撩,洛闻歌不吃这套,难得挺直腰背望着萧毓岚,语气谈不上多好:“陛下,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不想说真话便不要说了吧。”   萧毓岚轻笑,神色不见半点笑意:“朕得到消息,此次会有位大人物露面,想去睹真容。”   “还有。”洛闻歌冷声道。   话已至此,萧毓岚不介意将话说得更清楚些:“那人与洛大人旧相识,有过生死之交。”   “陛下还是不信我。”洛闻歌低声说,心里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心寒,费尽心思周旋查人,结果萧毓岚的态度还是这样,罢了,是他被对方温情动作迷花眼,想太多,他板着脸,“陛下想去,臣无话可说。”   萧毓岚默然看他会,猛地将手串塞过去:“洛大人想错了。”   想错什么,哪里想错了,萧毓岚却不肯说。   洛闻歌低头看手里圆润平滑的手串,有点儿来脾气,不管萧毓岚是何身份,将手串塞回去,冷若冰霜:“陛下的东西臣要不得。”   “朕给你,怎么要不得?”萧毓岚不明白问。   洛闻歌依旧冷脸:“臣怕要了,说不定哪天就会因这小东西丢了命。”   萧毓岚脸沉下来,他贵为九五之尊,何曾看过别人脸色?   这几日因洛闻歌所作所为皆为社稷,不见半点作假,也颇为合作,让他隐约生出此人和上世不同的想法。   然而此时见洛闻歌冷脸,让他不期然想起上世最后见对方的时候,也是这般冷脸冷语相待,他眸色渐渐深了。   “陛下若无事,臣先告退。”洛闻歌心情糟透了,想快点离开这里。   萧毓岚忍气吞声:“站住,洛闻歌,在你心里,信任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包括命?”   洛闻歌果真站住,回眸望着隐忍的萧毓岚:“臣也有个问题,在陛下心里,你信任过谁?”   话音未落,他又往前走了两步,肩膀重量让他想起还披着萧毓岚的狐裘,折返回去脱下递到对方面前:“多谢陛下慷慨,臣感激不尽。”   萧毓岚没伸手接,脸色阴沉得可怕,显然被他那个问题问得心浮气躁,看他的眼神透着浓烈恨意,让垂眸的人感到窒息。   两人僵持片刻,洛闻歌先动了,他抖开狐裘上前披在萧毓岚肩头:“臣失礼。”   临走前再看眼敞开的窗户,再也没做停顿离去。   养心殿内的暖意似随着洛闻歌离开被抽得干二净,萧毓岚脸色难看唇色发白,扣着手串的指尖发白,隐在发抖。   站立在不远处书架及圆柱死角里的谢温轩,漫步而出:“陛下。”   萧毓岚微转身面朝窗口,不让谢温轩看见他的表情,语气与往常无疑:“他的话你都听见了?”   “是。”谢温轩淡然回答。   “你想要朕的信任吗?”萧毓岚问。   谢温轩冷淡表情丝毫未变:“不用。”   “你都不用,为什么他要?”萧毓岚低声狠狠问,“他以为他是谁?朕想让他…想让他卷铺盖滚蛋,他就得走!”   谢温轩的视线落在他越发颤抖的手上,身为旁观者看得远比当局人清楚,敛眸不喜不悲:“或许在洛大人心里,将陛下看做至亲乃至这世间少有的信任之人。”   “笑话,他对朕如何,难道朕——”剩下的话,萧毓岚没说出口,总觉得这话要是这般说出来,他会更生气。   谢温轩好似没注意到他戛然而止的话语,理智分析:“以臣所见,陛下还是早些将做的准备告诉洛大人为好,免得陛下不平,又找臣吐苦水。”   “你还有怨言了?”萧毓岚豁然转身,皱眉看谢温轩。   谢温轩半点不畏惧:“早知陛下让洛大人假扮皇后,演这么出戏,臣是不会瞎掺和的。”   先前被洛闻歌质问的怒气还没下去,这会儿又被谢温轩暗怼,萧毓岚更气了:“滚滚滚。”   “臣告退。”谢温轩从容退场。   “等等。”萧毓岚还没气昏头,记着要紧事,“让檀瑜给洛闻歌送几个人过去,就说两日后迎接藩王进京用得上,别说是朕的意思,就说是你的考虑。”   谢温轩少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丝言难尽:“臣知道了。”   “你什么表情?”萧毓岚绷着脸问。   “陛下自知理亏,想跟洛大人道歉,召人进宫,好吃好喝供上促膝长谈即可,又何必假借臣的手。”谢温轩说。   被人戳破心思,萧毓岚耳根泛红发烫,冷脸:“朕何时说过理亏?”   死鸭子嘴硬。   谢温轩并不想掺和两人的事,躬身行礼:“陛下若无事,臣这就去找檀长史。”   “去吧。”萧毓岚需要个人静静,再想想洛闻歌那句话。   洛闻歌离开养心殿时,笑意全无,让想打探下消息的李公公收住脚,暗自揣摩,难道洛大人被陛下给骂了?   那这会儿来看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让陛下心情好起来,还得去找凤栖殿那位。   李公公想通其缘由,招来小太监耳语几句,让人给柔伊姑姑送信。   做完这些,李公公若无其事转身笑眯眯,深藏功与名。   洛闻歌无视洛安询问目光,上马车坐下:“去大理寺。”   洛安察觉出他心情不佳,不敢多呱噪,低声对马夫说了声,老实坐在门口。   到大理寺后,洛闻歌先下马车,递过去张纸,对洛安说:“去查查这些银票从谁手里出来的,经过哪些人的手。”   洛安接过:“是。”   洛闻歌独自进去,偶遇许多同僚,对他态度比先前热情些,想必是从萧毓岚让他做接待使,又独自召见上看出点儿好处来,想套近乎,将来真升迁,也能仗着曾是同僚多得照顾。   人就是这样,势力趋势。   洛闻歌假笑连连应下那些个阿谀奉承,坐到办公案台前,漠然看昨日整理出来的东西,静坐许久,再度动手继续。   有养心殿那出,更加坚定他假死脱离的心,在这之前,他还是得尽力博取萧毓岚的信任。   午膳后,洛闻歌捧着小手炉在屋内来回走动消食,边想三日后的聚会。   刚想出点头绪,被远处盔甲行走碰撞发出的声音打断思绪,他淡然看去,就见位颇为帅气的将领疾步而来,从对方衣着来看,应是御林军,他忽然想到个人。   “属下御林军长史檀瑜见过洛大人。”来人自报姓名,与他所想完美嵌合。   “檀长史前来所为何事?”洛闻歌问。   檀瑜不卑不亢,端得是将士风范:“属下奉都察院左都御史谢大人旨意前来听凭大人调遣,为两日后藩王入京做准备。”   洛闻歌神色微妙,谢温轩檀瑜过来,萧毓岚的意思?   思及至此,洛闻歌严肃询问:“果真是谢大人的意思?”   “这是谢大人亲笔书信,洛大人亲启。”檀瑜说着双手奉上。   洛闻歌接过拆开十行俱下,将信收起来:“檀长史请随我来。”   “是。”檀瑜应道,独自随洛闻歌进屋,并反手关上门。   房门关上,檀瑜立刻跪在洛闻歌面前:“属下见过楼主。”   “起来吧。”洛闻歌说。   “这是楼主要的聚会暗号。”檀瑜起身再次递过来封信。   洛闻歌接过塞进袖子,因两人离得近,他闻到檀瑜身上有种很特别的馥雅香味,清淡悠远。   “楼主,护法让属下捎句话。”檀瑜说。   “嗯。”洛闻歌垂眸。   “小心萧毓岚。” 第18章   洛闻歌轻扣小手炉的手微顿,不以为意:“怎么?”   “韩护法未说明理由,只让属下原话不动捎给楼主,说楼主听了便知是何意思。”檀瑜说。   洛闻歌初听还真没想出什么,待再想隐约有些眉目。   韩执是在提醒他,萧毓岚在削藩及征伐北疆上有别的计划,让他多加小心。   他因保命答应和萧毓岚合作的事,没对任何人提及过,在韩执等人眼里,他依然是野心勃勃想造反之人。韩执这话是最好的提醒。   洛闻歌握紧小手炉,同时做了个决定。   “我知道了。谢温轩让你过来协同我部署藩王入京安危事宜,没说点其他的?”洛闻歌问。   檀瑜沉思,抬头不太确定道:“还说务必保护好大人。”   他和谢温轩无缘无故,对方哪来好心交代檀瑜保护他,该不会是萧毓岚特意叮嘱?   想到今早养心殿的事儿,他理智回笼止住情感的自作多情,还是别想太多,就当做是谢温轩的交代吧,怎么说他也是大理寺少卿,又是接待使,让御林军多保护些是应该的。   “那你随我走吧,正好我要去礼部和几位大人商讨下两日后的安排。”洛闻歌说。   “是。”檀瑜开门,让他先行。   洛闻歌领着檀瑜及几位御林军,浩浩荡荡往礼部去了。   事关藩王入京庆祝帝后大婚,不仅有礼部主事人在等着,负责掏钱的户部也派了人过来,听礼部人说这位户部官员不参加任何讨论,只会在谈及银钱时张张嘴,可将其看做个安静旁观者。   洛闻歌多瞧那人几眼,并没说话。   他虽奉命成为接待使,实际没有多大的发言权,与户部那位官员作用差不多。两人坐在旁边,听礼部的人商讨,从头到尾说的最多的就是挺好,像个好看又精致的吉祥物。   等流程确定下来,户部那位官员正式登场,只眼就将礼部商讨半下午的流程否决小半边,从阵仗到花销,数落的无是处。   洛闻歌听了几句,算是弄明白,对方话里话外只有个宗旨:切从简。   他听明白了,礼部的人还在犹豫。   这些年国库是否充盈,也只有掌管的户部才知晓。   礼部主事人不太确定问道:“苗大人这是不是节约了些?若是太过寒酸,恐会被几位藩王看轻,暗地嘲笑咱们陛下穷。”   “陛下大婚亦是从简,他们若想嘲笑,想必早就那么做了,没必要为了不存在的面子,打肿脸充胖子。”被喊作苗大人老神在在道,他看着年纪也不大,却很精打细算。   洛闻歌觉得这小官能说出这话,想必是萧毓岚授意在前,若不是,那应该是像诸多电视剧里说的那般,能进户部之人,都是守财奴出生,恨不得银钱有进无出。   礼部的人对上这位如此克扣的官员,也是没法子:“那容我们再算算?”   “诸位大人请自便。”苗大人说,“天色不早,下官先走了,明日再来。”   受他提醒,其他人看向半掩的窗户,许是遍地皆雪色,明明天暗下来,却比往日要亮上许多,才让人忘了真正时辰。   “如此便不留诸位,明日来早些,确定下来好再做调整。”礼部主事人道,又看向洛闻歌,“洛大人以为如何?”   “全凭大人安排。”洛闻歌温润笑道。   他没唱反调就是最好的支持,礼部主事人这便让各位散了。   洛闻歌出了礼部大门,瞧见那位苗大人在冰天雪地里,既不乘马车也不坐轿子,衣着单薄,双手揣在袖子里,缩着脖子快步走着,当得起节俭两字。   檀瑜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人,好奇道:“大人认识他?”   “不认识。”洛闻歌说,“你认识?”   檀瑜的表情说不上来是讥笑还是不耻:“他叫苗江海,是户部员外郎,出了名的铁公鸡,陛下让他过来监管藩王入京的开销,想必是另有安排。”   要说没安排,那才是真正奇怪。   洛闻歌见怪不怪:“我回府,你也回去吧。”   “让属下将大人送到府门口吧。”檀瑜恭敬道。   洛闻歌知道这是职责所在,也没为难檀瑜,同意对方随自己往朱雀大街而去。   到洛府门口,洛闻歌掀开车帘,垂眸看檀瑜:“檀长史能放心回去复命了?”   “是,属下告退。”檀瑜握拳行礼,在他注视下驾马离开。   洛闻歌就势下了马车回府,进院子见到洛荣的第句话便是:“洛安回来了吗?”   洛荣快步跟上来:“还未。公子有事找他?”   “等他回来,让他去书房找我。”洛闻歌说。   “是。”洛荣应了,见他往后院走,扬声道,“公子,用晚膳吧。”   洛闻歌身影消失在雪地里,声音遥遥传过来:“等会。”   洛荣停下脚步,招来小厮:“去厨房说声,就说晚膳暖在炉上,等我信儿。”   小厮点头快步往厨房走去。   洛荣见洛闻歌进了书房,不好进去打扰,转身回前厅守着等洛安。   洛闻歌在书房里写了封信,打开窗户,取过短哨吹了两下,天地间远远飞过来只白色信鸽,几乎与雪地融成片,待落在窗棂上,漆黑豆大的眼珠子滴溜溜望着洛闻歌,咕咕叫点头,像在认主人。   洛闻歌抓过鸽子,将信笺绑上,摸摸鸽子头:“去吧,成败在你身上了。”   说完,将鸽子往灰暗天空抛,视线不由自主追逐那自由翱翔的身影。   “公子?”门外传来洛安的声音。   洛闻歌及时回神:“进来。”   “公子,这是你让我查的东西。”洛安额头上有些薄汗,呼吸微急,嘴唇发干。   洛闻歌看眼信:“喝杯茶润润喉咙。”   “多谢公子。”洛安放下信,转身去倒茶。   洛闻歌看完信看着洛安:“消息属实?”   “属下多番查证,绝无作假。”洛安擦着嘴上的茶水道。   洛闻歌敛眸,视线落在信上第个名字,眉眼皆有些冷意,若是真的,那萧毓岚这手安排还真有点别的意思。   “公子,徐姑娘想见你。”洛安说,又递上来封信,“这是徐姑娘写给公子的信。”   他接过,越看越是头疼,徐锦媛这封信归根结底写的就是少女怀春,对情郎的思念之情。   洛闻歌记得原书里反派没沾花捻草到这份上,不仅和沈如卿私定终身,还让徐锦媛甘心沦为傀儡,痴心绝对的。   如今他心想着离开,自然不会搭理这些儿女私情,将信丢进炭火里,冷然道:“往后不用再往我面前递这种信,把她好好养着便是。”   洛安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是。”   “用晚膳吧。”洛闻歌收拾好东西,往外走。   待会吃过饭他还得去宫里,昨夜没守信用,今夜不能再蹬鼻子上脸,即便两人今早不欢而散,他也还是得遵守诺言回去对着萧毓岚那张冷脸,对方没好脸色,他也不会热脸贴冷屁股,谁还不是个有脾气的人了。   当他从衣柜里出来,看见坐在满桌珍馐美味边的萧毓岚时,心里有片刻诡异,这是唱哪出?   他留下的那个问题困扰萧毓岚整天,到此时都没个结果。可萧毓岚不想跟他冷脸相待,又想到谢温轩说的,这件事是自己理亏,尝试低个头也未尝不可。   于是鲜少有这方面经验的萧毓岚绞尽脑汁半天后,采用谢温轩当时说的,准备酒菜好好跟人谈谈。   当酒菜上桌,殿内炭火烧起来,萧毓岚也坐在桌子边时,不自在也后知后觉跟过来,让人格外放不开。   这种不自在在看见洛闻歌微诧异的表情达到巅峰。萧毓岚想:我是脑子挨驴踢了么?怎么就轻易低头,还信了谢温轩的鬼话。   这会儿再想翻脸不认,有点儿难为情,萧毓岚从未让自己身处如此尴尬境地,时间唯有转动手串,方能静心。   洛闻歌不敢说特别了解萧毓岚,起码知道对方重生后必定心狠无情。他本抱着人独守清冷室内来的,谁知道意外碰上满屋热切,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也有些不太自在。   两个都不太自在的人碰上了,氛围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洛闻歌站在衣柜处好会儿,被暖烘烘的屋内烤得身体发热,想起来脱去狐裘,动作间察觉到萧毓岚视线没离开过,他蹙眉挂好衣衫,转身看过去,又见萧毓岚着急忙慌转开视线,不到片刻又偷偷转回来,眼神透着些小心。   这般神态,让洛闻歌有些生不起气来。   萧毓岚看他站着不动,到嘴的话在心里来回默念几遍,就是没法说出口,手串拨得越发快了。   安静屋内顿时只听得见珠子颗颗相撞声,声声好似锣鼓撞在两人心口。   “你去哪?”萧毓岚见他手落在珠帘上,以为他要走,急声问。   洛闻歌收回手,转而走到桌边坐下,拿过酒壶为自己斟了杯酒:“陛下,喝杯?”   萧毓岚神色不自然:“等会,朕有话想说。” 第19章   洛闻歌默不作声回望萧毓岚。   萧毓岚的不自在依旧没褪去,说完那句开头难的话,似乎打开话匣子:“你知道朕不轻信于人的原因,那些过往抹不去,让朕不敢相信,更不敢轻易交出信任。朕知道你的意思,如若没有信任,不管做何事,都不见得能达到预想的效果。”   洛闻歌抿了口酒,静静听萧毓岚说话。   “朕也想有个人能说真心话,不畏惧身份成为知己,携手并肩共同为宏图伟志努力,可太难了。”萧毓岚偏头,话说的有些艰难,“洛闻歌,换做你是朕,会对曾经的仇人很快释然,做到坦诚相待,并引为知己,交付信任吗?”   洛闻歌喉咙微紧,回答的话说不出来。   将心比心,他若有萧毓岚在原书里的那些遭遇,也是做不到的。   可那是反派对萧毓岚做下的,不是他啊。   然而这至关重要的点,他更是无法倾吐而出,免得遭来更快的杀身之祸。   洛闻歌此时非常后悔早晨在养心殿逞时口舌之快,让自身落在进退两难的处境。   “朕坦然说做不到,至少现在还做不到。”萧毓岚直视他说,“你为朕做的事,朕都记在心里,也尝试相信你没有谋反心,但时日太短,朕没法…没法那么快给予你信任。”   话说到这里,萧毓岚神色露出些许懊恼,像是不知道如何说,情急之下,拿过酒壶自斟自酌连喝三杯,长舒口气,像想好措辞般畅快道:“朕还要些时日,慢慢敞开心怀,相信到时候会给你想要的信任,在这前,朕为先前的过错给你赔礼道歉,是朕不对。”   洛闻歌惊愕,万没想过会从萧毓岚嘴里听到这些话。   “今日你问的问题确实让朕很恼火,恼火之后又觉得你不识抬举,过后不禁扪心自问。”萧毓岚自嘲笑了下,“你说的对,信任是合作的基础,是朕想错了。”   洛闻歌仰头饮下杯酒,轻叹息:“陛下不用这样,养心殿那番话是臣僭越,陛下不怪我,是我大幸。”   “朕这么做,是想让你心里别对朕产生怨怼。”萧毓岚说。   洛闻歌轻笑:“我哪敢啊。”   “不,你想的话,是可以的。”萧毓岚又喝了杯。   洛闻歌摇头:“陛下是不是担心我因早晨的事,心生不满,转头将答应云王合作假戏真做了?”   萧毓岚确实有过这想法,被他问到也是爽快回答:“朕想过,但朕以为你会更喜欢和我合作。”   这话说得洛闻歌不禁心生疑惑:“陛下哪来的自信?”   “因为这江山还姓萧,百姓们认得皇帝是朕,最为重要的是朕知道你是个惜命的人,不仅是爱惜自己性命,更是爱惜天下百姓的性命,不愿见他们妻离子散,颠沛流离。”萧毓岚清明的眼睛里渐有迷离,脸颊也染上了薄红,暗藏在骨子里的少年心性此刻终于袒露出来。   洛闻歌不得不承认萧毓岚这番话说到他心坎里了。   没人生下来是注定被牺牲的,自己惜命,因此更不能不把他人性命不当回事儿。   他帮萧毓岚坐稳江山的另方面,就是不想看见宁朝朝内起祸乱。   这些他从没表露过,原书反派和他又是截然不同的人,萧毓岚是如何看出来的?   “陛下今晚备下酒席等我,是想和我彻夜长谈?”他问。   萧毓岚放下酒壶,迷蒙着双眼看他:“是,你想要朕的信任,就得给朕些时日。”   洛闻歌的视线由酒壶转到萧毓岚通红的脸上,迟疑问:“陛下可还好?”   “朕挺好的。”萧毓岚边回答边又喝了杯酒。   洛闻歌恍然想起萧毓岚酒量似乎不太好,不说杯倒,也差不了太多,再看眼下显然空掉大半的酒壶,头微有些疼,不知醉酒后的萧毓岚是否乖巧听话。   半盏茶后,洛闻歌又多了件后悔的事,那就是没阻止萧毓岚喝酒!   萧毓岚坐在旁边,撑着脸颊面无表情看着他,不言不语。   洛闻歌被看得头皮发麻,夹筷子菜递到萧毓岚嘴边:“陛下,吃菜吗?”   萧毓岚往旁边错开,神色严肃,还是盯着他不说话,菜自然不吃。   洛闻歌收回筷子,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偏过头和萧毓岚对视。   不大会,洛闻歌有点扛不住了。   萧毓岚眼睛很黑很亮还漂亮,静静注视他的时候,跟只把他装在里面放进心里似的。他被看得心里有点热,隐隐泛起潮湿感,再由着萧毓岚看下去,洛闻歌觉得自己会暴力处置。   “睡不睡觉?”他虎着脸问。   “你长得好像个人。”萧毓岚忽然歪头,语气有点软说。   洛闻歌眉头微动,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像谁?”   “我的仇人。”萧毓岚眸底酝酿着郁色,像被他问的想起蚀骨仇恨。   洛闻歌头疼的揉了下太阳穴,不仅喝醉还记得上世的事情,此时他是不是该逃得远远的?免得被误伤。   “你不准走。”萧毓岚抓住他的手,略有些凶,“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不听了?”   这喝醉的样子真是没半点儿平日高冷不近人情,可爱多了。   洛闻歌想离萧毓岚远点,奈何对方抓着他的手不放:“我想去给陛下倒杯茶,解解酒。”   “我没喝醉,我记得你现在要帮我统大业,还代替徐锦媛成了我的皇后,每晚都会回到凤栖殿陪我睡觉,白日里又是那个温润待人的大理寺少卿,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萧毓岚跟着他起身,却不肯往帘外走。   洛闻歌听着如数家珍的话,颇为哭笑不得:“是,都为了陛下,那陛下此时能放开我,让我去倒杯茶吗?”   “柔伊姑姑说临睡前不宜饮茶,会水肿会失眠。”萧毓岚泛红脸颊满是认真,眼睛里也是水汪汪的。   洛闻歌无奈:“那陛下说此时该做什么?”   “时辰不早,该就寝了。”萧毓岚说。   洛闻歌心想,那就寝吧,把人骗上床,他在软塌上凑合凑合也行,只需明早萧毓岚见到他在便好。   如此想着,洛闻歌难得温声:“好,就依陛下。”   萧毓岚满意点头,大方冲他露出个发自内心的纯粹笑容,看得洛闻歌微怔。   “就寝得宽衣。”萧毓岚自顾说着,拆掉腰带随手丢掉,又开始解外袍,将自己脱干净,下意识看向衣衫完整的洛闻歌,顿时不满,“你怎么还不脱?”   “脱什么?”洛闻歌问完便心生不祥。   萧毓岚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脱什么,眨眼功夫他身上同样只剩下亵衣,明明他尽全力挡着,也不知道为何就是没防住萧毓岚的手,事已至此,洛闻歌别无选择,先把萧毓岚哄睡了,他再去榻上。   他想的很好,等到床上才惊觉时妥协永远不是解决办法,否则他也不会落到后背贴着萧毓岚胸膛,腰肢净落对方手臂里,如此萧毓岚还不满足,脸蹭在他脖颈处,低声道:“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洛闻歌呼吸急了瞬,抬手按住萧毓岚额头,声音微哑:“陛下,我不是女子。”   “我当然知道。”萧毓岚挣开他的手依旧将脸埋回老地方,含糊道,“我还有好些话想跟你说,但我实在想不起来了。你明日记得提醒我。”   洛闻歌动了下脖子,被萧毓岚呼出来热气扑得他肩膀那块儿酥酥麻麻的,还有些痒,他咽了口口水:“等陛下想起来再说吧。”   “不行,是很重要的事,不告诉你的话,你以后知道必定要生气。”萧毓岚固执道,将他搂得越发紧了。   洛闻歌有片刻绝望,无可奈何道:“好。”   “别乱动,我好困想睡了。”萧毓岚又低声念了两句,声音越来越小,呼吸渐渐平缓起来。   洛闻歌僵着肩膀倾听许久,确定萧毓岚睡着了,还不放心轻声喊:“陛下?萧毓岚?”   脖颈处的呼吸热气没停过,身后人没有反应,应当睡熟了。   洛闻歌轻松口气,想起醉酒后萧毓岚说的那些话,低笑了声,酒后吐真言吗?   不管是与否,他此时该离开对方怀抱,免得两人明早尴尬,他抓着萧毓岚的手尝试拿开,结果发现对方扣得很紧,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禁锢在怀里,哪都去不了。   洛闻歌折腾会,腰间手臂忽而微动,他不敢再动,萧毓岚将他楼的更紧了,两人严丝合缝的贴上。   洛闻歌:“……”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糟心,望着还未拆卸的床幔,渐渐陷入困倦,最终抵不过困意睡了过去。   次日天未亮,萧毓岚迷糊醒来,先嗅到熟悉的兰花香,身体也跟着苏醒,怀里有个人,腰很细很柔韧,肌肤细腻滑软。   嗯?   萧毓岚倏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洛闻歌白净侧脸及浓密漆黑的眼睫,他的眼尾泛着红,让那颗泪痣看起来透着媚。   昨晚发生了什么?   萧毓岚想不起来,视线落在洛闻歌敞开的衣领口,该不会…… 第20章   萧毓岚的思绪瞬间被插上想象的翅膀,于男人最容易冲动的时刻,激得热血沸腾起来。   许是想多了。   这突如其来的冷水泼得萧毓岚当即冷静下来。   不过是抱着人睡觉,两人亵衣还穿着,他也未在洛闻歌身上留下痕迹,床榻间并无欢好味道。   萧毓岚意识到真相,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等回过神来不禁唾弃自己,洛闻歌是男子,不过皮囊精致漂亮,心思七窍玲珑了些,他怎么无端想那么多。   个男子,还是上世将他骗的团团转,让他不得不含恨而死的男子,他得划清界限,待真正收服北疆,便如洛闻歌所愿,放人归江南吧,不为难了。   萧毓岚想得入神,没察觉到洛闻歌的悠悠转醒。   洛闻歌醒来先感觉到腰间那只手得寸进尺,夜之间竟然从亵衣外到亵衣内,隐有渐入亵裤内的迹象,这让他内心腾升出羞耻和愤怒。   他不知道萧毓岚醒了没有,缓缓转头看去,正和萧毓岚半阖双眸撞了个正着。   生平自认为不会受尴尬局面困扰的洛闻歌自闭了。   他和萧毓岚对视片刻,忍着羞耻问:“既然陛下醒了,为什么没拿开手?”   萧毓岚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上他眼底藏着的羞意,鬼使神差道:“朕见你睡得熟,怕拿开手吵醒你。”   洛闻歌词穷了,感受到萧毓岚的手还没收回去,干巴巴道:“我醒了,陛下不用担心吵醒我。”   萧毓岚愣,反应过来跟被烫到似的,连忙抽手,身体跟着后退,耳朵发红,莫名尴尬:“朕昨晚没做其他事吧?”   洛闻歌也同时往墙边靠,方才两人贴得那么近,他已切身感触到萧毓岚的冲动,纵然明白这在清晨乃是男子再正常不过的生理反应,他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羞赧。   他背对着萧毓岚,低声回答:“没有,陛下让我提醒有重要的事要和我说。”   萧毓岚目光乱飘,不太敢看他,也不太敢看床,指尖烫得过分,隐约还残留他腰间肌肤的触感,不能再想下去更躺不下去,萧毓岚掀开被子下床:“朕想说藩王入京后,你不必太担心,朕安排好了,但凡他们老实点,便能相安无事离开,若是…那就长留在长乐城吧。”   “陛下是让我放手做?”洛闻歌忍着羞转身看萧毓岚,努力摆出谈正事的样子。   “嗯。”萧毓岚捡起外袍穿上,尴尬氛围让正事搅和的差不多,“还有朕没开玩笑,十五那日与你道去,不是不信你,是那人较为重要,朕想亲自看看。”   “臣知道了。”洛闻歌跟着起身。   时辰不早,他需准备准备去早朝。   他起来,能明显感觉到萧毓岚扣腰带的手颤了下,方才散去的尴尬去而复返,让洛闻歌掀被子的手顿了顿。   萧毓岚很快收拾好,撩开床幔没回头:“影卫随你左右,遇危机时会现身,不会随你进屋,更不会随意探你私密。”   这是萧毓岚为表对他信任做出的小步让步。   洛闻歌眯缝了下眼睛,语气听得出有些松:“多谢陛下。”   “真要谢朕,早日查清朝堂上有多少人能为己用,有哪些需要拔出。”萧毓岚说完这话,快步逃开,像被尴尬怕了。   萧毓岚堪称落荒而逃的身影让洛闻歌怔神片刻,反应过来忍俊不禁。   看样子萧毓岚不记得醉酒后发生的事,这样也好,免得两人更加尴尬。   洛闻歌穿戴整齐,也跟着急匆匆离开,他得去宫外圆骗洛安的谎。   早朝后洛闻歌没回大理寺,领着檀瑜去了礼部,继续昨日未完之事。   这次礼部主事人学聪明,修改同时拉上苗江海,也没落下洛闻歌,甭管懂不懂,道听听也是好事。如此大半天后,终确定下全部事宜,礼部主事人千恩万谢。   离开礼部还不到散值时辰,洛闻歌却没回大理寺,而是带着檀瑜去走玄武大街。   以几位藩王上报行程来看,明日辰时会从东城门进来,沿玄武大街进宫进贺,再由他这个接待使分送回驿馆。   也就沈爵能想出分开安排住所,礼部主事人也是个实心铁憨憨,将四位藩王安排在长乐城东南西北四处驿馆,就此事被苗江海明嘲暗讽好几次,说铺张浪费。   到底浪不浪费,就得看四位藩王在京七日如何表现了。   绕到东城门口,洛闻歌掉头顺着玄武大街走,他声不吭的动作让檀瑜和洛安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又不敢问。   待走到德济堂,他收住脚步,看里面生意红火的盛况,微沉吟:“明日这处不安全。”   “大人何意?”檀瑜虚心问。   “人多眼杂,多派人盯着。”洛闻歌说。   他知道这是临江楼的地方,没有他的命令,不会有人贸然生事,但架不住直觉。感觉有人会借藩王入京掀起点风波,还是要多加小心。   檀瑜和洛安对视眼,低声道:“属下明白。”   洛闻歌又走过几处生意较好的店铺,同样让檀瑜严加防范,诚然多费些心思,总好过被人钻了空子。   檀瑜以往没跟在他身边办过事,这是头遭,见他心细如发,小心行事的模样,只觉他与传闻不太样。   不管是朝堂上传他有志无处投,遂对当今陛下心生不满而隐有恨意;还是临江楼内流传他狼子野心,日后定然让宁朝成为过往,都不太符合。   因为洛闻歌此时无论怎么看,都是在尽心尽力为萧毓岚做事。   与其说为萧毓岚,倒不如说为天下百姓。   檀瑜微微皱眉,隐约不安。   若洛闻歌归降于萧毓岚,那主人的计划岂不会受到影响?   主人计划有变,事关自己往后前程,檀瑜于这刻生出纠结,是否要将这发现上报主人。   “檀长史,昨日见你,我就有句话想说,直没找到机会。”洛闻歌温声笑道,眸子微亮温软入人心。   檀瑜不敢直视他,低头错开:“大人请说。”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洛闻歌停在颗颇有些岁月的柏树下,视线遥遥看向不远处院门紧闭的宅子,“檀长史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我说的太明白吧?”   檀瑜心里七上下,小心觊他眼色,看见他注视的院子,浑身犹如坠入冰窖。   “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早卯时请檀长史在洛府门口等我。”洛闻歌含笑道。   檀瑜僵站着没敢动,颤声道:“属下遵命。”   “洛安,回府。”洛闻歌敲打完檀瑜,心情甚好,没上马车,慢悠悠溜达往家走。   洛安跟在他身后,见他神色带笑,不禁问:“公子很高兴?”   “还不错。”洛闻歌回答。   “公子近来早出晚归,有时还夜不归宿,是为这几日的大事做准备?”洛安问。   洛闻歌神色莫测,裹紧狐裘低声问:“洛安,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洛安见他走的这条街没人,周遭寒风飒飒,外人听不清他们话语,方才轻声回答:“公子是个有恒心有抱负的有才之人。”   洛闻歌低声笑了:“或许这便是你看见的吧。”   洛安不解:“公子怎么了?”   “无事,快些回去吧,等会荣叔该唠叨了。”洛闻歌说。   洛安心里有丝情绪飞快闪过,辨别不出是什么,他凭直觉觉得此时洛闻歌需要点支持,坚定口吻道:“不论公子做何事,属下都会以你马首是瞻,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属下也不会皱下眉头。”   洛闻歌脚步稍缓,回头看豪情壮志的洛安,忍不住笑了:“我知道你忠心,但也没必要在大街上忽然来这套,有点傻。”   洛安不好意思挠挠头:“是。”   当晚洛闻歌没有去凤栖殿,这也是萧毓岚的意思。   若这晚还去,第二天还得赶回洛府,太费时间,也容易出岔子。因藩王入京,长乐城内戒备森严,他走的虽是密道,但保不准在出密道上大街被人撞见,如此多添麻烦。   洛闻歌当晚歇下很早,次日早早醒来,洗漱换朝服用早膳,带上洛安出府门,果真看见檀瑜带人等着。   “檀长史早,可用过早膳?”洛闻歌问。   檀瑜辗转反侧半宿没睡踏实,鸡还未叫便起来了,直心绪不宁,此时见到他,只想求个明路。   檀瑜做临江楼探子五年有余,自认做得天.衣无缝,没有嫌疑,谁知昨日会得那句问话,若不是生疑,身为临江楼楼主的洛闻歌怎会那么说?   然而无法问,檀瑜忍下冲动,生硬道:“用了。”   洛闻歌故装看不出檀瑜的煎熬:“那便去东城门吧。”   到东城门外,天边渐有火红色,象征好天气的朝霞漫布半边天。   洛闻歌多瞧几眼,再转眼便看见东边有人出现,领军扛着的黑色旗帜上绣着个龙飞凤舞的襄字,马蹄与脚步声震天动地,声势浩大,慢慢地绣有云、蜀、淳三字的旗帜出现。   四王齐聚,长乐城的宁静将被就此打破。 第21章   先行步到的襄王并未坐马车,而是驾马呼啸而至,对方身材魁梧,穿着黑蟒袍外披同色披风,双炯炯有神的虎眼看谁谁心惊胆战,即便年过五十,被战场血色洗礼过的气势依旧不减当年,宛如利剑出鞘,锋芒刺得迎接官员们阵冷颤。   襄王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刚毅脸庞微动,沉声问:“进宫吗?”   洛闻歌站在礼部主事人身侧,被对方小心眼神看,上前含笑道:“下官大理寺少卿洛闻歌,奉陛下旨意在此等候诸位王爷。”   襄王的视线顿时从远处拉到他身上,静静审视良久后,语气温和道:“有劳洛大人。”   洛闻歌弯弯眉眼:“王爷客气。”   站在他身后的接待团其他人神色略微变,满朝堂皆知洛阁老对几位藩王有教导之恩,曾几何时领藩王及先皇征战,亲自打下宁朝疆土,即便后来先皇仙逝,闹出藩王有意谋反,洛阁老义无反顾站在年幼萧毓岚身侧事,仍难说藩王们对洛阁老及洛闻歌的态度。   近十年过去,物是人非,当年能压住藩王们的洛阁老已不在。朝内不少人猜过萧毓岚同意让洛闻歌做接待使的用意,说来说去无非是想探虚实。看看藩王们是否会对洛闻歌有所照拂,今日襄王这么彬彬有礼,可见洛闻歌在对方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说话间后三位藩王也相继下车前来,皆是客气有礼,连向来不将人放在眼里的蜀王,也对洛闻歌轻点了下头。   云王还是那副色眯眯的样子,碰见洛闻歌难免多看几眼,端着架子道:“哥几个许久没见,近来还好吧?”   襄王别开脸,不想搭理云王,蜀王脸上露出丝嫌弃,眼神里透着看不起,唯有面色白净,笑起来颇为喜气的淳王接下话茬:“挺好,咱们见到洛大人就说明陛下在宫里等着呢,可别在这叙旧,先去见陛下,酒席上吃着聊着岂不更好?”   “老三说得对。”襄王转头看洛闻歌,“那洛大人怎么看?”   襄王话语权极高,他开口,其他三位自然闭嘴,不由得用询问眼神看向洛闻歌。   接待团里有不少老人,对曾经藩王们进京的嚣张气焰记忆犹新,眼下看见这幕目瞪口呆,小声嘀咕几句后,众人神色越发莫名。   洛闻歌好似没感觉出,自顾按照礼部给的流程走:“天色不早了,想必陛下已等得有些急,还请诸位王爷上马车随下官走。”   四人无异议,转身回去,像方才过来只为打声招呼。   待迎接阵仗与藩王们的车队往城门口浩浩荡荡走起来,骑在马上走在前列的洛闻歌笑容微敛。   难怪当年洛阁老要削藩,都说看人先看气势,这四位藩王都是气势非凡的主,先前看过的资料里也曾说过几人封地风调雨顺,连年丰收,比萧毓岚富裕很多,多年前野心被压下,今朝隐有复苏模样,若是……   洛闻歌没继续想下去,又想到四人对他的态度,眼神微有冷意,捧杀吗?   沿街两边都有官兵协拦,尽管天寒地冻,出来看热闹的老百姓点儿都不少,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后面的洛安赶上来,低声道:“公子,人有些多。”   洛闻歌眯眼:“让檀瑜多注意。”   “是。”洛安应道。   走玄武大街进宫的路途称不上太远,至多炷□□夫。当走过德济堂,渐入后半条街时,洛闻歌敏锐察觉到街两边的人变得更多了,让把守官兵隐有些拦不住,他皱了下眉,不知不觉加快速度。   该来的迟早会来,凌空箭飞射而来,擦过洛闻歌脸颊往藩王们车队去的时候,他扬声:“檀瑜!”   隐藏在街两边店铺里的御林军顷刻而出,如鱼入水分向四面方。   在洛闻歌身后,藩王们的车队安稳如常,未受半点风波。倒是跟过来的接待团人仰马翻,好不狼狈,沉稳姿态尽失,洛闻歌轻叹了口气。   百姓惊慌呼声闹成片,襄王淡然撩开车帘,握住那支射在车门上的箭矢,垂眸讥笑看向被吓得跌倒在地的车夫:“懦夫。”   洛闻歌瞧见那支箭矢,低声问:“王爷可否交给下官?”   襄王多瞧他几眼,伸长手递过去:“本王将证物交给洛大人,还望洛大人能给本王个交代。”   “是,待下官禀告陛下,得到应允后,必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洛闻歌没进襄王圈套里,如实道。   襄王眸色微深,蓦然笑了下,意味深长道:“那本王等着洛大人的好消息。”   洛闻歌捏紧箭矢,温声笑道:“下官告退。”   待洛闻歌回到接待团前面,负责探查的檀瑜也回来了,对他几不可见摇头,人跑了,还跑得非常快。   说刺杀,哪有刺客丢箭就跑,连个人都没伤到。   是挑衅吗?   洛闻歌将箭矢抛进檀瑜怀里:“给我好好查。”   “是。”檀瑜快步离去。   这支不知何意的箭被暂时当做个插曲,进宫面圣的事儿不能耽误,洛闻歌冷声道:“继续。”   车队再次走起来,少了看热闹的老百姓们,玄武大街显得冷清许多,周遭寒风里似也透着些肃杀味道,于这冷然氛围内,洛安递过来块手帕,小声道:“公子,你的脸伤了。”   洛闻歌没接,不在意道:“小伤,很快就好了。”   洛安看着在他脸上格外刺眼的道红痕,老实收回手帕。   接下来路无事进了宫门口,进宫时藩王们不能带太多人,规矩都懂,便下车跟着洛闻歌往宫里去。   到养心殿门前,守在那的李公公小步过来,眼瞧见他脸,惊呼:“哎哟,洛大人受伤啦?”   “没大事。”洛闻歌说,“先让王爷们进去吧,天冷,别把人冻着了。”   李公公目光离不开他脸,想起陛下听闻玄武大街刺杀事,霍然起身惊问接待使可还好的表情,这会儿再看他这等容貌,心里隐约生出别的想法,陛下他——   “李公公?”洛闻歌见李公公不说话只看自己,有些疑惑。   李公公回过神来,赶紧谢过他,往藩王们面前走:“诸位王爷请随老奴这边走,陛下在殿内设下炭火热茶,给王爷们暖身子,去去寒气。”   按理说这接下来就没洛闻歌的事儿,他大可去偏殿等午宴开席,宴席结束再将藩王们送回驿馆即可。   但在他转身要离去时,李公公却喊住了他:“洛大人,陛下请你也并进殿。”   洛闻歌心生怪异,抬眸发现那四位藩王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别样探究,许是在想他与萧毓岚关系到底如何。   外面都知道他被萧毓岚困在眼皮底下,不给予实权的事,因此君臣关系并不融洽。此时又来这么出,着实让人看不懂。   连洛闻歌自己都没懂萧毓岚为什么这么做。   各怀心思间,几人前前后后进了养心殿。   殿内确实如李公公说的,炭火充足,高台之下摆着张矮腿圆桌,桌上放着烹茶工具,萧毓岚面朝门坐,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过来,笑容绽放,热情洋溢:“几位叔叔远道而来,朕没能夹道相迎,实属惭愧,礼免了,快过来坐下,尝尝朕前些日子刚得的贡茶。”   云王面上喜,提着衣摆快步过去便要坐下:“陛下说的哪里话,若真让陛下亲迎,臣等要惶恐数日不得安眠了。”   萧毓岚闻言轻笑:“云王叔说得未免太夸张了,在朕心里,你们都是亲叔叔,侄儿迎接亲叔叔,天经地义。”   云王‘嗨’了声,屁股快要落地,猛然发觉襄王等人没搭腔,赶紧摆正身形,偷偷看过去。   襄王不卑不亢跪下,蜀王和淳王也跟着下跪,三人行跪拜大礼:“臣江迦年、臣朱冠宇、臣阚仲拜见陛下,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王汗毛都竖起来了,连滚带爬到三人身边,战战兢兢道:“臣辛永嘉拜见陛下,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毓岚含笑望着跪成排的四人,漫不经心多看站在李公公身侧的洛闻歌眼。   本是想看看他什么表情,结果看清他脸颊上的伤痕,萧毓岚眉心微沉,眼底多些狠戾。   看着低头不见神色的四人,萧毓岚神色转,起身更为热情道:“叔叔们行大礼是要折煞朕吗?快快起来。”   有萧毓岚亲自相扶,襄王等人也不推拒,起身落座圆桌边,这时自有精于茶艺的侍女上前烹煮鲜茶。   萧毓岚再看洛闻歌,心里起起伏伏,终究没能按住,曼声道:“朕记得偏殿还藏有好茶,待朕去取,洛闻歌,你来帮帮朕。”   被点名的洛闻歌反应迅速:“臣遵旨。”   “陛下不必如此,这茶就很好了。”云王高声道。   “那不成,几位叔叔好不容易来京,朕得好好招呼招呼。”萧毓岚满怀诚意道。   云王不好再说话,眼睁睁看着洛闻歌被萧毓岚把抓进偏殿里。 第22章   进了偏殿,萧毓岚眼神喝止欲跟进来的小太监,反手关上门,盯着洛闻歌:“脸怎么回事?”   洛闻歌抬手摸摸,几乎察觉不到:“被箭矢碰到了,陛下不是来取茶的?快点找吧,别让王爷们久等。”   萧毓岚走到他面前,猛地抬手捏住他下颚,静静凝视那道伤。   洛闻歌生的白,这道已然结疤的红痕落在上面,过于碍眼,让萧毓岚想忽视都难,手指微动,很想碰碰。   洛闻歌皱眉,觉得萧毓岚离他太近了,动作也过于亲昵,在对方手指将要落在他脸上,挣开萧毓岚的手,后退两步:“陛下,大局为重。”   萧毓岚握住他的胳膊,硬是虚捧他半张脸碰到了那道痕:“朕自有定断,玄武大街刺杀事好好查,朕要知道到底是谁在捣鬼。”   洛闻歌半晌说不出话来,感觉被萧毓岚碰过的地方火辣辣的,连带着耳根也有些烫。   “其他的,晚些再说。”萧毓岚说。   洛闻歌稳稳心神,恭敬道:“是。”   眼见萧毓岚转身要开门,没拿所谓好茶,他忍不住小声提醒:“陛下,好茶。”   萧毓岚回身到柜子边,俯身开抽屉,随手拿了包,从洛闻歌的角度清楚看见里面躺着的茶包都样,取茶明显是个借口。   洛闻歌有些弄不明白萧毓岚让他来偏殿到底为什么,单纯说刺杀,在正殿样能说,还能顺便做戏给几位王爷看,那是特意说晚上谈话?   洛闻歌暗自摇头,越发觉得萧毓岚心思难猜,总不能是为看他脸上伤痕?不过指甲盖大的伤口,有担心的功夫都结疤了。   他终究没问出口,不想重复那日清晨两人在床笫间的尴尬。   云王再看偏殿的门,嘴里小声嘀咕:“那么多小太监,干什么非要他去?”   襄王耳力惊人,听闻这话眼神如刀盯着云王。   云王对上这等眼神,立刻噤声。当年相识之初,襄王就看不惯他好男风,时隔多年能看,却分外不待见他见个好个。   不说襄王不待见,连向来对人对事皆大度的淳王也看不过去:“你别打他主意,那是老师唯有的公子。”   云王干笑:“我就是见他长得好看,没别的意思,哥几个认识那么久,还能不知道我什么人?”   不说这还好,说连低头认真品茶的蜀王也抬头颇为讥讽看他。   云王脸皮顿时烧起来,忙端茶遮脸躲避视线,眼角余光再次看向偏殿,这次门开了。   萧毓岚手里果真拿着包茶,洛闻歌低头跟在身后,看两人神色并无多大变化,好似真去取茶的。   萧毓岚将茶包递给研磨的侍女,指着自己对面的空座:“洛爱卿坐那吧,今日就是闲谈,听听无妨。”   洛闻歌拱手:“臣遵旨。”   桌六人皆落座,不大会儿侍女将茶奉上,无声无息准备换茶。   萧毓岚先轻抿口茶,左右各看眼,再度垂眸品茶不说话。   在座表面看着权利最大的不说话,剩余五人也保持缄默,温暖如春的养心殿内只偶有侍女摆弄研磨茶叶的细微破裂声,丝丝入耳,由外入心,磨人得很。   洛闻歌将自己摘得很干净,不管这场谈话以何等话语开头又是怎样收尾,他安静听着,不置词即可。   他是这么想的,有人非要推着他强出头。   外人眼里见不得半点美色的云王微微倾身,套近乎的语气:“本王与洛大人十多年未见,没想到洛大人如今这番模样,让本王想起老师在世时的风雅之姿。”   这话头开得委实不算好,洛闻歌尚且不知在萧毓岚心里,洛阁老代表什么,但他知道在另三位藩王心里,洛阁老是师也是知己,可惜长乐城别,至死未能再有相见,这是遗憾,也是心病。   此时心病被人捅出来说,襄王带头翻脸怼人:“不会说话,安静坐着,没人当你是哑巴!”   云王急了:“我不是见太安静,瘆人的很,这不是想办法聊天吗?”   “我竟不知云王平日除了好美男,还有替人着想的贴心呢?”蜀王沉着脸,嘲讽全开。   “朱冠宇,你……”云王涨红了脸,瞪着对面蜀王,张嘴想骂人,不经意扫过萧毓岚似笑非笑的神态,及时住嘴。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兄弟,别吵架。”淳王道,听这语气是常做和事佬,习惯三人互怼模式。   此时毕竟还有萧毓岚在场,淳王又道:“他们三自打认识到如今,见面总逃不过互掐,还望陛下见谅。”   萧毓岚任由侍女取走茶盏,笑意不达眼底:“朕许多年没见过诸位王叔,此时见叔叔们关系十年如日,当真羡慕的紧,不知父皇当年为何没给朕留几个手足。”   话说到这里,萧毓岚像是突发奇想:“朕记得叔叔们家里都有世子,这次进京怎么没带他们来?朕还想着过过兄友弟恭的日子呢。”   提及家子女,几位王爷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蜀王硬邦邦道:“小儿顽劣,怕闹了陛下。”   襄王干脆许多:“他近日迷上跑江湖,离家两月有余没寄回封信,老臣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淳王的回答温和许多,是惯有的圆润:“犬子本闹着进京与陛下谈天说地的,无奈身子骨差强人意了些,出门前两日偶感风寒,吃几贴药不见好,不得不留在家里,待他身子骨好上些,我便让他来见见陛下。”   云王见他三人皆表态,老脸又是红,期期艾艾道:“本王膝下无子,有些对不住陛下。”   萧毓岚神态柔和下来,给洛闻歌使了个眼色,笑道:“朕随口说说,王叔们不必紧张。”   哪能不紧张?   当皇帝的就没随口说说这回事儿,他们不认真对待,很可能道圣旨,承欢膝下的子女就得进京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几位王爷早知晓萧毓岚心思不好揣测,也做好见面即互猜的准备,哪曾想到年未弱冠的萧毓岚比消息里传来的更难对付。   寥寥几句,让人不得不防。   “说起子嗣,不得不说陛下大婚喜事。”淳王憨笑道,像个温和无害的老好人,“臣祝陛下与皇后百年好合,早诞龙子。”   萧毓岚微怔,接着温柔笑开了,冷峻之人旦动情微笑,极容易让人动容:“多谢淳王叔。”   襄王并不擅长处理这等事,端起茶盏冲萧毓岚比了下:“以茶代酒,祝陛下与皇后百年琴瑟,佳偶天成。”   萧毓岚举杯接下这句祝贺,眼神若有似无飘向洛闻歌。   洛闻歌被看得心惊肉跳,垂眸不与萧毓岚对视,耳边却能听见蜀王和云王的道贺声,心里被烫得如火烧,不自在的很。   “皇后身子不好,朕不强求子嗣,只希望他身体康健。”萧毓岚温声道。   几位王爷听了面面相觑,到底是云王更放得开些:“陛下莫忘了还有位沈贵妃?”   萧毓岚淡笑不语。   云王见状也不敢再说什么。   殿内氛围再次冷下来,洛闻歌身为知情人明白萧毓岚的思量,待查清朝堂内官员后,萧毓岚会着手清洗,再安插自己人进去,到那时自成派的沈爵将会成为萧毓岚首要拔出目标。   若真让沈如卿怀孕并诞下第个皇子,朝内局势更加诡谲莫辨。   扶持个话都说不利落的皇子上位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远比成为个有抱负皇帝的人之下万人之上要舒坦很多。   沈爵那么聪明,这道选择题闭眼都不会选错。   萧毓岚同样聪明,所以干脆将这等可能掐死在摇篮里,碰都不会碰沈如卿。   洛闻歌捧着茶盏,以旁观者身份看探这场茶水谈话,只觉得萧毓岚挺能耐,懂得如何拿捏人。   看来原书里被迫让位后自杀的纯情小皇帝,是真的有脑子的人啊。   在他沉思时,坐在萧毓岚右手侧最近的襄王忽然起身,以头叩地,双手摆在两侧,无比诚恳道:“陛下,茶喝了,叙旧先免了。臣亲来长乐城面圣庆贺,是想来转交襄宁军权的,臣年事已高,犬子也无心继承家业,不忍见襄宁大军落败,所以想交给陛下,希望陛下能保其永远锋利,不受尘封。”   这事儿太突然,别说萧毓岚微露诧异,其他三位王爷也是惊愕满面,襄王事先谁也没说。   洛闻歌眉梢轻动,这是暂避锋芒还是真心投诚?   “襄王叔此话何意?”萧毓岚伸手扶人,语重心长道,“襄宁大军唯有在您手里才有势如破竹的气势。”   “陛下请恕臣口出不逊,臣知晓陛下想要襄宁大军军权许久,也曾不甘不愿,后来想明白,与其让这支大军被埋没,倒不如交给陛下,带领他们完成终将宿命。”襄王眼睛有泪光,掷地有声,“请陛下带领他们收服北疆,统大宁。”   殿内鸦雀无声,许久后萧毓岚轻叹:“朕答应你。”   襄王神色稍松,再行礼:“谢过陛下,臣身子不适便先行告退。” 第23章   将傍身大半辈子的保命家伙给了别人,说句身子不适想退场是人之常情,萧毓岚准许了。   待先表态度的襄王退场,殿内另三位王爷心生不安,先不说襄王这话是否发自真心,单说这甘愿将襄宁军权转交的心,也值得萧毓岚掂量。他们若毫无表示,极容易被萧毓岚惦记,不,是在入京前,他们就被惦记上了,只是此时更需要点救命的办法。   云王等人没料到简单茶谈会,会直接和正事挂钩,襄王表现的过于深明大义,让他们时骑虎难下,不知如何是好。   萧毓岚并非咄咄逼人之徒,见状轻笑道:“诸位叔叔放松,这就是个普通品茶聊天,是襄王叔心急,想早日见朕收服北疆,朕知道那不仅是父皇的夙愿,亦是叔叔们的心愿,朕会努力做到,不让诸位叔叔失望。”   三人神色或多或少添些忧虑,不敢正面接这个话茬子,北疆问题不论何时提及,都是相当敏感。   云王不自觉擦擦额头的汗,语气有些虚:“陛下所言极是,要有用得着臣的地方尽管开口,臣必当竭尽全力。”   “云王叔话说的这般诚挚,朕不好拂面子,只能应下。”萧毓岚不好意思道,认真看着洛闻歌交代,“洛大人可听得清楚,回头拟张礼单给云王叔,朕记得云宁土地肥沃,草原广阔,盛产香甜大米,战马也闻名宁朝内外,到时候可真要云王叔破费了。”   云王听得心在滴血,原本说得是客套话,却被萧毓岚当了真,不知道会被挖走多少宝贝。   云王这时特别希望洛闻歌只听听不较真,然而云王愿望注定落空。   洛闻歌以比萧毓岚还认真的态度道:“陛下,此事臣得与户部好好商讨才能拟礼单,怕是要费些时日。”   萧毓岚眼盛满笑意,洛闻歌很懂配合,让他很喜欢,遂沉声:“无事,总归在诸位叔叔们离京前能拟出来吧?”   洛闻歌做沉思状,瞥见云王满脸肉疼,忍笑:“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如此甚好。”萧毓岚抚掌含笑道。   有云王这等前车之鉴在,蜀王及淳王也相继表态,说上了年纪,为征战北疆做不出其他贡献,只能出些银钱及粮草。   待让李公公领走三位脸色青紫、内心满是苦楚的王爷,洛闻歌与萧毓岚对视而笑。   没曾想过在致对外方面,两人会有如此默契,当真个敢说个敢配合。   待笑完了,萧毓岚让人将茶桌撤去,走到榻边坐下,指着面前小矮凳:“坐吧,朕说点你这几日没查到的事。”   洛闻歌顺从坐下,洗耳恭听。   “知道襄王为什么愿意交出襄宁军权吗?”萧毓岚问。   洛闻歌查过几位藩王的资料,对襄王江迦年印象颇深。年少时只身人入敌方阵营,单杀对方将领,浴血奋战而出,因此战成名,后协助先皇打过数百场战役,半辈子在马背上奔波。十年前因削藩事心存不忿,凭借手里握有以敌百的襄宁大军强势压城。   当年气势如虹,谁挡杀谁的战神如今为何主动放弃军权,别人或许不得而知,身为临江楼楼主的洛闻歌却心有数。   “他今日提到过两月下落不明的儿子,是跟这不拘于朝堂的世子有关吧?我听闻那世子心游历江湖,不问权谋。而襄王在几位王爷里年纪最长,战功也最为显赫,因此也最为容易招惹祸端,若后继无人,襄宁大军不能继续为己所用,那如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与其等人逼迫他交出军权,倒不如交给陛下。”   萧毓岚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洛闻歌握了握手,殿内炭火太旺,让他掌心生出些湿意,说话口吻难免有些燥:“我猜他并不是开始就做好决定,是在见过陛下后,觉得陛下足智多谋,能成统大宁的明君,临时决然将军权上交。或许,已经有人逼迫他移交大权,而那个人就是他昔日并肩作战的好兄弟。”   萧毓岚拨着手串,忽然问:“你觉得朕足智多谋吗?”   洛闻歌表情怪异瞬间,如实回答:“陛下聪明过人,运筹帷幄,假以时日会是个好皇帝。”   萧毓岚唇角微翘,不知为何心情爆好起来,语气透着些雀跃:“那你觉得会是哪位王爷?”   洛闻歌细想见过的三位王爷,迟疑摇头:“臣说不好,陛下以为呢?”   萧毓岚轻笑了声:“先不急着定论,还有几日观察,朕相信以你细致入微的性子能看出来的。”   洛闻歌嘴唇微动,这种被吊胃口的滋味让人急躁,明明萧毓岚看出些端倪,就是不肯说。   有时候萧毓岚幼稚的让人讨厌。   “讨厌朕了?”萧毓岚微微倾身,离他近了些,眼眸里藏着些逗弄笑意问。   洛闻歌板着脸,语气平淡:“臣不敢。”   “听这语气就知道不高兴了。”萧毓岚笑道,“朕不说是想让你好好看看,免得日后被表象骗了。”   洛闻歌心想:迄今为止,我只被你的表象骗过。   这话他不会说出来,也不想再围着襄王话题打转,言顾其他:“陛下让苗江海进接待团,是有其他安排?”   “没别的意思,想随便找个理由杀了他而已。”萧毓岚道。   洛闻歌想了想,说:“陛下能多留他几日吗?”   “你要查贿赂小官给你送信的事?”萧毓岚问。   洛闻歌微诧异:“陛下知道?”   “你让洛安查银票时朕的人也在查。”萧毓岚尝试与他分享消息,尽量给予信任感,“银票是官号出的,又是连号,经过几人之手太好查,正因为好查出,朕才觉得不对。”   “是查到了沈阁老身上?”洛闻歌问。   萧毓岚轻声‘嗯’,又说:“户部左侍郎自科举前就是沈爵门生,高榜眼后从偏远地方小官做起,有能力又有沈爵提携,有今日成就不难。”   “也就是说这个人无论怎么看都是沈阁老的人。”洛闻歌锤定音。   萧毓岚笑起来:“如若不出意外,只能说沈阁老已和云王达成合作,不然解释不通。”   “陛下有没有想过这会是个圈套?”洛闻歌思考角度较为清奇,在萧毓岚暗含鼓励的眼神注视下,他将心头猜想娓娓道来,“假使这人是不知何方的神秘人早年埋下的棋子,今朝为挑起陛下与沈阁老的争斗而搅动风云,骤时两败俱伤,此人坐享渔翁之利。”   萧毓岚笑意更浓,忍不住低声道:“朕此时觉得那晚给你道歉是做得很正确件事。”   说到那晚,难免让洛闻歌想起同床共枕些事,猛然脸有些烧,别开脸:“陛下说笑了。”   “朕没说笑,你说的很对,因此朕已派人去彻查。”萧毓岚看着半侧脸对自己的洛闻歌,视线而再再而三路过那白皙泛粉的耳根子,手不期然有些发痒。   “这么说来,今日玄武大街那支箭矢,恐怕也是那位神秘人捣鬼。”洛闻歌沉吟道。   萧毓岚收回视线,以拨动手串掩盖跃跃欲试的念头:“朕听说你让檀瑜去查箭矢来由,恐怕最后也会查到户部左侍郎身上。”   洛闻歌也有此感:“是与不是,就看檀瑜自己的选择。”   “哦?”萧毓岚听出些别的意思,低笑问,“难道洛大人对檀瑜做了些朕不知道的事?”   洛闻歌总觉得萧毓岚这模样不像在说正经事,他起身做告退状:“等此事有结果,臣再来禀告陛下。”   说着转身就要走了。   萧毓岚跟着起身,快步追过去,伸手想挽留:“等等,朕话还没说完。”   这伸出去的手不知怎么捞的,就那么勾着洛闻歌垂在身侧的指尖。   两人皆是男子,正值青春茂年,身体悸动与体温有所不同,措不及防碰在处,两人皆是惊,双双快步走开,隔着好几步无声相望。   洛闻歌纯粹是被惊到,哪怕他见多识广,与思想封建的古代人不同,却还从没被男子握过手,此时遭此虎狼之手,震惊之余不免对萧毓岚多了些提防之心,对方对他的态度似乎不太对劲。   感情经历为空白的洛闻歌也不好判断是不是他想多了,只能单方面安慰自己,可能这也是君臣交情好的种表现。   如此重复几遍,他镇静下来看向神色说不出感觉的萧毓岚:“陛下想说什么?”   萧毓岚眼神闪烁,微捻住发烫过分的指尖,声音微哑:“今晚宴席会有影卫替你假扮皇后,你以接待使身份出席即可。”   “臣知道了。”洛闻歌应道,“陛下还有交代吗?”   萧毓岚垂眸不看他,兀自说话:“明晚朕接你去宁安客栈,你在洛府西侧偏僻巷口老实等着。”   “是。”洛闻歌惜字如金。   萧毓岚还想说什么,瞥见他满脸不自在,时也有些别扭,急声赶人走:“没别的,你走吧。”   “臣告退。”洛闻歌道。   转身刹那洛闻歌没忍住红了脸。 第24章   黑夜来临,城内被笼罩在漆黑冰冷的夜幕下,宴请藩王们及群臣的平和殿内暖意融融,推杯换盏好不热闹,俨然宾主皆欢的和谐画面。   位于萧毓岚左边首位坐的沈爵,似没看见眼前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视线若有似无扫过身侧及对面的四位王爷。   他们神态放松,是常有开怀笑容,沈爵却从品出几丝苦味,还是无法与他人述说的哑巴吃黄连,白日养心殿内他的人没法进去,是以他无法得知养心殿里的事,此时见此情景,让他不由得猜测萧毓岚面见几人时究竟发生了何事。   因无知感到心悸,主动权脱离掌控的滋味并不美妙,沈爵不喜。他能看出藩王们的情况,多年死对头应当也看出来了,思及至此,他抬眸看向对面,徐应屏果然神色严肃,视线几经转变最终看向高居上方的萧毓岚。   萧毓岚领皇后及沈贵妃进殿后,专注与皇后低声说笑,时不时为皇后夹菜,颇为恩爱,衬得旁边形单影只的沈如卿好不尴尬,只要不瞎足以看出沈如卿的多余,好在沈如卿自己看的透彻,没聪明往上凑,自己吃自己的。   萧毓岚此举让徐应屏心惊肉跳。   嫁闺女的徐大将军从未没想过自己女儿能得萧毓岚如此圣恩。徐锦媛册封皇后前,因常伴太后身边,便时常与萧毓岚见面,没听说过萧毓岚对她有特别情意。当时太后召见他谈婚事时还说过,萧毓岚是个有主意的人,迎娶徐锦媛事是强求。   成亲不到半月,萧毓岚竟对他女儿这般好,说没别的意思,他不会信的。   其实并不难猜,徐应屏意味深长地看向沈爵,看掌上明珠被冷落的滋味不好受吧?   徐应屏还听说沈如卿举止不当被罚闭门思过三个月,是萧毓岚亲授皇后的意思。   这么看来,哪怕萧毓岚暗藏祸心,要能让沈爵心里不舒服,徐应屏不介意开罪下对方,总归他看这道貌岸然的老东西不顺眼许久。   沈爵对他人打量视若无睹,也没关心沈如卿如何,他给礼部主事人使了个眼色。   说来也巧,礼部主事人的座位就在洛闻歌旁边,沈爵眼色使得不算隐蔽,大约不将洛闻歌放在眼里,个空有头衔的大理寺少卿,确实没值得人高看之处。   被人轻视的洛闻歌没多大反应,静静看着他们搞事情。   礼部主事人得到指令没急于表现,对方在等个合适时机。   歌舞将歇,新轮表演将要上场,此次上来的人有些不同,是四个半大孩童,两男两女,他们身姿纤细,穿着单薄,先给萧毓岚行完跪拜大礼,方才随着轻柔击乐声正式演出。   当男童扛起女童,让女童互相丢碗接并叠加时,洛闻歌后知后觉这是玩杂耍。   在这等场合玩杂耍,礼部主事人是在拿命试探萧毓岚的底线,因宁朝开国定都以来,唯有冬至的寰丘祭天这日晚允许出现这种庆祝方式。   洛闻歌垂眸抿酒,沈爵是生怕萧毓岚看不出他手伸得有多长,这么上赶着找死?   这就实打实错怪沈爵了,因为自持喜怒不形于色的沈阁老看见杂耍小童上来,脸色也微变,他暗含质问的眼神瞬间落在礼部主事人身上。   礼部主事人也是傻眼模样,完美扮演被人坑得憨憨姿态。   与此同时,但凡看出殿内在玩杂耍的人不约而同看向萧毓岚。   萧毓岚既没震怒也没呵斥,神态温柔倾身与皇后说话,看他边看杂耍边指点的模样,应是在和皇后讨论。   这番反应落在在座人眼里,不知将会掀起怎样的事态浪潮。   洛闻歌的感觉只有个: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萧毓岚不予反应,自有人强势出声。   杂耍表演近尾声,两个女童放下堆高的碗,接过同伴丢上来的画卷,同时展开,幅写着风调雨顺,另幅则是国泰民安。很是吉利的贺词,只是与今日宴席不搭。   于击乐声余音绕梁未散时,有人豁然起身走到殿央跪下冷声道:“臣恳请陛下重罚此次操办宴席主事人!”   在这人出列的那刻,洛闻歌就有果然是他的感觉。   萧毓岚笑了下,还未说话,礼部主事人连滚带爬到状告人身边,以头叩地好几下,颤声结结巴巴辩解:“陛下饶命,臣、臣明明、明明没备这场表演,不知道它是怎么混进殿内的,陛下,臣冤枉!”   “李大人是说有人瞒天过海,在你不知情时放人进来的?”谢温轩冷冷道。   李大人被问得满头大汗:“臣操办宴席十余年,从未出过错,怎会在这等重要场合安排错表演?”   “那李大人如何解释本该在祭祀宴席上的庆贺表演此时出现?”谢温轩的问话如同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冷漠锐利,难避锋芒。   李大人被立在锋芒尖上,哪哪都疼,在萧毓岚没出声前,谢温轩有权查问,李大人不得不回答。   李大人擦着额头汗,颤声:“臣真的不知道,陛下若不信,可召见随臣共事的祥公公,问便知。臣敢对天发誓,从未有对陛下悖逆之心,天地可鉴。”   “臣附议。”谢温轩转头诚恳道。   殿内诸多目光纷纷落在萧毓岚身上。   萧毓岚捏着颗葡萄,沉思片刻道:“那就依两位爱卿的意思,李公公。”   李公公领旨小步出去找那位祥公公。   等待总是很漫长,在李大人心里这半盏茶功夫比年还要难熬。   当李公公归来时,李大人眼神里多些希冀,只要祥公公能为他说两句公道话,那陛下就不会怪他,沈阁老也不会对他失望。李大人所有的希望都押在祥公公身上,以他给祥公公的好处,对方没道理不帮他说话。   李公公内心稳如磐石。   “陛下,小祥子已在殿外候着。”李公公柔声道。   “让他进来。”萧毓岚说。   李公公应了声,转身抬高声音:“传小祥子进宫觐见。”   声落下,自殿外碎步小跑进来个低头躬身的人,跪倒在谢温轩身边,瑟瑟发抖:“小的尚膳监掌司小祥子拜见陛下。”   “免礼。”萧毓岚看向谢温轩和李大人,“人来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这是将主事权交出来,做旁观者的意思。   不管谢温轩感觉如何,李大人喜上眉梢,命能保下来了。   谢温轩偏头看向李大人,木着张棺材脸:“李大人请。”   李大人半点不推辞,开门见山:“祥公公,你我公事六七载,关系如何不用多说,今日希望公公能帮我做个证,证明我在这场宴席没安排杂耍艺人。”   洛闻歌能看出李大人暗藏的激动,是对信任之人特有的亲近,但…他看向那位能作证的祥公公,恐怕要让李大人失望了。   小祥子满脸惊讶:“李大人此话何意,是想让小的犯欺君之罪不成?那杂耍艺人分明是李大人不顾小的反对硬塞进来的,还称自己乃是此次接待团主事人,有做主权力,让小的闭嘴,服从安排便是,怎么此时又说这番话?”   李大人脸色瞬间苍白,被谢温轩漠然注视,他的脸又下子涨得通红,指着小祥子破口大骂:“你血口喷人,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小祥子吓得瘫坐在地,抖着身子害怕道:“难不成李大人想翻脸不认?这事除了你点头,没人敢做。”   “你!”李大人急红了眼,想越过谢温轩手撕小祥子,被谢温轩抬手挡住。   谢温轩微抬下颚,冷峻道:“李大人,陛下及王爷百官们还在呢。”   李大人下意识看向萧毓岚,萧毓岚神态不变,眼神蕴含趣味,像是在看垂死挣扎的凶兽。   电光火石间李大人隐约摸到真相边缘,然而只是那瞬,他猛地转头如恶鬼般盯着小祥子:“我知道了,那些人是你放进来的,你想让我死!”   “李大人说的什么,小的听不懂。”小祥子依旧害怕,声音越发颤抖,想到萧毓岚还在,小祥子赶紧跪好急声道,“陛下,杂耍事是李大人力排众议安排的,小的没劝住,又被他威胁若敢禀告陛下,路上便会身首异处,他说就算陛下知晓也奈何不了他,因为他、他……”   小祥子话没说完,眼神止不住往沈爵身上飘,未完之意不言而喻。   萧毓岚眼眸微动,也看向沈爵,声音有些轻拖着些语调不明的尾音:“哦?”   “陛下,他派胡言!”李大人怒道。   “李大人,事已至此,你为何要拿小的做替罪羔羊?”小祥子也怒问。   李大人满身清白想说,无奈没人证明,救命关头看向沈爵。   满殿鸦雀无声,他们不由自主看向沈爵。   傻子都看得出这场戏真正主角是谁,洛闻歌扫过众多看戏面孔,敛眸遮住沉思。   这场粗劣的栽赃陷害出自谁手?   谁都可能,包括萧毓岚。   静谧间,萧毓岚轻笑:“不如杀了吧,看着碍眼,沈阁老以为呢?” 第25章   沈爵起身温声答:“老臣以为陛下应将此事交由都察院查办,既然是谢大人弹劾的,那不妨就让谢大人彻查。”   萧毓岚笑意未散:“是吗?沈阁老既然这么说,那就交给谢爱卿,将这两人带下去。”   侯在殿外的檀瑜闻言领着御林军鱼贯而入,拖走闭口不言的小祥子,再拖李大人时遭到奋力反抗。   朝内人皆知都察院左副御史谢温轩手段狠辣,逼迫手段绝,是历年来少有的狠角色,但凡落入此人手里,不丢命也要掉层皮。曾几何时,李大人和同僚谈及过谢温轩,当时放话笑说,他们有沈阁老做靠山,哪来机会尝对方手段?   就算有,谢温轩敢对他们下手?   时至今时,李大人脸被打得生疼,有沈爵请示在前,萧毓岚同意在后,谢温轩还不往死里审他?   李大人怕了,求生欲让他推开御林军,扑倒在地大声呼喊:“沈阁老救救下官!下官不想被谢温轩审,沈阁老!救我!”   在座人脸色巨变,萧毓岚还在呢,不求他饶命,反而求沈爵救命,藐视圣上的够彻底,好事者窃窃私语起来。   神色最为精彩的还要数几位王爷,进京前听闻萧毓岚混的惨,没料到混得如此之惨,罚个心怀不正的罪臣,要过问沈爵就算了,罪臣求情求得也是沈爵,他们顿时有些理解白日里萧毓岚在养心殿的所作所为,原来是逼不得已。   如此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抱以正视态度。   萧毓岚脸上笑容渐冷,目光晦暗看向沈爵,皮笑肉不笑:“他求沈阁老救命,那依沈阁老所见,要不要看在他兢兢业业数十载,饶他次?朕记得他当年也曾是沈阁老的得意门生,学生相求,做老师的,多少要表个态吧?”   沈爵神色不为所动,脸大义灭亲:“陛下,国法面前不谈情,老臣还是那句话,请交由都察院谢大人彻查。”   沈爵这时要真表态,就坐实藐视圣上的事实,明日弹劾的奏疏会像雪花般飞进养心殿,让徐应屏狠狠打压他方势力,眼下舍弃李大人是最好选择。   萧毓岚挑眉,视线落在自沈爵表明态度后,脸色瞬间灰白的李大人身上,垂眸淡淡道:“檀瑜。”   “卑职在!”檀瑜上前步跪地听命。   “拖出去杀了吧。”萧毓岚抬眸,神色发狠猛地将酒盏掷出去,砸在李大人额头上,“谢温轩,给朕抄了他的家!”   “臣遵旨。”谢温轩道。   “臣领命。”檀瑜道,手扶佩刀起身,手挥,自有人抓住心如死灰的李大人,“带走。”   萧毓岚接过皇后递过来的手绢擦了擦手,笑容重新回到脸上,浑不在意道:“歌舞别停,今晚是为诸位叔叔们接风洗尘,别为这等小事坏了好心情,来,朕敬诸位。”   说着举起酒盏冲两侧的王爷们含笑抬抬手,看过沈爵时,笑意多少有些收敛,已有不悦。   皇帝敬酒,殿内百官皆举杯相迎,沈爵握酒盏的手微微颤抖,痛失棋子乃兵家常事,可若是被杀的那个在礼部局于要职,能起大作用,换谁都心疼。   将无名小卒培养成礼部主事,还能为己所用的,少之又少。   今日这出戏甭管出自谁手,总归给萧毓岚斩他步棋的机会,若是让他查出来是谁,必要那人付出血的代价!   相较于沈爵的暗恨,王爷们则简单许多,他们同时做下个决定。   襄王双手捧着物走到殿央,躬身:“臣年事已高,自觉没精力再掌管襄宁大军,愿将军权上交陛下,此为虎符。”   这是履行白日养心殿的承诺,此时说出来,显然是要为萧毓岚撑腰。   萧毓岚眸底光芒转瞬即逝,远远看了眼洛闻歌眼,语气颇为动容道:“襄王叔过谦了,朕觉得王叔还可再掌管个数十载。”   “多谢陛下看重,老臣身体老臣自己清楚,实难再为陛下效力。”襄王语气坚定,将虎符又往前送了送。   萧毓岚轻叹:“王叔这般说,朕不好再强人所难,李公公。”   李公公小碎步上前,从襄王手里接过这象征军权的小东西。   白日养心殿情景再次重演,其余三位王爷将话又说了遍。   看着并肩而站表态度的四位王爷,萧毓岚不动声色先后看过沈爵和徐应屏的反应,起身走到殿央,对着四人鞠躬行礼,鲜少诚恳道:“朕替黎民百姓谢过诸位王叔,朕定当不负尔等厚望,为宁朝开辟新辉煌。”   四位王爷连连后退还礼,不敢受萧毓岚这礼。   襄王低声道:“陛下客气,这是老臣应当做的。”   尽管云王掏东西掏得不情愿,话却要说得漂亮:“陛下心系天下,是社稷之福,能尽绵薄之力,是我等荣幸。”   蜀王对萧毓岚处境可怜不足同情有余:“陛下要注意身体。”   淳王向来和善,看着萧毓岚慈爱道:“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陛下尽管开口,老臣必当万死不辞。”   “王叔们言重了,朕问心有愧。”萧毓岚又行礼。   四位王爷再次连呼不敢当,才退回到原位上。   这场移交军权又得藩王们支持的戏码结束,宴会又恢复先前的热闹,歌舞不歇,敬酒声不间断。   只是这酒肉穿肠,是甘甜美味还是食难下咽,唯有当事人知晓。   全程看戏的洛闻歌想给萧毓岚发朵小红花,先是借题发挥铲掉沈爵枚棋子,再借藩王表态事告诫朝内站队官员,他如今已有法子清理朝纲,及时藏好小尾巴再改邪归正或许能活命,否则就如同那位李大人般人头落地。   洛闻歌细品今日好酒,入口绵柔到胃火烧,好喝又烈,像萧毓岚这个人。   在他自斟自酌时,洛安自暗处而出,跪在他身侧附耳过来。   洛闻歌凝神看着洛安,辞严义正:“现在?”   洛安点头,极为轻声:“事出紧急。”   洛闻歌皱眉:“我知道了。”   洛安小步退回到暗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洛闻歌又静坐会,自认没人注意到他,悄然起身离去,殊不知他和洛安的举动皆落入萧毓岚眼。   萧毓岚见他渐入黑暗的背影,再看身侧早前借口身体不适退走的沈如卿空位,眸光微闪。   “李公公。”萧毓岚抬手。   李公公赶紧伸手扶他:“陛下?”   “朕出去净手。”萧毓岚道,他声音不小,离得近的人都听见,殿内极为短暂安静瞬,片刻后又恢复如常,人有三急,天潢贵胄也在所难免,能理解。   萧毓岚离开养心殿,站在偏殿暗处,冷声问:“他人呢?”   洛闻歌顺着小道疾行到御花园假山群,看着在星空下被雪色映照出微白的嶙峋怪石,洛闻歌觉得自己真昏了头,为博得与云王继续合作,竟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来此赴约,他停下脚步,隐觉得不妥。   当日在陈家酒肆云王答应过,在京这段日子会装作与他生疏。   既如此,怎么会挑宴会时约他见面呢?   有人假借云王想见他,而这个人身在后宫,不得轻易见朝臣,答案昭然若揭。   洛闻歌猜出此人是谁,也记得萧毓岚的话,裹紧狐裘转身打算离开,并不想横生枝节。   然而在他抬脚那刻,身后假山洞里传出哀求:“你来都来了,真不肯见我面吗?洛郎,你当真恨我这么深?”   洛闻歌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有些吃不消,他没回头:“沈贵妃为陛下爱妃,不该私下约见朝臣,若是让陛下知道,罚沈贵妃是小,连累沈阁老是大。”   “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我就是想见你。”沈如卿声调哀怨,透着些许凄凉,好似真的爱惨了他。   洛闻歌拧眉,口吻越发冷酷:“沈贵妃请自重。”   “我若是能自重,岂会以他人名义约你?”沈如卿的声音忽然近起来,伴随金簪珠玉相撞清脆声,似在身后。   洛闻歌嗅到缕特别的馥雅香味,萦绕周身,像在谁身上闻到过,他刚要想起来,后脖颈迎来阵凉风,让他心神俱为凛,长腿跨躲过身后人的拥抱。   “沈贵妃若无其他事,臣先告退。”他半转身行个礼,身形微动就要走。   沈如卿哪能让他轻易脱身,追上前来急声道:“我有助你实现远大抱负的法子,你要不要听?”   洛闻歌顿住脚步,回身看紧张的沈如卿,无动于衷:“沈贵妃在说什么?”   “在我面前不用装傻。”沈如卿松口气,以他极为不喜的语气说,“你要真不懂我说什么,这会就已经走了。”   不得不说沈如卿说对了,他冷声:“长话短说。”   直觉再逗留下去会出事。   “洛郎别急,有些事急不得。”沈如卿媚笑,往假山洞里走,回头看他,“进来,站那被看见怎么办?”   洛闻歌犹豫片刻,抬脚跟了进去。   待听不见声响,李公公才敢抬头看萧毓岚。   这看,李公公腿抖如筛子——完了。 第26章   只见萧毓岚脸黑如锅底, 眼眶发红皆是隐忍怒意。   李公公跟在萧毓岚身边十余年,从未见过他这等神态,像要杀尽天下人,入骨愤恨,还有些许意味不明的酸味,怕是打翻陈年老醋。   这点不难理解,沈如卿甘愿入宫成为皇妃,更应洁身自好, 遵守三从四德,一心为陛下开枝散叶,怎么能借故约见朝臣?还是近来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李公公想到萧毓岚对洛闻歌的重视,又记得洛闻歌离开养心殿时微红脸颊, 忽然对方才猜想产生自我怀疑。   若陛下真吃醋, 这吃得是哪一位的?   李公公不敢贸然多嘴,可要顺着萧毓岚守在这不成体统,他只得硬着头皮,极为轻声道:“陛、陛下,咱们出来太久, 恐会惹人生疑。”   萧毓岚内心翻涌如暴风骤雨,不肯多说句话,尽管手捏得咯吱作响,还是忍住冲进去将洛闻歌与沈如卿就地处死的冲动。   他想, 不能就那么让洛闻歌死了, 留着还有用。   什么用, 气死自己吗?   萧毓岚站在假山背面越想越生气,明知看不见洛闻歌所在地方,还是眺望而去,眼眸深处满是怒意,好一个不会再见面啊,洛闻歌是真觉得自己离不开他了吗?   萧毓岚再多看一眼,转身潇洒离开,那就走着瞧。   李公公被萧毓岚这不声不响动作看得心惊,盘算着要不要将这事儿禀告皇后。   陛下如今最亲近之人就是皇后了,撞见沈贵妃与自己近来信任朝臣私会,没个人开导,李公公很担心萧毓岚会憋出病,有个人陪着会好上许多。   离开御花园,萧毓岚不露喜怒:“此事给朕烂在肚子里,若要让第三人知晓,李公公,你来年坟头得开满花。”   李公公被吓得一激灵,扑通跪在地上,连连颤声表忠心:“陛下放心,老奴必将这事儿带进棺材里,否则让老奴不得好死。”   “起来吧。”萧毓岚停住脚步看向灯火通明的平和殿,眼眸微眯透着些凉薄,“让人守着御花园,别让人打扰他们。”   李公公起身,眼含不解地看着他,不知这是何用意。   萧毓岚勾起腰带上的玉佩细细把玩,轻慢道:“按朕说得做。”   “是。”李公公轻应道。   *   洛闻歌跟进假山,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很宽阔还很高,星光自鳞次交叉的山涧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凭添几缕清冷。   走在前面的沈如卿站在微亮处,含情脉脉望着他,那双眼睛比洛闻歌平日里见得要灵动许多,暗含魅惑。   他不为所动,瞧过便转开视线,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沈贵妃此时可以说了?”   “这般急切不像你的性子,以往你我想见,你总是温柔又耐心,我想聊什么,你都会顺着我。”沈如卿攥着手绢哀怨道。   洛闻歌看她好一会儿,蓦然笑了声:“沈贵妃,你也说那是以往,那时你是沈阁老的掌上明珠,是未出阁大小姐,今时不同往日,你已是名冠后宫的沈贵妃,身份不同,你我关系也不同,我若还按先前态度对你,怕是嫌命长。”   “若是有得选,我想嫁给你,做个相夫教子的贤内助。”沈如卿揩揩眼角,略带丝哭腔道,“可陛下一道圣旨命我进宫,天命不可违,我爹也不过是个阁老,终归是臣,臣不可逆君,为了沈家,我没得选。”   洛闻歌往沈如卿面前走了两步:“若沈贵妃是想和臣叙旧,恕臣失礼,先走了。”   原以为沈如卿会说点有用的,谁知道进来听得还是儿女情长。他宴席悄然离开,若有心人留意到,恐怕是无端给人留下把柄,洛闻歌内心烦躁一瞬。   “你不是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得不到陛下赏识,一身学识无用武之地吗?”沈如卿见他真要走,及时抛出个饵。   果然,这话一出洛闻歌停下来了。   沈如卿咬着唇气得牙痒痒,洛闻歌确实变了,对她不再像以前那般,眼里半点情意都没有,看她像在看花草树木。   还是说那人说的才是真相,先前洛闻歌之所以愿意和她见面,引为知己全看在她是内阁首辅沈爵之女的份上?   沈如卿转眸看向神色平静的洛闻歌,又说:“我认识个人,他很欣赏你,多次想与你见面,苦于没机会,这次他好不容易进京,想和你喝酒谈天说地,共商大事。”   洛闻歌眉梢微动,慢悠悠下圈套:“不知沈贵妃说的这个人是谁?”   “我答应他事情没成前不会暴露他的身份。”沈如卿说,“此人与我是旧相识,你去见见,相信会有意外收获。”   深宫内院,她哪来的旧相识?   洛闻歌心思微动,想到个可能:“沈贵妃这是在为臣的前途牵线搭桥?”   沈如卿承认的相当痛快:“是,对你,我没好隐瞒的,将他引荐给你前,我以身犯险试了试,确实妥当靠谱,人脉很广,处事波澜不惊,你若是能与他合作,将来必能拜相封侯。小时曾有一云游道人说我命格富贵,看人奇准,从小到大我没失败过,此次更是大好机会,我不忍心见你被萧毓岚欺压,洛郎,你可感受到我的真心?”   真不真心的,洛闻歌还真没感觉到,他觉得沈如卿病得不轻。   在她说出更荒唐的话前,洛闻歌先打断:“你让我伙同他人搅动朝堂,闹得宁朝动荡不止,最好能换个皇帝?”   沈如卿眸子亮了亮,忍着激动道:“我想着他萧毓岚既然不欣赏你,那就是眼瞎,江山在一个瞎子手里长久不了。”   沈如卿这一心为他好的样子还真让人感动,要是戏能再真点就更好了,洛闻歌轻叹口气。   “洛郎,你为什么叹气?”沈如卿忍不住上前,想离他近点。   沈如卿过来,洛闻歌自然后退:“没什么,还要多谢沈贵妃为臣这么着想,在此多谢沈贵妃厚爱。”   “洛郎——”   “还有,”洛闻歌猛地抬眸,眼神锋利如杀人不见血的利刃,封住沈如卿的话,他冷冰冰道,“请沈贵妃往后不要这么亲密的喊臣,让人听见就是掉脑袋的大事儿,请贵妃娘娘自重。”   沈如卿喉咙一哽,语气听起来伤心至极:“好,为了你,我什么都能答应,只有一点,别拒绝我为你准备的好意,与那人的见面地点,我会让画眉想办法递到德济堂,你一定去看看,好不好?”   洛闻歌当然要去看看,他倒要看看这个让沈如卿称赞不已的人是谁,真是奇怪,萧毓岚坐的皇位真有那么大吸引力?   各方势力皆围着这个看起来风光无限的位置打转,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萧毓岚压力大,他也不轻松。   想到这,他又看一眼眼巴巴的沈如卿:“多谢沈贵妃,臣会考虑,夜露寒重,沈贵妃早些回去,臣告退。”   沈如卿蹙眉,颇为我见犹怜地望着他,想说点儿挽留情话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他走远。   待周遭并无他人后,沈如卿脸微沉,低声喝道:“出来!”   “前任情郎对你爱答不理,惹你生气后你就来找我撒气。”男人从山边角落走出来,搂住沈如卿肩膀,低声调笑,“我不生气,谁让洛大人那般风姿,哪怕不给好脸色,依旧赏心悦目,别说你舍不得冲他发脾气,换做是我,也舍不得。”   “少说风凉话。”沈如卿拍开男人手,神色越发不悦。   “你不让我说话,那是让我只出力?”男人坏笑道。   沈如卿皱眉:“说点正经事,你主子打算怎么做?如若地址给他,他不去见面,你的处境会危险,你主子说不定也会被他顺藤摸瓜找出来,这步棋走得过于铤而走险,他并非一般人,哪是我几句话就能说动的?”   “你与他都到私定终身的地步,还能吹不动枕头风?”男人惊奇道。   沈如卿讥讽一笑:“你想多了。”   她要真与洛闻歌到那地步,沈爵该直接要了她的命,一切不过是计划需要罢了。   洛闻歌离开御花园,又悄无声息回到平和殿,殿内氛围热烈如旧,杯盏交错,醉酒的不知是谁。   他撩起衣摆坐下,斟酒喝了几杯,驱走身上寒气,再看殿内光景,这才发现萧毓岚不见了,坐在那边的云王也不见了,人呢?   他回身对洛安招招手,洛安小步过来。   “陛下呢?”他问。   洛安几乎耳语:“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咳出血了,陛下心疼不已,带着人回凤栖殿,让诸位大人们随意,若有醉酒不愿走的,尽管让李公公安排在偏殿宿下,明日再出宫也无妨。”   洛闻歌眉心猛然一跳,按下心悸:“那云王呢?”   “不胜酒力先行离去,陛下恩准的。”洛安回答。   有萧毓岚口谕在,洛闻歌也生出退的意思,今夜见沈如卿的事,他得和萧毓岚说,商量下对策。   思及至此,洛闻歌又喝几杯酒,装作不太舒服的捏捏鼻梁,扶着桌子起身,踉跄几下,惊得洛安连忙上前扶:“公子,你没事吧?”   “还好。”洛闻歌勉强笑了笑,脸色发白,“许是酒喝多了,头有些晕,洛安,李公公在何处?”   洛安扶着他往殿门口走:“李公公在门口侯着,公子要回家?”   “嗯,和李公公说声。”洛闻歌说,半眯着眼睛看向门口,果然看见候在那站得笔直的李公公。   洛安明白他的用意,便不再言语。   洛闻歌装作不胜酒力,见到李公公,撑出个笑容:“李公公,我这酒喝得过猛,有些不适,想先走了。”   李公公笑脸成一团,好说话的语气:“洛大人客气,陛下有言在先,随大人们意。”   洛闻歌连连道谢:“多谢公公。”   李公公一甩拂尘,让小太监递过来一盏灯笼:“洛大人请自便。”   “有劳公公。”洛闻歌让洛安接过灯笼,对李公公作辑,身影微摇晃,似真有些醉了的模样。   李公公笑得和气,目送他主仆二人一盏纸灯渐渐走远,略浑浊却不糊涂的眼睛里闪过丝杀意。   出了宫门上自家马车,洛闻歌靠在软枕上,就着昏暗烛火看新消息。   “公子,你头还晕吗?”洛安问。   洛闻歌将看完的信轻放到烛火上,静静看火舌飞快吞噬掉微黄的纸页,沉声问:“洛安,你对檀瑜了解多少?”   “不多,知道他是孤家寡人一个,靠自身实力当上御林军长史,也因此他很难胜任更大的官职,只因朝中无人。”洛安说。   洛闻歌喃喃道:“那若这是假象呢?”   “假象,公子是说楼内查到檀瑜背景是假的?”洛安问,表情很是困惑,“临江楼是江湖公认查证最为确切的消息来源处,檀瑜要真有那个本事骗过咱们,他图什么呢?”   “图家世清白,容易得各方面信赖。”洛闻歌眼睛含笑看着洛安。   洛安缓缓睁大眼睛。   洛闻歌没必要和洛安说这些,多说多错,要让洛安知道太多檀瑜的事,回头见到人,搞不好会掉链子。他不再说话,留洛安挠心挠肺想问不敢问。   回到洛府,洛闻歌让洛安去休息,自己借着夜色掩护,从后门又离开了,直奔凤栖殿而去。   洛闻歌到凤栖殿内,没看见萧毓岚,先感受到室内不同以往的凛冽感,像万千把刀子等着他来,刀尖还淬了毒,这种感觉来得莫名,明明室内温暖如春,舒服的人感觉不到寒冬严寒。   他往门口走两步,依旧没看见人,别说萧毓岚不在,连平日里等在门边装模作样的柔伊也不在。   临近午夜,人去哪了?   洛闻歌回到室内摘下狐裘,手刚落在官服纽扣上,房门吱呀响了声,接着便听见萧毓岚的声音:“候着,朕看看皇后。”   他手指蜷缩几下,终将解开的扣子又扣了回去,转身看向拨开珠帘进来的男人。   “陛下,我有事想说。”   萧毓岚神色偏冷淡,撩起衣摆坐下,眸子没什么表情扫他一眼,举手投足都透着不想搭理。   洛闻歌微微蹙眉,这又怎么了?   两人吵架和好没到一天,这怎么又闹上别扭了?   都说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瞧瞧萧毓岚这难以琢磨的性子,洛闻歌没花生米下酒,也醉得不轻。   萧毓岚不搭理他,他干脆不说了,转过身背对黑脸的男人,自顾脱官服,打算早些就寝,明日他要和檀瑜谈谈,没个好精神怎么行?   平心而论,见洛闻歌若无其事的模样,萧毓岚内心异常恼火,因此故作冷淡没搭理,他以为洛闻歌会继续说的,结果对方脾气来得也挺快,转身倒腾自己,直接不说了。   萧毓岚偷看洛闻歌好几次,发现他真没打算继续说的意思,不由得气闷。   他究竟为什么背地里见沈如卿?是念念不忘还是心怀叵测?   这些个问题困扰着萧毓岚,让人坐立难安,心烦意乱,只想抓住洛闻歌问个清楚。   但天子尊严让萧毓岚放不下架子,更没法问出如此小女儿家的问题,是以只能自己别扭自己,闹得烦闷极了。   在萧毓岚自我剖析的这会儿,洛闻歌已脱去官服坐在床沿,弯腰在脱鞋,显然下步就是上床就寝。   要错过今夜问话时机,明日不行,晚上更不行,萧毓岚不想将自己憋炸了,他虎着脸,语气很不好道:“等等。”   洛闻歌停下脱鞋动作,抬眸看向萧毓岚,眉梢轻挑,含着些许调侃:“陛下愿意和我说话了?”   “你换上皇后常服,跟朕去花朝池。”萧毓岚说。   普通法子对洛闻歌没用,不如用点别的。萧毓岚问过谢温轩,什么情况下最有可能敞开心扉的聊天?   当时谢温轩就说泡温泉,配上一盏清酒,几杯下肚,心里话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   昨夜道歉法子还算管用,萧毓岚打算再试试这个。   洛闻歌双手撑在膝盖上望着萧毓岚,神色微妙:“陛下,夜深了。”   “朕知道。”萧毓岚绷着脸,满是嫌弃地扫过他身上,“你今日外出许久,得好好洗洗才能睡床。”   原来是嫌弃他脏,洛闻歌抿了下唇,本想怼萧毓岚两句,想到泡温泉能解乏,便闭嘴去拿衣服。   萧毓岚见状将珠子来回拨弄两下,只要肯去泡温泉,花朝池的准备就能派上用场,到时他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   洛闻歌并不知晓这场泡温泉背后暗藏的波涛汹涌,他没放在心上,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和萧毓岚说约见沈如卿的事。   花朝池是处殿内温泉池,殿内金碧辉煌,池边圆石堆砌,再不远处则是花草,四周被轻纱遮掩,朦胧瞧不真切池内景象。   洛闻歌端着架子进殿,有侍女自发过来要脱他外服,被他躲了下,那边萧毓岚一眼瞧见,面微露不悦,沉声道:“都出去,朕想和皇后自在点。”   侍女连带小公公们一应退出去,柔伊将萧毓岚吩咐好的酒放在池边,也跟着离开。   一时偌大殿内只剩他们二人,洛闻歌松下紧绷的后背,揉着胳膊:“还真有点累。”   萧毓岚看他一眼,先过去脱外服准备下水,萧毓岚神色自然动作大方,丝毫不介意有别人在。   来泡温泉前,洛闻歌半点没多想,此时眼角余光闯入萧毓岚半裸着的精壮上半身,内心骤然生出些不自在来,仿佛这宽阔殿内忽而变得逼仄起来,让他不由自主想起昨夜温暖的怀抱,结实有力的双臂,及白日里碰过的温软指尖,周遭平静安然的氛围隐随他心想发生了变化。   一点儿不自在,一点儿别扭外加无法点明说出的暧昧。   他揉了下太阳穴,轻声嗤笑,他这是想什么呢?   大概真是晚宴上酒喝多了,这会儿被热气蒸出来,以至于大脑飘忽胡思乱想,生出些不该有的绮思。   “皇后是在等朕亲自伺候?”萧毓岚懒慢嗓音低沉响起,蹭过轻飘的白纱跳进洛闻歌耳朵里,让他心底有丝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哪敢劳烦陛下,我这就来。”洛闻歌应了一声。   片刻后脱去外服的洛闻歌下了温泉池,坐在萧毓岚两臂远的地方,半阖眼眸靠壁泡着。   萧毓岚的心思不在温泉,全在洛闻歌身上,偏偏对方感觉不到,看样子是真过来解乏。   萧毓岚拧眉,内心暴躁快要将他撑开一朵花,越是安静不说话越是想说。   四周寂静良久,萧毓岚憋不住了,抬手拍水面,水声引得洛闻歌睁开了眼睛,朦胧泛着水光的桃花眼最为诱惑人心,一眼让人心生潮湿。   萧毓岚喉咙微动隐发干,倏然皱眉挪开视线。   自己表现的够明显了,洛闻歌他懂不懂?   洛闻歌没懂,但他还是说了:“陛下,今夜我见了沈如卿。”   “你见她做什么?”萧毓岚转过头,语气谈不上多好道。   洛闻歌没发觉萧毓岚语气里的酸味,一门心思说正事:“她说帮我找了个人,能让我实现抱负,想让我见见。”   萧毓岚冷笑:“又来个挖墙脚的?”   洛闻歌怔了下,接着笑道:“陛下放心,做生意还讲究先来后到,臣也是个有原则的人,之所以答应去见见,纯粹是想知道除朝内两股势力及藩王外,还有谁想浑水摸鱼。”   萧毓岚觉得洛闻歌没懂方才那句话重点在哪,不过不打紧,他双手放在岸边,坐直身躯:“你只管去见,朕想知道他会怎么拉拢你。”   “或许与云王许下的条件差不多。”洛闻歌掬了捧水,手指松垮,任由水顺着指缝滑过手臂终落入池内,他垂眸望着波澜不停的水面,“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能出将入相的人才。”   萧毓岚眼眸微转看向他,目不转睛。   没人会比萧毓岚更明白眼前人的能力,他除了是个做将做相的人才,亦是当帝王的料。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   就这一世接触到目前来看,洛闻歌并没有做皇帝的心思,更多是为己出力。   萧毓岚内心还有怀疑,一个明明有能力做皇帝的人,为何这辈子没那么做,甘愿辅佐自己。   要说是新婚夜假扮皇后的欺君之罪,以洛闻歌现有的权势,也足以他假死遁走,难道说他没那么做,是真的一心想帮自己吗?   在尝试给予过洛闻歌信任,又撞见他今晚私下里见沈如卿一事,先前被萧毓岚刻意遗忘的疑问接二连三浮出水面,各个角度刁钻,扎得那层单薄信任摇摇欲坠。   “我得澄清,今夜我与沈贵妃没发生任何不该有的事。”洛闻歌犹记得这是萧毓岚极为忌讳一事,解释是不想让两人关系变僵。   可洛闻歌隐约觉得自己搞砸了,因为萧毓岚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平静,恼火里有着点点醋味,他心跳乱了几拍,这要真生气,好像也不好哄。   尽管洛闻歌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依旧有点发愁。   萧毓岚再三告诫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怀疑态度,要自然,但…事与愿违,他硬邦邦道:“朕对沈如卿无感,当时册封她为贵妃,是没办法的事,等朝内清洗干净,自会将她打发出宫。”   洛闻歌听得认真,没往心里去,只当萧毓岚在说服自己,他道:“那徐锦媛呢?”   萧毓岚眉头皱起来,语气更加生硬:“洛大人这是对沈如卿无感,看上娇弱病美人了?”   洛闻歌听这话酸溜溜的,像是吃醋了,大概萧毓岚对徐锦媛还是有点情分的。   他往水里滑了点,轻笑道:“陛下说笑,等事情一了,我会按照约定,将徐锦媛完整送回来。”   “朕什么时候和你做过这种约定?”萧毓岚问。   洛闻歌诧异道:“就是——”   “以朕看,你将徐锦媛干脆送走更好。”萧毓岚望着他,眼神隔着袅袅飘升的水气依旧霸道得过分,看的洛闻歌心颤了颤。   洛闻歌别开脸,不敢继续和萧毓岚对视,也没顺着这话继续说,又说回正经事:“我怀疑沈如卿要我见的人,和云王有关。”   萧毓岚轻声‘嗯’了下。   “陛下今晚杀李大人是早有预谋?”洛闻歌问。   萧毓岚心思还留在他对徐锦媛上心一事上,听见问话,心不在焉道:“不是,临时发挥,有人给朕准备好刀子,朕不用未免太不给面子。”   也就是说今晚的杂耍艺人是别人放过去的,想挑起萧毓岚和沈爵的对峙,真是好手段,手也委实伸得够长。   洛闻歌沉吟:“如若不是陛下早有预谋,这得罪沈阁老有些早。”   “不碍事,云王背后人巴不得朕和沈阁老两败俱伤。你以为藩王们在宴会上表态是真站在朕这边?其实不然,他们是想躲在朕身后看戏,等朕没有利用价值再一脚踢开,都是群老狐狸,没半点真心。”萧毓岚回过神回答,被沈如卿及徐锦媛和他的关系搅和的静不下心说正事,话锋一转猛地问,“你当真对沈如卿没感觉,徐锦媛也是?”   洛闻歌茫然:“陛下什么意思?”   “朕就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心仪的女子。”萧毓岚理直气壮道。   洛闻歌瞧着萧毓岚,倒也没让人猜:“没有,也没有心仪的男子,陛下放心,大事未成前,臣不会受儿女私情影响。”   他私以为萧毓岚问这些,是担心他心不稳。   如今局势前,但凡有个能让他上心的人,那必定会成为他的软肋。   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不再刀枪不入,更无法奋不顾生。   洛闻歌将事情想得很清楚,殊不知他这句话扎进萧毓岚内心,留下深不可测的伤口。   萧毓岚知道他见沈如卿是为大局,也得到他亲口承认暂无心仪之人,明明该安心落意,可萧毓岚怎么觉得胸腔内升起又涩又酸的苦味,说不清道不明,复杂得萧毓岚无法理解。   “陛下?”洛闻歌轻声喊。   萧毓岚抬眸看过去:“嗯?”   “夜深,温泉不宜久泡,该回去就寝。”洛闻歌说。   寒冬泡温泉是好,也要讲究时辰。   萧毓岚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纹丝未动的酒盏,垂眸盖住自嘲的笑,起身往岸上去:“那便回去吧。”   洛闻歌视线追逐着萧毓岚,难道是错觉,总觉得陛下失魂落魄的很,像没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洛闻歌摇摇头,多心。   两人回到凤栖殿,一夜无话。   次日早朝后洛闻歌带洛安去大理寺当值,进院看见候在门口的檀瑜,他偏头:“你去趟德济堂。”   洛安看几眼檀瑜:“是。”   等洛安走了,洛闻歌才抬脚走过去。   一看见他,檀瑜脸上露出喜色,语气急切:“大人,你来了。”   “檀长史昨夜睡得不太好?”洛闻歌问。   檀瑜神色憔悴,眼下泛青发黑,下巴胡茬隐有冒头,衣着倒是整齐,但难掩焦灼煎熬之态。   檀瑜下意识摸脸,气虚不足:“属下谢过大人关心,实不相瞒,属下一直在想那日大人说的话,备受启发,心里生出些想倾诉的念头,不知大人可愿意听听?”   这是打算过来投诚,顺便将掌握消息一并告知?   洛闻歌往屋里走:“外面天寒,不如檀长史进来说吧。”   檀瑜眸中闪过丝精光,忙低头做感激状:“属下多谢大人体恤,却之不恭。”   洛闻歌放好狐裘坐到炭火旁,将静置旁边的水壶拎起放上去,伸手指着那边矮凳:“檀长史坐吧。”   檀瑜走过来却没有落座,而是一撩衣摆跪在他面前。   洛闻歌不为所动,垂首低眉拢着小手炉,似没看见面前跪着个人。   檀瑜静候片刻,没得半点音讯,按捺不住开口道:“属下认真想过楼主说的话,下定决心往后只听任临江楼调遣,誓死追随楼主。”   洛闻歌反应冷淡:“真这么想的?”   “属下知道楼主不会轻易相信,遂想将手里消息悉数上报。”檀瑜说。   洛闻歌短促笑了声:“檀长史就不怕因此遭来杀身之祸?”   檀瑜神色微僵,还是犟着说:“若属下不幸身亡,那便是天意,如若属下能斡旋其中安然无恙,想来楼主就能信我了吧?”   “自古以来为主者最忌讳多姓家奴,檀长史,并非我不相信你,是你先前所作所为实难让人托付信任。”洛闻歌浅笑道。   檀瑜缄默,洛闻歌说得实话,只是有一事不同,檀瑜叩首:“他们并不知我的身份。”   这倒让人意外,洛闻歌细想倒也觉得合理,他穿书而来才知道檀瑜暗藏几重身份,早些前临江楼只怀疑过,却没有确凿证据。   若檀瑜手段寻常,恐怕也做不了御林军长史更不可能活到今天。   洛闻歌勾了下唇:“你怎知他们不知道?”   “属下得到的消息一直属实,要是知道,他们绝不可能冒生命危险。”檀瑜说。   洛闻歌煞有其事的点头:“说得在理,檀长史,入了临江楼万没有回头路,你该知道临江楼的规矩。”   “属下知道。”檀瑜双手按地抬头看他,语气铿锵有力,“活着进,死者出。”   洛闻歌睨着檀瑜:“这样还愿意进?”   “愿意。”檀瑜说的真切,很难让人怀疑他的真心。   洛闻歌像被打动,放下小手炉,欠身双手托住檀瑜胳膊:“檀长史请起,往后临江楼就是你的家,有困难只管与我说,你以后也不单是个长史,只要你一心为临江楼,你想要的自然会不费吹灰之力到手。”   檀瑜面露喜色,连连作辑:“是,属下必定鞠躬尽瘁。”   “不用如此,你活着才能为楼内做更大贡献。”洛闻歌按住他想起誓的胳膊,含笑转了话题,“昨日让你查的那支箭矢有眉目了吗?”   檀瑜自然放下胳膊:“并无,几经调查,那是支再寻常不过的箭矢,属下派人彻查过城内外,在城郊处的陈家村发现不少猎户用得是这种箭矢,但也不能因此确定刺杀人。”   洛闻歌若有所思:“昨日射箭人所在地方找到了吗?”   “找到了,在城内最有名的安丰酒楼楼顶上。”檀瑜说。   洛闻歌摩挲小手炉,觉得想找到射箭之人,还得从陈家村下手,他看一眼垂首的檀瑜:“辛苦檀长史了。”   “属下职责所在。”檀瑜说。   “若无他事,你先下去吧。”洛闻歌说。   檀瑜听命:“是。”   洛闻歌目送檀瑜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方才收回视线,是时候让韩执为难为难檀瑜,人过得太舒服,会忘记自己本来是个怎样的人,两面三刀太久可不行。   临近散值,消失大半天的洛安急匆匆回来,迎着洛闻歌往外走:“公子。”   洛闻歌走得很快,待上了马车,便问:“有消息?”   “是,宫里来的消息。”洛安将信递过来,没忍住问了句,“她如今是贵妃,公子是重臣,好好地差人送信过来,要被他人知晓……”   洛闻歌拆完看过将信烧了,听见洛安小声牢骚,笑道:“你以为她想和我再续情缘?洛安,你家公子没昏头,更不会玩火,放心吧。”   “这样就好。”洛安见他并无说谎痕迹,放心不少,“以属下看,徐姑娘那边也该解决,免得夜长梦多。”   洛闻歌笑看洛安,饶有兴趣问:“那依你看,徐姑娘该如何处理?”   “这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莫过于死人,属下以为——”洛安说着,抬手在脖子处比了下,做个斩杀动作。   洛闻歌知道洛安说得对,但他良心过意不去,原则也不允许他那么做。   徐锦媛一介弱质女流,本该奉旨嫁入皇家母仪天下,被反派李代桃僵就算了,这还要他斩草除根,那可不行。   他沉声道:“好生照顾,晚些时候我去见见她。”   洛安脸上露出丝不解,觉得他这举动未免有些过于心慈手软,换做以前,真到这地步,徐锦媛早被秘密杀了。   洛闻歌看出洛安内心想法,却没打算解释,有时候不说反而会有好效果,他不想多说弄巧成拙。   下了马车,天已彻底黑下来,洛闻歌对随后的洛安说:“去书房,我修书一封,你亲自去交给韩执。”   洛安点头,随他去了书房。   书房内,洛闻歌将信吹干,装进信封封好递给洛安:“小心行事,别让这信落入他人之手,再捎句话,让韩执查查北疆王族近来动向,有没有将手伸入朝内。”   “属下明白。”洛安接过信放进外衫内,转身疾步而去。   洛闻歌回到房内,换了身自认普通衣衫,站在院门口招来小厮:“跟荣叔说声,晚膳我不吃了,有事出去。”   小厮得令,屁颠屁颠跑了。   洛闻歌这才往和萧毓岚约好的地方走,出后门转弯时他还在想,当时心慌意乱,也没听清萧毓岚说得时辰,不知道这会儿去会不会扑个空。   等到偏僻巷子口,洛闻歌看见里面古朴素雅的马车,心想难不成是来晚了,那岂不是让萧毓岚等他?   想到这个可能,他脚步快起来,到车前,立于车旁的李公公作辑:“洛大人。”   “公公来多久了?”洛闻歌小声问。   李公公白净脸庞满是和善笑容:“一盏茶有余。”   也就是他确实来晚并让萧毓岚等了,洛闻歌不做他想,低声满怀歉意道:“劳公公等。”   “无事,洛大人上车吧,陛下在里面等你。”李公公上前揭开帘子,催促他进去。   洛闻歌在帘子掀开那刹,下意识看向车内,暖黄烛光下,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手执书卷,垂首看书时听见动静,漫不经心抬眸缓缓看过来,由微风吹起跳动火光衬得公子眉眼深浅不一,却意外英俊过人,惹得洛闻歌动作微顿,险些被迷花眼。   “用过晚膳了?”萧毓岚放下书卷问。   洛闻歌没往里面凑,挑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还没。”   萧毓岚望着那能再装下头熊的空地方,眉头微皱:“你离朕那么远做什么,怕朕吃了你?”   “臣习惯坐在这。”洛闻歌说。   萧毓岚觉得这是个借口,他冷脸:“你是不是怕朕对你有所企图?”   洛闻歌方寸乱了瞬间:“陛下何出此言?”   “你心里清楚。”萧毓岚不是感情小白,回想近几天的相处,确实有过界迹象,再看他避如蛇蝎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   洛闻歌藏在袖子的手互相交握,好似这样能让他更平稳:“臣没想。”   “你也没必要那么想。”萧毓岚淡淡道,在他迷惑不解眼神里,咬重语气,“朕贵为天子,坐拥三宫六院,怎么会喜欢你?” 第27章   此话一出, 马车内就此安静下来。   洛闻歌偏过头不看萧毓岚,语气很是平静:“陛下说的是,臣不愿离陛下太近,一是君臣有别,二实在是不习惯,望陛下海涵。”   萧毓岚看不见他神态,不知方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话会带给他怎样的感触,仅听这语气, 像不太在意。   他不在意,萧毓岚截然相反,脸色低沉:“看着朕。”   洛闻歌能不看萧毓岚装出若无其事的语气,说出那般坦然的话, 可要他转过脸对着萧毓岚那张脸, 将那句话重述一遍,恐怕有些难。   他皱眉微烦躁,不太想和萧毓岚说话,累不说,有时候还会气到自己, 得不偿失。   若是不转过脸,还不知道萧毓岚会说什么,犹豫间他转脸看了萧毓岚一眼。   萧毓岚做好他转过脸就冷嘲热讽的准备,当看见他眼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时到嘴边的话卡了下, 目光紧紧锁在他半侧的脸颊上。   他在难过吗?   因为自己那句说不会喜欢他的话?   萧毓岚不确定, 也不知道怎么试探他得到确凿答案, 一无所措得像个毛头小子,嘴唇微动想说话,又不知道该如何说,一时只知道看着他,忘了说话。   洛闻歌回眸再转过脸,也没说话,他想:对视谈话什么的,太要人命,他宁愿背对挨骂。   等了半天,萧毓岚一句话没说,洛闻歌感觉奇怪,回头又看一眼,竟然看见向来冷脸没好脸色的萧毓岚脸颊微红,还躲避他的视线,像在害羞。   洛闻歌:“?”   洛闻歌确定自己什么事也没做,不知怎么萧毓岚就这副模样,他不禁担忧起对方身体,关切问:“陛下,你还好吗?”   “朕很好。”萧毓岚眼眸微闪,嗓音微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洛闻歌闻言啼笑皆非:“臣从未想过陛下会脆弱,只是陛下此时看起来有些不对。”   “朕哪里不对?”萧毓岚故作镇定问。   洛闻歌指指脸颊,语气还算恭敬:“陛下的脸颊有些红,像发热,若真发热,许是要伤风,那臣就不该带陛下去鱼龙混杂的地方了。”   萧毓岚抬起手背贴在脸颊,盯着他看:“朕说没事就是没事,洛大人担心过度。”   洛闻歌眼中闪过丝无奈,对萧毓岚这样也没别的法子:“陛下若感觉不适,千万不要硬撑。”   萧毓岚放下手,顶着张依旧泛红不自在的脸:“洛大人放心,就算朕有点什么,也不会让人找你麻烦。”   洛闻歌并非这个意思,瞧萧毓岚低头又看书的模样,他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马车一路疾行出了长乐城,顺着月光下发白的官道往郊外更远地方而去,夜色越发浓重,独属于寒冬的凛冽覆在马车缝隙里,被夜风吹入车内。   洛闻歌察觉到缕缕寒意,缩在袖子里的手极为不情愿伸出来裹紧狐裘,将脸往领口里埋了埋,只留下一双灵动双眸,在烛光照射下,鸦睫如扇轻颤,引得萧毓岚时不时抬眸观看。   “等到宁安客栈,朕需要做什么?”萧毓岚问。   洛闻歌微微抬头:“陛下跟着我即可,李公公不能进去,陛下记得让影卫暗中追随。”   “怎么?”萧毓岚问。   洛闻歌视线停留在被风时时骚扰,不停跳动的烛火上:“臣想抓个人,想请影卫帮个忙。”   “洛大人坦然得很。”萧毓岚没问他想抓谁,也没问他为什么那么做。   洛闻歌笑道:“臣想抓之人,也是陛下想见的那位。”   萧毓岚深感匪夷所思:“那是你多年旧相识,你下得去手?”   “臣不看旧情,只为当下。”洛闻歌道。   那天萧毓岚说要和他一起去平和客栈,有意提到那位故交,让他多了个心眼,回到洛府就让洛安查了下那人。   洛阁老在世时颇为喜爱将有才之人纳为门生,这位故交亦是其中一位。恰逢故交与洛闻歌有些交情,更得洛阁老青睐,若不出意外待科举后,又是一为国尽责的好官,然在科举前几日,此人忽然高调投入沈爵门下,站到沈阁老对面。   这其中究竟发生过何事,除去几位当事知情人,无人得知。   故交高中探花郞,由沈爵安排去了边陲小镇磨炼,一晃三年过去,人政绩裴然,近些日子沈爵必会请功,将他调回来填上礼部空缺。   唯有一点让洛闻歌不解,这紧要关头为何此人会无缘无故跑到长乐城,还参加那么个聚会。   更不解的是萧毓岚要见这位故交,是原书哪些细节被遗忘了?   洛闻歌思绪几转终回到萧毓岚身上,他看向慢条斯理打开柜子,取出银色半截面具的萧毓岚,只觉对方心思委实难猜。   “洛大人,到了。”萧毓岚说,将面具覆在面上,轻巧系上。   这面具完美遮住萧毓岚半张脸,剩下弧形优美的唇,如此更加惹人注意。   洛闻歌又看几眼,终归没说什么,起身掀开车帘往外走去。   月明星稀的夜晚,郊外无人处处透着危机四伏,不远处的山林边伫立一家灯火绽放的客栈。客栈三层楼高,门口站着几位黑色劲装抱刀的冷面青年男子,煞气逼人,让人觉得这家客栈乃是生人勿进。   洛闻歌没看见象征人多相聚的马车,心里腾升起阵阵不祥,从车上下来的萧毓岚走到他身侧,见状轻声:“走。”   “陛…公子,有点不对。”洛闻歌蹙眉道。   萧毓岚轻甩衣袖,微勾唇角:“那也进去看看,不看看怎么知道里面等着的是人还是鬼?”   洛闻歌惊讶,只觉得萧毓岚胆子大的过分,若里面藏着暗杀,如此大摇大摆进去,便是羊入虎口。   可看萧毓岚义无反顾往那边走得姿态,半点不露怯,洛闻歌没得选,快步跟上去:“公子不是很惜命吗?”   “惜命不代表怕事。”萧毓岚说,视线没离开左右环顾暗自观察的洛闻歌脸,看见他眼底流露出些紧张担忧,因他生出的烦躁又少了许多。   洛闻歌站在客栈不远处抬头看向二楼,间间包厢里有烛光,却空无一人,周遭更是噤若寒蝉,仿佛天地间除了他和萧毓岚再无旁人。   一点都不像是要举行聚会的地方,倒像有人特意在此等他们。   洛闻歌身形微顿,几不可闻道:“公子真的铁了心要进去?”   走在前面的萧毓岚听见这话,放慢脚步和他肩并肩,俯身凑在他耳边极为亲昵道:“若是不进去,岂不是白费别人的心意?也让人白等半天,多不礼貌。”   洛闻歌头一偏,离扰人心的热气远点,神色不变道:“若有危险,我保不了公子。”   “公子不用你保护。”萧毓岚好整以暇看着他微红的耳垂,敛眸轻笑,“歌儿放心,真有危险,公子保护你还不成?”   萧毓岚说这话时离他更近了,在他想躲开前,伸手揽住他的肩头,半抬头看向二楼西侧微开的窗户,眼神冰冷无情。   “走吧,别让人等急了。”萧毓岚就那么揽着他往客栈走。   洛闻歌暗自挣扎了下,被萧毓岚按住肩头,对方手劲很大,禁锢得他有些疼。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促使萧毓岚忽然做出这等举动,但洛闻歌聪明没再动弹,免得引来更为强硬得压制。   他们到门口,守在那的黑衣人二话没说帮忙撩开厚重帘子推开门,躬身伸手做请进手势。   萧毓岚唇角带笑,看都没看那些人,只顾带着洛闻歌往里面走。   进到客栈里面,洛闻歌确信他们进的是个蓄谋已久的圈套。   他不断反复回想先查到聚会再由萧毓岚证实一事,不觉得哪里有问题,或许只能说从开始这事儿就为请君入瓮准备的。   此时他和萧毓岚站在这里,像两个铁憨憨,只是…他抬眼看向二楼传出动静的地方,不知他们和这位站在栏杆处的,谁是被请入瓮的那位君。   双手扶着栏杆往下看的男子,身着天蓝色圆领袍,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就是眼神不太讨喜,洛闻歌蹙眉。   “闻歌,你我许久未见,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男子浅露笑容,视线始终落在洛闻歌身上,根本不看萧毓岚。   这句话让洛闻歌知晓此人是谁,那位与反派有生死之交的沈爵门生,名为闻天冢。   洛闻歌心想:反派怎么总交些看起来就心怀不轨的朋友?   这闻天冢在原书里是沈爵最为得力门生之一,要不是反派心够狠,恐怕就要败在闻天冢手里。   别看闻天冢长得人畜无害,却是个十足的变态,内心也有个首辅梦,可惜最后被反派让人暗杀了,以绝后患。   此时再看闻天冢与他熟稔的语气,洛闻歌本能防备:“闻大人,你费尽心思见我,想必也不是为叙旧吧?”   闻天冢脸上满是受伤,捂着胸口做伤心状:“闻歌,这你就错怪我了,不能回京的那三年,我日夜都在思念你,恨不得日日与你诉衷肠,今夜自然是为我美梦成真呀,你瞧,我可特意备下你喜欢的火锅与梅花缕,那梅花缕是长乐城最负盛名的美酒,每年只出十坛,千金难得。”   洛闻歌轻笑:“吃喝免了,直说你想怎么样。”   闻天冢做戏姿态全然不见,笑容满脸:“我也没想怎么样,就是想让你别查不该查的人。”   “那请问哪些是不该查的人?”洛闻歌笑容微冷,“是你还是你老师?”   闻天冢连连摇头,惋惜道:“闻歌啊,那狗皇帝待你不仁不义,你为何要帮他?不如与我握手言和,共创新盛世。”   被称作狗皇帝的萧毓岚缓缓眯起了双眼,眸底满是杀意。   洛闻歌伸手拽了拽萧毓岚的袖子,对垂眸看过来的皇帝陛下轻摇头,冷声怼人:“怎么选择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闻天冢怅然问:“莫非你自愿帮狗皇帝,是看上他的脸?” 第28章   “请闻大人慎言。”洛闻歌声色俱厉道。   闻天冢浑不在意:“闻歌不必惊慌, 这是你我闲暇之谈,万不可能传到那狗皇帝耳中,看在我这般好奇份上,你便为我解解惑吧。”   洛闻歌心想,你不惊慌是无知者无畏。   他皱眉神色越发不悦:“身为臣子,不该乱论君事。闻大人,你怎知你秘密回京,陛下就真一无所知呢?”   闻天冢表情渐平静下来, 语气也有些冷:“难道你真站到他那边了?”   “为臣者,自然要为君分忧解难。”洛闻歌唇角多了点点笑意,睨着神色愈发不好的闻天冢,“你以为我是毫无防备来的?闻大人, 沈阁老没告诉你, 欲速则不达吗?”   闻天冢神色一变再变,终落在他从未施舍眼神的面具男身上:“他是谁?”   “闻大人此时才想起来问,不觉得有点晚?”洛闻歌轻笑。   闻天冢视线在萧毓岚衣领袖口处扫过,眉头皱起来,再看萧毓岚佩戴之物, 心里隐约有个猜想,同时生出退意,面上依旧波澜不起:“见到你便忘了,以我所见, 他或许就是近来街头巷角流传话本子里的那位深得你喜爱的新欢吧。”   话本子?   洛闻歌皱眉, 他没听过也没见过, 莫非这是闻天冢想出来的脱身之法?   聪明如闻天冢,肯多看看萧毓岚,必能轻易猜出对方身份,为保安危,胡说八道也未尝不可能。   闻天冢想装聋作哑,洛闻歌偏不让他称心如意。   在征得萧毓岚同意后,洛闻歌厉声呵斥:“大胆,陛下亲临,岂容你大逆不道?”   “陛下?”闻天冢睁大眼睛,像真很惊讶,“陛下在哪?”   这等装瞎本事也实属罕见,别说洛闻歌见识浅薄,连萧毓岚都要气笑了。   萧毓岚本不想暴露身份,否则也不会戴面具,谁知道闻天冢明明看出他是谁,还给他冠了个洛闻歌新欢的帽子。   这要换作其他死要面子的皇帝,恐怕会忍气吞声认下,萧毓岚还真不是个委曲求全之人,他要狠狠打闻天冢的脸。   于是配合洛闻歌袒露他的身份,原以为闻天冢会俯首称臣,谁知此人竟睁眼做瞎子,抵死不认。   萧毓岚观闻天冢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抬手欲解下面具自证身份,这动作引得闻天冢后退数步,高声呼喝:“来人,这里有人胆敢冒充皇帝陛下,视为大不敬,速速将其斩杀,好拥护陛下威名,天下谁人不知陛下与皇后新婚燕尔,怎会半夜出现在此处?我见兄台怕是行骗上了头,竟敢骗到大理寺少卿洛大人头上。”   这番义正言辞的话还没落下,闻天冢诚挚看向洛闻歌:“我知晓洛大人是受歹人蒙蔽以至识人不清,才将此人认作皇帝陛下,洛大人莫要惊慌,待我将人诛杀,必定会与你到御前作证,证明你非有意这么做。”   洛闻歌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颠倒是非黑白这般厉害,气极反笑:“闻大人患眼疾挺久了吧?”   “闻歌说的哪里话,待我处理掉这不知天高地厚之徒,再与你把酒细谈。”闻天冢畅快笑道。   他盯着萧毓岚,眼中杀意毕露,猛地抬手,四面八方涌出无数持刀黑衣人,将洛闻歌和萧毓岚团团围住。   “闻天冢,你想弑君?”洛闻歌冷静自持,冷冷道。   “这里哪来的君?”闻天冢眨眨眼睛,指着萧毓岚,轻蔑道,“你若说的是他,我可不敢苟同,他在我眼里就是个冒牌货,今日必须死在这里,否则流传出去,岂不是坏了咱陛下的名声?”   不给洛闻歌及萧毓岚回答功夫,闻天冢脸上露出嗜血笑容:“杀!”   随这声令下,黑衣人宛如大开杀戒的杀人武器,如飞花瓣飘向两人。   萧毓岚反应迅速,在洛闻歌微睁大眼睛看着杀到眼前的长剑不知所措时,半转身搂过他的腰,将人带入怀里,快步后退避开杀招,淡声道:“留个活口。”   洛闻歌回过神来赶紧从萧毓岚怀里退出来,再看方才要杀他们的人此时已躺在地上,喉咙处一道如线血痕,所谓一刀封喉莫过于此。   团团围住他们的黑衣人被不见踪影的短刃划破喉咙,如镰刀收割韭菜般落在地上,不出半盏茶功夫,客栈内尸横遍野,唯有跪在门口的一人睚眦欲裂,瞪着他们动弹不得,俨然是萧毓岚要的活口。   他知道萧毓岚身边有高手,万没想到会是这等出入如鬼魅的绝世杀手。   洛闻歌心微沉,若影卫都是这等境界之人,他想脱身还真不易。   “吓到洛大人了?”没人在怀的萧毓岚轻理袖子,偏头看洛闻歌。   洛闻歌没理会这句打趣,没看见闻天冢的人影,想必是趁乱逃走,他语气沉沉:“闻天冢跑了。”   “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萧毓岚双手背在身后,往门口那人面前走去。   洛闻歌静默片刻,抬脚跟上。   萧毓岚俯身看不甘之人,半天蓦然笑道:“朕将此人交给洛大人,能不能问出东西,就得看洛大人对大理寺酷刑了解如何。”   洛闻歌轻瞥视死如归的黑衣人,淡淡笑了:“臣必不辜负陛下厚望,这便带回去审问。”   “那就劳烦洛大人辛苦一趟。”萧毓岚道。   “陛下?”洛闻歌喊住欲走的萧毓岚,得到对方回眸疑问眼神,他轻咳,“陛下借两个人给臣,臣才好把人带回去。”   萧毓岚回过头继续走:“洛大人只管跟朕走,等到大理寺,此人自会在牢房里等着。”   听这随意的语气,好似里外皆透风的大理寺已被萧毓岚收为己用似的。   洛闻歌是知道大理寺实情的,里面多数官员是站在徐应屏阵营,少数乃是沈爵眼线,剩下便是娘不疼爹不爱的寒门学子出生,没机会上大台面,如洛闻歌这般被萧毓岚亲命为少卿又不给实权的,实在独一无二。   如若将此人丢进大理寺牢房,可能他还没审出东西,人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他有这方面疑问,自然要问的。   洛闻歌快步追上推门出去的萧毓岚:“陛下,大理寺不安全。”   “就是不安全,朕才要把人往那儿送。”萧毓岚笑得深意。   洛闻歌眉微动,萧毓岚故意为之,莫非…他犹疑看向萧毓岚,正对上对方含笑专注看他的目光,戏虐而深情。   萧毓岚唇角笑意浓重,语气温情又有些说不出的亲狎:“洛大人果真聪明,好好演戏,别怕演砸了,朕给你撑腰。”   洛闻歌愣是让萧毓岚最后一句话撩得耳根子发烫,躲开视线恭敬道:“臣遵旨。”   萧毓岚并未因他忽然的正经坏心情,反而生出些别样趣味,回去路上笑容就没下去过,显然心情好极了。   待将洛闻歌放在大理寺门口,打道回皇城,李公公被留在车内,瞧见的萧毓岚,依然淡笑温润,像个温文尔雅的贵公子。   李公公内心嘀咕不停,究竟洛闻歌对他家陛下做了什么,总不会洛闻歌为仕途真献身于陛下?   有此猜想的李公公被惊得猛地一哆嗦,不成,不可,天杀的!   “李公公,你很冷?”萧毓岚半瘫在软枕上假寐,端茶时不经意扫过李公公,温声问。   “老奴不冷。”李公公压下心头思绪,勉强笑眯眯道。   萧毓岚半敛眼眸,语气调侃:“公公不冷为何打冷颤?是朕太可怕,还是公公想到了什么?”   李公公白面似的脸顿时皱成一团,却不敢将内心疑惑说出来,字斟句酌道:“老奴见陛下笑逐颜开,想着日后再见到洛大人,想求个门道。”   萧毓岚脸上笑意消失了,目光幽幽盯着李公公,直将李公公看得浑身冒汗,一骨碌翻起来跪在他面前,低声请罪:“老奴有罪。”   “罢了。”萧毓岚转开视线,语调微冷透着些无情,“你是父皇留给朕的,朕知晓你别无二心。”   李公公端正跪着不敢抬头,也不敢应和。   萧毓岚又道:“但朕不喜旁人过问私事,你心里有数也好,从别处旁敲侧击也罢,有些事烂在肚子里也别问,懂了吗?”   李公公手指微动,紧张褪去,沉声道:“老奴懂了。”   “起来吧。”萧毓岚挥挥手。   李公公这才缩起腿坐回原位置,听萧毓岚提及先帝,不免想到伴在先帝身侧那些年所知晓的秘事,一时有些恍惚,若陛下知晓他…车帘被夜风卷起指缝宽的缝隙,寒风吹进来,李公公连忙收回思绪,不敢再想。   洛闻歌方才进到大理寺府门,便看见提着灯笼等在树下的洛安,他不动声色走过去:“你怎知我在这?”   “不是公子传信让我来这等着吗?”洛安困惑道。   洛闻歌神色骤变。   洛安看见他的模样,也意识到这事儿不对,他懊恼捶了下脑袋,小声忏悔:“为防被人知晓,我将信笺烧了。”   “是临江楼特殊通道接的信?”洛闻歌问。   洛安点头:“是公子惯用的那类信鸽。”   看来有人盯上他且摸到临江楼的鸽子,竟在这时候暴露,是想给他提个醒,还是警告?   近来长乐城局势诡谲莫辨,各方势力齐聚,想很快抓出谁做的,只能借用韩执的手。   这件事代表临江楼楼内出现危机,他身为楼主,必须彻查,斩草除根,在他没脱离朝堂前,临江楼需坚固如盾,方能达到他要的效果。   他皱眉边往牢房方向走边交代:“明早去德济堂,通知韩执,将我用的信鸽收起来,有事在德济堂留信。”   “是。”洛安回答。   看不远处黑漆漆如深潭的牢房,洛安低声:“公子,这是做什么?”   “审个人。”洛闻歌拾级而上。   守在牢门两侧的守卫看见他目不斜视,待他和洛安进去,长矛交叉禁止他人再进,这应该是萧毓岚的意思。   洛安一进潮湿阴暗地方,心里总有些发毛,走路时难免东张西望,神色极为紧绷。   洛闻歌往里面走没多远碰见狱卒,这狱卒看见他拱手道:“洛大人,请随我来。”   洛闻歌颔首:“多谢,劳烦牢头让人将刑具一并带上,省得再跑一趟。”   “大人说的是。”狱卒道,低声对身边两人吩咐,自己引他往牢房更深处走。   大理寺的牢房不比别处,没那般大,胜在刑具齐全。   萧毓岚让人将人丢到最里面牢房,这里面宽敞,能放下诸多刑具。   洛闻歌撩起袖子抬起素白修长手指,从各式各样透着锋芒沾血的刀身上划过,最终停在一把小巧精细的柳叶刀上,他两指微用力,取出刀细瞧:“我听闻这种又细又薄的刀最适合用以凌迟,因为锋利又精巧。”   他转身看向被脱去上衣五花大绑的黑衣人,唇角微弯:“你知道凌迟怎么做吗?就是用刀在你身上剐三千多下,胸膛起下刀,到哪随我开心,剐多少次剐多少天,都得听我的。我要想折磨你,这三千多刀我剐你十天,当然了,你若是肯配合,将知道的都告诉我,这刀子不会落在你身上,端看你的选择。”   黑衣人抿紧唇不说话,视线在他手里的刀子上徘徊不去。   洛闻歌执刀走过去,临空比划几下,在黑衣人注视下,那把号称能剐三千多刀的柳叶刀贴在他胸膛,冰凉摄魂。   “还不肯说啊?”洛闻歌叹了口气,“那我可就要剐了,没和你说,这是我初次给人用凌迟,以往都是用的小老鼠。那些小老鼠经常我十刀没剐完就死了,我觉得可能是太小缘故,你这么大只,应当能多挨几刀。我若是没把握好,你想说恐怕都没命,再不说话我可就下手了。”   黑衣人挺着胸膛,睫毛不期然颤了颤,还是死咬着不说话。   洛闻歌惋惜摇头,将袖子捋得更高,执刀手微用力,柳叶刀刀尖携光轻巧刺破皮肉,细小伤口处隐有血光出没,洛闻歌装作没看见,故作动作不精错手用力,刀入半寸,黑衣人闷哼出声,洛闻歌垂首勾唇,转动刀柄,黑衣人顿时惨叫出声:“我说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洛闻歌抬头将垂到身前的长发拨到肩后,笑盈盈道:“早这么说不就好了?非要试试凌迟。”   耳边鸡叫声连连,叫得天边朝霞漫布,街头巷角飘着蒸包子香味,连昏暗牢房也有丝阳光照射进来时,洛闻歌擦着手上鲜血出牢房,对落半步的洛安交代:“让人好生照看,对外就说他很配合调查,吐露许多事情。”   洛安点头,上前小声道:“公子,你要韩护法办的事成了。”   洛闻歌动作微顿,眼中兴味盎然:“很好,你留在这里亲自看守他,我需要进趟宫。”   洛安明白他的意思,停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洛闻歌回到洛府换身官服,在洛荣絮叨声中进了宫。   等到养心殿前见到李公公,洛闻歌才得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前脚来跟萧毓岚请示除夕典礼的礼部尚书刚走,后脚端着暖胃养脾补汤的沈贵妃进去了,他再快个七八步,或许能赶在沈贵妃前面。   以萧毓岚对沈如卿的态度,他应该等不了太久,安静等会吧。   没等上一会儿,殿内传出一道瓷器落地清脆声,惊得李公公连忙推门,洛闻歌偏头看去,只见萧毓岚阴郁着脸坐在龙椅上,手掌一片殷红,沈如卿跪在殿中央,看不清神色。   萧毓岚顺着敞开的门看见他,神色忽而不对劲起来。 第29章   洛闻歌见状下意识低头看自己, 并无不妥。   如若不是他的问题,那为何萧毓岚那个表情?   他看向躬身跪在地上的沈如卿,刚才殿内发生了什么?   萧毓岚神色微整很快,转眼冷淡道:“往后不用给朕送这些汤汤水水,朕不爱喝,皇后不是让你闭门思过三个月吗?”   沈如卿身子轻颤,嗓音微软发嗲:“那日宴席臣妾见陛下胃口不佳,心里、心里惦记着陛下身体, 没能忍住违背皇后旨意,望陛下看在臣妾一片好心份上,饶了臣妾这一次吧。”   萧毓岚直勾勾看着洛闻歌,语气没什么起伏道:“此事朕会让皇后酌情处理, 你先下去吧, 朕还有事与洛爱卿商讨。”   沈如卿听见洛爱卿三个字,微颤的脊背忽而绷紧,片刻后起身由侯在殿外的侍女匆匆进来,将人扶走。   从始至终,沈如卿都没和洛闻歌对视过, 两人像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生疏到让人心生怀疑。   “李公公,你也下去吧。”萧毓岚抬了下手。   李公公往殿上走得脚步停住了,犹豫不决:“陛下, 您的手……”   “无碍, 朕自会处理。”萧毓岚道。   生为帝王向来说一不二, 更不喜人忤逆,李公公深谙服侍帝王之道,萧毓岚说会处理那必定会上药,李公公不疑有他,行礼碎步退了出去,再将门关上,偌大殿内只余他二人。   萧毓岚见洛闻歌不说话,遂从龙椅下来往书架边走:“过来。”   洛闻歌方才走到萧毓岚身旁,手里一沉,他低头发现是个蓝色瓷瓶,再然后视线里多出只骨节分明修长手掌,那手掌白皙掌心嫣红,肉眼能见到点点水泡。   洛闻歌从容接过萧毓岚递过来的药勺和小瓷碗:“陛下说的自会处理,是让我帮忙?”   “你不愿意?”萧毓岚往他面前伸得手往下降了降,大有他说不愿意转身走人的意思。   洛闻歌将瓷瓶里的药倒入小瓷碗,用药勺搅匀,一手执勺,一手欲握住萧毓岚的手,想到前几次因亲密接触闹出的别扭,他抿唇轻声道:“陛下可有手绢?”   萧毓岚不知他要那东西做什么,随手摸出块明黄绢子丢过去:“做什么?”   很快萧毓岚就知道他要做什么,生平初次如此痛恨绢子这种东西,他盯着隔在自己和洛闻歌手指间的明黄绢子,眼睛都红了。   “洛少卿,你这什么意思?”萧毓岚咬牙切齿问。   洛闻歌面不改色心不跳:“臣怕唐突陛下。”   萧毓岚听笑了,以洛闻歌从未见过的暧昧眼神将他从头看到尾,最终落在他裸露在外的半截白皙脖颈,咬文爵字般低笑道:“洛少卿这话说得未免太见外,你与朕同床共枕这些时日,唐突的,难道还少吗,嗯?”   洛闻歌听得发慌,手轻颤,没个轻重戳到萧毓岚伤重之处,惹得一声痛哼。   洛闻歌一惊,不自觉松开萧毓岚,绢子无人托住轻飘飘落在地上,那松开的手却被人抓住。   萧毓岚脸上笑容依旧:“你懂朕的意思了吗?”   洛闻歌脸颊微热,脑海混乱片刻,镇定回答:“陛下是让臣别见外,别多想。”   “你懂便好。”萧毓岚说,握紧他的手不放,心神飘荡起来,“继续上药。”   洛闻歌很想说自己笨手笨脚,恐会令陛下病情加重,还是让李公公来吧。   话没出口,先看见萧毓岚半敛眸专注看他的神态,很认真,也很信任。   萧毓岚这是在努力尝试建立信任,尽管这个过程宛如孩童学步般磕磕绊绊,总归在尝试。   他该积极配合,而非推拒,凭白搞人心态。   自以为读懂萧毓岚此举深意的洛闻歌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温柔细致的为萧毓岚上药。   萧毓岚自认识洛闻歌以来,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让人想情不自禁揽入怀中。   时至今日,萧毓岚对上辈子的事仍不能完全忘怀。   那是他最为愚蠢的十年,也是他感情付出最为浓烈的十年,一朝梦醒,全是他自作多情,又因此丢掉性命和江山。纵然最后明白他对洛闻歌不是爱情,而是顺应当时生出求而不得的执念,也抹不去洛闻歌利用这点接连欺骗他的事实。   重活一世,许许多多事情重叠出现,让他以为能报复洛闻歌,让对方美梦破灭,最终凄凉半生,被迫自杀身亡。   不知洞房花烛夜哪里出了问题,让他和洛闻歌达成合作,酿成今日若要杀了眼前这位风华绝代的大理寺少卿,他还真下不去手的局面。   洛闻歌并不知道短暂上药过程让萧毓岚自我解析,以至得出舍不得杀他的结论。   他给萧毓岚手掌上好药,俯身捡起地上绢子:“陛下,让李公公送些细布进来吧。”   萧毓岚收回手:“先说说你来找朕是为何事。”   包扎一事不做完,洛闻歌总惦记着,视线不由自主飘过萧毓岚手掌好几次,勉强稳住回答:“昨夜抓得黑衣人审完了。”   “说说看。”萧毓岚走到软榻边坐下,受伤手掌架在炕桌上,慢悠悠翻古书。   洛闻歌拿出整理好的奏疏递过去:“他说闻天冢之所以秘密回到长乐城设下圈套,只为见我,至于为何见我,又受谁之命,一概不知。”   “不够。”萧毓岚放下奏疏,语气透着遗憾,“闻天冢跑得太快。”   洛闻歌握紧的手微动,惹得萧毓岚偏头看过来,洛闻歌低头道:“陛下,若是臣擒住闻天冢,是否也如那黑衣人一样,任我处理?”   萧毓岚唇角含笑:“你让临江楼抓了他?”   这是两人初次谈话提及临江楼。即便洛闻歌并不想让萧毓岚过于了解手下势力,以免日后脱身之计被识破,但此时此刻,还是坦然承认最为妥当。   洛闻歌神色一肃:“臣只让人试试,能不能抓住还不得知。”   “临江楼愿意出马,就算是朕,想逃也不见得容易。”萧毓岚道。   洛闻歌万不敢苟同这话,树大招风的道理,他记得清楚,温声辩解:“陛下将临江楼看得太高,做不到如此。”   萧毓岚无意与他在这方面起争执,说回他想知道的问题:“真能抓到,你想怎么问就怎么问。胆敢在没朕旨意前,擅自离开管辖之地,这本就是杀头大罪,他要说出点有用的,朕或许考虑饶他一命,如若不然,杀了吧,免得日后横生祸端。”   有这话在,洛闻歌等于吃颗定心丸,能对闻天冢下狠手好好审。   萧毓岚见他神色坚定下来,有点儿不甘寂寞:“朕还挺好奇你当初怎么就和闻天冢闹翻了,那时他是风光无限的考生之一。”   老实说洛闻歌也不知道,他没有原主记忆,掌握一手脱节剧情和人设背景,还不带实时更新的。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穿书,更不明白为什么剧情会变,许多原书着墨不多的配角戏份多起来。   未解之谜太多,萧毓岚问得只是其中之一。   洛闻歌面露尴尬:“许是立场不同。”   “朕瞧他对你情意绵绵,不惜暴露那么多人也要布局见你,是和情有关?”萧毓岚神态看似诚挚,眼底郁色愈演愈烈,再开口说话,语气便沾染些味道,“洛爱卿的桃花运让朕羡慕。”   洛闻歌尴尬更甚:“陛下误会了。”   别的不敢确定,唯有在闻天冢身上,洛闻歌敢确定对方对他绝不是爱情,甚至可以说与情无关。   闻天冢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亲生父母尚且能牺牲,试问这世间还有什么情值得闻天冢珍惜?   或许只有权力。   哪怕洛闻歌不知当年实情,也能猜出一二,闻天冢与反派立场看法不同,有诸多激烈争吵,才有如今这些事。   而闻天冢迫不及待回来见他,想必也与他能号召洛阁老门生,坐拥半壁江山势力脱不开干系。   说到闻天冢,洛闻歌又想起另一件重要事。   “陛下,闻天冢和云王来往密切。”   萧毓岚内心酸味让这话冲淡了,皱眉:“探子来报,云王近来没出过驿馆,与心爱男宠每日厮混,当真像个纨绔王爷。”   “陛下信他是纨绔王爷?”洛闻歌问。   萧毓岚摇头:“假象罢了,闻天冢是沈爵得意门生,如不出意外,此次回京会由沈爵举荐,任礼部左侍郎,他又和云王有关系,这就耐人寻味了。”   这就和洛闻歌先前所想不谋而合,他说:“若沈爵真有和云王勾结的意思,这做的未免太明显。沈爵叱咤朝堂几十年,能坐到阁老之首,绝不是仗着半点成就沾沾自喜的庸俗之人。那闻天冢此时出现在长乐城就有很大问题,抓住他也成了当务之急。”   “近来发生的事矛头都指向沈爵,这是真铁了心要挑起朕与他的纷争。”萧毓岚低叹。   “臣直觉只要能抓住闻天冢,这件事就能知道个大概。”洛闻歌说。   萧毓岚眼中闪过丝笑意,抬眸看着他:“不瞒你说,朕也有此感觉。”   洛闻歌抿唇笑了笑。   萧毓岚一见他笑,就想再逗逗人:“洛爱卿知道这叫什么吗?”   洛闻歌并不想知道,轻咳几声,佯装无事发生:“陛下,彻查朝堂官员一事,臣恐怕要多花些时日了。”   有闻天冢玩的这手在,往后再想查,需得小心秘密为上,不能再动用以前手法和人脉,得重新寻找个突破口。   萧毓岚也知此事急不来,何况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需处理,放缓口吻道:“朕知道,先查闻天冢吧。”   “是。”洛闻歌应道。   朝堂之事到此算告一段落,萧毓岚还有后宫事宜要说,他合上古书,道:“待会你让柔伊处理下沈如卿。”   处理人总得要有个缘由,洛闻歌不确定问:“她又做了什么?”   萧毓岚将刚上过药的手往他面前递了递:“这便是她端过来的汤烫的。”   洛闻歌哭笑不得:“陛下若真让臣用被沈贵妃的汤烫伤罚人,恐怕难以服众。”   “你想知道来龙去脉?”萧毓岚问。   洛闻歌后退行礼:“臣需要知道,方才能确定如何罚沈贵妃。”   萧毓岚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撑住脸颊看他:“洛少卿,后宫之主罚人不见得都要个名正言顺。”   洛闻歌并不擅长此道,听萧毓岚颇有经验的模样,不由得虚心求教:“还请陛下赐教。”   萧毓岚脸上涌上笑意,对他招招手。   洛闻歌将信将疑上前几步,俯身凑过去。   萧毓岚望着丝毫没意识被逗弄的洛闻歌,很想将人揽进怀里,手把手教。   不久前搂过洛闻歌的腰,可惜那时情势险峻,没能细品。   洛闻歌没等到话,疑惑抬眸瞧见萧毓岚迷之神态,他幡然惊醒,不动声色要离开。   “不听了?”萧毓岚抓住他手腕问。 第30章   洛闻歌挣扎:“臣方才昏头了, 与其说明为何罚人,倒不如含糊其辞,让她忐忑不安自我反省,说不定能让她更老实。”   萧毓岚握着不撒手,笑得深意:“你这个法子与朕想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洛闻歌垂眸凝视被萧毓岚握住的手腕,抿紧唇微拘束:“陛下,能否松开臣?”   “洛大人很讨厌朕?”萧毓岚翻脸飞快,这时脸色已然不好看, 大有暴风雨降临前兆。   洛闻歌生硬道:“陛下说笑,臣对陛下满腹恭敬,心里一直将陛下当做可以托付后背的好上司。”   萧毓岚脸色依旧不好看,却放开了他, 语气冷淡:“自古以来后宫就不缺争风吃醋的事儿, 为博君一眼,各宫勾心斗角,手段层出不穷。到朕这,虽然只有皇后和贵妃,但仍避免不了这种情况。皇后身子娇弱, 很得朕心,遂对朕深爱不移,容忍不了别的女子亲近朕,若让皇后知晓沈贵妃送壮阳汤, 会如何?洛大人可明白了?”   洛闻歌抛去对萧毓岚行为思考, 装作无事发生, 认真聆听萧毓岚的话,顺着对方话语思考,自然而然回答:“会吃醋,又因汤烫伤了陛下,借着理由狠狠责罚沈贵妃。”   萧毓岚神色冷淡,并无半点惊喜之色:“既然洛大人明白了,那就去做吧。”   洛闻歌见状,心里也有点不舒服,总觉得萧毓岚这般模样是因为他方才的反应。   可那举动未免过于亲昵,让他感觉挺不自在,除去不自在外,还有些什么,他没细想,许是不敢。   “陛下,我……”洛闻歌想说点什么,然而对上萧毓岚沉静眸子,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好似此时无论说什么,都存在欲拒还迎的嫌疑。   洛闻歌光是想到这个词背后暗藏的深意,脸皮险些挂不住:“臣告退。”   不等萧毓岚说话,他便转身急匆匆走了,离去背影像极丢盔弃甲的败兵。   萧毓岚听见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装出来的淡然神色消失无踪,他玩味盯着涂药的手,举到面前轻轻嗅了嗅:“害羞了。”   李公公自殿外进来,在软塌处寻见萧毓岚,视线停在他未包扎的手上:“陛下,可要宣御医?”   “宣吧。”萧毓岚唇角抿笑,呢喃道,“不宣怎么帮朕的皇后虚张声势呢?”   李公公得令转身去宣旨,心里糊涂成一团浆糊。   明明是因洛闻歌开心成这副样子,怎么又说要帮皇后撑场子?   莫非真是他这几日想太多,陛下与洛大人没那等龌龊关系?   李公公心如乱麻,决定待会儿去探探皇后娘娘口风。   洛闻歌光明正大离开皇城,走密道去了凤栖殿。   凡是萧毓岚交代的后宫之事,洛闻歌都是放在第一位处理,好堵住萧毓岚趁机说惹人多想话语的嘴。   按理说,有昨晚马车里萧毓岚亲口说不会喜欢他的话在,他该放心,不知是他直觉过于敏锐,还是萧毓岚善变,他总觉得会有真香定律。以目前这等情况发展下去,他怕啊。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感情这件事上,他了解甚少,解决办法也屈指可数。   或许只能让洛安找些话本子来看看,学习下同道中人,如此想着,洛闻歌到了凤栖殿。   柔伊在起居室看见他,半点不惊讶,床上铺着准备好的皇后常服,福身道:“大人今日要宣贵妃娘娘吗?”   “不用,你去膳房要盅清火开胃的补汤,我亲自去见见她。”洛闻歌说。   柔伊温声:“奴婢这就去。”   待柔伊离去,洛闻歌轻车熟路换好皇后常服,放下冠好发髻,拿出面纱戴上,静静等着柔伊回来。   只是这柔伊没等到,先将李公公等来了。   李公公见他披头散发的模样,脸上出现片刻犹豫,皇后这身子委实孱弱,入后宫到今,甚少在宫内走动,陛下也说过不要拿琐事打扰皇后。   事关宁朝江山后继之人,李公公还是想说。   洛闻歌眯了下眼睛,这是纠结何事呢?   他没那么多功夫等李公公纠结完,遂柔声询问:“公公此时来寻本宫,是陛下那边有话要说?”   李公公知晓他要罚沈如卿的事儿,只是自己过来与此事毫无关系,憨笑道:“陛下让娘娘随心处罚,老奴过来是另有他事。”   洛闻歌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眼神宛如不谙世事的纯真孩童:“公公请说。”   李公公说话前先看向还在殿内的几名侍女。   洛闻歌懂了,淡淡道:“你们先下去吧。”   侍女们福身齐齐退出去,房门轻掩上,如此李公公放心下来。   “娘娘,老奴近来碰见桩烦心事,本不想叨扰娘娘,奈何事关陛下子嗣,诸多思量后老奴斗胆前来请娘娘斟酌一二。”李公公说着跪在洛闻歌面前。   洛闻歌心里怪怪的,直觉李公公将要说的事与他有关,抱着这等感触,他语调微妙:“公公所说的到底是何事?”   李公公小心觊着他脸色:“陛下近来与大理寺少卿洛大人关系亲密,有时老奴会觉得他们亲密过头。”   洛闻歌:“…公公的意思是他们断袖?”   “娘娘心里明白即可,万不可明言。”李公公惊道。   若是让萧毓岚知道他私下里找皇后说这事儿,恐怕小命不保,可李公公不忍看萧毓岚重蹈覆辙。   更何况洛闻歌与他人不同,那是个极为危险之人,任由萧毓岚空付真心,倒不如及时止损。   李公公私以为皇后贵为长乐城内声名远播的才女,能断得清是非,这才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说,殊不知这皇后早已换了人。   假扮皇后的洛闻歌心情复杂,从未想过会有一天,亲耳听见萧毓岚身侧亲侍向他告自己状。   原因还是那般荒诞无稽。   洛闻歌没理出个所以然来,遂低声问:“公公何出此言?本宫听闻洛大人坐了许多年冷板凳,今朝被陛下重用,也是事出有因,或许陛下亲近他,是出于对臣子的信任。”   “娘娘,莫要被表象欺骗,陛下也同样重用谢大人,怎不见陛下那般对谢大人?”李公公言之凿凿道。   洛闻歌还想为自己正个名,不想稀里糊涂断了袖:“公公,洛大人从不宿在宫里,陛下也不曾出宫,他们每日见面不是早朝便是商谈要事,要说他们有那方面关系,未免过于牵强。”   李公公涨红脸,语气急起来:“娘娘怕是不知,陛下见到洛大人有多开心,每每总被哄得团团转,恨不得能跟着洛大人回家。那日藩王进城遭刺杀,陛下听闻竟脱口而出洛大人有没有事,若不是真的将人放在心上,为何放着更为重要的王爷们不问,去问个小小的接待使?娘娘可曾细瞧过那位洛大人?”   洛闻歌听得五味陈杂,心想:你说的这些事,身为当事人之一的我竟不知道,是太傻还是太天真?   然,这时洛闻歌无暇顾及那些,追问:“本宫瞧没瞧过又待如何?”   李公公此时觉得这位娇弱皇后脑子很轴,轴到转不过弯来,隐晦说来怕是也不能理解,干脆咬牙直白道:“娘娘若是细瞧过必定会记得洛大人容貌极好,乃是万里挑一,别说一般男子比不过他,就是许多貌美女子也得羞愧不如。”   洛闻歌:“……”   “虽说这以色侍人长久不了,但洛大人曾几何时也是名动长乐城的状元郎。”李公公为萧毓岚操碎了心,再见这木讷的皇后,心碎了粘起来又碎,“不怕这男子生得好,就怕这男子不仅生得好还有才华,娘娘,你可要趁着陛下心仍有几分在凤栖殿,争取早日怀上龙种。”   洛闻歌喉咙微哽,被说得无言以对。   今日与李公公这番谈话方才让他知晓,原来在他人眼里,他与萧毓岚关系竟是这般不堪。   他揉着额角颇为疲惫:“公公也知本宫体弱多病,御医也说难以受孕,恐怕……”   李公公面露焦急之色,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忽而镇静下来:“娘娘若是信得过我,受孕一事交给老奴。老奴必定给娘娘个满意答复。”   这事儿似乎也不能拒绝,洛闻歌只得硬着头皮应下:“那就有劳公公。”   “娘娘客气,凡是为陛下着想之事,老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李公公振振有词道,“陛下对娘娘颇为上心,好几次都兴匆匆来寻,皆愤怒离去,老奴斗胆说几句,娘娘想留住陛下的心,还得徐徐图之,不能让陛下寒了心。”   洛闻歌眼中闪过丝茫然,莫非李公公说的这些,都是他不在时发生的事儿?   甭管如何,为今之计先应下,洛闻歌一脸虚心接受:“本宫记下了。”   “娘娘心里有数就好。”李公公起身拍拍膝盖,躬身往外退,“老奴不得离开太久,怕陛下有事儿。”   “公公慢走。”洛闻歌扶着桌子,装作柔弱。   李公公连连惊道:“娘娘不必送,老奴告退。”   时机巧合,李公公开门离去正和取汤回来的柔伊撞个正着。   柔伊面露惊讶,与李公公互相行礼,多看几眼对方离去身影,端着汤进来,神色莫名:“公公过来,陛下竟没来?”   洛闻歌让这事儿闹得头疼,听柔伊说起,不欲多谈:“他有心提点我一二,汤既备好,那就去宣仪殿吧。”   这到底为何事提点,他不细说,柔伊也不敢多问,将汤放下,柔伊抬手扶住他:“奴婢给大人梳个发髻再去吧。”   洛闻歌叹了口气,让李公公打了个始料未及,让他都忘了这事儿,得亏柔伊守得住规矩。   坐到梳妆台前,洛闻歌淡淡道:“简单点,一会我还得走。”   柔伊点头,拿过梳子给他冠发。   洛闻歌头发如绸缎般顺滑,又如墨染,柔伊感叹:“大人头发保养的真好,让人好生羡慕。”   洛闻歌低笑了声没说话,要不是怕人觉得短发是异类,以他嫌麻烦的性子,这头长发早就剪了。   柔伊手法没得说,很快为他束好发髻,给他上了点淡妆,遮住他眉眼间的男子气概,瞧着颇为婉约秀美,透着女子的清雅,这才放心地陪他往宣仪殿而去。   皇后亲临,宣仪殿内外侍女太监跪成一片,中间前端的沈如卿牙都要咬出血。   给萧毓岚送汤示好不成,这又招来皇后,恐怕三个月闭门思过没到,又要加时日。   沈如卿就不明白了,一个病秧子,哪里好了,值得萧毓岚钟情至此,她悄然抬头看向走进庭院门的洛闻歌。   这一细看就看出点别的味道来。   怎么皇后的眉眼和洛闻歌生得那么像?   就好像皇后是洛闻歌穿上女装化了妆的模样。   这个猜想过于异想天开,沈如卿闭闭眼踢走,对已走到面前的洛闻歌恭敬请安:“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洛闻歌轻咳几声,有气无力:“免礼。”   沈如卿被扶起来跟在洛闻歌身后往殿内走,纵然心里知道为何会招来人,却不肯贸然开口。   洛闻歌来都来了,不管沈如卿开不开口,他都是要说的。   “柔伊,将本宫准备的礼物端给贵妃。”   柔伊福身,回身从随行侍女手里接过食盒摆上桌子,打开后端出来一盅白玉瓷罐,轻手轻脚放到沈如卿面前,收起盒子退下了。   沈如卿僵着脸:“娘娘这是何意?”   “你我之间还是敞开天窗说亮话,你给陛下送汤不成,反将陛下烫伤的事儿,本宫悉数知晓。”洛闻歌道。   沈如卿一脸惊慌失措,腿一软跪倒在地:“臣妾冤枉,那汤不是臣妾洒在陛下手上的。”   “你的意思是陛下烫自己?”洛闻歌蹙眉怀疑道。   沈如卿咬紧唇,撕扯手绢不敢轻易点头,毕竟这事儿说出去,压根没人相信。   洛闻歌轻笑,点点桌上那盅汤:“贵妃可知本宫为何要来送汤?”   沈如卿低头颤声回答:“不知。”   “本宫想让你老老实实的闭门思过,你对陛下用过的手段,本宫会如数奉还。”洛闻歌佯装出醋意横生的模样,毕竟初次这般做,业务算不得太熟练,以至这话语说的恶狠狠,凭添几抹霸道强硬。   沈如卿愤怒不已,都是皇妃,凭什么他这么说?   不争馒头争口气,哪怕她不爱萧毓岚,也要使出浑身解数争一争,具体如何她还得蛰伏再从长计议。   沈如卿装作顺从:“臣妾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还望娘娘饶过我这次。”   洛闻歌没听出任何真心,只觉得沈如卿往后还会搞事情,对方此时也挑不出别的毛病,他只得作罢:“既然如此,今日起你老实待在宣仪殿内闭门思过,再抄写十遍女德,没有陛下及本宫旨意,不得踏出宣仪殿半步,否则本宫不介意帮贵妃换个称呼。”   沈如卿捏紧手,忍住不甘:“臣妾叩谢娘娘。”   洛闻歌冷眼看她好一会儿:“望贵妃好自为之,别再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沈如卿将手绢攥出道道皱痕,耳边阵阵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不见,她方才抬头,眼睛里满是嫉恨,这都是你逼我的!   回到凤栖殿,洛闻歌拆掉发髻,换上官服,匆匆忙忙走了。   等他回到大理寺,还没来得及去牢房,先撞上等在半道的谢温轩。   洛闻歌不觉得谢温轩在等他,打过招呼后就要走,却被谢温轩揽住去路。   洛闻歌挑眉疑惑道:“谢大人有事儿?”   谢温轩向来是张冰块脸儿,声音也冷淡如冰:“洛大人,出事了。”   “什么事?”洛闻歌问。   谢温轩目光炯炯的看着他:“苗江海死了。”   洛闻歌满脸惊愕:“你说什么?”   “苗江海死了。”谢温轩重复道,“死前给你留了信。” 第31章   他和苗江海私底下没交情, 也确定苗江海非他麾下之人,对方为什么要给他留信?   如此一想,事情便扑朔迷离起来。   “信在哪?”他问。   谢温轩看着他:“陛下手里。”   此事谢温轩知道不出半盏茶功夫,就传到萧毓岚耳中。   知晓存在这封信,萧毓岚便让人传了谢温轩。谢温轩称不上特别了解这位年少陛下,也知道此时召见他意在何为,遂在见到萧毓岚时二话不说将信上交了,信里究竟写着什么, 谢温轩也是听萧毓岚所说,是真是假无从考究。   洛闻歌神色诡异片刻:“谢大人并非专程来和我说这事儿吧?”   谢温轩冰冷无波眼中难得多丝赞赏,语气依旧平淡:“那封信里详细描写苗江海与洛大人商讨事宜,从藩王入京的刺杀到宴席陷害礼部李主事, 皆是洛大人指使, 意在借陛下之手除去沈阁老,苗江海之所以那么做,是受洛大人逼迫,如今不堪其重自杀,那信就是他的遗言。他想以死向陛下告发洛大人种种罪行。”   洛闻歌闻言笑了下。   他笑起来委实好看, 如春花烂漫,惹得谢温轩侧目,鲜少奇道:“洛大人还笑得出来?若没有确凿证据自证,哪怕陛下信你, 洛大人也得走趟昭狱, 昭狱的手段比大理寺狠上许多, 洛大人这般细皮嫩肉,进去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得面目全非。”   洛闻歌又笑了下:“若不是已排除我的嫌疑,就不单是谢大人独自来寻我。”   谢温轩默然。   “再说,我要真嫌疑重重,谢大人怎么可能和我说这么多。”洛闻歌看得清楚,神色严肃起来,“谢大人有事需要我帮忙?”   谢温轩自袖中抽出张纸递过去。   洛闻歌翻来覆去,没看出这张纸哪里不同,疑惑不解地望着谢温轩。   谢温轩倒也没指望他真能看出个明白,冷声:“这与给你写信的纸张相同,我让人查过,来自城南只卖异域风情小店,店主说这种纸是来自边陲小镇,很不巧前两日被贵人全买走了。”   洛闻歌听见边陲小镇,不由得想到个人。   “我听陛下说你们见过闻天冢。”谢温轩说。   得到洛闻歌点头承认,谢温轩波澜不惊:“这贵人就是闻天冢。”   还真是他,洛闻歌了然:“他这么明目张胆,是生怕别人查不到?我始终觉得闻天冢有问题。”   “所以这就特别需要洛大人抓到人好好审问。”谢温轩道。   兜兜转转,诸多事情重要点全都落在闻天冢一人身上。   先前让韩执带人抓闻天冢,纯粹是多做一手准备,想秘密审问,好挖出朝堂官员到底是谁的人。   现在嘛,事情复杂起来,他想从闻天冢那儿知道的也就多了。   不知道闻天冢的嘴好不好撬开,他抬眸看看谢温轩,忽而凑上前,套近乎道:“谢大人,在这事上,我需要你的倾囊相授。”   谢温轩盯着两人骤然拉近的距离,心里隐有不好预感:“?”   在牢房等上大半天的洛安,望眼欲穿之际盼到他家公子。   洛闻歌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喜笑颜开,洛安迎上去。   “人还好吗?”洛闻歌问。   洛安老实回答:“还好,就是不肯吃喝也不肯入睡。”   这很正常,人生地不熟,还说了不该说的话,想要他命的人海了去了。   黑衣人要真敢睡,那才是艺高人胆大。   洛闻歌往牢房深处走:“除了不能让他出去,他要什么尽量满足。”   “是。”洛安说完,见洛闻歌递过来一张纸,抬手接过。   “照上面做,人知道的越多越好。”洛闻歌说。   洛安对他传达指令从未有疑问,将纸收入囊中:“公子,韩护法说那地方并无异常,就是家再寻常不过的茶楼,平日里人多皆是因为有位颇有名气的说书人在。属下以为公子真要赴约,还是多带几个人。”   “嗯。”洛闻歌站在牢房外看向坐在稻草堆上的黑衣人。   黑衣人老实安静,看见他也是一声不吭,好似被他挖出那些消息后,人就成了哑巴。   洛闻歌来这并不是想从黑衣人这再知道什么,这人话说没说完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不愿再说,千刀万剐也问不出东西。   他来就是装腔作势,让有心人看见,自觉待得差不多,他转身往外走。   洛安见状抬脚跟上。   “待会安排人看好他,可容人近身,却不能让人要他性命。”洛闻歌说。   他所作所为皆有章法,洛安却不太明白:“公子,留着他还有用?”   洛闻歌笑得意味深长:“有,当然有,用处可大了,等会你就知道。”   洛安依旧满头雾水,追在他后面:“公子又在卖关子。”   “这叫秘密行事。”洛闻歌道。   洛安不便多问,走出大理寺,才敢将内心多日缠身疑惑问出口,他犹疑道:“公子决定一心报效朝廷吗?”   洛闻歌心神皆动荡,这几日指使洛安做事过多,并没想好妥当借口,此时被问及,洛闻歌有瞬间慌乱,不知该如何作答。   原书里洛安对反派造反相当支持,凡事都做车前卒。   性情看似温和憨厚,实则极端猛烈,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弑主事件。   洛闻歌可不想还没从萧毓岚身边逃开,先因和洛安谈不拢惨遭毒手。   他思前想后,决定先从杀头之罪开始:“洛安,我眼下做的这些都是为稳住陛下,他对我生疑,还让人密切关注我,但凡我有点儿越界行为,就会人头落地,你理解了吗?”   不说洛安性子如何,单说理解能力,绝对满分。   只见洛安若有所思道:“公子是说你没放弃大业,就是被皇帝盯上,为保命不得不像现在这样报效朝廷,等消除皇帝怀疑再行事?”   洛闻歌打从心底为洛安点赞,可真是善解人意的小天使。   小天使洛安接下来说的话更是暖到洛闻歌,甚至让洛闻歌怀疑他看了本假书。   洛安:“不管公子作何决定,洛安都会无条件听从,只要公子好。”   洛闻歌差点上演猛虎落泪,他眨眨眼睛,压下酸涩感:“公子收下你这份心。”   洛安露出个憨萌笑容,转瞬就收:“公子,属下先去安排事,待结束去郊外寻你?”   “不用,结束后你就去牢房外等着,若抓到人就是咱们赚了,没抓到也没关系。”洛闻歌说。   有黑衣人这个诱饵在,不怕没鱼咬,能不能钓到大鱼,就得看在鱼心里,这只饵有多重要。   洛安眉头微动,显然读懂他的用意,再拱手离去时眼中多了些许慎重。   洛闻歌回洛府换了套常服,牵上马儿往城外走。   出城后驾马一路往西,直到十余里地外荒废城隍庙方才放慢马步。   呵气成霜的寒冬,郊外少有人烟,洛闻歌还是警惕不肯放松,确定无人跟踪,才下马进庙里。   庙内灰尘厚重,满目疮痍,处处留着被破坏的痕迹,洛闻歌小心避开脏地方,走到屹立不倒的佛像身后,在佛像旁摸索片刻,摸到一小块不易察觉的凸起,他手指微用力,凸起咔哒轻响,佛像后轰隆声骤起,一道窄门出现。   洛闻歌走进去,窄门在身后关闭,石阶两侧留有油灯,看得出来常有人使用此处。   他顺着暗道不知走了多久,油灯相隔越来越远,渐渐看不清脚下路。   本来万籁俱静的四周隐有声音传来,像短刃相交发出的碰撞声,洛闻歌停下脚步弯腰从靴子里拔出不过掌长的匕首,暗藏袖子里,继续往前走。   绕过一处大弯,眼前时而昏暗时而光亮的景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灯火高照的宽阔大山洞,里面贴洞壁站着数十位黑衣蒙面男子,中央一身着蓝色劲装男子正和人打的难舍难分,不远处躺着绑成粽子的天蓝色背影,背对着他头着地,不知死活。   洛闻歌握匕首的手松开又握紧,不露声色走过去。   他的出现让酣战正欢的蓝衣男子身形微顿,险些被对手刺伤,侧身避开杀招,擒住对手胳膊,一把将人甩过去,蓝衣男子收剑垂首:“楼主。”   蓝衣男子一出声,其余数十人低声附和:“楼主。”   洛闻歌抬手,指着地上的闻天冢:“是死是活?”   “楼主放心,人活着,是晕过去了。”韩执说。   洛闻歌走到唯有的座位坐下,偏头看着韩执:“在客栈外面抓的?”   “说起来这人还挺狡猾,他放出三个与他身形相仿的人奔向四方,最后逃出来,奈何这招被楼内人识破,直接落网。”韩执讥讽,看向闻天冢身影的眼神满是不屑。   洛闻歌皱眉,若真如韩执说的这样,那抓到的这个很可能是个冒牌货。   他眯了下眼睛:“韩护法验过他了吗?”   “验过了。”韩执办事自然靠谱,否则也没法承担起临江楼,凡是洛闻歌的疑惑,韩执都找到对应答案。   抓到闻天冢的时候,韩执就结合楼内消息,将人从头到尾验了个遍,绝对是闻天冢。   如若不是,那只能说闻天冢作假作到如假包换,能在这世间找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这是洛闻歌穿书后第二次和韩执见面,结合原书背景,他知道韩执的性子,不会拿正事开玩笑。   韩执说地上是闻天冢,那必定是经过多番验证。   洛闻歌很想说说服自己,不可能出岔子,直觉总在这时候出来捣乱,他沉默片刻,敲敲扶手:“将人弄醒,我有话问他。”   韩执给手下人使个眼神,自有两个黑衣人上前将闻天冢宛如拖死狗似的拖到洛闻歌面前,其中一人俯身照着闻天冢脸颊,反手就是两巴掌。那声音响亮听得洛闻歌直皱眉头,巴掌效果显着,昏迷的闻天冢悠悠转醒,待睁开眼睛看见洛闻歌,眼神骤变:“是你!”   “闻大人,别来无恙。”洛闻歌倾身胳膊肘压在膝盖上看闻天冢。   闻天冢经过最初惊慌,神态渐渐稳下来:“你想怎么样?”   “闻大人设计见我时不是很清楚我想知道什么吗?怎么这会儿反倒装起傻来,这可不是聪明人会做的。”洛闻歌好整以暇瞧着闻天冢。   “实不相瞒,见你非我本意,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洛大人,我恐怕帮不了你。”闻天冢说。   洛闻歌坐直腰背,蓦然轻笑:“闻大人是说你非幕后之人,充其量就是个幌子?”   “洛大人英明。”闻天冢挣扎半天,终于从躺着折腾成坐着,他长舒口气,抬头含笑道,“虽说当年因志不同分道扬镳,但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人不说假话。”   洛闻歌起身往闻天冢面前走:“既然你说不是你安排的,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会秘密回京?”   “我接到沈阁老密令,说不日会上奏疏为我请功,出任礼部左侍郎一职,望我早日归来。”闻天冢回答。   这跟他和萧毓岚猜测毫无二致,但闻天冢还有话没说。   洛闻歌走到闻天冢身侧,垂眸看向还淡然自若的闻天冢,忽而提起衣摆将人一脚踹翻在地,紧跟上前踩住对方胸口,不让人起身,他俯身,神色严峻冷酷,语气亦然无情:“闻大人,趁我还尊称你一声大人前,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否则……”   他自袖中取出匕首,冰凉刀身贴在闻天冢脸颊,刀尖宛如少女舞步轻巧落在闻天冢眉心,他勾唇冷笑:“城外乱葬岗就要多具尸体了。”   闻天冢瞪圆眼睛,眼中不敢置信与恐惧同现。   洛闻歌从容收起匕首放下脚,对站着的黑衣人轻抬下巴:“将闻大人扶起来,坐舒服了,脑子会好用点。”   闻天冢傻愣愣被扶起来,低头看地不敢看洛闻歌,显然受他气势所逼,感到害怕。   达到想要目的,洛闻歌没再近一步恐吓人,他漫不经心问:“闻大人进京前可曾见过别人?”   “见过云王。”闻天冢说。   洛闻歌拿匕首的手微顿:“沈阁老不知你回来了?”   “他知会我回来,却并不知道我已到京,我也没骗你,此次见你非我本意,是云王安排,他希望我能探出你是否真看重合作。”闻天冢说到这抬头看他,“落到你手里又说出这些,我恐难再活着,看在我还算配合份上,待我死后,烦请洛大人将我葬在陈家村南边的杏树下。”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洛闻歌怎么看闻天冢,也不像心甘情愿赴死之人。   不知这人说这话想干什么。   洛闻歌面上不表,装作答应:“我答应你。”   闻天冢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语调轻快:“三年前我去边陲小镇任职,上任初年遭遇连天暴雨,民不聊生。上表朝廷却了无音讯,哀声遍地里我四处求人,那些日子我看尽人心丑陋面孔,自觉走投无路时,云王慷慨解囊,救我子民,从那之后,我就暗自将命卖给云王,只要他用的上,我甘愿送死。”   听完闻天冢这番话,洛闻歌清晰认识到站在云王背后的人,在无声下非常大一盘棋,棋子可追溯到数十年前。   以云王心胸城府,断然做不到这种程度。   越是追查谜团越来越多。   洛闻歌偏头看神色安然的闻天冢:“既然将云王当做主子,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闻天冢露出丝诡异笑容。   洛闻歌猛地上前,厉声:“捏开他的嘴!”   黑衣人动作再快也没快过闻天冢,他咬紧牙,不过眨眼功夫唇角溢出浓黑鲜血,浑身抽搐倒在地上,瞪大眼睛望着洛闻歌,眼里满是快意。   洛闻歌脸色不好看,人死了,那些得到解答的疑惑又成了谜团,他烦躁不已。   “楼主?”韩执小心喊。   洛闻歌神色不虞:“想问我尸体怎么处理?”   韩执哪是这等没眼色之人,他摆手:“属下想说查闻天冢时发现他与一名神秘女子来往亲密,两人似到谈婚论嫁地步。”   洛闻歌神色稍霁:“查出是谁了吗?”   “暂未。”韩执说,“那女子被保护的很好,属下只能给出几个怀疑目标,想知道到底是谁,还要花些时日。”   “写给我。”洛闻歌道。   韩执早有准备,将名单奉上。   洛闻歌拿过转身走了。   回到洛府刚进门,洛荣满脸惊慌迎上来,颤声:“公子,有人在前厅等你。”   “谁?”洛闻歌问。   洛荣张张嘴,说不出那人名字,眼看前厅近在眼前,洛荣止住脚步,低声道:“公子进去便知道了。”   自家人还打哑谜,洛闻歌皱眉快步进前厅。看见里面端茶坐着的人,总算明白洛荣为何那种表情。   他上前躬身行礼:“陛下。”   萧毓岚轻撩眼皮子看他:“免礼,洛大人不在大理寺也不在各王爷的驿馆,这大半天去了哪?”   洛闻歌如实相告:“臣去见了闻天冢。”   “哦?”萧毓岚放下茶盏,绕有兴趣看他。   洛闻歌将抓闻天冢及在城隍庙问话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懊恼道:“是臣大意,但他自杀一举,让臣觉得那些话恐怕是假,故意嫁祸云王,想分散臣的精力。”   “朕颇为赞同你的看法,有一处很有疑问。”萧毓岚道。   洛闻歌做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萧毓岚曼声道:“你觉得他是那等甘愿自杀的人?朕记得他有凌云壮志,心比天高,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没法轻易改变。”   洛闻歌唇角微勾,欣然道:“臣也怀疑此人是假的。”   萧毓岚点头。   洛闻歌犹豫道:“陛下特意来寻臣?”   萧毓岚笑得灿烂:“朕来寻一个不肯归家之人。” 第32章   洛闻歌微怔, 反应过来耳根子烧得厉害:“陛下的玩笑并不好笑。”   “李公公也常说朕不擅长开玩笑。”萧毓岚收起笑容。   洛闻歌抿了下唇,不好接话。   万幸萧毓岚自动化解两人尴尬,他道:“与闻天冢交好女子名单让朕看看。”   若说朝中谁对各家女子最为了解,要数眼前当今陛下为翘楚。先前选秀过去没多久,萧毓岚还记得。   洛闻歌赶紧将纸递过去,他并不知道上面写了哪几个,却能看出萧毓岚神色微妙许多。   他尤觉得不安:“陛下?”   萧毓岚转眸看他,语调满是趣味:“朕听闻徐锦媛未封为皇后前与洛爱卿有私交, 不知是真是假。”   洛闻歌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然这是事实,他僵着脸认下:“是有这么回事,陛下放心, 臣与皇后是普通关系, 没外面传的那般亲密。”   “你紧张什么?”萧毓岚好笑问,“朕随口问问,洛爱卿未免反应过度,这要让徐锦媛听见,还不知道得伤心成什么样。”   洛闻歌尴尬到无地自容, 却不肯接下这高帽:“陛下别打趣臣,臣那是年少不懂事,想刺激徐大将军罢了。”   “行了,别解释, 你与徐锦媛到底怎么回事, 朕不想再听。”萧毓岚道。   洛闻歌误以为萧毓岚在意徐锦媛过往, 听他说会心生不快,这时再要多嘴解释,恐怕会惹得萧毓岚更不快,到时免不去危险,他老老实实闭嘴。   萧毓岚内心确实不快,他在想,洛闻歌到底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烂桃花?   身负假扮皇后重担,各种旧情人知己层出不穷,是要迟早翻墙的意思?   他萧毓岚贵为天子,决不允许发生这种事!也不想听见任何洛闻歌过往风流趣事,做他的皇后,不管传任何流言,都只能与他有关。   萧毓岚再看眼低眉顺眼的洛闻歌,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将纸递过去:“朕问你那些没别的意思,只因名单上有徐锦媛。”   洛闻歌恍然大悟,内心羞愧:“是臣失礼,多谢陛下不追究。”   “不用动不动就谢朕,朕并非小鸡肚肠之人。”萧毓岚道。   洛闻歌心想:这话不能随便信。   他眼眸微转,又谈起另一桩重要事:“陛下,苗江海的死……”   “朕让谢温轩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萧毓岚重新坐下端起茶盏轻抿了口茶,抬眸看见洛闻歌一脸难尽的表情,他拧眉,“洛爱卿对此事有别的看法?”   “陛下这么做是不是草率了些?”洛闻歌问。   好歹是条人命,稀里糊涂没了,还没得个真凶,未免过于儿戏。   萧毓岚叹了口气:“朕有时候觉得你聪明过分,让人很难靠近,有时候又觉得你蠢得可爱。换作一般人,朕早就将人发配边疆,也就只有你能让朕舍不得动。”   洛闻歌心猛地剧烈跳动几下,慌得没了谱。   萧毓岚慵懒惬意道:“知道那封信的人不多,看过信内容的只有朕、谢温轩及你,朕糊涂处理,是想看谁会做第一个出头鸟,朕让檀瑜派人跟着那几个知情人,谁是探子很快见分晓。朕想过了,与其等你查清朝堂谁是谁的人,倒不如顺藤摸瓜。”   洛闻歌一点就透:“臣知道了。”   “知道就好。”萧毓岚把玩茶盏,斜睨他,“朕挺好奇洛爱卿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洛闻歌没想过这方面的事,猛然被提及还真有点转不过弯:“臣没想过。”   萧毓岚神色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像是有些无奈:“洛爱卿在情.爱方面很迟钝啊。”   “臣是不想在这等无聊事上花心思。”洛闻歌说。   他并不知道有些事不说则罢,说了就成立旗子,将来必打脸。   许是对他有了解,听见这话,萧毓岚神色再无波动:“名单上的女子,以朕来看,比较可能的是礼部尚书之女。”   洛闻歌知道礼部尚书是徐应屏的人,而闻天冢眼前来看和沈爵密切相关,情况超乎他想象复杂。   萧毓岚翘着二郎腿,看他沉思神色,慢悠悠又道:“如若不是朕封徐锦媛为皇后,其实她才是最为符合的。”   洛闻歌瞬间明白:“陛下这般说,倒让我生出必须见见徐锦媛的感觉。”   “朕忘了她在你手里。”萧毓岚轻笑了声。   洛闻歌轻咳:“这也是无奈之举。”   “无事,你想如何处置她,都是你的权利,朕不会过问。近几日不必去凤栖殿。”萧毓岚放下茶盏,“朕想说的话也说完了,时辰不早,朕该回宫。”   洛闻歌随着萧毓岚往外走,直将人送到府外。   马车消失在浓重黑幕里,洛闻歌站直腰背往府里走。   洛荣见他进来,方才轻声问:“公子,陛下怎么忽然来府上了?”   “有事找我。”洛闻歌道。   洛荣有心想问什么事,然而洛闻歌不喜他们过问朝堂事宜,哪怕出于关心,洛荣只得忍着看他走远。   当晚洛闻歌难得睡在自己房里。   次日天未亮,洛闻歌到平和殿偏殿,人很多,看见他,低语交谈声戛然而至,多双眼睛看着他,神采各异。   洛闻歌感觉不对,脚还没迈进去,李公公自走廊那头匆匆过来,急声喊道:“洛大人请留步。”   洛闻歌扭头看去:“李公公。”   “哎,是老奴。”李公公擦擦额头的汗,冲里面大人行一礼,又对他说,“洛大人,请随老奴这边走,陛下有要事要见大人。”   洛闻歌直觉这要事肯定跟偏殿这些人看他眼神离不开。   答案就在萧毓岚手里,洛闻歌自然顺从,跟着李公公施施然走了。   等两人走远,偏殿里讨论声骤然大起来。   “昨日苗江海被杀,听说与他有关,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了听说了,还说给他留信,信里字字珠玑揭露他罪行,以自杀来向陛下谢罪!”   “你们都从哪听说的?”   “昨晚茶楼说闲谈听见的,一夜之间,沸沸扬扬。”   “你们觉得陛下会罚他吗?近来他颇得圣宠,隐有成为红人的意思。”   “陛下不惩罚他,未免过于儿戏,但要惩罚他,证据也不足,咱们先看看再说。”   “就是就是,别为自己找不快活。”   坐在偏僻角落里的谢温轩不动声色看过讨论热烈的众人,心想结果怕是要出乎诸位意料。   洛闻歌心绪不宁,看走在前面李公公的身影,眉头缓缓隆起。   “老奴只能送大人到这,陛下在殿内等大人。”李公公停在养心殿外,躬身道。   洛闻歌回礼:“谢过公公。”   李公公连呼不敢,退到旁边等待召见。   洛闻歌轻扣殿门自行进去,殿内的萧毓岚没像往日那般高坐在龙椅上,低声与跪在面前的黑衣人说话,见他进来又说了两句,黑衣人起身转眼消失在殿内。   洛闻歌反手关上门:“陛下。”   “想钓的鱼出水了。”萧毓岚单刀直入,神态肃然,“苗江海自杀身亡留有信给你的事,传得人尽皆知,早朝后你若去大理寺当值,说不定会遇上苗江海的夫人。”   “找我为她夫君偿命?”洛闻歌问。   萧毓岚颔首:“她与谢温轩说过苗江海必是他杀。”   “陛下查过她?”洛闻歌沉静道。   萧毓岚知道这些事瞒不过他,说他聪明就好比这时:“身家清白,与苗江海相敬如宾,没半点不妥。”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洛闻歌绻缩在袖子的手悄然捏紧袖口,上面绣纹铬得他指腹发疼,他嗓音微哑,“陛下将我下昭狱吧。”   “嗯?”萧毓岚挑眉看他。   “我相信谢大人会查明真相还我清白,在这前为避免出现口诛笔伐,还请陛下遵守国法。”洛闻歌掀起衣摆跪在萧毓岚面前。   谋划这桩事的幕后之人旨在试探他在萧毓岚心中地位。   到底是如先前一般不受重视,还是因接待使一事逐渐得到信任,成为萧毓岚能堪重任的左膀右臂。   紧要关头,他不愿让两人现状暴露,自愿请下昭狱,免去萧毓岚纠结。   洛闻歌在这事上确实想太多,因萧毓岚半点不纠结。   萧毓岚神色莫名看他好一会儿,表情没绷住笑起来:“你先起来,朕还什么都没说,你先将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洛闻歌:“……”   “还记得朕昨日怎么对你说的?”萧毓岚见他不肯起,亲自走过来弯腰扶他。   洛闻歌当然记得:“陛下说让谢大人随意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待会听见什么都别说话,朕会妥善处理。”萧毓岚收回手。   洛闻歌不想用这种逃避办法解决:“陛下,让臣和谢大人一起查吧。”   萧毓岚笑了:“洛爱卿,你在众人眼里是嫌犯,朕伙同谢温轩做睁眼瞎已很丢脸,再让你一并查案,你是生怕言官不说话吗?”   洛闻歌脸颊微红,纵然知晓这请求有多强人所难,他还是想说:“臣不出面,只让人在中间传话。”   “你想想就算朕同意,谢温轩会同意吗?”萧毓岚说。   洛闻歌被说得无话可说。   “换种说法,若是谢温轩同意了,朕没话说。”萧毓岚不忍心见他愁眉苦脸,到底心软换了种说法。   洛闻歌将信将疑望着他:“真的?”   萧毓岚点头:“朕一言九鼎。”   这话听着似曾相识,让洛闻歌神色一整:“那就这么说定,要是谢大人同意,陛下不得有二话。”   萧毓岚还挺想知道他怎么说服谢温轩,笑道:“行。”   “臣先谢过陛下。”洛闻歌说。   萧毓岚一脸莫名。   “陛下愿为臣担骂名,臣感激不尽。”洛闻歌说。   萧毓岚双手背在身后,在他身边来回走:“朕不需要你感激不尽,此事过后好生帮衬朕即可。”   洛闻歌浅笑,宛如睡莲初绽放,清雅动人:“臣定当竭尽全力。”   萧毓岚有片刻失神,半晌低叹:“你先回去吧。记着,待会保持缄默,只有不进昭狱,才有机会查明真相。”   尽管洛闻歌不想这么做,但不能否认萧毓岚说得对。   他要真自请下昭狱,怕孑然一身进去,浑身满官司出来。   洛闻歌郑重点头,退回偏殿。   早朝上原先一片祥和,站在沈爵身后的花甲老者忽而出列,别看年迈,声音却是落地有声:“陛下,臣有事要奏。”   萧毓岚笑容浅淡,抬手道:“杨大学士请说。”   “臣今早听说一则有趣传闻,说大理寺少卿洛闻歌逼死户部员外郎苗江海。”杨泰清道。   萧毓岚拨动手串:“杨大学士也说是传闻,可见不能信。”   “街头巷尾都在传,据悉还有封信,信上纰漏洛少卿种种罪行。”杨泰清梗着脖子,满脸正气,“望陛下能下令彻查此事。”   萧毓岚停手,视线懒懒扫过百官:“诸位也是这么想的?” 第33章   殿内鸦雀无声, 无人敢应答。   萧毓岚亲政虽不太久,但百官也不全是草包,端从近些时日处理政务手段上已能看出萧毓岚隐有肃清朝纲,扶持自己势力的趋向。   其中最受萧毓岚青睐的莫过于洛闻歌。   谁也拿不准萧毓岚这青睐是真是假,在没个心理准备前,没人想做出头之鸟,那日晚宴被杀头抄家的前车之鉴还在呢。   如杨泰清这般直言进谏的人少之又少,多数都在看戏, 因此根本无人附和。   这情况早在萧毓岚预料内,他看向身姿挺拔如青松的杨泰清,温和道:“杨大学士所言极是。知晓苗江海被杀,朕就让谢爱卿着手彻查, 杨大学士不信朕, 莫非还不信谢爱卿?”   这问题颇有些挑拨离间的味道。   要说朝堂内还有谁没有玩派系一说,唯有这位清正廉洁的大学士杨泰清,而谢温轩便是杨泰清得意门生,萧毓岚之所以看重谢温轩,也与这点有关。   此时, 萧毓岚这么问,就是在给杨泰清出难题。   然而杨泰清却是个迎难而上的好官,只听这位谋官数十年载的老者铿锵有力道:“臣只信真相。既然陛下已有决断,臣静候佳音便是。”   萧毓岚对谢温轩投去同情一瞥, 认真道:“杨大学士放心便是。”   杨泰清这才退居原位。   早朝还未散, 杨泰清出面为苗江海讨公道声伐洛闻歌一事传得沸沸扬扬, 宫内宫外都在讨论这事儿。   前后脚出平和殿的沈爵和徐应屏不期然碰上。   沈爵捋着胡子笑得开怀:“徐大将军好手段。”   徐应屏一脸嫌弃:“你做的龌蹉事别往我身上甩。”   “徐大将军说的哪里话,这管辖长乐城护卫之人是你麾下亲信,怎么能说是我做的,不得不说徐大将军这手玩的相当漂亮,让老夫刮目相看,欣慰徐大将军终于不是没脑子的莽夫。”沈爵道。   徐应屏眼一瞪,嗓门高起来:“老匹夫骂谁没脑子呢?”   “大将军消消气,老夫这也是在夸你。”沈爵笑眯眯道。   徐应屏气过还惦记不背锅:“老匹夫,此事我不替你背锅,老子说不是我做的,那就断然不是。你少给我戴高帽再让我背锅!”   沈爵细察徐应屏神态,确信他没说谎,神色微敛:“不是你做的,也不是我做的,那是谁?”   “你可别无中生有。”徐应屏提防道。   他和沈爵互争互斗几十年,深谙沈爵性子,这就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坏胚子。一句话不能信!   沈爵满脸诚挚:“老夫虽不比大将军多读几年书,但也不是敢做不敢当的怂货,此事确实不是我做的。”   徐应屏眼底升起疑惑:“这就奇怪了。”   “说不定这还是个好事。”沈爵道。   徐应屏狐疑看他:“你什么意思?”   沈爵对徐应屏说话从不拐弯抹角,能有多明白就说的多直白,此时亦然:“你别忘了洛闻歌不仅仅是大理寺少卿。只要他愿意,那些曾受过洛阁老恩惠的人会无条件站在他那边。”   徐应屏讥讽道:“那你也曾受过洛阁老恩惠,怎么现在还恩将仇报了呢?”   沈爵让这没脑子的铁憨憨气个仰倒,本想联手一次查出这妄想搅动宁朝风云的幕后主使,哪曾想铁憨憨三句转回当年,真是朽木不可雕!   沈爵自觉和徐应屏说不通,撩起袖子要走。   徐应屏见状,逮着人袖子说起劲了:“我说你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当年你来京科考没钱住客栈,不是洛阁老给你盘缠,帮你准备?”   “撒手!”沈爵回头瞪着徐应屏,胡子快要气翘起来,“老夫在与你说极为重要的大事,你偏要说过往之事,老夫瞧着哄传苗江海写下洛闻歌罪行就是你做的!”   徐应屏急眼:“你别血口喷人,老匹夫,你等着,老子定要查出你做此事的证据,到时御前见!”   沈爵冷笑:“好啊,你千万藏好小尾巴,别让老夫查出是你做的,否则你等被弹劾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双双撂下狠话一拍两散。   亲眼目睹全过程的洛闻歌心情复杂,萧毓岚无心之举造就两大帮手,如此朝内两大强势派系正式下场,只为抓出搅浑水之人。   想来有徐应屏和沈爵出手,云王那帮人也要夹起尾巴,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火烧身。   洛闻歌看向渐渐放晴的天空,总觉得今年冬天似乎格外漫长,长到他感觉身处四面楚歌之境,冷得无法忍受。   “洛大人。”身后忽然传来谢温轩的声音。   洛闻歌收起情绪,转身含笑看过去:“谢大人。”   谢温轩与他一道往宫外走:“洛大人今日走得有些晚。”   洛闻歌直接道:“因为我在等谢大人啊。”   谢温轩看他脸上笑容,不知道怎么想到昨日他向自己请教刑法,心里蓦然生出怕是要被坑的感觉,悄然拉开距离:“谢某不觉得有哪里值得洛大人亲侯之处。”   “这就是谢大人妄自菲薄了。”洛闻歌将拉开距离又缩短了,隐约更近,“谁人不知谢大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呢?”   谢温轩唇角微抽,有些受不住:“洛大人有事直说就好,没必要如此拍马溜须。”   “谢大人这么说,洛某恭敬不如从命。”洛闻歌道,“我想与谢大人一同查苗江海被杀一案。”   谢温轩神色凝重:“这恐怕不行。”   “谢大人知道我非凶手,也知道我如今以陛下唯命是从,说不定苗江海一案与我所查有关呢?”洛闻歌瞅着谢温轩,见对方不为所动,低叹,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思索不到片刻,洛闻歌将先前苗江海贿赂他手下小官,给他递信替云王约见他的事,三言两语说给谢温轩听。   “陛下将他塞进接待团,本就是想找个借口杀了他,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谢大人以为是不是与我所查有关?”洛闻歌自觉退回合适距离。   谢温轩看他一眼:“就算我松口,陛下也不见得同意,再说早朝时杨大学士的话你也听见了,若让他知道你与我同查,怕是会将我等骂得狗血淋头,连陛下也不能幸免。”   “谢大人只管答应,若非必要时候我不会露面,由我身边之人代为传递消息。谢大人以为如何?”洛闻歌再接再厉,势必拿下谢温轩。   其实洛闻歌不是非要查苗江海一案,他之所以要跟谢温轩查此案,是想探探都察院虚实。   据萧毓岚给的名单,他核实出都察院内暗藏位牵连甚广的重要棋子,看似不起眼,却能接触到诸多案件,能在关键时候发挥奇效。   据悉都察院有许多未能及时抓捕嫌犯酿造得悬案,想必与此人有密切关系。   想要肃清朝纲,大理寺是一处,再有都察院与刑部,三法司清洗干净握在手里,彻查起来就方便许多。   眼前最为重要的就是谢温轩同不同意。   洛闻歌等谢温轩给答复。   谢温轩无权同意,再三斟酌道:“洛大人,此事还需问过陛下,若陛下同意你查,谢某别无二话。”   洛闻歌觉得自己特别像个追皮球的,从这边追到那边,他不想再多跑几趟,索性下套:“也就是陛下没二话,谢大人就同意了?”   谢温轩并没觉得这话哪里不对,遂点头。   洛闻歌瞬间计上心来:“谢过谢大人,我这就去找陛下。”   谢温轩望着洛闻歌飒然往宫里走的身影,心里几乎可以肯定不久后就会与他共事。   这世间如他家陛下那般口是心非的人少见。   洛闻歌到养心殿外,远远见到站在台阶之上的李公公,他偏头看见养心殿门关着的,脚步放慢,犹豫要不要过去。   同时看见他的李公公热情道:“洛大人。”   “李公公,陛下他…”洛闻歌目光看向养心殿,询问意思浓重。   李公公下台阶到他面前,低声笑道:“襄王爷在里面,为陛下悉数介绍襄宁大军各处统领。”   如此重要的事,他就不好再多做打扰。   洛闻歌拱手:“谢公公,陛下有要事,我便先走了。”   不再叨扰李公公,洛闻歌打算先回大理寺再见见黑衣人,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转身时被李公公喊住。   “洛大人别急着走,陛下让老奴给大人捎话呢。”李公公说,和皇后打过小报告后,李公公对洛闻歌忌惮感消退不少,笑容真切不少。   洛闻歌像寻常一样,好似没听见那些骇人听闻的话:“公公请说。”   “陛下料到洛大人会回来,让老奴见到大人就说,他同意洛大人所想之事,谢温轩那边也已打过招呼,查吧。”李公公如实转达。   即便能看出萧毓岚对洛闻歌的纵容,李公公也顺应皇后说的,这许是对亲臣信任的表现,哪怕见到洛闻歌浅笑迷人,李公公也不再多想。   谁让他就要为皇后寻到吃了好受孕的珍贵药材呢?   到时只要皇后怀孕,陛下重心自然会落在后宫,一切如旧。   在李公公跟前,假扮皇后的洛大人对此一无所知。   洛闻歌再次谢过李公公,匆忙出宫,寻洛安去了。   去大理寺路上,洛安听完洛闻歌所说,郑重点头:“公子尽管放心,我会好生配合谢大人,早日查清真相。”   洛闻歌犹记得那日碰上谢温轩,洛安义愤填膺,今日再听这话,觉得洛安也挺不容易,他说:“你可不能在我面前这般说,等见到谢温轩,鼻子不是鼻子的,洛安,我对此事极为重视,你该明白。”   “洛安知道,也知道如今只有配合谢大人,才能洗脱公子身上的嫌疑。”洛安说。   洛闻歌还是有些不放心:“我修书一封,你交给谢温轩,往后几日,你都跟在他身边,切记,不要与他起争执。”   洛安不蠢,清楚他的意思,再三保证道:“洛安保证完成任务。”   洛闻歌心想但愿如此。   待到大理寺,来往官员碰见洛闻歌,神色一如既往恭敬,该如何还当如何,只是转身各种眼色交汇,秋波送不停,洛闻歌全装不知道。   房内,洛闻歌将信吹干装好递给洛安,又问:“昨日交代的事安排的怎么样?”   “该知道的已经知道,属下以为会传出公子逼死苗江海的传闻,说不定便是藏在黑衣人背后的人做的,想让公子锒铛入狱,他好对大理寺下手。”洛安脑子里的一根筋忽然搭上,头脑风暴乍现,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别说,听着还真是这回事,洛闻歌赞赏道:“洛安,近来书没白看。”   说起书,洛安又想起件事,他挠着头尬的脸红:“公子,你那日交代的话本子我买到了。”   “然后你看完了?”洛闻歌问。   洛安点头完又摇头,脸更红,语气转而不好意思起来:“我托荣叔将那本书放在书房桌上,公子若无事可翻开看看,属下以为那等东西待公子看过,还是让临江楼封了为妙。”   洛闻歌本对话本子无感,让洛安看是想让对方给个反馈,谁知洛安闪烁其词,让他生出些好奇。   “我知道了,你先去找谢大人,务必将参与此案调查的人记下查清给我。”   洛安脸上红晕褪去不少,拱手拿信去找谢温轩。   身边没了洛安使唤,凡事只能洛闻歌亲上阵,好在他自力更生多年,这点小事不再话下。   以临江楼散播谣言的能力,黑衣人被抓被审问出些东西的事应当很快传到有心之人耳中,这时就看那人如何做。   想用苗江海一事绊住他手脚,万没想到萧毓岚会用插诨打科争时日。   万分珍惜抢来时间的洛闻歌下午又去了牢房。   牢房狱卒见到他,客气问好,洛闻歌回礼,走了两步回头看牢头:“今日有人来见过他吗?”   牢头摇头,笑道:“大人的特意交代,小的没忘。谁来问都说牢里没加人,大人来是为查陈年旧案。”   洛闻歌脸露感激:“多谢牢头,这年头抓个知情人不容易。”   “小的明白大人的意思。”牢头又说。   洛闻歌笑笑,转身继续往牢房深处走,错过牢头眼中一闪而过的暗光。   黑衣人还如昨日那般沉默不语,看见他也只是抬了下眼皮子,这次洛闻歌没急着离去,他打开牢门走进去,挑了处干燥稻草坐下。   “你不吃不喝就这么坐着,是在等人来救?”洛闻歌淡声问。   黑衣人纹丝不动,宛如上等雕像。   洛闻歌也不介意,像话家常般聊起来:“我知道你有话没说,知道为什么我不继续审吗?因为都没被凌迟恐吓出来的秘密,那绝对是要咬死带进棺材里,所以不管我再怎么审,你都不会说。你知道自己不说还有一线生机,真要说了,这里外透风的大理寺哪能保住你?”   他随手从身边捻起一根稻草,剥去外皮咬在齿间,含混道:“知道为什么陛下杀了那些人,只单单留下你?他看出你是除去闻天冢外,知道最多的那个,咱们陛下不进不清不楚地方,只要他进去,那就代表他早就知道里面有谁,哪个人有用哪个没用,他都知道。”   黑衣人总算有了点动静,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轻弹了下。   洛闻歌轻眯缝了下眼睛,继续笑开:“你不肯说也没关系,反正我放出风声,说抓了个知晓实情的人,严刑逼供之下,此人将有吐露事情的迹象,相信不日就能查清近来发生的事。我相信你的主子收到风声,会迫不及待来灭你口。”   “胡说。”黑衣人转头恶狠狠丢出两个字,睚眦欲裂。   洛闻歌故作诧异:“怎么就是胡说?若我是你主子,也会来除掉你绝后患。”   黑衣人却不肯再说话,转过脸继续装哑。   看样子是套不出话,洛闻歌丢开稻草,锁上牢房,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心里盘算要不给这不知死活的黑衣人上堂课,没遭过真相毒打的人就是天真。   洛闻歌出了大理寺往青龙大街上溜达,说是溜达,实则是来探地方了。   前几日沈如卿让人递过来的约见地方便在这青龙大街的满茶楼。   说起满茶楼,长乐城内老少妇孺皆知,因堂内有位说书奇人满锦春,素闻这位说书先生除去王孙贵胄不说,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寻常百姓,哪家惊奇有趣之事,他皆能说道一二,当然,宁朝有明文规定,不得擅自议论朝廷重臣。   但人天生有反骨,越是不让如何,心里越发是想听想知道,好奇的百爪挠心。   是以,满锦春会将这趣事改编为市井闲谈,即便有人听出来所议是谁,也不会上赶着触霉头。   凡事套上闲谈二字,便是听听就算的意思。   洛闻歌今日就打算去听听这满锦春说的什么。   他来得晚,满茶楼内座无虚席,连上等包厢都已满客,店小二见他生得好,又诚心实意初次来看,便好心让他在柱子边站着旁听。   洛闻歌倒不知茶楼生意也能如此红火,人头攒动,耳边七嘴八舌,嘈杂一片,听得他忍不住按了下耳朵。   他的动作让旁边同样是站着的老者笑了。   洛闻歌侧眸而望,礼貌问:“您老好。”   “小公子好。”老者平易近人,语气很是和蔼,“小公子头回来听满锦春说书?”   洛闻歌不好意思道:“是,没怎么见过这等大场面,人委实过多了些。”   “这还是人少的。”老者说,“真人多时,这里面能站满,有被满锦春口技折服的,也有想一掷千金见人的,还有人千金聘请满锦春去寿宴,人不就是这样,名气大了,什么样的名利都会来。”   洛闻歌抓住个重要点:“满锦春没在人前露过面?”   “你瞧,抬屏风的上来了。”老者指着高台,“满锦春平日就坐在四面屏风里说书,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没人知道他是男是女。”   洛闻歌顺着看过去,果然看见四扇屏风,分别是梅兰竹菊,每扇屏风上画一幅,风雅得紧。   “满锦春差不多要出来了。”老者视线不离高台屏风,眼底出现狂热分子。   这副走火入魔的样子让洛闻歌想到原世界的追星少女,也如这般痴迷。   他虽对满锦春没感觉,但还是好奇此人说书究竟有多大魅力,引来如此多的人。   就在洛闻歌打算靠在柱子上凑合听时,敏锐嗅到身后飘来阵熟悉香味,他豁然转头,正看见檀瑜半抬起的手。   檀瑜一愣,没料到他反应如此灵敏。   瞧见熟人,洛闻歌卸去防备,温润笑道:“檀长史怎么在这?”   “随我家公子出行,公子听闻此处有一惊才说书人,想过来凑个热闹,碰巧看见洛公子,差在下来请,到雅间同坐。”檀瑜说。   萧毓岚怎么来这了?   洛闻歌不知对方来此原因,若是有好地方听说书,他乐得前往,对先前说半天话的老者道谢,便跟着檀瑜去了三楼。   拾级而上时洛闻歌在想,当皇帝大抵只有这点好,钱多到能买到包厢。   到包厢门口,檀瑜轻扣房门,得到里面回应,这才推门领洛闻歌进去。   今日私自出宫的萧毓岚换了身紫衣,洛闻歌少有见男子能驾驭住如此挑人又霸道的色系,不由得多看几眼,不得不承认萧毓岚长得确实挺帅。   萧毓岚侧身站在窗边,眼角余光瞥见他进来,轻抬手止住洛闻歌行礼,指着窗外:“过来看看。”   洛闻歌走过去顺着萧毓岚指得方向看见说书人所坐之处,此时还没人:“陛下怎么想到来听说书?”   “闻天冢说朕是你新欢的话本子没忘记吧?”萧毓岚看似寻常神态问。   洛闻歌微垂睫毛轻颤好几下,喉咙微动,轻声答:“臣记得。”   “那话本子就是这位满锦春所编写,昨夜将你逼死苗江海一事闹得满城皆知的也是他,你说朕会不会想来见见?”萧毓岚唇角浮起玩味笑容,对这颇受百姓喜爱的敢说说书人,真有心想见一面。   洛闻歌轻易读懂萧毓岚话里意思,他将先前听老者说的话转述:“此人素来神秘,不见任何外人,陛下想见,恐怕有些难度。”   萧毓岚眼含戏谑看着他,低声温柔道:“没想到朕的洛大人知道这么多?”   洛闻歌让这等亲狎话语烧得心慌,眼神四处乱飘:“陛下见笑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据悉此人擅长编写故事,杜撰各种市井闲谈。”   “编写故事很不错,他写的那本洛大人娇宠记,朕翻阅几遍,能看出编写人见多识广,说是阅尽千帆也不为过。”萧毓岚赞同道。   洛闻歌则一脸懵逼,洛大人娇宠记,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许是他脸上表情过于明显,萧毓岚看见难免要好心问问:“洛爱卿没看过?”   洛闻歌摇头:“确实没看过,臣连那话本子长什么样都不知。”   俨然将洛安先前说的话抛在脑后,压根忘记那话本子就躺在自己书房桌上。   “没事,朕收集好几本,回头让李公公拿本给你。”萧毓岚说。   洛闻歌瞠目结舌,连忙婉拒:“君子不夺人所好,那是陛下珍藏的,臣不能要。”   萧毓岚眼神越发戏谑,透着明眼人能看出的逗弄:“洛爱卿身为话本原型,必要看看才好。哦,朕听闻今日满锦春说的便是这本。”   洛闻歌呆了呆,发觉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朕真想问问满锦春是不是故意的,知道朕与你会来,特意安排这一出。”萧毓岚含笑道。   洛闻歌满腔复杂,话都不知该如何说。   看见守在门口神色麻木的李公公,洛闻歌嘴里发苦,隐约觉得回头假扮皇后再碰上李公公,恐怕要裂开。   “陛下觉得满锦春与闻天冢有关?”洛闻歌生怕萧毓岚再说出更让人震惊的话,先发制人道。   萧毓岚见好就收:“说不准,目前查到消息来看,两人没有直接接触。”   那就是有间接接触。   洛闻歌想起谢温轩说的那家异域风情小店,眼睛亮了亮:“他们都去过卖信纸的那家店?”   “反应倒是很快,那家店现在人去楼空,大概是预料到我们会查到那,先撤走了。”萧毓岚忙的一点都不比洛闻歌少,只是两人关注方向不同,洛闻歌查闻天冢那边钓出来的大鱼,萧毓岚在查满锦春这边关系链,不管两人谁先查出来,对将来都是有益的。   越是查不出来,洛闻歌越是想将人揪出来。   他甚至犹豫于要推迟从萧毓岚身边脱身的计划准备,想等萧毓岚皇位再稳定,将朝廷肃清差不多再离开。   那时不管他在不在,萧毓岚都有坐稳大局的实力。   难得遇见技艺如此高超的对手,洛闻歌情绪前所未有的高涨。   “朕怎么觉得你听见这消息高兴得很?”萧毓岚纳闷问。   洛闻歌轻咳掩住神态,直言道:“臣是觉得他们动作越多暴露的越快,相信不久后陛下能清出一片干净地方。”   “哦,所以你是在替朕高兴?”萧毓岚问。   洛闻歌并不觉得这话哪里不对,诚实点头:“是,更高兴陛下有天能达成所愿。”   “你在朕身边,这不是迟早的事?”萧毓岚也没刻意卖弄暧昧的意思,这本就是句大实话。   洛闻歌反应再迟钝,此时也有些体会出萧毓岚对别人和他的不同,就从这态度来说,有点点暧昧随意。   萧毓岚平日在朝堂上是什么样,他也能看见。   再看这会儿,洛闻歌真心有理有据怀疑萧毓岚弯了。   弯得迅速又毫无意识。   不过这也可能是他错觉,洛闻歌这么安慰自己,心里努力适应萧毓岚这种说话方式,只希望李公公不会因此急上火。   “陛下,要开始了。”洛闻歌视线落在那四扇屏风上。   大概是在他和萧毓岚说话间,满锦春坐了进去,屏风上方被纱幔遮住,却隐约能看出里面坐着个人,黑发白玉簪,靛蓝道袍,更多就看不清了。   萧毓岚对檀瑜招招手:“将茶楼出口守住,见到人给朕逮回去。”   檀瑜领命走了。   洛闻歌看着那故弄玄虚的屏风,摇头:“檀长史恐怕要无功而返。”   “那正好给了朕连窝端的机会。”萧毓岚接过李公公递过来的茶盏,神态冷淡。   洛闻歌迟疑道:“陛下不会是带着御林军来了吧?”   “带御林军不就暴露朕的身份了?”萧毓岚道。   洛闻歌觉得很是在理,看来萧毓岚还有理智尚存。   “朕从徐应屏那借了支兵,让他们在城外待命。”萧毓岚喝过茶,将茶盏放回去。   洛闻歌:“……”   萧毓岚冷冷注视满锦春所在地方,语气森然:“朕既然来了,就没想过空手而归。”   洛闻歌一听这话,觉得事情难办了。   他三番五次看萧毓岚,不知怎么说,要因他放走满锦春,错过抓人大好机会,太罪过。   自古世事难两全。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你有话要说。”洛闻歌的不说话,让萧毓岚看出些欲言又止,他问,“有什么说出来,朕听听看。”   洛闻歌摇头:“臣没有。”   萧毓岚细瞧他好一会儿,转头道:“出去,朕要跟洛大人密谈些事。”   洛闻歌感觉到危险,本能后退。   还没退到安全地带,那边见包厢门一关的萧毓岚率先出手,拽住他的胳膊将人抵在窗边上,一手按在他耳边墙壁,垂眸道:“朕记得洛大人先前因信任一事生气,那时朕有诸多隐瞒,那今日的洛大人是否要自省一番?”   洛闻歌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贴着墙壁不敢动弹,双手握成拳,底气难得薄弱:“臣没觉得哪里不对。”   “你有事不说,这是对朕不信任,信任应当是相互的,你让朕给你信任,朕给你了,那你呢?”萧毓岚视线锁在他脸上,见他扛不住低头,伸手抬起他下颚,让人无处可逃,“看着朕,好好回答。”   洛闻歌并非顺来逆受之人,被萧毓岚如此亲昵逼近,他条件反射要推人:“陛下。”   “嘘,你听。”萧毓岚握住他的手,手指抵在他唇上,抬头看向窗外。   洛闻歌突然遭此变故,愣在了原地,感觉有什么顺着唇一路席卷到心脏,掀起波涛汹涌的风浪,让他心脏骤跳,不知不觉失了神。   耳边清晰传来满锦春音调婉转如上等青铜乐器发出的低沉声,这说书人确实有把好嗓子。   “……说起这在朝为官的洛大人,赞美之词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今日咱们来说点儿别的,啊,那就是诸位都喜欢听的才子佳人,但毕竟是美得不可方物的洛大人,谈起情来也是独树一帜,洛大人他喜男子,尤其是面容英俊霸道的,他最为喜欢。”   “这洛大人虽有这等偏好,但素来洁身自好,不肯污了自己,直到有日他在郊外捡到个浑身脏垢的男子,本是看人可怜,带回家洗干净一瞧,竟是生得英俊逼人,讨人喜欢的很,洛大人一见钟情。”   再往后洛闻歌听不下去了,他望着面前眼底积起郁色的萧毓岚,叹了口气:“陛下还能信了这种传闻?”   “朕听着新鲜罢了。”萧毓岚见他神色无异,满脸失望放开人,退回到窗口,望着说书人。   楼内人听得如痴如醉,明明是再老套不过的男欢女爱故事,却仍让人听得忘我。   满锦春今日说的恐怕不是书,是蛊惑人心的传闻。   又是在朝为官又是捡野男人的,想不往洛闻歌身上套都难。   这市井流言一旦在街头巷角流传,那必定会让言官弹劾洛闻歌生活糜烂不堪,仕途受损不说,名声也会有碍,到时他若还亲信洛闻歌,必会招来更难听的话,他不在意自己名声,洛闻歌却不行。   萧毓岚眼神渐有杀意:“此人抓到也留不得。”   “陛下手下留情。”事已至此,洛闻歌索性摊开将沈如卿送信及约见地方说了个事无巨细。   萧毓岚皱眉,再看说书人:“朕怎么觉得他与沈如卿让你见的人是一伙的?”   “臣也有同感。”洛闻歌尴尬道,“他今日这说书是旨在败坏臣名声,还望陛下不要信。”   萧毓岚当然不会信,他问:“洛爱卿不担心此事过后对你照成的影响?”   “陛下说笑了,骤时还得麻烦陛下为臣寻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只要臣娶妻生子,谣言不攻自破。”洛闻歌道。   萧毓岚脸色巨变,臭着脸说:“朕不会给你赐婚,死了这条心,你别忘了,你还在假扮朕的皇后!”   洛闻歌神色微动,鬼使神差道:“陛下很在意臣?”   萧毓岚哽住,要说不在意很虚假,要说在意,他有点说不出口。   这问题不仅问住萧毓岚,连洛闻歌自己都有点懊恼,怎么脑抽问出来,这不是凭白让人多想吗?   他唯恐萧毓岚会因此想多,言顾其他:“陛下再不喜满锦春,现在也得留他条命,将隐于这茶楼的人钓出来。”   萧毓岚觉得迟早有天会想法子治好他这碰见害羞话就跑的毛病,再深深看他一眼:“朕觉得檀瑜抓不到人。”   这话说得过于笃定,让洛闻歌侧眸:“陛下的意思是……”   “檀瑜身后之人藏太深,他身上除去临江楼标记,干净得过分。越是如此,朕越是怀疑他。”萧毓岚轻关上小半扇窗户,“他非藩王们的人,也不听从沈爵和徐应屏指示。”   “除了他主子,他还有同伙。”洛闻歌言尽于此,目光看向萧毓岚。   萧毓岚睨着他:“你知道是谁。”   洛闻歌同样凝视着萧毓岚:“陛下也知道是谁。”   萧毓岚姿态慵懒,淡淡道:“朝堂虽还不是我的,但后宫那一亩三分地有任何风吹草动,朕比任何人都清楚。”   洛闻歌想到那晚御花园见沈如卿,后回到凤栖殿,萧毓岚当时反应,干笑道:“那晚在我说前,陛下就知道我见过沈如卿了?”   萧毓岚唇角抿笑,瞧他想往后退的小动作,失笑:“现在知道后怕了?”   “倒也不是怕。”洛闻歌时不时看眼说书人,分了下神,“是觉得陛下深谋远虑。”   “别说奉承话。”萧毓岚忍住捏他脸颊的冲动,手指扣住手串不停摩挲。   洛闻歌无辜道:“臣想说沈如卿有问题,陛下还得多防着她。”   “朕防得还不够彻底?”萧毓岚问,“她送的汤都不喝,朕觉得她是仗着父亲是沈爵才敢这般大胆妄为。”   洛闻歌见他甩锅这般彻底,没忍住问:“陛下没觉得她会献殷勤是因没得到过吗?”   萧毓岚神色转冷,颇有些不快:“你的意思是让朕为安抚她,和她卿卿我我?”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愤怒?   洛闻歌生平不喜勉强他人,况且他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让陛下明面安抚住她,金银珠宝,锦罗绸缎,赏赐给她。”   萧毓岚脸色瞬间转温,这还差不多,若他真说出让两人圆房的话,萧毓岚绝对愤然离席。   “朕要看看她能作出多少幺蛾子。”萧毓岚冷声。   洛闻歌再看眼楼内,猛然发觉屏风里空了,他惊道:“人不见了。”   萧毓岚波澜不惊:“等会檀瑜会过来,说他没见到形迹可疑的人,愧对朕。”   洛闻歌觉得萧毓岚淡定得过分,他奇怪道:“陛下半点不着急?”   “急什么?他跑不远。”萧毓岚淡然道。   他从不靠御林军抓人,那形容虚设的各处统领办起事来拖拖拉拉,抓个人从今日到明日,逗着玩还行,办正事真不行。   洛闻歌也想到这,对檀瑜待会上来请罪见怪不怪。   “约在哪天?”萧毓岚问。   洛闻歌想了下:“明日傍晚。”   萧毓岚若有所思:“那时朕在见蜀王,恐怕难以过来保你。”   “臣会保护好自己。”洛闻歌道。   和洛闻歌达成合作至今,萧毓岚没见他示弱过,更没见他惊慌失措,让萧毓岚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稳如磐石。   人若太强大,总会招人嫉妒。   萧毓岚薄唇微动,想说的话被敲门声打断,他皱了下眉,隐有不悦:“进来。”   檀瑜满脸沉重快步而来,跪在萧毓岚面前:“臣办事不利,没能抓到人。”   洛闻歌想到刚才萧毓岚说的,唇角翘了下。   “无事,下次。”萧毓岚难得和颜悦色。   檀瑜懵了下,结结巴巴:“谢、谢陛下隆恩。”   萧毓岚再看已上吹拉弹唱的高台,意味阑珊:“回宫吧,洛大人也早些回去,家里有人等着呢。”   洛闻歌眨眨眼睛,这是让他晚上去凤栖殿?   萧毓岚轻飘飘一瞥,确认过眼神,是这意思没错。 第34章   离开满茶楼包厢, 洛闻歌就此与萧毓岚一行人分道扬镳。   回到洛府用罢晚膳,洛闻歌去了书房。   当他坐到书桌前看见正中央摆了本外皮龙飞凤舞写着‘洛大人娇宠记’的书时,眼皮剧烈跳动,想起茶楼包厢里萧毓岚那饱含暧昧的话语,放在桌上的手缓缓蜷起,想要将这东西丢出去。   手在碰到书角边缘擅作主张错掀开了书皮,展露书里内容。   洛闻歌没料到会这样,视线扫过书面, 惊奇转回视线。   要说满锦春能有如今这等名气,想必与他出这些个话本子有关。别的话本子只单有寡淡文字,这本却不同,图文配词, 生动解说。   这图上面穿街过巷的白衣男子面容与他有八分相似, 尤其是眼角那滴泪痣,指向性太明确,让人很难不联想到他身上。   近来发生的事皆与他相关,如今还出现这等话本子,看来想约见他的人也未必抱有好心。   意识到这点, 洛闻歌对明天见面抱以高度防范之心。   看来要在去凤栖殿前再去趟德济堂,召回打散在楼内各处的楼主暗卫。   洛闻歌从未像这刻重视过自身安危,他甚至思考起为什么反派不会武功,半点内力没有。   他虽短暂学过几年跆拳道, 但后来学业繁重不得不放下。   这玩意儿在拥有醇厚内力的高手面前完全不够看, 他没再看这编造的话本子, 随手拉开抽屉丢进去,吹灭烛火提着灯笼往外走。   洛荣看见他穿戴整齐急匆匆的样子,追上来问:“公子,这都入夜了,你要去哪?”   “我有点不舒服,想去德济堂看看。”洛闻歌编了个借口。   他刚走两步,察觉到洛荣还没停下,扭头道:“小病,我自己去就行。”   街角巷尾传他逼死苗江海传的厉害,洛荣身为洛府管家,不可能半点没听说,见他这样,担心他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伤了心神,关切道:“公子,有些话听听当玩笑,别往心里去,我相信公子没做那些事!”   突如其来的鼓舞让洛闻歌啼笑皆非,大致明白洛荣为什么说出这番话。   他拍拍洛荣肩膀,语气轻松:“我真没往心里去,荣叔,你也别想太多,偌大府邸还不够你操心吗?时辰不早,我要快点,等会德济堂该关门了。”   洛荣伸出去的手停留在半空,眼睁睁看他提着灯笼越走越远,嘀咕:“公子是真没放在心上。”   入夜的德济堂人相对白日要少上些,却还是拥挤。   洛闻歌装作路过看一眼,终选择从后门进去。   守在后门的药童见是他,急忙往二楼领,那是洛闻歌来时常在地方。   今夜的韩护法出乎洛闻歌所料居然侯在房内,不用他再费工夫等人。   进门坐下不到片刻,韩执率先开口:“楼主今日去了满茶楼?”   “嗯。”洛闻歌掰开糕点浅尝一口,口感偏甜,他放下另半块不再吃。   韩执在洛闻歌面前素来直言直语,他问:“那地方名气很大,有位远近驰名的说书人满锦春。楼主去那是为见见说书人?”   洛闻歌抬眸看他:“是也不是,韩护法请坐,我有事想跟你好好说。”   韩执从容不迫走过来坐在洛闻歌对面,拎起茶壶为两人斟茶:“楼主请说。”   “洛安告诉你,我传递消息的通道出了问题吧?”洛闻歌端过茶盏问。   提及此事,韩执神色立马不一样,异常严肃:“属下知道,已让人秘密排查,还不知哪里出了岔子。”   “人得抓到,临江楼内也需重新清洗,一旦楼内混入其他势力的人,是个极大隐患。”洛闻歌道。   韩执知道厉害,严阵以待:“属下会在三日内给楼主个交代。”   洛闻歌轻声‘嗯’:“楼内有满锦春消息吗?”   “此人横空出世,不到三月,声名鹊起,属下命人用了各种手段,也只查到他曾在陈家村附近出没过几次,除此之外,他像只生在满茶楼一般,离开满茶楼就成了个迷。”韩执道。   又是陈家村。   先前‘闻天冢’临死前曾说过要葬在陈家村,檀瑜查到箭矢最终出处是陈家村,连他去见云王都是在陈家村不远处的陈家酒肆,看来有必要去这地方瞧瞧了。   韩执瞧他沉思模样,字斟句酌道:“属下斗胆问一句,楼主近日与陛下颇为亲近,是否为取得萧毓岚信任?”   洛闻歌眼角微挑,似笑非笑道:“韩护法很是清闲,都有心情过问起本座的行事了?”   韩执转身跪在地上,低声道:“属下不敢。”   “我看你挺敢的,什么话都敢问,什么话也敢说,本座很怀疑临江楼是否已认韩护法为主!”洛闻歌咄咄逼人道。   韩执让他气势压得直不起腰,浑身冷汗唰唰直冒,声音满是颤抖:“属下僭越,请楼主责罚。”   洛闻歌冷眼凝视韩执好一会儿,半晌忽而轻笑道:“本座知道韩护法一心为临江楼,见本座如此担忧不已,既然韩护法不放心,那本座今日就给个痛快话。”   韩执这才敢抬头看他,静候下文。   “不论本座与陛下做出什么样的事,都是权宜之计,本座心里最看重的还是宏图大业与临江楼,这样韩护法可放心了?”洛闻歌问。   韩执哪敢再说什么,这些时日洛闻歌过于温和,让韩执险些忘记他曾凭计谋打遍全楼,一跃成为临江楼楼主,这是位胸有沟壑的阴谋家。   “洛安被我派去跟谢温轩,蒋霖在不在长乐城?”洛闻歌慢条斯理问。   韩执片刻没耽误道:“在,楼主要启用他?”   洛闻歌低头抿茶:“让他明日早些去洛府寻我,我有事让他办。”   韩执低声:“是。”   洛闻歌轻瞥韩执一眼,确定对方不敢再乱问,轻飘飘道:“韩护法起来吧,跪在地上不像话。”   韩执起身,相交先前,此时对洛闻歌多些恭敬和拘束,被敲打后听话许多。   洛闻歌心里还记着大理寺牢房里的人,得在明日赴约前再挖出点东西,他问:“韩护法,我有件很有意思的事想交由你办。”   韩执神色微整:“楼主尽管吩咐。”   安排完诸多事宜的洛闻歌离开德济堂,没回洛府转道去凤栖殿。   洛闻歌知道哪怕他这几日不在凤栖殿,萧毓岚每晚照旧过来,营造出帝后感情深厚的假象。   所以在软塌上见到批阅奏疏的萧毓岚,洛闻歌半点不惊讶,更何况两人白日约好见面的。   萧毓岚听见动静,头也没抬:“桌子上有碗热汤,喝了再过来。”   洛闻歌正巧走到桌边,闻言停下看向桌子,青花小瓷碗里面盛着银耳红枣,白的晶莹剔透,红的鲜艳讨喜。   “若我没记错,这是美容养颜的?”   “洛爱卿家里无女眷,却懂得这个,朕还想着你能不能明白柔伊姑姑的好心,眼下来看,是朕低估你的博学。”   知道一个汤怎么还和博学扯上关系?   洛闻歌莫名其妙。   “喝吧。”萧毓岚说。   洛闻歌诡异看对方一眼,端起碗浅尝,老实说很好喝,甜而不腻,香滑可口。   “以后你来这都能喝上这汤。”萧毓岚眼见他将要喝完,慢悠悠又说了句。   洛闻歌皱眉:“陛下这什么意思?”   “朕想保护好洛爱卿的盛世美颜,好坐实李公公说的看上你的脸,红颜枯骨,那也得能天天看才是。”   洛闻歌刚入口的银耳被震惊到没嚼咽了下去,动作太猛烈,以至于呛到咳嗽起来。   他的个天啊,萧毓岚怎么知道这件事,那…洛闻歌不敢再想下去,要真知道怀孕什么的,他干脆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起来吧,要死。   “朕竟然不知皇后爱慕朕到要靠服用受孕的药来和重臣争宠,看来是朕做的不够好。”萧毓岚说着从炕桌砚台边拿过一方小锦盒,对洛闻歌招招手。   洛闻歌咳红脸,犹豫着要不要接这东西,他总觉得这不是个好玩意儿。   萧毓岚歪头看他:“过来,朕给你的这个,绝对是个宝贝,是你梦寐以求许久的好东西。”   洛闻歌弱弱反驳:“我没有梦寐以求过。”   脚步却很诚实走过去,并接过萧毓岚手里的盒子,打开看见里面躺着十颗黑咕隆咚如指甲盖大小的药丸。   洛闻歌满脸茫然,这什么东西?   萧毓岚唇角弯着抹不怀好意的笑,轻声慢调:“切记每日服用一颗,让朕看看你是不是真能怀上龙种。”   洛闻歌脸红了彻底,心神动荡一个没注意,手抖摔掉盒子,药丸滚落在脚边,他咬紧唇,说不出话来。   萧毓岚见状,还是忍笑逗他:“你都做到这份上,朕不给你个怀龙种的机会,容易引得人神共愤,择日不如撞日,那今晚……”   “是我错了。”洛闻歌烧红脸,气息不稳道。   萧毓岚轻挑眉,像分外疑惑:“皇后错在哪?朕以为此事是朕不对,没能给皇后足够安全感,还要靠子嗣来栓住朕的心。”   洛闻歌越听这话脸上烧得越发猛烈,他不敢看萧毓岚的脸,垂眸看地,又看见那些圆滚滚的药丸,心猛地一跳,连忙转开视线:“我该告诉陛下李公公的疑心,不该胡乱答应,皇后身子娇弱,吃不得这种药,更承受不住生孩子的风险。”   “朕觉得重点不在此。”萧毓岚道。   洛闻歌满脸通红:“陛下是说我不够坦诚。”   萧毓岚轻点头,颇为欣慰道:“你很明白其中道理,朕就不追究了,没有下次。将东西捡起来去还给李公公。”   洛闻歌看地上那几颗药丸,心里腾升出些许羞耻感,他自以为悄然抬头看萧毓岚,没想到对方一直在看他,眼神示意他快捡,别磨蹭。   洛闻歌:“……”   狗皇帝!   洛闻歌没法反抗,认命蹲下捡,每捡一颗都在自我反省,当时怎么就脑抽答应李公公,越想越不是滋味。   试问一人分饰两角,被人误认为为情敌,该怎么破?   他糟心得不行,稀里糊涂捡完,起身踌躇问:“李公公在哪?”   “走廊跪着呢。”萧毓岚撑着脸颊看他,见他脸上红晕久盛不衰,故作严肃道,“今日要不是朕抓个正着,你还真要将那药丸收为己用?”   洛闻歌顿觉手里握着个烫手山芋,丢也不是,留也不是:“没有,我这么做,也是为稳李公公忙碌奔波的心,他委实很担心陛下子嗣,接下这份心,他就不会再多想。”   “你很了解李公公啊。”萧毓岚道。   洛闻歌捏紧盒子:“就事论事。”   “事实如何,朕已经弄清楚,去还东西吧。”萧毓岚拿过奏疏歪在榻上,不再看他。   洛闻歌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李公公,简单伪装后,洛闻歌轻扣殿门,抬脚出去一眼瞧见跪得挺直的李公公。   李公公满脸苦相,对萧毓岚呵斥他不该动摇皇后养病之心深感悔恨,忏悔间见着娇弱皇后手拿锦盒走了出来,他喉间像被堵上团棉花,哑口无言。   洛闻歌面对李公公,同样有些无话可说。   虽说酿成如今尴尬不已的局面是李公公贸然进谏,但要不是他和萧毓岚走得过近,也不会让李公公有这等担忧。   再想那日情景,洛闻歌只觉头有些抬不起来,太丢脸了!   丢脸是回事,这药还是要依照萧毓岚旨意归还。   他抬眸看着李公公,不期然生出些尴尬,反观李公公,竟也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此时真是尴尬他妈找尴尬,尴尬到家。   洛闻歌很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想半天徒劳无用,他默然将锦盒递过去,临了垂死挣扎补句话:“李公公,是本宫没用。”   “娘娘说的哪里话,是老奴惊弓之鸟。陛下对娘娘情有独钟,相信即便没有这等药物相助,娘娘也迟早会怀上龙种。”李公公接过锦盒,忙不迭揣进袖子里,生怕看见这东西又想起些什么。   洛闻歌一听这词耳根子发烫,向来巧舌能辩的人倏然成了锯嘴葫芦,闷声不响。   李公公小心歪身子看向殿内,只看见烛火高照,他讪讪然问:“娘娘,陛下还生气吗?”   洛闻歌心道:他自然没生气,拿这东西逗我好半天!   “待会本宫为公公美言几句,这几日公公再好好表现表现,相信不日就能重新赢得陛下青睐。”   李公公满脸感激:“老奴多谢娘娘。”   “谢就不必了,望这事后公公能明白些事。”洛闻歌说。   他希望李公公最好能弄明白他和萧毓岚间真不是那种关系!   然而,只听懊悔不已的李公公说:“娘娘说的是,只要陛下心在娘娘这里,哪怕一时贪鲜尝过洛大人,也终究会回到娘娘身边,老奴往后一切照旧,这次给娘娘添麻烦了。”   洛闻歌:“……嗯。”   不知道说什么,就是觉得心有点累。   好像不管怎么掰扯,李公公就是认定他和萧毓岚有一腿。   还是露水情缘到手就拜拜的那种。   洛闻歌有时还挺佩服李公公这庞大的认知能力,怎么能歪门邪道到那份呢?   他不能再看李公公,生怕一个没忍住掀开面纱,让对方好生瞧着他是谁!   瞧站在门边守着忍笑的柔伊,洛闻歌顶着张生无可恋的脸转身回屋。   什么玩意儿美言几句?!   根本没这回事!他没说过这话,拒不承认。   就让李公公过几天被冷落的日子,好好尝尝睁眼瞎说错话不受人待见的滋味!   萧毓岚抬头看见他瘫着脸的表情,笑得不行:“这是怎么了?”   洛闻歌狠狠剜他一眼。   萧毓岚竖起奏疏挡住半张脸,只露出双清澈眼眸,听声音还是笑的:“你别生气,朕回头让李公公闭嘴,以后不会再提。”   洛闻歌连喝三杯茶,方才压下想对李公公苦口婆心教训的心:“陛下就不想想是什么让他这么想?”   萧毓岚当然想过,但他不会明白说出来:“朕以为李公公想太多。”   “呵。”洛闻歌难得翻了个白眼。   萧毓岚看他被气得不顾礼仪,再次没忍住笑起来,又遭到他一个白眼:“以后不会了。”   洛闻歌信了他的鬼话。   “朕让你过来是要说正经事。”萧毓岚说。   他很清楚若要让洛闻歌转移注意力,说正事是最好选择。   果然,洛闻歌恢复以往严谨认真神态:“陛下请说。”   “朕的人尾随满锦春一路,发现他最后去了陈家村。”   “陛下想查陈家村?”   “查是肯定要查,冒然派兵前去恐怕也抓不到有用人,朕让人密切观察,有异样立刻回禀。”   洛闻歌眼眸微动:“玄武大街刺杀案的箭矢也查到陈家村。”   “这个村子不许外人进,入村处常有壮汉把守,碰见生人会武力驱逐。”萧毓岚道。   洛闻歌神色凝重:“这几日藩王们都很正常,连跟陈家酒肆有关的云王也按兵不动,那为什么陈家村的人小动作不断?”   “这只能说陈家村与陈家酒肆背后站的人不同。”萧毓岚合起奏疏,取过折纸递过去。   洛闻歌不解接过。   “陈家村地图。”   洛闻歌细瞧上面标注,粗糙得很,勉强能看出各家各户在的位置,还有两道偏僻逃走小路。   “你先看看,待你明日赴约之后,与朕去这地方探个虚实。”萧毓岚是个行动派,得知陈家村暗藏玄机,万不会等太久,免得重蹈那家小店的覆辙。   主动权这种东西,自然是握在手里才更享受。   洛闻歌也正有此意,他道:“陛下去未免太危险,让檀瑜跟着我去就好。”   “这还算不得什么,朕要亲自看看里面到底藏着怎样的妖魔鬼怪,能挑起这么多事,还妄想全身而退,不将朕放在眼里,真是欺人太甚。”萧毓岚冷笑。   萧毓岚去意已决,洛闻歌再劝也不过多费口舌。   与其想着劝人别去,不如将地图记牢,到时好随机应变。   洛闻歌铺开地图,认真默读起来。   萧毓岚见状,低头勾了勾唇角,真好。   次日早朝,洛闻歌还没出宫门,便有一身着大理寺狱卒官服的中年男子火急火燎来寻。   这人到洛闻歌面前,面露喜色:“大人,小的可找到你了。”   洛闻歌惊讶:“牢头?这是怎么了?”   “大人快回大理寺,有人急着要见你。”牢头擦着额头汗,寒冬天能跑得这般热烈,心怕是放在火上烤了。   与他同行的谢温轩相当识趣,拱手冷淡道:“我还有事先走了,洛大人回见。”   “谢大人慢走。”洛闻歌拱手相送。   他惋惜没能和谢温轩再多聊会苗江海一案进展,但见牢头这副模样,大抵猜到怎么回事。   韩执动手能力可嘉,不知成果会不会甘甜美味。   他轻抬眉梢看牢头:“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牢头边擦额头汗边说,满脸惊魂未定:“丑时牢房走水了,我留下两人看守,带着其他兄弟们去救火,刚到外面听见牢房里面传出惨叫声,我连忙带人回去,在牢房最深处看见一群蒙面人,他们砍翻两人,正要对重犯下手。”   洛闻歌神色骤变,急声问:“人呢?”   “大人放心,人救下来了,就是受点伤,不碍事。”牢头吓得一哆嗦。   洛闻歌脸色稍缓,又问:“那你该守着牢房,怎么过来寻我?”   牢头萎靡神态倏然精神奕奕:“重犯说有事要跟大人说,让我速来禀告。”   洛闻歌挑眉,快步往宫外走:“去看看。”   真到大理寺牢房外,看见黑漆漆的大片烧黑墙面,洛闻歌才知道牢头说的情况有多惨烈。   他多看几眼:“为难你们面对这种情况还要守住人。”   牢头被夸的黝黑脸颊微泛红:“这是我应当做的。”   洛闻歌走进牢房往更里面走,外面看着凄惨无比,里面完好无损,看得出来那帮人目的明确,就为杀黑衣人。   因遭人袭击地方不安全,牢头临时决定给黑衣人换了地方,并差使四个人团团围住人,以身体做保护。   洛闻歌到时,就看见五人跟多四瓣花似的,他眼眸不期然填满笑意,为保重犯也是豁出去了。   “你们先退下,我和他单独聊聊。”   那四人听命跟着牢头离去,只剩下黑衣人无声望着洛闻歌。   洛闻歌将人从头到尾打量一遍,胳膊和大腿各划伤几道,拙劣包扎没能遮住血痕,伤得挺重,站都有些费劲。   洛闻歌随手扯过把凳子丢到黑衣人身后:“坐吧。”   黑衣人老实坐下,在他问话前,先哑声问:“是不是只要我回答出你的问题,你就能力保我活下去?”   洛闻歌可不敢打这种包票,他婉转道:“会尽量帮你假死再脱身,远走他乡。”   黑衣人面上显露挣扎,显然洛闻歌给的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他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错过这村,下次可能就没命了,他在纠结。   洛闻歌不着急,手指扣着桌面,轻轻地,挠着人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听得人受不了。   “我说。”黑衣人咬牙说出答案的同时洛闻歌停手。   洛闻歌语气带着几分好奇问:“是因差点被杀,你才想和我合作?”   提起这件事,黑衣人就忿忿不平,他很清楚是谁造成这副局势,也很清楚此时不是抱怨时候,他闷声道:“我为他守秘密,他却要我命。对方不仁在先,不能怪我无义,我只想活着而已。”   洛闻歌无权说什么,他只能说:“说说你的身份。”   “我无名无姓,称号叫蝙蝠,效忠于江湖最为神秘门派天命阁,阁内人遍布各地,互相不见面不相识,说是为同伴,实则更像个独行侠,阁主神出鬼没,近来隐有出江湖入朝堂之意。”蝙蝠捏住大腿,面露痛苦。   一个没听过的组织,原书没交代过,不知临江楼有没有记录,洛闻歌不动声色道:“你知道些什么?”   “那晚客栈里的闻天冢是个冒牌货,我等奉阁主之命挑起朝内纷争,之所以假扮闻天冢,是因他将要回京,又与徐应屏之女徐锦媛交情颇深。”蝙蝠喘了口气。   一切都如他和萧毓岚猜想的那样,确实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洛闻歌:“除此之外,你们还做过什么?”   “这就有点多。”   “从头说起。”   蝙蝠舔了舔唇,视线落在他手边水壶上。   洛闻歌默然,倒了盏茶递过去。   蝙蝠接过一饮而尽:“皇帝大婚前三日我等就进城,潜伏在城内各处能容身之处,等待阁主召见。藩王进城前两日,我接到阁主飞鸽传信,让我想法子刺杀王爷,但不必真杀了,只要射出一支箭即可。信上留有取箭矢与弓地方。藩王进京那日,我暗藏安丰酒楼东北角射箭震慑。”   这算是解除洛闻歌一个疑问。   蝙蝠又道:“再有就是那晚伏击你们,除此之外没做过别的。”   这就没了?   洛闻歌怀疑对方在诓他,他冷声:“你该知道骗我的下场。”   蝙蝠凄惨一笑:“我都这个样子,还有骗大人的必要吗?”   “好,那我问你,你所谓的阁主是男是女?”   “阁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声音亦然是嘶哑可男可女。”蝙蝠咳嗽几声,将茶盏往他面前递了递,“大人再给杯水吧。”   洛闻歌依言又给他倒了杯。   蝙蝠仰头喝过,长舒口气:“我等刀尖舔血生活过惯了,总有些不为他人知道的特长,像我就是嗅觉很灵敏,知道阁主身子骨大抵不太好,身上常有药香,虽说医者也如此,但不管阁主如何掩饰声音,也难掩藏住声音里的气虚不足。”   “你见他都是在哪?”洛闻歌问。   蝙蝠摇头:“没有固定地方,且向来都是阁主来寻我,主动召见极少。”   这就难办了,没法确定蝙蝠口中阁主出现地方,想圈出个范围挨个排查都难。   洛闻歌皱眉:“你还知道什么?”   若是仅有这些,还不足以让他挖出那人,还真是伤脑筋啊。   蝙蝠喃喃道:“你让我好好想想。”   洛闻歌闻言便不出声,由着蝙蝠好好慢慢的想,他也在想,照蝙蝠所说,那阁主必定与陈家村有关,那满锦春呢?   满锦春说书声音饱满精神,中气十足得紧,与蝙蝠描述不符。   那满锦春在这里充当怎样的角色呢?   洛闻歌此时能理解为什么萧毓岚那么想抓住满锦春了,因为抓到人就相当于拿到打开宝箱的钥匙。   “我想起来了。”蝙蝠忽然道。   洛闻歌回神:“什么?”   “陈家村和满茶楼。”蝙蝠肯定道,“这两处是阁主少有主动出现的地方。”   洛闻歌心道:果然如此。   这和他得到的消息重叠,只有确证意义,他还记得那位礼部李大人怎么死的,看向蝙蝠:“天命阁插手宫内事吗?”   蝙蝠摇头:“阁主虽有这意思,但我听同伴说,如今朝堂早已形成派系,想横.插一脚难如登天,阁主在等科举,想方设法拉拢举人,培养能为己用的官员。”   也就是说那晚宴会的大戏绝不可能是天命阁所为,这就有意思了。   看来除了天命阁想搅动风云,还有别人想浑水摸鱼。   “大人,能说的我都说了,能保我性命无忧了吗?”蝙蝠忐忑不安问。   洛闻歌笑了下:“行,今晚我就让人帮你假死出去,骤时先帮你寻个地方养伤,等伤好再走也不迟。”   蝙蝠并没有感激涕零,反倒防范起来:“大人是想囚禁我?”   “我想贵阁主对此更有兴趣,你若不放心,出了牢房随你去留。”洛闻歌丢下这话,起身离开。   这世道真不能做好人。   洛闻歌走出来一看天色不早了,他记得早上谢温轩说会让洛安回来送消息,此时差不多,他抬脚往办公地方赶去。   刚到院外就看见等在树下的洛安,洛安呆滞着脸,两眼无神,俨然神游。   洛闻歌都要到洛安面前,人还没回神,他只得咳嗽提醒。   洛安猛地一激灵,看见他慌乱片刻:“公子。”   “你这怎么跟丢魂了一样。”洛闻歌问。   洛安挠挠脸,讷讷道:“属下被谢大人审问手法惊到了。”   洛闻歌顿时生出些兴味:“他审问手法怎么了?”   洛安脸色苍白起来,看起来极为不舒服,转身捂住嘴干呕几声,显然被恶心得不轻。   洛闻歌:“……”   至于吗?他就是随口问句,怎么让洛安就谈之色变了。   洛安自觉在他面前失态,转过脸攥着袖子擦嘴,羞愧难当:“属下不争气。”   能将铮铮铁骨的洛安吓到这地步,想必谢温轩也是使劲浑身解数,现在洛闻歌完全不想知道谢温轩做了什么,他同情道:“回头让荣叔多给你炖汤补补身子,我觉得你都瘦了。”   洛安哭丧着脸,干巴巴道:“公子想查的人,我查到了三个,各个都有嫌疑,还得用楼内追踪术甄别。”   “无事,其他呢?”洛闻歌问,能这么快有眉目,已在他意料之外。   洛安:“苗江海一案已有证据证明是他杀,我没看出来,这是谢大人让我转告的,他说明日早朝就能替公子洗脱嫌疑,骤时会请陛下下令整治满茶楼,严令满锦春说这些指向性明确的书。”   洛闻歌轻松口气,不禁佩服起谢温轩的破案速度,五天不到,一桩本是自杀的案子转为谋杀,再到查出凶手,不愧是都察院的人。   “公子,我在房内看见蒋霖。”洛安迟疑道,“公子不要我了吗?”   洛闻歌晃神片刻:“不是,我是让蒋霖专门办些事,和你不冲突。”   洛安放心了:“话都带到,我得快点回去,好监督谢大人。”   洛闻歌觉得怪怪的:“你还不相信谢大人?”   “没有,公子我先走了。”洛安撒开脚丫子跑了。   洛闻歌还是觉得洛安态度不对,心里纳闷起来,若洛安不是不相信谢温轩,那这话什么意思?   他摇摇头,着实想不通洛安小心思,推开门看见案台干净如洗,不仅是案台,是整个房内都像被重新整理了遍。   洛闻歌看见站在角落手里拿着抹布,还在不停打扫的蒋霖,怀疑自己启用的不是暗卫,而是个全能老妈子。   前暗卫后老妈子蒋霖扭头,木着脸道:“公子快出去,房内打扫污垢繁多,怕会染了公子衣衫。”   洛闻歌一言难尽:“你别弄这些,本来乱的挺有章法,忙起来我能找到要用的东西,被你一整理,我可能要花更多功夫找,有时这一点之差能要命。”   蒋霖满脸震惊,不敢相信忙碌半天得到这么句话,一脸如死灰。   “你别难过,收拾收拾跟我出去。”洛闻歌又说。   蒋霖悲伤情绪来得太晚,洛闻歌命令来得太快,他还没体会到其中滋味,就又沉浸在要保护楼主兴奋情绪里,兴高采烈摘下围裙丢下抹布跟着走了。   洛闻歌再次怀疑起蒋霖,怎么看也不像个暗卫。   他揉着太阳穴,好在蒋霖武功高强,指哪打哪,这样就够用了。   洛闻歌带蒋霖去的不是别处,正是满茶楼,他想再看看。   看看里面门可罗雀的惨淡模样,洛闻歌再抬头看一眼门上牌匾,确认是满茶楼没错,生生怀疑昨日做了场大梦。   他将信将疑走进去,见到昨日招呼他的小二,这才有几分真实。   店小二见是他,惊讶道:“公子今日怎么来这般早?满锦春要近傍晚才过来呢。”   原来满锦春今日还来,他乐得借用听书迷的名义行事,笑眯眯道:“来早好占位置,免得又靠柱子站着听,怪累人的。”   店小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指着二楼道:“楼上还有几间包厢,公子可要?”   真上包厢,不利观察,他眼眸转了转:“楼下可有靠近高台的空桌?”   “有有,公子请随我来。”店小二在前领路,笑容可掬。   洛闻歌给蒋霖使了个眼色,让对方好生观察,他则和店小二套近乎。   “每日来听说书的人真挺多。”   “那可不,咱们这茶楼就全靠满先生做生意呢,掌柜的都恨不得将茶楼送出去,自己做个甩手掌柜。”店小二热情道。   洛闻歌奇道:“我听闻这满茶楼就是满先生的,原来竟不是?”   “不是不是,这茶楼是咱们掌柜祖上传下来的。”店小二是个话匣子,打开便滔滔不绝起来,“传到掌柜手里生意不大好,后来有天满先生过来,说要跟掌柜合作,三天必让茶楼红遍长乐城,掌柜半信半疑答应了。这不,一红到现在。”   “我看你这平日好像没生意啊。”洛闻歌左右看看,皆是空位。   店小二脸上闪过尴尬,低声道:“不瞒你说,客人都冲满先生的趣味说书来,哪天满先生不来,生意铁定惨淡。”   这未免太惹人生疑。   就算茶楼生意再不济,也不会磕碜到这地步,要说其中没点猫腻,洛闻歌真不信。   店小二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被看不过眼的掌柜喊走了。   与此同时,转悠半圈的蒋霖回来了。   洛闻歌坐在离高台几步之遥,给蒋霖倒茶后,他问:“看出什么了?”   “高台有机关,供人出入。”蒋霖轻声答。   那应该就是满锦春说书进出之处,难怪檀瑜在楼外蹲不到人,人早从密道离开,能逮到个鬼。   洛闻歌看一眼外面,天色尚早,他和蒋霖有的等,这么等下去不如主动出击,下密道看看能找到什么。   他环顾四周,看见店小二抱着个半人高胖瓶子出来了,拿着长勺从瓶子里舀煤油往灯盏里加,他眨眼心生一计。   “蒋霖,知道机关怎么打开吗?”   蒋霖点头,暗卫自幼全方面培养,各种技能点满。   洛闻歌满意点头,指着胖瓶:“打破,放火,趁乱下密道。”   蒋霖取过两粒花生,暗藏内力掷出去,胖瓶应声而碎,煤油泼满地,店小二惊慌不已,那边掌柜吱哇乱叫,下一刻悬挂半空油灯侧翻,火舌舔上煤油,瞬间燎原。   店小二和掌柜高声叫起来。   洛闻歌和蒋霖对视一眼,同时跨上高台,眨眼消失不见。   此时养心殿面见蜀王的萧毓岚心剧烈跳动几下,隐有不祥征兆,他按着心口,眉头微蹙。   介绍本地风土人情到半道的蜀王见状停下:“陛下怎么了?”   “没,王叔继续。”萧毓岚道,手朝后轻抬,暗处墨色浅褪。   待蜀王被送走,萧毓岚瞧着大明殿灯漏,人影忽现跪在他面前:“洛大人进了满茶楼暗道。”   萧毓岚豁然变脸,那地方危机四伏,他怎么贸然进去了?   萧毓岚再也坐不住:“随朕去找他!” 第35章   满茶楼密道里。   洛闻歌做好下来一抹两眼黑的准备, 谁知下面宛如火龙盘踞,一眼望去直到视线尽头,皆是清晰可见,这等大手笔非一般人能造出。   店小二说满茶楼是掌柜祖传家业,要真是这样,那这密道怎么说?   那位掌柜的,想必也有些问题。   蒋霖不声不响站在他身边,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指尖暗捏几片薄刃。   进到密道里,蒋霖神经紧绷起来,恨不能将自己分成好几个人围在他周身。   洛闻歌侧耳倾听,这密道里悄然无声, 连他和蒋霖轻不可闻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厚重, 可想而知,若他们贸然走过去,大概没到地方先被人察觉。   但要不走过去,谁也不知道这密道会到哪,白白浪费眼前大好机会。   “轻点, □□静了。”他极为轻声交代。   蒋霖谨慎点头,要做到不出声对习武之人轻而易举。蒋霖更担心他,毕竟楼主不会武,在临江楼算不得秘密。   真走起来, 蒋霖惊奇发现洛闻歌做得极好。   宛如个武功高强之人, 落地无声, 呼吸轻微。   洛闻歌没有内力傍身,好歹是新世界之人,平时经常锻炼,想做到轻手轻脚算不得难事。   开始走还算顺利,走到小半,洛闻歌忽然停下脚步,蒋霖扭头眼神疑惑询问。   洛闻歌边走边看两侧墙壁,很怕漏掉细节,导致他和蒋霖出事。   这地方虽还在长乐城内,但要真出事,一时半会等不到援兵,他们生死不好说,骤时麻烦一堆。   正因过分小心,才让洛闻歌看出墙壁上微弱不同。   他指指墙壁那盏油灯,示意蒋霖看,蒋霖细看半晌,终看出那火苗比先前看过的色泽要亮上些,隐隐透着些蓝。   蒋霖神色微变,从兜里摸出个瓷瓶,倒出粒药丸递到他面前。   洛闻歌捏过吃下,待蒋霖也服下才继续往前走。   越往里面走,洛闻歌发现火苗色彩越发浓烈,这也代表油灯里掺染的毒性越强。   若不是及时发现,就算他和蒋霖能走到这,恐怕也人事不省,只能束手被擒。   探索未知地方充满机遇的同时还充满危险。   接下来往密道深处走的路上,洛闻歌越发小心。   渐渐地油灯越来越少,密道里有微光照射进来,像是要到尽头,洛闻歌脚步放缓,视线寸寸扫过不远处能看见之处。   蒋霖见此情景,非但没有因将要出密道感到轻松,反而越发警惕。   一路上相安无事,只能代表接下来的考验会更严峻,他必须全心全意保护好洛闻歌,否则以死谢罪都不为过。   两人屏住呼吸往亮光处缓慢靠近。   越来越近。   洛闻歌忽抬手,蒋霖立刻停下脚步。   微风吹过,卷来细碎交谈声,断断续续听不太真切。   洛闻歌竭尽全力地聆听。   “…仙鹤失手被捕,落入临江楼手里,想来是没法活了,与他一道的蝙蝠被关在大理寺牢房里,阁主,要不要我派人杀了他?”   这声音饱满响亮,是最能蛊惑人心的满锦春。   “不必了,下手太晚。”嘶哑粗噶的声音响起,说男声不是,说女声也不是。   这应该是蝙蝠说的天命阁阁主,没想到会在这里意外遇见,洛闻歌还挺惊讶,这份大礼收的措不及防。   “难道就那么放过他吗?”满锦春不甘道。   阁主似不太在意此事,问:“昨日洛闻歌去茶楼了吗?”   “去了。”满锦春回答。   阁主点头:“去了就好,今日你先替我见他,若他真有心投诚,我再亲自会会他。虽沈如卿百般推崇他,但我总觉得他不会轻易与我合作。”   “还有一事,我想向阁主禀明。”满锦春声音满是肃然,可见此事很重要。   “说。”阁主咳嗽几声,猛喘几口粗气,听其沉重气息,可知此人身子不大好。   满锦春语气急躁,满怀担忧:“阁主没事吧?”   阁主又咳嗽几声,好半天缓过来:“无碍,说吧,什么事。”   “昨日洛闻歌本在柱子边旁听,后下来一位侍从模样的人,跟他说几句话后,他就去了楼上包厢,听完整场说书。事后我问过店小二,包厢里是谁,店小二说没见过,但因其贵气逼人出手又大方,他多看几眼,隐约记得那人袖口绣有暗纹,像是禽类的,具体没看清。”   “贵气逼人与禽类,又和洛闻歌认识,不是藩王就是当今陛下。”   “属下还问过店小二那人看起来多大,他说面容年轻又英俊,身穿紫衣,怕是萧毓岚。”   阁主沉默下来,显然在沉思。   满锦春是个按耐不住的,轻声猜测:“洛闻歌与萧毓岚同时出现在茶楼,还欣然前往包厢,可见他们关系融洽,至少不似外人所以为的那般僵持。阁主这时见洛闻歌,太过于冒险。”   “顾不上太多,洛闻歌至关重要,得到他帮助,大业即成大半,你要时刻记着他爹是谁,更要知道他的才能。”阁主道。   “是。”满锦春道。   阁主轻叹:“能不能将手伸入朝廷内部,端看此次约见洛闻歌结果如何,若不成功又要等上两月,我这身子怕是拖不长久,在死前要为尔等寻个好去处。”   “阁主洪福齐天,必能长命百岁,我等还在等阁主称王呢!”满锦春诚挚道。   阁主再次深深叹口气,似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洛闻歌身上,他轻声细语:“能看见洛闻歌价值的不仅是我天命阁,云王等人也有拉拢他的意思,就连萧毓岚如今对他也是客客气气,你没发觉萧毓岚近来重视起他来了,许多事情都交由洛闻歌办。”   “如此看来,我们想拉拢他,胜算不是特别大。”满锦春说出大实话。   手下人一说大实话,阁主也不由得交交心:“若拉拢不成功,那就干脆杀了吧,我天命阁得不到的人,天下谁也别想得到,留着保不准会是我天命阁的克星,有一个临江楼够让人烦的,能少一个就少一个。”   “阁主英明,属下这就下去准备,待会便去茶楼看看。”满锦春道。   阁主没再说话,耳边安静下来,像无人在了。   洛闻歌眯了下眼,这天命阁阁主性子未免太极端,得不到就要毁掉,如此看来,谈话时得含糊其辞,不能说得过分明显,否则小命不保。   他们站在这有会儿了,是原路返回还是顺着出口走出去看看,洛闻歌在想。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出口处传来细碎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洛闻歌左右看一圈没发现能藏身之处,眼下这地方,在有人进来,他们再转身往回跑也一样要暴露,不如躲在入口暗处出其不意捉住进来的人。   他轻声又快速道:“抓住来人,他只有一人。”   蒋霖点头,凭他灵敏耳力能听出此人就是方才说话中身子骨好的那位,虽更想抓那个对楼主下死命令的,但事实不允许,能抓到个人也行。   两人贴在入口背光处,静候自投罗网的鱼儿。   鱼儿没让他们失望,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近在耳边。   ‘咔哒’轻响,入口处的光芒亮起来。   从洛闻歌的角度能看见里面极为简朴的房内布设,密道出口是藏在一间房内的。   接着他就看见一只僧鞋,靛蓝衣摆顺势而上就是半个人,下一刻从未以真面目示人的满锦春暴露在洛闻歌和蒋霖面前。   那是张平淡无奇到丢到人群里转眼就忘掉的脸,唯有双眼睛时刻露着狡猾精光。   满锦春的反应也确实对得起这精光,一只脚堪堪踏进密道,眉头微皱觉得事情不简单,转身就想跑。   到嘴的鸭子,洛闻歌哪能让他就那么飞走了?   抬手瞬间,蒋霖宛如离弦之箭飞出去,出手到擒住满锦春,不过眨眼功夫,这等强悍执行力成功说服洛闻歌。   这确实是暗卫,不是老妈子。   满锦春连个反应功夫都没有,等看清眼前景象,入口门已关上,面前站着位笑起来颇为好看的翩翩公子。   满锦春是认识洛闻歌的,然而这时候不能明言,装傻为上上策。   “这位公子,你我并不相识,这是何意?”   洛闻歌惊奇道:“满先生这是失忆了?”   “老朽听不懂公子说的什么。”满堂春动了下被蒋霖擒住的肩膀,遭到更为猛烈的狠手,疼痛让满堂春面容扭曲片刻,抽着冷气道,“公子,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这么下狠手不合适吧?”   “满先生是忘记昨日说书内容还是忘记供人消遣的话本子?”洛闻歌含笑问。   满锦春见装不下去了,这才故作惊讶道:“原来竟是大理寺洛少卿,老朽失敬。只是老朽一没标明名字,二没公然承认,洛少卿这般对我,恐怕于法于理都不合。”   “我在奇怪一件事。”洛闻歌故作疑惑来回走两步,望着满锦春提防神色,他停住脚步。   满锦春紧张的咽了口口水,等待让人觉得煎熬。   洛闻歌半勾唇角:“满先生并不奇怪我在密道里,故作害怕的样子,语气和气息却稳得不像话,是外面有保你命的人在?”   他目光灼灼看向入口封闭的门,跃跃欲试:“是那位听起来像离开的天命阁阁主?”   满锦春短暂惊讶,万没想到他细致入微到这地步,连这都猜到了:“洛少卿这般聪慧,难怪让阁主生出爱才之心。”   “那我还真得当面好好地谢谢贵阁主,洛某身子单薄,恐怕承受不起这份情。”洛闻歌微讥讽道。   他这态度很难不让满锦春多想,心里不断猜测他何时到这的。   洛闻歌不给满锦春提问机会,对蒋霖道:“将人押住,咱们出去会会那位天命阁阁主。”   蒋霖对他命令唯命是从,押着满锦春的手越发用力,待洛闻歌找到机关打开门,先他一步往外走,以身为盾护主。   洛闻歌见此举动,倒也没说什么。   先前惊鸿一瞥的简朴房间逐渐呈现在两人眼前,与之一道看见数十位手持长剑蒙面人,门口停着个坐在轮椅上,戴着银面具的瘦削之人,单从身形难看出男女,洛闻歌轻易猜出此人身份。   “在下没料到洛少卿如此心急,竟先一步过来,让寒舍蓬荜生辉。”可男可女声音道。   洛闻歌上前一步:“我也没想到查个说书先生会查到这。”   “哦?听洛少卿的意思是不知道他是我的人,到此处全是意外之举?”阁主问。   洛闻歌煞有其事点头,一本正经糊弄人:“近来城内多了许多以我为主的话本子,闹得每日早朝弹劾我的奏疏不断,陛下烦不胜烦,秘密差我调查此事,务必自证清白。昨日我听闻撰写话本子的满锦春要说书,就过来听了听,这一听了不得,又是含沙射影我的。我这人脾气不太好,听不得胡言乱语,当时就想抓了满锦春,可惜无功而返。”   阁主好似信了他的鬼话,连连点头。   洛闻歌犹不满足,追问道:“若换做阁主,会怎么做呢?”   “在下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若碰上这等人,必会除之后快。”阁主温声答。   洛闻歌便不再说话,淡笑不语望着阁主。   阁主静默片刻,看向满锦春的眼神忽然不对劲起来。   满锦春本是无声观看两人谈话,原以为阁主能救自己于水火之中,越听越不对,再看阁主满含杀意的眼神,满锦春再也淡定不下去,惶恐道:“阁主,你不能杀我,我没功劳也有苦劳,看在我为天命阁卖命几十年份上,阁主放我一马。”   阁主惋惜摇头,语气满是不舍:“我也不想要你命,可没办法,谁让你败坏洛少卿名声,惹人不高兴,让他对天命阁留下坏印象,这要影响到我与他合作,那是万万不可的。牺牲你一人,博得洛少卿欢心,你也算死得其所。”   满锦春惊恐不已,扭头看向洛闻歌:“洛少卿,求你饶过我,那不是我本意,是阁主的意思。”   洛闻歌闻言看向泰然自若的阁主,漫不经心道:“我想听真话。”   “真话就是他为得我重用,擅自做出这种事,妄想引来洛少卿。”阁主甩锅姿势很优雅,半点没拖泥带水。   背锅的满锦春也不是个老实的,毕竟是靠嘴皮子吃饭的,说起话来利索极了。   “别信他,他将你骗出来就是想杀你,什么合作,什么爱才之心都是假的,他其实是——”   可惜剩下的话,满锦春终是再也说不出来,胸口插着一支破空而来的箭矢。   洛闻歌看向射箭之人,竟是端坐在轮椅、身子不好的阁主。   他看眼箭矢尾端,和那日藩王进京刺杀的一样,蝙蝠说的确实是真话。   他拍拍蒋霖肩膀,让对方将死透的满锦春放下。   “阁主何苦这般急着杀人灭口?我看他还有话要说,阁主不想知道他说什么?”   阁主将弓递给身侧之人,推着轮椅往桌边走:“有些事没必要知道得太清楚,稀里糊涂能过的更快乐,洛少卿请坐。”   洛闻歌镇定自若走过去坐到阁主对面,接过对方推过来的茶盏放到面前,没半分要喝的意思。   阁主看见,含笑道:“洛少卿莫非是怕我下毒不成?”   “哪里,我这人毛病多,非晨露煮茶不饮,非稀奇古怪不吃,口味刁钻,身娇肉贵的。”洛闻歌胡扯道。   这话说得阁主好半天没吭声,即便瞧不见是何表情,也能知晓有多震惊。   洛闻歌要得就是这效果,他很明白在别人地盘被拿捏会有多被动,趁对方对他还有丝恭敬前,他必须握住主动权,不知道萧毓岚分给他的影卫知不知道见机行事。要不知道他只能自救了。   阁主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惊叹道:“洛少卿过得这怕是仙人日子,让在下好生艳羡。”   “阁主说笑了,我瞧着阁主这身价值不菲的穿着,想必也是不愁金银之人。”洛闻歌轻转动茶盏,眼眸沾染浅笑睨着阁主。   阁主拱手,语含惭愧:“不瞒洛少卿,这是在下最为讲究的一套衣服,今日若不是来见洛少卿,万万舍不得拿出来穿。”   洛闻歌听明白了。   要说他前面在说鬼话骗人,这位阁主也是这样。   两个擅长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人碰上,那怕是半点真话都听不着了。   洛闻歌有此等认知,对面的天明阁阁主也想到这,双方对视,齐齐奉上不由衷的假意笑容。   心里同时道:都是混成精的狐狸,在这扮什么天真无邪呢?   此时此刻,洛闻歌断然不会先开口,他边转动茶盏边看那位要他命的阁主。   这一看倒看出些东西。   人的脸和身形皆可以伪装,但裸露在外的东西却是藏不住的。   先前蝙蝠说见不到阁主的面,只能听见可男可女的声音。   洛闻歌却不同,他真见到人,可供观察地方便多起来。   首先,这位阁主没有喉结,单凭这点,洛闻歌可以确定他实则是她。   她不当阁主时恐也是位爱极装扮的红妆,否则精巧如玉雕的耳垂上不会有耳洞,头发保养的极好,色如墨似绸缎。   皮肤很白,手指青嫩如葱,指甲边缘似残留淡红,许是做红妆时染的丹蔻。   但这些还远远不够确定此人到底是谁。   洛闻歌停手,抬眸看向阁主的脸,面具做的太好,他真心看不出什么。   他的打量让阁主生出些不安,手不期然往袖子里缩了缩:“洛少卿在看什么?”   “我在想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沈贵妃称赞不已,竭力推荐我见见。”洛闻歌是故意提起沈如卿的,他记得沈如卿说过,这位阁主是旧相识。   他已能确定此人是女子,那…他忽然有了查证的法子。   没人会觉得有用线索多是种负担,洛闻歌费尽心思套话。   可惜他的目的让阁主有所察觉,对方并不正面回答:“洛少卿怕是误会了,在下并不认识沈贵妃,与她往来仅有几封书信,仅此而已。”   关系撇清的很迅速,比洛闻歌想象的还要敏锐。   “阁主不必急于解释,我就是感叹一句,这不是多谢沈贵妃,我才有机会见到阁主吗?让我知道这世间竟有阁主这般目光长远之人。”   “洛少卿说的话真是越来越让人听不懂,在下不能在此多作逗留,既然见面了,不妨谈谈要事?”   “阁主说的要事是?”洛闻歌故装不知道,满脸求解若渴。   哪怕阁主看出来他是装的,迫于想合作之心,也只能解释:“你我携手掌控朝堂,成为真正的弄权之臣。让宁朝沦为你我掌心之玩物,这等志向难道不刺激吗?”   这事儿对女子而言是挺刺激,到洛闻歌耳中就有些差强人意。   他满脸不赞同:“阁主看得太片面,你可知如今宁朝内部派系五花八门,外还有北疆虎视眈眈,纵然你我合作,这还有异常长远之路要走。”   “那洛少卿的意思是?”   “不如这样,我这边假意寻求王爷们合作一统宁朝,阁主前往边界,想方设法将北疆纳入囊中,到时你我强强联手,整个天下岂不都是咱们的?”   对旁听人而言,洛闻歌说的远比阁主提出来的要更刺激,志向更为远大,光是听听就觉得热血沸腾。   但光热血是不够的,还得从实际出发。   阁主愤然拍桌:“洛闻歌,不想合作直说便是,犯得着嘲讽本阁主?”   洛闻歌故作惊讶:“阁主此话怎讲,是洛某说的法子不好,还是洛某态度不诚恳?”   阁主指着他的手指颤抖,俨然气的不轻:“北疆那等蛮荒之地,风沙漫天,你让本阁主这等残破身躯前去,不是诚心想我死?”   洛闻歌笑意微收,眼神冰冷一片:“阁主以为你能撑到成为弄权之臣的那天?”   他不是医者,做不到诊断寿命,身侧蒋霖却可以。   话都说到这份上,算是撕开脸皮,也没必要装下去了。   洛闻歌冷语相向:“你也没必要再拿荣华富贵糊弄天命阁的人,什么想做权臣都是假的,你想做的就是祸乱朝纲,让宁朝这潭浑水更浑浊罢了。”   “你少胡言乱语。”阁主咬牙愤恨,“看来你并不是来合作的,而是来触本阁主霉头,既如此,杀了也罢。”   说话间,阁主飞快后退,轻抬手指一挥,樱唇轻启:“上。”   此时此景再熟悉不过,只是身边跟着个蒋霖,没有那等杀人不见人影的高手在,能不能活就得看蒋霖。   洛闻歌面对数十个蒙面人全然不慌,他干脆利落道:“蒋霖,抓住她。”   蒋霖自腰间抽出柄软剑,一出手大杀四方,拨走一茬攻击,再看洛闻歌先前指的地方,呆板脸上难得有丝波动:“公子,她不见了。”   洛闻歌一看,人果然不见了。   这时从屋外不停涌进来数不清蒙面人,将本就不大的房间填的满满当当,让人不好施展手脚。   洛闻歌神色凝重:“蒋霖,你能行吗?”   他抬腿从靴子里抽出把匕首,横在身前,心里做好浴血奋战的准备。   蒋霖面不改色:“能行,公子尽量躲在我身后,有危险保护好自己。”   洛闻歌笑了:“我哪能让你挨刀子。”   “好一个主仆情深。”半空中传来已消失阁主声音,阴测测的,“今日就让我看看你们情意有多坚贞。”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另一道冰冷无情的霸道男声强势插.入,凌厉气势扑面而来。   洛闻歌惊喜回头,看见手执长剑的萧毓岚,他扬起唇笑了。   萧毓岚冷冷看他,稍带呵斥道:“等回去再和你算账。”   洛闻歌的惊喜瞬间如烟消云散,心想:你到底是来救我还是来恐吓我的?   “呵,没想到杀个大理寺少卿,还能引得陛下亲临,我倍感荣幸,今日就此一别,来日方长,洛闻歌,见过我,你的苦日子将将开始,走着瞧!”   萧毓岚神色越发狠戾,听声音便知道这人早已走远,靠内力传音,他再看挤在房内的蒙面人,冷漠道:“杀了。”   自他身后由檀瑜带人鱼贯而出,宛如杀神般与蒙面人们战在一处。   另有一队人围在他们身前,防止有人冲过来。   在这一方暂且算安全逼仄天地里,萧毓岚当即算账,满脸不讲道理:“你昨日怎么答应朕的?”   洛闻歌直觉理亏,干笑道:“我没想到密道那么好发现,又那么好进来。”   “也没想到幕后主使会和约见你的是同个人,更没想到对方会忽然对你下杀手?”萧毓岚自动替他补充上没说完的话。   洛闻歌冲萧毓岚比个大拇指:“陛下真乃神人也。”   萧毓岚抬手‘啪’拍开他的手,脸色越发差劲:“朕是来听你油腔滑调的?”   单从这反应和语气来看,萧毓岚真生气了,此时是忍住脾气再说话,他要还不知错,对方很可能扭头就走。   回想起前两次哄陛下的失败案例,洛闻歌相当识时务为俊杰,低头道:“我知错了,我不该随意进这等危险地方,更不该随意和那等危险人物起争执,让自己命悬一线。”   他这态度放在任何时候都无可挑剔,偏生萧毓岚还不满意。   萧毓岚冷眼看他,抿紧唇绷紧的侧脸线条极为锋利,透着贵为天子的威严。   洛闻歌让这眼神看得怂怂的,根本没在旁人面前的嚣张飞扬,全然是个小怂包。   他还想再说点认错的话,方才已将能说该说的都说了,这回儿再重复很没诚意。   思来想去,他眼眸微动瞄上萧毓岚的袖子。   在萧毓岚气他不听话时,视线里忽然多出来几根素白修长手指,这手指指甲修的整齐,泛着健康的粉色,上面还有浅浅月牙儿,赏心悦目。   那手指像个知道犯错的小人儿,畏畏缩缩凑在自己袖子边,先是翘了翘,见自己没反应,往下垂了垂,像极垂头丧气,不到一会,手指微微勾起,牵住袖边,可怜巴巴的拉了拉。   萧毓岚神色微顿,顺着手指看向闹这出的人,正对上洛闻歌诚挚的双眼。   他那双多情桃花眼真是生得极好,能让人读懂主人内心的话。   好比此时,萧毓岚读到他的愧疚、他的认错、他的……示好。   确实够迷惑人,但这远远不足以浇灭萧毓岚心尖上旺盛的火苗,他猛地扯回袖子,别过脸不想看这惹人生气的糟心玩意儿。   须臾,萧毓岚察觉袖子又被人勾住,讨好的拽了拽,透着小心翼翼。   萧毓岚坚持住没看他,天知道这一路快马加鞭过来,自己有多害怕。   到满茶楼看见里面火被扑灭,抓到掌柜一问,两个大活人凭空消失,这是多么荒诞的事。   萧毓岚才不信那套说辞,随行影卫打开机关,情急之下进来差点中毒,又想到他进来时会不会注意到这些,万一中招被人带走,那自己往哪里找他?   萧毓岚生平初次知道自己对这位大理寺少卿付出多少注意力,似乎也有点明白李公公为什么会有那种担忧。   因这种担心他处境到一刻等不下去的心,实在不像君对臣该有的正确态度。   再到见到人安然无恙,自己那种心放回肚子里的庆幸感,无法言喻。   生气归生气,也是真有心要给他个教训!   萧毓岚铁了心要拿这次事情让洛闻歌好好反省,因此不管洛闻歌做什么,都不给予回应。   洛闻歌也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哪怕他学着示好,萧毓岚都不理他了。   他不知道这趟密道之行会让萧毓岚生这么大气,更不知道他会让萧毓岚紧张到临出宫只来得及在龙袍外披上狐裘做遮掩。   这一刻,他内心感动与心动并存。   但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因御林军处理完房内人,萧毓岚提剑丢下他往房外走,看都不看他。   洛闻歌只觉得一口气卡在嗓子眼,憋得难受。   人群里奋战半天,终于回到他身边的蒋霖看见他满脸憋屈,讷讷问:“公子,你怎么了?”   “没怎么。”洛闻歌满脸糟心,没忍住槽了句,“惹人生气,不知道怎么哄。”   蒋霖攥起袖子擦脸上血,闻言也有些束手无策:“这方面属下帮不了忙。”   洛闻歌苦笑:“我知道,说出口我舒服点。”   蒋霖似懂非懂点点头,见他往外走,连忙跟上去。   萧毓岚不理他,他也不能就此掉头就走,还是要跟在对方身边。   好在萧毓岚仅仅是不理他,没做其他的,对他走哪跟哪也是默认,否则洛闻歌怕是会控制不住骨子里嚣张因子,要出言不逊了。   出房间再出院子,洛闻歌还没认出他们身在何处,等走上村子小路,看见路边房屋呈现模样,他脑中电光火石闪过灵光:“这是陈家村。”   萧毓岚依旧没理他。   洛闻歌讪讪然摸摸鼻尖,总觉得萧毓岚这气要好一段时间才能消。   他顿时有点愁,真是这样,天命阁的事他该怎么和对方说,又该怎么展开调查?   没有萧毓岚旨意,许多事情都不好办啊。   他挖空心思想哄萧毓岚的法子,半天无果,不禁后悔起当时怎么没多看些电视剧,学习学习。转念又想,那时他何曾像如今这样身处这等境地,需靠合作,每天斡旋在阴谋诡计里才能活命。   他叹了口气,今日看来是哄不好萧毓岚了,待回到城内,他去找谢温轩讨教讨教。   毕竟谢温轩是少有的通透之人,在原书里也算是极为了解萧毓岚的人。   找谢温轩绝对没错。   洛闻歌暗自下定决心,回去就找!   “檀瑜。”萧毓岚看向村口守着的村民,神色冷然。   “卑职在。”檀瑜上前道。   萧毓岚拉住行走间露出来的缝隙,轻描淡写道:“从今日起你负责彻查这里,务必挨家挨户排查,凡是发现可疑者,全部押回都察院大牢,交由谢温轩全权处置。”   檀瑜掀起衣摆跪在地上,高声道:“卑职遵旨。”   吩咐完这事儿,萧毓岚继续往村外走,全程没看过洛闻歌一眼。   洛闻歌:“……”   这脾气有点儿大,真得回去找谢温轩想法子了。   他们一行走到村口遭到村民拦截,那几人哪是御林军的对手,三两下被擒住,洛闻歌看的眼皮子一跳,主子脾气大,手下人脾气也跟着大了。   等到村子外面,洛闻歌才知道为什么萧毓岚要来这。   不知何时到的李公公早就备好龙辇,前呼后应拖拖拉拉一堆人,妥妥皇帝出行的仪仗。   想到为什么会这样的洛闻歌愧疚起来,朝内派系尚且不明朗,萧毓岚本该养精蓄锐,却因他大张旗鼓来这一手,这基本在告诉沈爵和徐应屏,动手查到哪了,查出什么了。   萧毓岚来救他这趟,付出代价委实过高,也难怪对方那么生气。   莫名歪掉重点的洛闻歌扣紧手,不敢再叨扰萧毓岚。   李公公瞧见他们出来,心惊肉跳,再看两人好似小两口闹别扭,心里不断默念:老眼昏花,想太多想太多……   如此静心多次后,李公公小碎步迎接萧毓岚:“陛下,该回宫了,皇后娘娘差人问您晚上想吃什么菜呢。”   洛闻歌脸僵了,李公公是不是专门来补刀的?   他欲哭无泪望着本打算上龙辇又顿住的萧毓岚,求你上去吧!   萧毓岚扭头,眼神如刀狠狠削了他一顿。   这下洛闻歌浑身都僵了,很想为自己悲歌一曲。   “是吗?真是皇后让人来问的?”萧毓岚问,话像从齿缝里一个个往外蹦。   洛闻歌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很想扑上去捂住李公公的嘴。   单纯的李公公并不知晓他的想法,如实给他扎上一刀:“是,柔伊姑姑亲自来问的。”   “好得很,朕这就回去看看皇后备了什么菜。”萧毓岚道。   李公公喜上眉梢,尖着嗓子道:“起驾回宫。”   “等等。”萧毓岚抬手止住,李公公赶紧让人停住,静候萧毓岚指令。   萧毓岚冷若冰霜地看着洛闻歌,笑得异常虚假:“朕没有让人准备多余马,只能劳烦洛大人走回去。还有,早点回去,千万别让家里人等、着、急!”   洛闻歌视线落在那明明有两匹闲马身上,受萧毓岚眼神威胁,压根不敢有悖逆。   他老老实实道:“臣谨记陛下口谕。”   “如此甚好。”萧毓岚龇牙假笑,转过头面无表情,“回宫。”   李公公本想将马留给洛闻歌,见状只能爱莫能助,跟着仪仗走了。   从头到尾没看懂出了什么事的蒋霖傻乎乎问:“公子,为什么陛下有马不给我们?”   洛闻歌被戳得千疮百孔的心再创新伤,他抹了把脸:“大概觉得我们不配吧。”   “骑马还分配不配吗?”蒋霖大大眼睛里满是困惑。   洛闻歌累觉不爱,不想给傻暗卫上情感课堂,迈着沉重脚步往长乐城方向走,不就是五里路吗?走就走!   这等豪情壮志不到一盏茶消失无影,洛闻歌望着逐渐落下的夕阳,捶着腿:“蒋霖啊,你觉得明日日出前能走回城里吗?”   “公子,不如我轻功带你吧?”蒋霖建议道。   洛闻歌摆手:“算了。”   真靠蒋霖轻功回城,萧毓岚怕是要气死。   走这段路的功夫,洛闻歌理智回笼,断定过不了太久,自会有人来给他们送马。   他淡定自若,蒋霖看不懂:“那公子要在这等日出吗?”   “我在等人雪中送炭。”洛闻歌说。   “这种时候哪来人雪中送炭?”蒋霖不明白。   洛闻歌笑得别有深意:“我说有就肯定有,再等等。”   他说等,蒋霖自然不会有二话。   等了又近一盏茶功夫,只剩半边晚霞,远处却传来阵阵马蹄声。   蒋霖抬头望去,惊喜道:“公子,马!”   洛闻歌施施然起身,等着送马的到眼前。   那人穿着御林军官服,到他面前翻身下马,行礼恭敬道:“洛大人,这是陛下吩咐卑职送来的马,请洛大人尽快回城。”   洛闻歌接过马缰,弯着笑道:“多谢。”   “大人客气。”那人道。   洛闻歌上马,蒋霖和那人也骑上,三人迎着最后余晖回城。   到城门口将马还给那人,洛闻歌领着蒋霖慢悠悠往洛府走。   路上蒋霖还是没懂,好奇问:“为何陛下又让人将马送回来,直接留给我们不好吗?”   洛闻歌轻笑:“大概因为他傲娇吧。”   蒋霖不懂傲娇什么意思,看见他笑也扯了下唇角。   洛闻歌看着挂在枝头的月亮,直觉时辰不早了,待会去凤栖殿,估计那位等不耐烦的皇帝陛下又得摆臭脸。奇异的是他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有些期待待会的见面。 第36章   回到洛府, 洛闻歌半点没耽误,打发走蒋霖和洛荣,他从密道往凤栖殿去。   提灯走时还在想,不知道能不能让萧毓岚将这密道的入口从这改到洛府那边去,他没事大半夜总往这边来,时日久了,难免会让人注意到,到时东窗事发, 麻烦就大了。   如此想着,他很快就到凤栖殿。   萧毓岚板着脸歪在软榻上,一手红笔一手奏疏,看似在批阅奏疏, 但究竟心思在哪, 无人敢乱猜。   桌子上摆着美味佳肴,飘着袅袅热气,应是刚上桌不久。   洛闻歌熄灭灯笼,站在柜前望着萧毓岚,既不说话也不动弹, 像个被定住的木头人。   其实萧毓岚心里已经不生气,不理人全然是想看洛闻歌有没有自我反省的自觉性。   等了半晌,进到殿内的人宛如呆头鹅,站着不动。   萧毓岚装作不经意看几眼, 先前消散的火气又被撩了起来。   所谓眼不见为净, 萧毓岚生怕自己会忍不住责怪人, 动动身躯,换了个不看洛闻歌的姿势,好似这样真能将已到面前的人视而不见一样。   洛闻歌小心握着手,乖巧站着,心里盘算萧毓岚这样到底还生不生气。   从对方肯让人送马给他来看,应当是不那么生气的。   可此时不过问也不想看见他的动作来看,他又不确定了。   都说伴君如伴虎,不是没道理的,这皇帝心思委实难猜。   没萧毓岚的旨意,饿着肚子的洛闻歌也只能站着反思。   殿内无声对着的两人,一卧一站,像谁也不会影响到谁。   忽而,一道轻不可闻的饥饿声咕噜噜响了起来。   这一声好似打头阵的小卒,紧跟着这声音又响几次。   响得萧毓岚不得不转身看向发出动静之人。   被迫饿到肚子叫的洛闻歌也很尴尬,捂着肚子恨不得重新躲回衣柜里,让人瞧不见。他揉着肚子,小心看向那边的萧毓岚。   一见对方愿意转过脸看他,他下意识露了个笑容。   萧毓岚见他笑,心毫无征兆就软了下来,语气还是那般冷酷:“没吃饭?”   “怕陛下等急了又生气,回城后去府里打一头就过来了。没顾上吃。”洛闻歌诚实道。   萧毓岚表情僵一瞬,别扭道:“你这是在怪朕?”   “没有,我好好想过,若将我放在陛下位置上,碰到这种事,也会生气。”洛闻歌说。   “别以为这么说,朕就会掀过这篇。”   “当然没这么想。”洛闻歌摆手,又斟酌道,“那陛下能告诉我,要我怎么做,陛下才能不生气呢?”   萧毓岚没什么表情:“自己想去。”   洛闻歌闻言更发愁,这要他怎么想?还真是个难题。   萧毓岚见他还站着不动,苦苦冥思的样子,全然不顾肚子叫,没好气道:“还傻站着干什么,不是没吃饭吗?坐下吃吧。”   洛闻歌看向那桌丰盛饭菜,迟疑道:“这是给我准备的?”   “你要不吃,朕让人撤下去。”萧毓岚佯装起身,听语气又是不开心了。   洛闻歌哪敢让人心情雪上加霜啊,赶紧走过去抓起筷子:“吃吃吃,陛下特意让人准备给我的,我不吃不就白费陛下一番好心了?”   “谁、谁说是朕特意让人准备的?”萧毓岚言辞闪烁,不自在转过脸,死撑着不承认。   洛闻歌忍下想捧腹大笑的冲动,边吃边顺毛:“是是是,是柔伊姑姑准备的,不是陛下旨意。”   萧毓岚一听心里又觉得不舒服,转脸看他:“若真是柔伊姑姑准备的,你会很感激?”   洛闻歌莫名听出些别的味道,他故意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夹起一块儿糖醋排骨。   “那是,她用心给我准备晚膳,自然是要感激的。”   萧毓岚一骨碌翻起来,丢下红笔和奏疏,走到他身边抢筷子:“你别吃了,还是饿着吧。”   “哎哎哎,陛下,你怎么能这样?”洛闻歌后退躲开萧毓岚的手。   萧毓岚沉着脸:“你想吃找柔伊姑姑给你做,朕听不得你说这些。”   洛闻歌仗着身姿矫捷又夹了筷菜:“陛下未免太霸道了,这菜既然是柔伊姑姑给我准备的,为何不让我吃,还让我再找她,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那是因为这是朕——”萧毓岚及时住口,才没中洛闻歌的圈套。   洛闻歌脸露遗憾,不死心追问:“是陛下?”   “你吃吧,朕今晚去养心殿睡。”萧毓岚说。   说话间转身往殿外走,急匆匆的背影充满窘迫,可见前面这段斗智斗勇让萧毓岚有多惊慌。   洛闻歌看看已关上的殿门,再看看满桌的菜肴,蓦然笑了。   这傲娇劲到底从哪来的啊,真是可爱。   虽说萧毓岚让人给他送马又给他准备晚膳,但到底没承认生不生气。   洛闻歌还是决定明日早朝后就找谢温轩谈谈,希望到时能有个好办法。   在这前,他看向软塌炕桌上的纸笔,得将天命阁的事写下来,让萧毓岚知道。   次日早朝,谢温轩就坊间传闻户部员外郎苗江海被大理寺少卿洛闻歌逼死一案做详细上报,事无巨细地重述苗江海被杀全过程,证人证词证据齐全,轻松洗去洛闻歌嫌疑。   撇开洛闻歌不谈,谢温轩亦将查案过程发现未解谜团上报。   “…彻查苗江海一案时,臣发现他名下有处产业与被抄家李大人名下产业相连,皆是受同一人馈赠。臣查过此人极为神秘,坊间称其为渊公子。这位渊公子出手阔绰,产业遍布全国,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身为皇帝,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最怕听见什么?   那就是谁谁谁富可敌国。   天下是皇帝的,那皇帝理所应当最富有,要再冒出个比皇帝还有钱的,那就有大问题。   文武百官听见谢温轩用富可敌国这个词,眼皮子不约而同跳动。心想:都察院什么时候和国库挂钩了?   萧毓岚对富可敌国并无多大意见,兴趣都落在这神秘的渊公子身上:“此人无从查证?”   谢温轩躬身:“臣让人查了两日,一无所获。”   正当法子怕是查不到了,只能试试江湖套路。   萧毓岚视线落在洛闻歌身上,猛然想到自己还在生气阶段,不该主动给人眼神,立刻正襟危坐。   “此事稍后再议,可还有其他要事?”   谢温轩刚退下,沈爵出列:“老臣有事要奏。”   萧毓岚伸手示意:“沈阁老请说。”   “礼部左侍郎空缺已久,老臣以为该早日补上人。”   “沈阁老所言极是,朕这几日与王叔们相谈甚欢,险些忘记此事,还是沈阁老心系我朝。”萧毓岚笑道,“既然沈阁老如此记挂,不如推荐个人选?”   沈爵并未直白说出推选之人,而是进退有度道:“容老臣与内阁诸位商讨过,再上奏疏。”   萧毓岚笑意微冷,好一个狡猾老狐狸,他点头:“有劳诸位。”   退朝后,谢温轩再次在平和殿外偶遇洛闻歌,这次谢左都御史古井无波,有点习以为常的意思在。   洛闻歌先打招呼:“谢大人。”   谢温轩抬手回礼:“洛大人。”   “今日洛某得以重获清白,还要多谢谢大人。”洛闻歌道。   谢温轩淡淡道:“查案是谢某本职,洛大人不必谢我,要谢就谢陛下吧,是他恩威并施,胁迫我三日内破案。”   洛闻歌脸皮一抽,没料到此事背后还有这等龌龊举动,一时百感交集。   “洛大人等我不单是谢我这般简单吧?”谢温轩双手插在袖子里,偏头看洛闻歌。   洛闻歌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但在宫里请教怎么哄皇帝,未免大胆。洛闻歌含笑问:“不知谢大人可有空和我去吃茶?”   这是有事相求的意思,谢温轩想到两人浅薄交情,本想婉言拒绝,转念想到萧毓岚对他特殊态度,点头答应了。   洛闻歌眼里多丝放松,笑逐颜开:“谢大人请。”   谢温轩颔首,两人并肩而行往宫外去。   养心殿。   萧毓岚翻着洛闻歌写的天命阁文书,理清楚各种关系和事件发生缘故,笔尖停在‘臣怀疑此阁主暗藏于城中’上,抬头看向静候的李公公。   “洛闻歌人呢?”   李公公轻声答:“老奴依稀见散朝后他站在平和殿外,像是在等人。”   等人?   萧毓岚眉头微动,难不成是在等自己派人去找他?   看来写这份文书时候,他就料到自己会有疑问,还真是会使用小手段让自己先低头啊。   其实他不喜欢被人各种算计,不知怎么这要使小手段的人换成洛闻歌,萧毓岚竟觉得能接受。   算算时辰,人等了有一会。还算耐得住性子,也算肯用心。   自我感觉有被哄到的萧毓岚努力压下翘起的唇角,平淡道:“李公公去看看他还在不在。要是在,把人叫过来。”   李公公遭过多想翻车的混合双打后,不敢再乱想,眼观鼻鼻观心领命去寻人。   萧毓岚看着手里这份用心整理出来的文书,开始想等会洛闻歌过来,他要怎么说,才能让对方清楚意识到错误,往后不会再犯,再继续讨论这件事关社稷安危的大事。   经过这段时日相处,萧毓岚算是知道洛闻歌是个什么人。   确实聪明,也有能力,更多的是胆大包天。   做任何事都将目的放在最前面,有时自己性命都顾不上,这样可不行。   萧毓岚并不想要这样一个辅佐之臣,待会见到人必须就惜命这点好好教育。   等来等去,萧毓岚最终等来孑然一身的李公公,他看向殿外。   李公公擦着汗低声道:“陛下,人不在。”   萧毓岚脸色沉下来:“不是说他等在平和殿外?”   “老奴先前见是这样。”李公公颤声答。   萧毓岚不太高兴问:“知道人去哪了吗?”   早料到他会这么问的李公公回答:“老奴问过守卫,说是和谢大人出宫了,听说两人有说有笑的,要去茶楼吃茶好生聊聊,听那话里意思,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咔哒’一声,萧毓岚手里毛笔折断了,他阴郁着脸将断成两截的笔摔在地上,霍然起身:“好得很!”   洛闻歌可真是好样的,亏他刚才还在想说两句就放过人,此时来看,人压根没将他生气放在心上,全是他自作多情。   还跟谢温轩有说有笑,还相见恨晚!   好好好,去茶楼吃茶是吧?   他偏不让两人吃消停,语气分外恶劣道:“李公公,宣谢温轩觐见。”   李公公懵逼脸:“陛下,这以什么缘由寻谢大人觐见?”   萧毓岚恶狠狠瞪李公公:“就说朕有天大的急事要见他,密令,密令懂吗?”   李公公很想说这于理不合啊,可看他快要醋炸了的模样,不敢再火上浇油,跟火烧屁股似的跑出去宣旨。   萧毓岚一想到李公公方才说得话,好似如坐针毡,气得掐腰来回走。   洛闻歌不在意他是否生气。   光是想想,萧毓岚不禁悲从中来,什么玩意儿!   被骂作什么玩意儿的洛闻歌对此时养心殿内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正在认真向谢温轩讨教如何哄人。   被请喝茶的谢温轩怎么也没想到他是因此找自己,听完来龙去脉,谢温轩支招道:“你每日三省似的去找他,不出七日,必能让你们关系恢复如初,切记,不论他怎么赶你,给你甩脸色,都别走。”   洛闻歌听明白了,这法子核心就是死不要脸。   这不跟他昨日用的差不多吗?   他糟心道:“这对陛下似乎没用,他不太吃。”   谢温轩抿了口茶:“那是你不够下功夫。”   “你的意思是我不够不要脸?”洛闻歌问,反应过来赶紧纠正,“不是,你是让我滴水穿石?”   谢温轩轻轻点头,想起萧毓岚生气爱摆的那张傲娇棺材脸,又出一招:“陛下吃软不吃硬,他不搭理你,你便写信,一天三封。”   洛闻歌揉了下额角:“我怕他一个生气会连早朝都不让我上了。”   “陛下不是这等任性妄为之人。”谢温轩道。   洛闻歌还是愁得不行,觉得这两个法子都不太能行得通。   谢温轩看出他的担忧,打算给他透点底:“以陛下对你的看重,真生气恐怕也是气你不注重自身安危,他想借此事让你惜命,你不妨将他堵在逃不掉的地方,好生说说。”   说了这么多,洛闻歌较为中意这法子。   他举起茶盏:“谢大人这招深得我心,洛某以茶代酒敬谢大人一杯,事成后必请谢大人去安丰酒楼好好吃一顿。”   谢温轩相当淡定:“洛大人客气。”   洛闻歌笑弯眉眼,盘算起今晚去凤栖殿,该将萧毓岚堵在何处最为合适。   正在这时,他眼尖看见楼梯上来位熟悉的人,该不会是萧毓岚想见他了吧?   想到这,洛闻歌对谢温轩说:“谢大人,李公公来了。”   谢温轩也读懂这其中意思,稳坐没动:“洛大人好好表现,谢某等着去安丰酒楼大饱口福。”   “那谢大人静候我佳音吧。”洛闻歌笑道。   在李公公越来越近步伐里,洛闻歌半欠身,随时打算走。   李公公很快到眼前,先给两人行礼,略过等话的洛闻歌,转向毫无防备的谢温轩。   “谢大人,陛下紧急召见,说有秘事相商。”   向来不出任何岔子的谢温轩被茶水呛到了。   对面做好准备的洛闻歌一脸空白。   谢温轩不知萧毓岚这秘事是真是假,满脸复杂,对洛闻歌轻点头:“臣遵旨。”   李公公瞧着洛闻歌表情麻木,不知怎么生出些同情,小声道:“陛下听闻大人与谢大人出宫约茶楼,发了好大脾气。”   这话说得极为轻声,只有洛闻歌听见。   洛闻歌这下看向谢温轩的眼神有点儿不对起来,他怎么觉得萧毓岚不是有事找人,是存心不让他和谢温轩喝茶呢?   嘶…   看来哄人一事势在必行。   洛闻歌将李公公方才对他的同情转给谢温轩,可能要白跑一趟。   全程最无辜被伤的谢温轩也不是个憨憨,隐约感觉到别的。   待到养心殿见到擦剑的萧毓岚,谢温轩更加确定自己直觉。   大宁朝的醋可能都被进贡到养心殿了。   “臣谢温轩叩见陛下。”   萧毓岚没抬头:“起来吧。”   谢温轩依言起身,规矩站着也不说话。   萧毓岚来回擦三遍剑身,猛然出剑,剑气逼人,他望着谢温轩:“谢爱卿不好奇朕为什么召见?”   “陛下想说就会说,不用臣好奇。”谢温轩冷声回答。   谢温轩从来都是让萧毓岚放心的人,话说的也很直白。就是有时听着怪伤人。   萧毓岚收回剑:“你倒想得开,朕今日就是心血来潮想让谢爱卿看看这把剑。”   谢温轩轻瞥一眼:“臣不懂刀剑,陛下想找同道中人,怕是寻错了对象。臣记得洛少卿擅舞剑,陛下应当找他。”   这话一出,萧毓岚脸色奇差:“谢温轩,你是不是故意的?”   “那陛下是不是故意的?”谢温轩反问。   萧毓岚瞬间闭嘴,打死不肯回答这个问题。   谢温轩也不是非要他回答,漠然道:“陛下,国之根本不能忘,还请陛下勿忘当初。”   萧毓岚脸色阴晴不定,半晌烦心道:“朕知道了,你在早朝提到的渊公子继续追查,下去吧。”   “是,臣告退。”谢温轩道。   待人一走,萧毓岚收剑入鞘,走到龙椅前,望着案几上平铺开的文书,眯起眼眸。   有应对萧毓岚的办法后,洛闻歌安心去大理寺当值。   苗江海一案结束,洛安自然回到他身边。   于是,当洛闻歌到大理寺,就看见洛安和蒋霖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跟个冤家似的。   他从两人中间走过:“让让,让让。”   “公子,我都回来了,你怎么还不让他走?”洛安跟上来问。   蒋霖呆呼呼问:“为什么你回来我就走?你是公子侍从,我也是。”   “你是个啥你是?”洛安瞪着蒋霖。   蒋霖让这气势震得不说话,他身为暗卫,多数时候都是用实力说话,少有打嘴皮子,对上洛安这等雄赳赳的人,一般都对不上话来。   洛闻歌闹心事经历多,对两人的争斗生不起管的心,随意打发:“半斤八两,你两别较劲,都留下。”   洛安瞪大眼睛,气呼呼问:“为什么啊?”   “他武功很强。”洛闻歌说。   昨日要不是蒋霖在,他还真不好查到那么多线索,光凭这点,他就决定留下蒋霖。   有个高手在身边,多少放心点,更何况他还打算让蒋霖教他一招半式,保命用。   洛安自认武功不弱,可要对上暗卫出身的蒋霖也只能甘拜下风。   考虑到洛闻歌的情况,洛安默认了。   “行了,你两别围在这,洛安过来,出去帮我办件事。”洛闻歌道。   洛安立刻来了精神,小跑到他面前。   入夜的长乐城刮起寒风,刺骨冰冷。   好几日窝在驿馆没出门的云王按耐不住,借着月色悄然带着人溜出门,往城南繁华之处而去。   长乐城虽有宵禁,但城南有处地方却是例外。   那就是布满寻欢作乐勾栏院的温柔巷,此处是宁朝允许开设的嫖.娼地方,巷子里暗藏许多有趣妙人,云王初入城就有耳闻,今日终于有机会一睹真假。   他肥腻腻的胖爪子揉捏着身侧男宠的手,色眯眯道:“今夜你瞧仔细,好生学着。”   男宠笑颜如花歪进云王怀里:“奴知道啦。”   “走。”云王大笑道。   *   洛闻歌到凤栖殿时发现殿内无人,这情况不久前曾有一次。   他寻思这次萧毓岚不会又要带他去泡温泉吧?如此想着,他先换好衣衫,等了会还是没人。   可能是想多了。   洛闻歌打开殿门,看见柔伊在门口,他低声问:“陛下呢?”   柔伊柔声回答:“陛下还在养心殿,说是今日事多繁忙,恐怕又要宿在那了。”   真那么不凑巧吗?   他想法子和人沟通,人就刚好要睡在养心殿,怎么觉得萧毓岚在刻意躲着他。   明目张胆过去堵人,说出去让人听了笑话,他看向柔伊:“姑姑,陛下可有喜爱吃的小点心?”   柔伊想了想:“有。”   洛闻歌浅笑:“劳烦姑姑领本宫去小厨房。”   柔伊不知他和萧毓岚什么情况,听话音还以为两人关系日渐加深,对他要亲自给萧毓岚做小点心欣然倾囊相授。   这边主仆两人进了小厨房,那边窝在养心殿的萧毓岚则在挑灯批奏疏。   批到一半,萧毓岚停笔问:“皇后呢?”   李公公早就知道萧毓岚会问,遂差人打听过,此时正好作答:“皇后娘娘去了小厨房。”   也就是说洛闻歌来了,没来养心殿,而是去厨房。   萧毓岚皱眉:“他去那做什么?”   李公公笑得暖洋洋的:“娘娘是去给陛下做点心呢。说陛下政务繁忙,怕是没好好用晚膳,想弄点儿小点心供陛下用。”   萧毓岚神色古怪。   洛闻歌亲自下厨给他做吃的,那真的没问题?他若没记错,洛闻歌一直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   这有天从未进过厨房的公子哥突发奇想下厨,萧毓岚怎么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   “随朕去看看。”萧毓岚放下奏疏道。   李公公惊讶:“陛下是不放心娘娘安危吗?厨房并非危险之处。”   “不是,朕是担心他下厨会将朕放倒了。”萧毓岚大步流星道。   李公公听好一会儿才理解其中深意,惊得满头冷汗,追上去解释:“陛下,这话可说不得,娘娘一心为你呢。”   萧毓岚不敢苟同这话,心里想着到厨房该怎么说服洛闻歌放弃下厨的念头。   等到凤栖殿小厨房外,挥退欲跪拜的侍女太监,萧毓岚蹑手蹑脚往里走。   看清里面景象,萧毓岚大吃一惊,想象中鸡飞狗跳的场面并未出现。   洛闻歌简单束发,围着围裙,手法娴熟的揉搓面团,柔伊站在一旁,并未搭手。   萧毓岚有片刻失神,心底早先被压下去的念头重新涌上来,让他再次怀疑起眼前洛闻歌的真假。   柔伊先看见萧毓岚,小步过来福身:“给陛下请安。”   “嗯,朕有话单独和皇后说。”萧毓岚视线始终落在洛闻歌身上。   柔伊识趣退下。   飘香密布的小厨房里,顿时只剩下相对而望的两人。   洛闻歌看萧毓岚没一会儿,转过脸垂眸继续揉面。   萧毓岚往他身边走了几步:“你真的会下厨?”   “待会陛下尝过就知道了。”洛闻歌答。   萧毓岚心里怀疑更甚,盯着他宁静美好侧脸:“那朕等着。”   洛闻歌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开始赶人:“这里油烟重,陛下出去等吧。”   “不碍事,朕还有话说。”萧毓岚道。   洛闻歌有片刻无奈,到底顺萧毓岚意:“陛下请说。”   萧毓岚手上无聊扯过根大葱转着玩:“朕看过你留下的东西,知道查天命阁势在必行,用心查,需要什么尽管来找朕。”   “是。”洛闻歌应了。   谈及天命阁,萧毓岚说正事的心停不下来:“城内符合那位阁主的女子不在少数。沈如卿未进宫前,有不少手帕之交。”   洛闻歌不由得问:“徐锦媛和沈如卿关系如何?”   萧毓岚看他一眼:“朕也想过她,但有点很关键,沈如卿提到徐锦媛,断不会用旧相识相称,两人皆是长乐城有名貌美才女,加上与你都有关系,说是水火不容也不为过,但凡有徐锦媛出没之地,沈如卿断然不会去。”   若真是这样,那他这几次见到沈如卿,怎么感觉她挺正常的?   他脸上写着这个问题,萧毓岚看见自然解答:“沈如卿如今也是形势所逼,徐锦媛贵为皇后,她为贵妃,不管怎么看,贵妃总要处处低皇后一阶,她想在后宫站稳,就得放下过往,重新开始。这也是为什么她见到你客客气气的。”   洛闻歌恍然大悟,这么看,沈如卿看得开也挺能放得下。   他是不是该考虑重新估量沈如卿?   这是个很不一样的女人。   大概他先前受消息所左右对沈如卿产生错误判断,他低眉:“陛下怎么看她为天命阁牵线搭桥?”   萧毓岚一点点撕葱杆,黏糊糊沾一手,皱眉道:“找死罢了。”   洛闻歌偏头看见萧毓岚这跟小孩儿似的举动,忍住笑:“陛下待会记得用胰子净手,否则满手葱味儿。”   萧毓岚丢下葱,拿过抹布擦了擦:“今日谢温轩查到的那位渊公子,朕隐约觉得与这天命阁也有瓜葛。”   这是只想和他谈正事,气还没消呢。   洛闻歌失落看着眼前面团,语气低落:“嗯,臣也有此感觉。今日沈阁老说会上奏疏推荐礼部左侍郎人选,臣以为闻天冢怕是要回来了,骤时朝堂局势更为复杂,陛下可要趁开年科举多寻些有用之才。”   “朕以为与其等科举,不如先将被沈爵借朕手贬走的人调回来。”萧毓岚说。   那些被贬走的,多数都是洛阁老的门生,这要调回来,萧毓岚真能放心?   洛闻歌将信将疑,他如今虽没有造反之心,但手下之人还抱有这等不切实际的幻想。   真将那些人调回来,恐怕…   洛闻歌揉面动作急起来,没多大会儿,面团便好了。   萧毓岚一直在注意他的表情变化,能察觉出他情绪起伏,见他因方才那话沉默,没忍住问:“你就没点其他的想对朕说?”   这话算是撞进洛闻歌心口上了。   洛闻歌拿着擀面杖,说不上是憋屈还是委屈:“有啊,这不是怕陛下不听吗?”   这语调听得萧毓岚心惊肉跳的,总觉得自己欺负人似的:“朕什么时候不听了?”   “昨天。”洛闻歌飞快作答,像是生怕他不认账似的。   萧毓岚让他这反应震了一把,讷讷道:“你别这么说,当时还不是你有错在先,朕气不过才那么做?”   “是,我承认昨日的事是我考虑不周到,没顾及自身安危。当时也事出有因,大好机会放在眼前,我不可能放过。”洛闻歌不吐不快,见萧毓岚有说话迹象,他手里擀面杖往前一步,“听我说完。”   萧毓岚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抬手示意他说。   洛闻歌长呼一口气:“陛下生气的原因我都知道,也自我反省过,再三警告自己,以后不会再犯,更不能让陛下为此付出不必要的代价,我洛闻歌从今日起,发誓会将自己生命放在首位,查案再重要也要以性命为安全看齐。我得由衷对陛下说声,抱歉,让陛下担心了。”   萧毓岚从未想过他会这么做,以至忽然见到,有些不知作何反应,愣在原地,无声凝视他。   洛闻歌举着擀面杖的手不安动了几下,别扭转身擀面,像是逃避没得到萧毓岚应答的尴尬。   萧毓岚这才回过神来,终于露出丝笑意:“这不是谢温轩教你的法子。”   洛闻歌手一抖,差点将擀面杖卷进面里拿不出来:“陛下你又知道了?”   “也没知道什么。”萧毓岚说。   他越是这么说,洛闻歌越是觉得他知道全部,恨不得躲进面团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陛下别怪谢大人,是我没办法才想到找他支招。”   萧毓岚想到谢温轩冷着脸给他出馊主意,当即摇头有些惨不忍睹道:“你两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也亏你没用他支得招,否则朕恐怕要多生几天气。”   洛闻歌猛然明白什么,转脸惊喜道:“陛下不生气了?”   “你瞧朕这样子像生气吗?”萧毓岚低声问,有些佩服起他的反应速度,又道,“朕要再继续生气,你还不知道要怎么扮可怜,弄得跟朕怎么你了似的。”   洛闻歌听得脸红,咬唇弱弱道:“我没扮可怜。”   “嗯,可能方才是真情流露,觉得朕生气不理你,你很委屈难过。”萧毓岚调侃了一句。   洛闻歌更脸红了,装作很忙道:“水要开了,我得快点准备面条。”   萧毓岚听出这是句遮掩的话,倒也没继续刚才话题,静静站着看他下面。   当晚两人和好,因谈心吃面,感情在无声中反而比先前要深厚些。   有些东西也在悄无声息滋生,只待时机合适,蓬勃发酵而出。   如洛闻歌和萧毓岚所料,沈爵推出接替礼部左侍郎的人选就是闻天冢,相对应的,萧毓岚想拔出沈党的人,便同意了。   即日拟旨召闻天冢回京述职,再做升迁一事。   而户部员外郎空缺则被萧毓岚提拔了个不起眼的人。   简单两处人员调动,暗喻动荡将起,百官人心不安起来。   相安无事几日后,洛闻歌奉命进养心殿觐见。   萧毓岚让人赐座,待他坐下,简单说明召见缘由:“朕的意思是在他们四人离京前,由你陪着好好逛逛长乐城。”   洛闻歌身为接待使,这几日确实没尽到本职,遂萧毓岚一说,他当即应答:“臣明白了。”   “他们有喜欢的东西,只管买了,回头朕补给你。”萧毓岚又说。   洛闻歌笑了笑:“想必不用陛下掏腰包。”   这倒也是,王爷们哪个不比萧毓岚有钱?   要真让萧毓岚掏腰包,他们几个也不安心,生怕萧毓岚又惦记上点什么。   进京那日在养心殿被坑的经历,想必还历历在目呢。   萧毓岚如今对洛闻歌表情有种特别解读能力,好似他笑笑,萧毓岚就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也能读懂笑意里的意思。   萧毓岚并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总之有点奇妙,见他这样,也跟着笑了笑:“你这么说,显得朕特别不讲道理。”   “臣不是这个意思。”洛闻歌道。   萧毓岚摆手:“朕知道你的意思,你只管将话带到,领不领情就是他们的事。”   洛闻歌起身:“是。那臣这就是去见见王爷们。”   “等等。”萧毓岚忽然喊住欲离开的洛闻歌。   洛闻歌回身疑惑望着欲言又止的萧毓岚:“陛下?”   萧毓岚纠结片刻,似抹不开脸说,不耐烦赶人:“没事,你走吧。”   洛闻歌转身走了,心里半点不好奇萧毓岚说什么,总归现在不说,晚上还是得说。   眼下先办好领王爷们逛长乐城的差事为好。   洛闻歌对长乐城谈不上太了解,所知道的也就是原书描写那些,这要领人逛,还得靠洛安帮忙撑个场子。   他出宫见到洛安:“下午不去大理寺当值,咱们陪王爷们逛逛长乐城。”   洛安惊诧:“长乐城没啥好逛的,能听书的好地方关门了,冬天游船太冷,逛小吃卖东西的街巷,会不会不太好?”   洛安说的这些地方,洛闻歌统统没去过,也没多大兴趣,他说:“这不在我们,只要王爷们愿意去,就带着去看看。”   洛安懂了。   蒋霖心思还留在第一句:“逛城吗?”   洛安没好气道:“嗯,你多带点钱,吃得可多了,怕你吃不过来。”   蒋霖不在意,想着那种地方定是人山人海,危险也多,得好好保护楼主。   洛闻歌掀开车帘,今日有个好天气,阳光明媚,出去逛逛也不错,他这般想着先让马夫去了最近驿馆,那是云王暂住之处。   驿馆守卫看见他客气问好,洛闻歌神色无常进去,没等多久就见到面容憔悴的云王。   相较于初次见面,今日云王非常不对劲,两眼下方青黑浓重,脸色蜡黄,似乎也瘦了些。   洛闻歌小心措辞问:“云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云王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这几日没睡好,让洛大人见笑了。”   “王爷说笑了。”洛闻歌道,说明来意,“不日王爷就要离开长乐城,陛下命我前来领王爷们转转。”   云王又打了个哈欠,呼吸粗重,泪水止不住地流:“逛城是吧?行,洛大人稍等片刻,容本王洗漱一番。”   洛闻歌视线落在云王像酸菜的外袍上,不动声色道:“不急。”   云王敷衍点头,被人扶着上楼了。   洛闻歌微眯了下眼,不经意打量驿馆,没有不妥之处,他走到门口,向守卫打听:“这几日王爷可有去过哪?”   守卫:“不曾,吃喝玩乐都在驿馆。”   另一个守卫附和:“我等问过他要不要逛逛,他说不必,在驿馆舒服。”   那这还真就奇怪了,待在驿馆里能将人待成那副鬼样子。   不说精神有恙,连见到他的眼神也变了。   犹记得初次见面那色眯眯恨不得吃掉他的模样,愣是让他想下黑手打一顿。今日见到他连个眼神都没变,委实怪诞不经。   “啊!”二楼乍现惊天惨叫。   洛闻歌倏然回头,只见房门大开,有道绿袍身影悬挂于房梁上。   出事了! 第37章   出事不到一盏茶功夫, 奉旨前来的京兆尹满头大汗,看见洛闻歌,京兆尹苦逼行礼,不停想这明明有个大理寺官员在,为何陛下还要下旨钦点他过来。   然事出紧迫,他啥也不敢问啥也不敢说。   京兆尹上前,洛闻歌随后,同上二楼案发房间。   房间里悬挂房梁之人死透了, 脸色白到发紫,随行仵作先行进去,让人配合小心将人放下来,进行简单验尸。   京兆尹看过死者面容, 皱了下眉。   洛闻歌看见尸体心里生出丝异样, 这不是那夜在陈家酒肆颇受云王疼爱的男宠吗?   男宠死了,云王怕是要好生伤心一番。   想法将将落下,云王自门外扑进来,满脸悲怆震惊:“谁?他们说谁死了?”   洛闻歌没上前,反而往后退两步, 给云王腾地方。   他能这么做,身负圣意的京兆尹却不能这么做。   京兆尹让人拦住情绪激动的云王,打着圆滑官腔:“王爷,此处乃是命案现场, 还得小心保管, 那尸体也得仵作验过带回衙门, 断不能让王爷碰了。”   云王一听火气蹭蹭蹭直冒,若不是身材肥胖,便要一蹦三尺高:“你这说的什么话,本王的男宠死了,本王还没资格多看看?哦,你不但要验尸,还要把尸体拉走,难道本王就没有得知真相的权利?”   京兆尹来前曾听过云王欺软怕硬的恶名,本是做好心理准备,没想到见到本人,竟比想象中还要变本加厉。   被对方蛮不讲理的气势逼得京兆尹也有点急:“下官也是奉陛下旨意亲查,若王爷有意见,大可向陛下谏言,若是陛下同意王爷接手查办,下官绝无怨言。”   搬出萧毓岚来,云王多少顾忌点。   一个男宠死了,也就是条人命。他要因此不顾大体惹得萧毓岚不快,那就是整个云宁都将要被盯上。   云王想起平白无故要上供的好马好大米,肉疼得不行,又想到这会儿心爱男宠也死了,心疼得也不行。   双重疼痛之下,云王捂着胸口直抽气:“既然是陛下意思,那本王不好多说什么。但你要记着,务必查出是谁杀了本王的人!本王要让那人付出血的代价!”   京兆尹脸色缓和,庆幸萧毓岚还能镇住藩王,神色肃然:“下官必当全力以赴,还请王爷放心。”   “放心放心,”云王点头,下刻嘴一瘪哭起来,“到底是谁那么狠心要杀害本王的男宠,莫非是看上人不成?青青,你怎么就那么死了,死的还是那么惨,这要我回去路上该如何度过磨人时日?”   接下来的话,洛闻歌无心听下去,前面还觉得云王挺重情义,后面觉得越发不堪入耳。   和他一样听不下去的还有京兆尹。   这位年过四十、见惯各种声色犬马场面的京兆尹面露嫌弃,转过脸问洛闻歌:“洛少卿到时可曾觉得有可疑之处?”   洛闻歌摇头:“当时我查看过驿馆附近,并无异样。”   京兆尹也就随口问问,没指望得到有用线索:“洛少卿今日来此是无意?”   “奉陛下口谕领各位王爷逛逛长乐城,没想到来请云王会出这等事。”洛闻歌道。   京兆尹稀疏眉毛一阵耸动:“洛少卿的意思是再过两日王爷们便要离京?”   洛闻歌瞧着京兆尹:“是,后日新日未出时王爷们就要返程回封地。”   京兆尹听完默然不出声,俨然想到了什么。   洛闻歌见状不好再多做打扰:“不打扰大人办案,我这还要向另外三位王爷打声招呼,先行一步。”   “洛少卿请自便。”京兆尹客气道。   洛闻歌转身往外走,看见渐渐止住悲伤,视线还不停往那边验尸飘的云王,古怪感更甚。   这一幕与云王性子很不相配,他隐约觉得云王知道男宠的真正死因。   不过萧毓岚即将此事交给京兆尹,他还是不要擅自插手,静候结果便是。   离开云王所在驿馆,洛闻歌先去襄王暂住之处,听他说完今日打算及发生的急事,襄王表明态度,说一切听从陛下旨意。   得到襄王回答的洛闻歌没做停留,又去蜀王那儿,蜀王的意思和襄王差不多,最后洛闻歌拜见淳王。   淳王在四位藩王里是最擅修身养性的一位,洛闻歌被人领进房间时,他在作画。   一副傍晚倦鸟归山的温暖画卷。   画作到大半,半入西山的夕阳及群鸟已画完,只剩下近处的山林还未下笔,徒留下半边空白。   淳王见是他,忙放下画笔,沾有朱砂的手指着不远处的椅子:“洛少卿快坐,本王不知你会来,这、这手上弄得不像话,让洛少卿看了笑话。”   洛闻歌含笑道:“王爷不必在意这些,下官来此是想向王爷说明些事。”   淳王拿过湿布不停擦手,往洛闻歌那边走:“洛少卿请说。”   “今日早朝后陛下命下官前来领王爷们逛逛长乐城,好在离京前买些有趣之物带回去。”洛闻歌道。   淳王不明所以点头:“既如此,那便走吧,本王无所事事多日,今日总算能出去逛逛。”   洛闻歌躬身赔不是:“这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临时出了桩命案。”   “啊?”淳王瞪大眼睛,忙不迭的问,“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下官领旨后先去寻最近的云王,没料到等王爷换身衣衫的功夫,前去请王爷亲近之人的侍女发现人死了。”洛闻歌边说边看淳王表情。   淳王满脸错愕,抛开错愕只剩下不知所措,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那、那云王可还好?本王记得他说过,那是他最喜爱的一位才人。”   洛闻歌浅敛神色,如实回答:“颇为伤心,险些与奉旨查案的京兆尹发生冲突。”   “这也不能怪他,情绪激动之下,难免失礼。”淳王道。   “京兆尹也能理解云王爷的悲痛,耐心劝慰。”洛闻歌低叹了口气,“只望能早日破案。”   淳王轻声附和:“是啊,早些抓到人,云王也好早日止住悲痛。”   洛闻歌见淳王这般无隙可乘,想来再问下去也是浪费口舌,不如回去与萧毓岚商讨一二,他想着便说:“今日之事,下官还需向尽快禀告陛下,不好再做逗留,这就告退。”   淳王理解道:“那本王也不留洛少卿,慢走。”   洛闻歌连连作辑,临出门前再看一眼那副未完成的画卷,眼眸渐渐深了。   淳王随行人员将洛闻歌送出驿馆,折返回去。   “王爷,他走了。”随从道。   淳王站在作画桌前,手里执着根拇指粗的狼毫:“没问你什么?”   “没有,他像什么都没发现,极为平淡。”   淳王轻声应了,细瞧这副他画了无数遍,迄今为止最满意的画。   随从见他不说话,轻声问:“王爷,属下瞧他也并无特别之处,为什么要小心他?”   “你不懂,越是看不出,越是深藏不漏。”淳王执笔,落在空白处,一颗茁壮成长的大树将要落地生根发芽。   “况且,要让你看出来了,他就不是那人亲手教出来的儿子。”淳王手中狼毫沾上朱砂,猛地在画上胡乱画起来,面容扭曲,全然不见人前老好人模样,恶煞逼人。   洛闻歌到养心殿见萧毓岚,一路畅通无阻,显然萧毓岚得到消息,就等着他回来。   是以,洛闻歌进殿便开门见山:“随云王来京的男宠死了,上吊,是被杀还是自杀,陛下还得等京兆尹来报。”   萧毓岚知道这个,问:“你去拜访另外三位王爷,有什么收获?”   “没有,三人都挺惊讶。”洛闻歌说。   “意料之中,到将要离京时出了命案,那藩王们归程日子只能后推,他们在这多逗留一日,封地人心惶惶不安一日。”萧毓岚亲自斟茶递给洛闻歌。   洛闻歌接过低头轻嗅,清香入脾胃,好茶。   “若人是自杀并不影响他们返程。”   萧毓岚看他在袅袅雾气里若隐若现的灵动眉眼,支着下颚轻慢道:“你自己都知道这个可能不大。”   “是啊,他颇得云王宠爱,连来京这等重要大事都带着,云王没子嗣,只需他好生侍奉,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哪来理由自杀?”洛闻歌说完,抬眸发现萧毓岚在看他,下意识摸脸,“陛下这么看我,可是我脸上有不妥之处?”   萧毓岚笑笑:“没有,是发觉你近来更好看了。”   洛闻歌微怔,反应过来垂眸道:“陛下,我在说正事。”   萧毓岚懒洋洋道:“朕说的也是正事。”   “我瞧陛下是想拿我寻开心,既然不说正事,那臣先行告退,等陛下想说时再来。”洛闻歌作势要起身。   萧毓岚叹了口气:“行行行,说正事。不寻你开心还不成吗?方才说到哪了?”   洛闻歌确定对方是真说事儿,才又坐下:“说到人不自杀的理由。”   “嗯,说完不自杀,那来说说被杀。”萧毓岚正色道。   “我想这节骨眼挑云王身边人下手,和拖延他们回封地有关。”洛闻歌道。   这是他能想到的,也是唯有能解释通的。   萧毓岚兴味道:“仔细说说。”   “死得人若是无伤大雅,诸位王爷们不会放在心上,换做云王枕边人,这可就不同了。看云王对那热的宠爱程度,势必会追查到底,那返程日子还得往后推。从封地到长乐城少则一月,多则一月半,加上在京逗留七日,一来一回要近三个月。若封地发生点事,他们鞭长莫及。”   “以臣所见,打他们从封地出发,恐怕有人就开始谋划。陛下不妨着人暗地巡查,看那几处封地,是否有异常。”   萧毓岚掀开桌角一沓书,取出封信递过去:“朕怀疑你早查过了。”   洛闻歌确实做过,那日让韩执查北疆动向,后又着手安排让对方顺便将藩王们封地情势一并查了。   也正因如此,他今日去见云王,才特意多留了些神。   “倒也没早多少。”洛闻歌说着拆开萧毓岚递过来的信,上面写的内容和临江楼所查到的悬殊无几。   看来萧毓岚对云王男宠被杀一事,也有别的想法。   他将信原路退回:“陛下想怎么做?”   “朕不会做什么,就是想知道布局的人想怎么做。”萧毓岚道。   年幼时听父皇念过的削藩到他这,固然是要做的,但为安民心,却不能动的明目张胆。   萧毓岚在等。   并非洛闻歌阴谋论,是他从萧毓岚话语里读出些深意:“陛下是要等几位王爷请旨削藩?”   萧毓岚赞赏看他:“朕是有这想法,端看老天给不给朕这个机会。”   “上天不给,难道咱们不会创造?”洛闻歌低声反问。   萧毓岚自然没明言回答他会还是不会。   可洛闻歌是知道对方内心答案的。   若是不会,也不会同意与他合作,攘内安外。   “命案一出,还不知他们要逗留几日,朕打算让礼部准备准备,留他们在这过除夕。”萧毓岚见他茶盏已见杯底,伸长手拎起小茶壶,半起身要给他斟茶。   洛闻歌自然抬手举起茶盏接水,若有所思:“那这个除夕怕是热闹许多。”   “你说的热闹是哪方面?”萧毓岚顺手给自己添茶。   越是和他相处,萧毓岚越是自在,因在他面前,自己不像个九五之尊,更像个有野心的寻常人。   能体验到许多寻常时候在别人那没有的新鲜感。好比这添茶。   换做其他人,哪敢让皇帝为自己这么做。   洛闻歌就敢,还享受的无比自然。   萧毓岚再次抬眸看向沉吟的洛闻歌,能将世间对自己特殊的人困在身边,是个极为明智的决定。   “麻烦事。”洛闻歌直接道。   萧毓岚笑起来:“就算没他们,还能少得了麻烦事?”   “不太一样。”洛闻歌拎得清,不和萧毓岚所想混为一谈。   萧毓岚当然知道不一样,他说:“看见云王男宠尸体时你就该想到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事。”   洛闻歌闻言发觉萧毓岚说进他心坎,难道他不是做好这种准备,才去探那三位王爷口风吗?   有时候合作伙伴过于了解你,也不太好。   洛闻歌惆怅品茶:“我想问,陛下这次为何让京兆尹着手查案,而不是让谢大人尽本职?”   “很简单,因为京兆尹是沈爵的人。”萧毓岚道。   洛闻歌怀疑萧毓岚想搞事情,他踌躇道:“陛下难道是想借云王之手祸祸沈阁老?”   祸祸这词用的有些俏皮,听得萧毓岚神色放松隐有笑意。   “别想那么复杂,朕不过是想寻个由头将京兆尹下放。这几年他办事越发不利,弹劾奏疏堆满桌,全靠沈爵摆平。想必朕若是帮沈阁老踢走这祸害,没准沈阁老一个高兴,任由朕处理沈党之人了呢?”   这完全是玩笑话,以沈爵那等恨不得掌握朝纲的心,绝不会感激的。   洛闻歌觉得萧毓岚想踢走京兆尹,恐怕没那么简单,沈爵又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萧毓岚这手什么意思?   他道:“陛下想得很好,就怕沈阁老不会让你轻易如愿。”   “朕知道,所以啊,朕给他找了点别的事做。让他顾不上京兆尹。”萧毓岚笑呵呵道。   这不怀好意的笑容太像偷了腥的猫,让洛闻歌不禁收起好奇心,不追问对方到底做了什么。   萧毓岚想着只要他问就回答,结果看见洛闻歌收起神态,乖巧得不像话。   萧毓岚逗笑了:“以往不怕死的好奇心去哪了?”   “陛下不是希望我惜命吗?为避免太过好奇,被陛下猜忌踢走,我做好分内之事,不乱过问才是长久之计。”   话是实话,就是萧毓岚不想听他说出来。   萧毓岚摆出促膝长谈表情,语气很平和问:“洛少卿还在意前几日朕因你不惜命生气一事?”   洛闻歌轻挑眉,浅笑道:“不是,我不问是因为知道陛下会主动告诉我。”   被猜中心思的萧毓岚:“……”   “以陛下的性子,这事儿恐怕等晚上我到凤栖殿,会知道得一清二楚,既然如此,我问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膝盖中箭的萧毓岚:“……”   生平初次怀疑人生的萧毓岚不禁扪心自问,自己真的如洛闻歌说的这样吗?   回想过往,没找到任何能佐证事件,萧毓岚就当自己不是。就好像每次否定谢温轩说他死鸭子嘴硬一般。   “陛下,这几日沈贵妃有动静吗?”洛闻歌问。   萧毓岚捂着膝盖,语气不太好:“你是想问天命阁有没有和她联络吧?”   “嗯,这几日我让人查了天命阁。没想到能用线索并不多。”洛闻歌想到这点就头疼。   他总觉得那日见到的阁主不是真正策划几桩案子的人,虽说一面之缘能了解的东西不多,但也有很多东西会在无形中暴露。   至少在洛闻歌这里,他觉得那位身单体薄的阁主做不到那些。   “三十年前天命阁在江湖令人闻风丧胆,后因阁内之人无恶不作,引起正道门派群起围剿,那惊天动地一战让天命阁元气大伤,就此隐匿,三十年来杳无音讯。”   洛闻歌惊讶:“陛下连江湖之事都知道的这么清楚,看来我唯有的骄傲也比不过陛下了。”   “论探取情报,还要数临江楼为翘楚。”萧毓岚低笑了声。   洛闻歌干笑两声:“说起天命阁,不免要提到那日逃走的阁主,我想待会去见见徐锦媛。”   萧毓岚眉头微皱:“怎么想起来去见她?”   “将她圈在那有些时日,一直不露面,感觉有些对不起她,我还想问问她,是想进宫还是去江南那适合养病的地方。”洛闻歌对素昧蒙面的徐锦媛抱有歉意。   虽说替徐锦媛嫁入皇宫的是反派,将人关起来的也是反派,但他穿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及时处理好这块。   大半个月没去看过人就算了,还将人关着,哪怕是养的金丝雀,还能装在笼子里被拎出去看看不同风景呢。   再有这趟去见徐锦媛,还藏有他一份私心。   这私心怕是不便让萧毓岚知道,免得生脾气。   他以为不说,萧毓岚就不生脾气了。   光是听他要去看徐锦媛,这位大宁醋缸子就有崩塌迹象,只听醋王闷声问:“去了晚上还来凤栖殿吗?”   洛闻歌险些让茶呛到,他不明白道:“去见她花不了多大功夫,陛下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萧毓岚说。   洛闻歌没深究,他说:“有件事我想说好几天了,怕陛下不同意。”   “你不问朕,怎么知道朕会不同意?”萧毓岚心不在焉道。心里在想等会洛闻歌去见徐锦媛,影卫一路随行,他不是不知道,那对方想说的莫非是不让影卫跟着了?   这倒不难理解,萧毓岚将自己比做洛闻歌,身边如影随形跟着个主子是别人的影子,随时汇报所在位置,干过什么事,没半点**可言,也会感觉不被信任,时刻提防太累。   平时不说,今日要去见徐锦媛便要说,看来徐锦媛在他心里,终归是不同的。   想到这点,萧毓岚心里酸酸的,原来自己在他心里不是最独特的那个。   算了。   萧毓岚这么对自己说,渴望太多会累的。   听听他怎么跟自己开口吧。   洛闻歌觉得真开不了口,让萧毓岚将凤栖殿密道入口留在他房内。   这话说出来,怎么就跟请求别人如何这般他。   满是惹人浮想联翩,生出各种色彩画面。   他想不好怎么开口,殊不知这份纠结为难落在萧毓岚眼里,更坐实方才那些猜想,他怕自己生气拒绝吗?   原来自己留在他心里印象这么差劲。萧毓岚让自己胡思乱想整自闭了。   思索半天,洛闻歌选择迂回聊天,他问:“陛下,密道好挖吗?”   做好被暴击到打翻醋缸子的萧毓岚茫然:“什么?”   “密道好挖吗?”洛闻歌重复道。   萧毓岚莫名其妙,却还是回答:“朕也不知道,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陛下有没有想过我老是从偏僻街角消失,次数多了,会被人看到。”洛闻歌谆谆诱导,分外耐心。   “有几分道理,以你所见,该如何做更好?”萧毓岚问,“是不想再来凤栖殿了?”   洛闻歌觉得萧毓岚可能想茬了,为避免陛下想多自己生闷气,他放弃拐弯抹角:“我想让陛下将密道入口改到我房内,这样我每晚也不用想各种借口出门,更不用担心被人盯上。”   真话一出口,萧毓岚瞬间沉默。   不禁问自己,刚才怎么就想偏了那么多,归根结底是不够信任,又太在意洛闻歌。   俗话说关心则乱,大概他也是这样?   萧毓岚不确定,这种感觉不是一次出现过,却是一次比一次都更清晰地提醒他,这是个多么容易引发争吵的矛盾点。   萧毓岚并不想和洛闻歌做无谓口舌之争,更不想让他因此远离自己。   可萧毓岚暂时还摸不透该如何解决。   他好似攀爬在一座周遭皆是浓雾的山,唯有登到山顶见到日出,方能一览众山小,看清先前阻挡的障碍。   而在他心里,洛闻歌是山顶,是照亮这些困扰他,让他胡思乱想障碍的新日。   萧毓岚晃神,不由得想,他为什么不敞开心扉对待洛闻歌,让对方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短暂念头宛如流星划过天际,转瞬即逝。   “陛下?”洛闻歌轻声喊。   萧毓岚抬头望着他:“好,朕会着手安排人秘密建造。”   洛闻歌心里石头落下一块:“谢过陛下。”   “往后这种事,你直说便好。凡是为避免麻烦所做的准备,朕都会应允。”萧毓岚说,心里补上一句,这样也防止自己多想,莫名心情跌宕起伏。   洛闻歌不太好意思:“是,时辰不早了,臣先告退。”   萧毓岚知道他是要去看徐锦媛,许是因为他想求的事只关两人,萧毓岚心胸放开些:“走吧。”   洛闻歌出宫门上马车,看坐在门口的洛安:“和蒋霖说,咱们去看望徐姑娘。”   洛安愣了下,接着喜出望外:“公子,你终于想起去看徐姑娘了,这要被徐姑娘知道,肯定高兴好几天。”   如此说着,洛安掀开车帘,拍拍蒋霖肩膀:“去城苍山庄。”   蒋霖点头,驾马往城外而去。   回到车内的洛安脸上喜色下不去,看的洛闻歌心生疑惑:“你很高兴我去看徐姑娘?”   “应该不仅是我,山庄里的人都挺高兴吧。他们都说徐姑娘对公子一往情深,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洛安模仿山庄里的人语气说。   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让洛闻歌无奈扶额:“在你心里也觉得我对徐姑娘过于无情?”   洛安脸上喜色渐收,过了最初激动情绪,又结合实际说实话:“于理我觉得公子做的对,若不是公子将人换出来,徐姑娘早是皇后,哪怕她如今看似个自由身,但身上那道烙印消不掉,公子不给人希望是对的;于私,就觉得公子有点无情,那徐姑娘多痴情啊。”   “那你倒是和我说说,她怎么个痴情法。”洛闻歌枕着软垫,漫不经心道。   徐锦媛此人不论是原书,还是他来到这里,只在重要时候出现,真要快见到人,他莫名生出些好奇来。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会让洛安乃至山庄里他的亲信,都对她称赞颇高。   她又做了什么,让洛安感叹他无情。   洛安觊着他的神色,墨迹道:“这是公子你让我说的啊,待会听了,别又叫嚷着要撵我出去。”   “说吧,公子我很想知道她这些日子做了什么。”洛闻歌捋着玉佩的穗道。   洛安听他这么说了,当即也壮起胆子:“徐姑娘给你做了几套衣衫,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听山庄管家说,她还托人买了白狐皮毛,想给公子缝制个狐氅。”   “公子也知道她身子不好,十天里有八天卧病在床,还有两日也只能在门口晒晒太阳,连风都吹不得,哪怕这样,她还惦记给公子做衣衫,你说这姑娘她痴不痴情?”   洛闻歌表情没多少变化,追问:“还有吗?”   洛安眨眨眼睛,想了想道:“她还手抄佛经,日夜为公子祈福,望佛祖保佑。”   听到这洛闻歌总算放过那被捋成一根根的穗子,看傻瓜似的问洛安:“这些都是从哪知道的?”   “山庄里的人亲眼所见。”洛安咽了口口水答道。   “也就是说你没有眼见为实,全是听山庄的人说的。”洛闻歌唇角弯着笑问。   他的神态和语气都没大变化,甚至可以说相当温和。   洛安却莫名不安:“是,那日公子说不用再帮徐姑娘递信,我来此处就少了。”   “你听别人说,那你又怎么知道山庄里的人就是亲眼所见呢?”洛闻歌说。   这话一出,洛安脸色苍白,抖着唇道:“不、不会吧?徐姑娘这么骗人有何目的?”   洛闻歌轻轻抬眉,语含好奇:“我也想知道。”   洛安让他两句话说的,短时日里怕是不敢再提徐锦媛痴情。   洛闻歌很满意这个结果,摆平不必听的闲言碎语,他问起正事:“听你的意思,徐姑娘也不可能出门了。”   洛安点头:“她连房门都很少出,更别提到更远地方。”   藏在房间里能做的事情极多,况且在房间里也不代表人就真在。   今日见徐锦媛,想必远比想象中收获要多,他手指轻敲膝盖,希望徐锦媛只单纯是徐锦媛,否则事情便要麻烦起来。   城苍山庄在长乐城北十里外的一处山上,老远便能看见沿半山腰建立的蜿蜒房屋,像条长龙。   马车上不去城苍山庄,到山脚下后,只能顺着百十层台阶拾级而上。   洛闻歌不记得反派建此处山庄用来做什么,原文提到这也只是一笔带过,他头疼揉了下额角,这地方是否真藏有秘密,还待他身体力行探查过方能知道。   总不会真是用来金屋藏娇,似乎反派除了为大业撩过皇帝,没和他人过于亲近。   时至今日,他已将不必要、不该有的烂桃花斩断,一心谋大事。   那这地方可用之处就得他好好想想,看着那还有几十层的台阶,他觉得这地方还是放着看看更好。   每次上下山庄要走百来层台阶,也不是谁都能扛得住。   正如洛安说得那样,山庄里的人见到他热情洋溢,宛如见到再生父母一般。   洛闻歌来此有正事,让洛安打发走闲人,他坐在上位端着茶盏,神色冷淡:“这些日子辛苦你打理这里。”   山庄管家是位年近五十的老头,面色红润,精神极好,闻言惭愧摆手:“没有没有,小老儿还怕行事不够周全,让公子觉得我打理的不好。”   “你做的很好。”洛闻歌淡声说,“近来可有人上门?”   老管家诚然回答:“并未,江湖人士知晓山庄不见外人,城中人无事也不会来此,这些日子很平静。”   洛闻歌放下茶盏,理理袖子,慢吞吞问:“徐姑娘近来如何?”   提及徐锦媛,老管家脸上愁云密布,话音满是担忧:“前些时候阴晴不定,徐姑娘犯了病,要不是大夫来得及时,人怕是就没了。这几日天气渐好,小老儿送东西去见过,瞧着徐姑娘脸色好看许多。”   “我去看看她。”洛闻歌起身走几步,回头望着老管家,神色颇为冷然,“平日里没重要事别总传些无用消息回城。”   老管家错愕,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说的无用消息究竟为何事。   洛闻歌不管身后人如何想,转身往山庄后院走。   跟在他身后的洛安赶紧回头给老管家打眼色,老管家愣神片刻,也小跑跟上去。   洛闻歌到徐锦媛居住的院外,没贸然进去,在院门口停了好一会儿。   听见院内有低柔女声在说话,另有道颇为活泼的女声搭着话,是在聊绣花样式。   他在这方面一窍不通,等在这里旁听无非浪费时间,倒不如进去看看,看看那位病弱不能自理的徐姑娘。   院子挺大,进院门后还见不到人,循声到地方,洛闻歌才知晓徐锦媛带着丫鬟躲在凉亭里。   他看见徐锦媛的同时,徐锦媛也瞧见了他。   徐锦媛怔住了,秋水眸子痴痴望着他,苍白无色的脸颊忽而生出两抹嫣红,为她凭添几抹健康色彩。她身穿华服,身姿纤细瘦弱,颇有些弱不禁风的柔弱味道,面容秀美,一双眸子剔透漂亮,透着善解人意。气质温婉可人,是那等集容貌及气质于一体的妙人。   可惜,妙人身子骨不太好,情绪激动起来更见其柔弱。   徐锦媛两行泪宛如小溪水潸然而下,哽咽道:“洛哥哥,你终于愿意来看我了。”   被喊得懵圈的洛闻歌:“?”   “我还以为你将我忘得干净,将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不让我回城。”徐锦媛低声哀怨道。   洛闻歌听得浑身不适,轻咳道:“徐姑娘,我来这是想和你谈桩事。”   徐锦媛听见这句话,脸颊绯红好似潮水般褪去,比原先还要更苍白,她像是极为伤心:“洛哥哥,你、你称我为徐姑娘?”   “徐姑娘既在这里,还未和陛下拜过天地,进过太庙,自然称不得皇后。我知晓这都是我的错,遂想过来弥补一二,看徐姑娘如何选择。”   徐锦媛晃了晃身子,若不是丫鬟眼疾手快扶住,怕是要摔在地上,她扶住丫鬟的胳膊,怨声道:“你还想让我嫁入皇宫那等吃人地方吗?你可真是好狠的心,我原以为你愿替我嫁给萧毓岚,是想我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竟然不是,既然不是,当初为何要那么做?”   洛闻歌不知道反派许诺过什么给徐锦媛,他无法兑现,只能从自己角度出发给出个合适回答:“事出有因,也是逼不得已。若徐姑娘不想做皇后,我可以安排你去江南,那地方气候宜人,适合养病。”   “你真的愿意送我走吗?”徐锦媛含情脉脉望着他,像是又燃起些新的希望。   洛闻歌上前几步走进凉亭里,离徐锦媛更近些:“只要你愿意,我会尽全力。”   徐锦媛满脸感动,像极长居闺中内心渴望爱.情的大家闺秀,她含泪道:“可我要是走了,洛哥哥你怎么办?萧毓岚是不是知道我在城外,逼迫你交出我?”   “没有,他还不知道皇后被掉包,城内虽哄传帝后恩爱有加,感情深厚,实则他每日去凤栖殿就是单纯睡觉,什么都不做。他这么做,徐姑娘该明白是何用意。”   徐锦媛生于镇北大将军府,父亲乃是大将军徐应屏,曾英勇击败北疆来犯,断然不是有勇无谋之辈。这等出生,自然不会对局势一无所知。   “他想让我父亲和沈阁老矛盾更深更大。”徐锦媛说。   洛闻歌抬眸看她一眼:“趁他还没想起来找你前,我想早些将你送走。长乐城这地方不适合你养病,江南那边我已经安排好,吃喝无忧,待你身体好些,想去哪都可以。”   这个承诺很重,没点能力的人并不敢轻易许下。   徐锦媛除了感动还有担心:“我还是不放心,洛哥哥,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不会,就算萧毓岚知道,也不会对我怎么样,你别忘了我是谁。”洛闻歌边说边观察徐锦媛。   徐锦媛像是被打动了,又问:“那我去了江南,洛哥哥会去看我吗?”   洛闻歌不会没事给自己找事做,也不想给徐锦媛画虚无大饼,他道:“不会。”   徐锦媛眼眶一下子红了,显然被伤到。   洛闻歌没打算安慰人,眼见天色不早,他该回去了。   离开前,对伤心欲绝的徐锦媛郑重其事道:“想好就让人告诉洛安,他知道怎么做。”   徐锦媛泫然欲泣,带着哭腔喊道:“洛哥哥!”   洛闻歌头也没回,背影满是无情。   徐锦媛按在石凳上的手缓慢收紧,真的就那么走了吗?   洛闻歌回城路上都在想徐锦媛,以至萧毓岚问他在想什么时,脱口而出:“在想徐锦媛。”   反应过来,他异常尴尬,连忙解释:“她与我听到的不一样。”   萧毓岚神色不变,顺手将汤盅放到他面前:“哪里不一样?”   洛闻歌闻到微甜清香飘香味,脸塌了。自那日说过每夜来凤栖殿会有碗银耳红枣汤,萧毓岚果然说到做到,却是每晚都有,味道很好,就是总喝必定会腻味。   洛闻歌一脸菜色,看得萧毓岚忍俊不禁。   “陛下还笑得出来。”洛闻歌板着脸,拿着调羹搅动汤,半天没喝一口。   萧毓岚眉梢皆是笑意:“有怨言?” 第38章   洛闻歌最终舀起一勺子银耳, 边吃边含糊道:“我哪敢。”   “这是你吃的最后一碗,以后再想吃,就需你和柔伊亲自说。”   洛闻歌眼睛亮起来,努力装作平淡道:“是吗?”   萧毓岚见状,低笑道:“你若不在意,那朕便让柔伊继续备着。”   洛闻歌装不住淡定,连忙说:“不用不用,柔伊姑姑每日那么多事情要做, 还得抽空帮我熬汤,未免太过于辛苦。我身为男子,天天吃这东西,让人知道闹笑话。”   “洛少卿还在意别人的看法?”萧毓岚调侃道。   洛闻歌放下调羹, 难得很认真道:“不在意, 凭心而活。”   萧毓岚欣赏他这份潇洒,指着他故意说话不吃的汤:“不想吃就让柔伊撤下去。”   “不能浪费,我很快能吃完。”洛闻歌说。   他知道萧毓岚不会在意这点东西,但习惯使然,让他不会浪费。   萧毓岚由他, 他说能吃完,萧毓岚自然不会坏人胃口,见他吃得差不多,转而说起方才中断话题:“你见到徐锦媛感觉如何?”   “她很像那位神秘阁主。”洛闻歌语气中肯道。   “很像不一定是。”萧毓岚说。   洛闻歌也知道眼下没有充足证据证明徐锦媛就是那位神秘阁主, 遂他想让临江楼着手查徐锦媛、天命阁阁主及渊公子三者相似或关联之处。   若徐锦媛真的和这两人没关系, 他会按照对方意愿送人去江南, 前提是徐锦媛自己愿意去。   若查出那两人就是徐锦媛,那…他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先不说徐锦媛背后站着徐应屏,单是她的皇后身份,就够他喝一壶。   更何况还有假借徐锦媛身份入宫一事,这事可大可小,总归是他落在徐锦媛那的一处把柄,这么一想,洛闻歌头都大了。   顿时有种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的感觉。   这种时候,萧毓岚的态度就变得至关重要,只要萧毓岚点头让他放手查,事情再荒诞不经,他也不慌。   因此,洛闻歌搬起小凳子往萧毓岚身边坐近了些:“陛下,你说我要不要查徐锦媛。”   萧毓岚睨着他:“朕说不查,你就不查了?”   “表明来说是这样,若查她,查出了不得的东西,我收不了底,岂不惹大麻烦?”   “这世间还有你洛闻歌收不了的底?”   “陛下,说认真事,我隐约觉得真查徐锦媛,会牵出许多不为人知的阴谋。”   洛闻歌直觉还挺准,至少来到这里后,但凡有直觉出没,基本都验证了。   是以,在调查徐锦媛一事上,出现直觉,他才百般难以抉择。   他有所谓直觉产生顾虑,萧毓岚却没有。   萧毓岚重生带来的优势在此时发挥出用处,但他不会堂而皇之告诉洛闻歌。   “查,最好能顺着她摸出徐党派系,不用担心会出现你兜不了的底,别忘了,你背后还有朕在,朕给你撑腰。”   或许是强大太久,洛闻歌猛然听见撑腰两个字,竟挺不适应。   洛闻歌不太记得先前萧毓岚有没有说过这种话,然而这是他初次听得这么清楚,直到刻骨铭心。   都说人要懂得审时度势,洛闻歌见萧毓岚说话这么痛快,又乘胜问:“若徐锦媛真是天命阁阁主,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她?”   “这就要看洛少卿想怎么处置了。”萧毓岚含笑道,他虽称不上七巧玲珑心,但多少要比常人看得通透些,再者,问话的是他逐渐了解的人,心思还算好猜。   洛闻歌没半点被人猜中心思的窘迫感,落落大方道:“臣先在这谢过陛下,有陛下这句话在,那臣不日便让人着手彻查,势必将人挖出来。”   “谢温轩那边有渊公子的消息,你若想要便去拿。”萧毓岚为他提供便捷,端看他用不用了。   洛闻歌岂会让萧毓岚一腔好意付诸东流呢,他笑盈盈道:“谢陛下提点,臣明日便去都察院寻谢大人。”   萧毓岚哑然失笑,发觉他与自己合作越发得心应手,两人关系于这期间也在不断变好。   这算是在诸多闹心事里少有的好征兆,也可称为苦中作乐。   萧毓岚这般想着,再看将汤喝完的洛闻歌,心里热起来,只希望有朝一日一统江山,回眸他还在身侧,如此便好。   许是因为有萧毓岚旨意在,京兆尹动作超乎想象迅速,次日散朝,京兆尹揣着奏疏进了养心殿,专门禀告云王男宠身死一案。   萧毓岚越看奏疏神色越发冷凝,待看见最后面,他猛地合上:“曹澄,你可知你这份奏疏写的什么?”   “臣知道。”曹澄躬身低头沉声应道。   “你说人是云王杀的,可有证据?”萧毓岚问。   曹澄放下手,望着萧毓岚,不卑不亢道:“臣没有。”   萧毓岚听笑了,将奏疏丢到曹澄身上,动怒道:“没证据的话你也敢说?曹澄,朕看你这京兆尹的乌纱帽不戴也罢!”   “陛下息怒,没证据并非臣能力问题,实乃情势所迫,还请陛下听臣一一说来。”曹澄下跪恳求速度也非年迈之人该有的,眨眼功夫便跪下了。   萧毓岚心里很想将人早点踢走,然此事不宜操之过切,还需循序渐进。   他还想听听曹澄能说出怎样的狡辩之词,语气含怒:“你说,朕倒要听听你能不能说出朵花儿来。”   曹澄手里捏着把汗,那封奏疏是他按照实情写的,想着萧毓岚急着想知道结果,就没拿去让沈爵过目。他心里清楚,给沈爵看很大可能是过不了的。   为沈爵做事十几年,曹澄非常清楚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奏疏万不能写真相。   可要在萧毓岚面前玩假的,很可能他没走出养心殿,脑袋先掉了。   礼部被斩杀又抄家的李大人,为他们敲响很亮的警钟,曹澄不想成为第二个李大人。   料到奏疏递上去的后果,也料到萧毓岚的震怒,唯有在辩解上面没有多大把握,曹澄方才是在赌。   好在这一博,博对了。   曹澄轻声:“臣查到三天前云王带着死者去了温柔巷,连续两夜三天寻花问柳,直至前晚,身体吃不消才没再去,昨日早上天未亮,云王又想带死者去,死者自称身子不舒服不想去,惹得云王大为不快,多说他几句,被死者小声反驳两句,生出了些脾气。”   萧毓岚半勾唇角笑容冷得不行:“要说云王因此杀人,未免太过勉强。”   “臣问过云王近侍,说王爷自温柔巷带回来一件有趣物件,无事就和死者关在房内享用。每当用过,王爷便说好似飘飘欲仙,不再烦心任何事,但当效果过去,会变得极为暴躁,谁反驳谁会遭到毒打,甚至重伤。”   萧毓岚脸上冷笑消失了,听曹澄这席话,让他想到上一世曾出现过极其祸害人的东西。   他手指来回摩挲几遍,冷冰冰问:“查出是哪来的吗?”   这才真正说到点子上了,曹澄神色一整,恭敬道:“温柔巷桃花湾。”   “查办了吗?”萧毓岚有些坐不住,起身来回走动。   曹澄由此判断出萧毓岚很在意此事,心放回肚子里,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没有,那桃花湾仗着背后有人,拒绝臣等搜查,声称想查得让三法司之一亲自前去,否则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认。”   这话准确戳到萧毓岚逆鳞上了。   萧毓岚怒极反笑:“三法司?好,朕就如了他的愿。李公公。”   静听许久的李公公上前:“老奴在。”   “传旨谢温轩、洛闻歌觐见。”萧毓岚冷声道。   李公公得令,转身小跑出去,眼看要到地安门外,萧毓岚的声音再度响起:“让刑部右侍郎慕容郁一并过来。”   李公公反应过来这是真要三司会审啊,耽误不得,忙不迭跑了。   曹澄让萧毓岚接二连三发话魄力震得傻眼了,简单挑衅的一句话就让三法司齐聚了?   曹澄后知后觉这好像有点儿玩大了。   或许萧毓岚不清楚桃花湾是谁做靠山,他一清二楚。   那可是徐应屏义子开的。   要真三司会审,那别说徐应屏义子,就连徐应屏也得牵扯进来,到时涉及的人就多了,保不准火烧旺盛会烧到谁。   曹澄转念一想,徐应屏向来和沈爵不对付,他这招不等于是在借萧毓岚之手帮沈爵拔出眼中钉吗?   如此想着,曹澄觉得自己方才卖得挑衅话刚刚好。   曹澄自以为是借刀杀人,殊不知反被萧毓岚利用。   萧毓岚近来还在苦于没机会挑起沈爵和徐应屏争斗,先前试过用后宫争宠影响前朝,效果不理想,这还在苦思冥想,曹澄就来送机会,傻子才不利用。   温柔巷,桃花湾。   好名字,就不知道遭受过三法司到访,能否还能继续幸存下去。   “陛下,臣以为因一娼.妓之地胡言就提用三司会审,是不是有些儿戏了?”曹澄尤觉得力度不够大,趁李公公宣旨空闲,还要给萧毓岚上上眼药。   萧毓岚装作没发现,由着曹澄得便宜还卖乖:“朕瞧那处是没人管要翻天了。早些时候就听闻温柔巷行为举止出格的很,没想到这次玩出人命,还不肯好生配合,再不让人好生整顿,怕是真要藐视王法!”   “陛下所言极是,臣当时义愤填膺,想让人硬闯,奈何人手不足,臣真是惭愧。”曹澄满脸懊恼道。   这言下之意就是桃花湾非但不配合,还擅自养了许多有武功护卫,以至胆敢和官兵抗衡。   不得不说,曹澄此人虽消极怠工,但这精打细算的小心思真是无人能及。   萧毓岚内心冷笑,要让沈爵知道曹澄今日在养心殿所作所为,恐怕得吐血三盆。   “是朕错怪你了,朕在这给你赔不是。”   “哎哎哎,陛下,使不得使不得,这是臣分内之事,只望陛下彻查桃花湾。”曹澄义正言辞道。   萧毓岚弯弯唇角,心道:即便你不说,朕也会这么做。   难得有人递台阶递得这般到位,萧毓岚欣然笑纳,顺着曹澄话音道:“曹爱卿放心,朕必让三法司严办,不放过任何有罪之人。”   “陛下圣明,万民之福。”曹澄跪地行礼大呼,俨然为有萧毓岚这等明君感到荣幸。   萧毓岚怜悯看着曹澄,低叹道:“曹爱卿请起,朕不过做了朕应当做的。”   确实是他应当做的,一切安排都是曹澄说的,他不过配合罢了。   真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曹澄听命起身,心里还为自己办成件大事沾沾自喜,退到旁边前抬头看萧毓岚。   得到萧毓岚温和一笑,曹澄亦然跟着笑了下。   两人笑得各有深意,只是一个是真有,一个是傻乎乎替人铺路顶罪名还不自知的假有。   暂且都很高兴罢了。   有李公公亲传圣旨,洛闻歌等人来得很快。   洛闻歌在宫外门碰见谢温轩,双方轻点头当做打招呼,见到平时算不上太熟悉的慕容郁,洛闻歌内敛许多。   慕容郁气质清雅,笑起来让人有种春花烂漫的感觉,虽说任职于刑部,但却没有刑部特有的血腥味儿。   话是这么说,没人敢不将慕容郁放在眼里,听闻刑部官员关起门来戏称他为笑面虎。别看笑得赏心悦目,捅起刀子来绝对是想象不到的狠辣。   此人身家清白,在如今满朝皆有派系的局势下,毅然坚持自我,实乃少有心性坚强之人。   这会儿洛闻歌看见慕容郁,猜想萧毓岚想有大动作。   莫非是让京兆尹查云王男宠被杀一案,查出些可趁之机?   否则怎会召见三法司的人觐见呢?   思索间,养心殿近在眼前,洛闻歌收起思绪,颔首低眉进去了。   到殿内,瞥见站在一旁的京兆尹,洛闻歌了然,随着谢温轩及慕容郁一同向萧毓岚行礼:“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免礼。”萧毓岚道。在人前对待洛闻歌的态度要一视同仁,不能藏有私心。   心里这么想的,说话时视线依旧难免要往洛闻歌身上多飘两下:“这有桩棘手案子要你们联手查办。”   洛闻歌三人面面相觑,由近来哄传是陛下跟前红人的洛闻歌上前轻声道:“请陛下吩咐。”   “驿馆命案即日起交由你三人,务必将此事查的明明白白,朕要知道整件事前因后果,涉及命案之人全部逮捕归案,不得有任何遗漏。”   一听是驿馆命案,别说洛闻歌神色有异样,连素来平稳的谢温轩也有些神色微变,三人里倒只有慕容郁最为平静。   “朕听曹爱卿说温柔巷有处名叫桃花湾的地方,掌柜的很是嚣张说要查那地方,需得三法司之一亲自去,朕寻思只让都察院或者刑部去,别到时又说要三法司齐到,索性让你们一起来了,省得回头多跑几趟。”   洛闻歌唇角抽了下,对那边被提及还满脸自满得意的曹澄投去怜悯一眼。   驿馆命案若真要三法司接手,那这事儿保不准一时半会结不了案。   命案无法结束,涉案人员就不得离京。   看来先前萧毓岚说让礼部准备确实没开玩笑,是真打算让藩王们在京过年。   晚些时候,他得再探探萧毓岚口风,看对方想让人留到什么时候,再做决定。   萧毓岚开了金口,洛闻歌三人自然要应下,遂异口同声道:“臣遵旨。”   “此案由洛闻歌为主审,谢温轩与慕容郁为辅,朕要听证据确凿的真相,而不是捕风捉影的传闻,懂吗?”   “臣领旨,定不辜负圣意。”洛闻歌神色严肃道。   谢温轩和慕容郁也知萧毓岚对此事重视,亦不敢懈怠,皆严阵以待。   本是想祸水东引一下下,再继续查命案的曹澄猛然发现整件事都与自己无关,他由主事者变成个无关紧要的人,顿时有些懵,他还想拿这件事去和沈爵邀功呢,要真没关系,他怎么办?   曹澄在洛闻歌三人应下圣意后,在旁怯懦出声:“陛下,臣怎么办?”   萧毓岚此时特别像个昏庸无道的庸君,稀里糊涂问:“什么你怎么办?此事由三法司接手,曹爱卿可高枕无忧。哦,莫非曹爱卿想要些奖赏?朕想想,就赏爱卿一包好茶吧,那可是朕私藏的宝贝。”   洛闻歌莫名想起偏殿里那一抽屉一模一样的好茶,低头勾了下唇。   “臣不是这个意思,这桩命案是臣查到这的,陛下忽然让三法司接手,显得臣特别没用。”曹澄局促道,脸上笑容别提多勉强。   萧毓岚轻挑眉,故作恍然大悟:“原来曹爱卿担心这,没关系,别在意那些,你是为朕办事,朕知晓你能力如何即可。对了,听你这么说,倒提醒朕一件事,待会儿,将你查到的驿馆命案相关记录送去大理寺,让洛闻歌几人好好看看。”   “可……”曹澄不甘心,还想再说什么,抬头对上萧毓岚渐渐冷下来的神色,那眼神冰冷杀人的紧,让曹澄瞬间闭嘴不敢多言。   见人还算识趣,萧毓岚神色稍有缓和,转过脸对三人又交代道:“朕要尽快知道来龙去脉,下去吧。”   “臣告退。”三人得令退下。   曹澄见状,自我感觉也没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焉头耷耳道:“臣也告退。”   “等等。”萧毓岚抬手制止。   曹澄腿一抖,险些跪倒在地,扭头不敢直视萧毓岚,小心翼翼道:“臣在。”   萧毓岚笑得颇为温和道:“曹爱卿别急,朕说要赏你包好茶,是要言出必行。不能让曹爱卿觉得朕出尔反尔,李公公。”   “老奴在。”李公公应道。   “去偏殿取朕新得的好茶来,赠予曹大人。”萧毓岚淡淡道。   李公公立即领命小步而去,观其背影全然不像个年近五十之人。   曹澄想婉拒的话胎死腹中,又想到萧毓岚方才眼神杀,只剩一腔苦水委屈等奖赏。   脑海不断思索该怎么办。这命案主事权不在他手里,那会查到谁扳倒谁,他无法得知。   如今之计,必须要去找沈爵了。   他虽不能借此机会见缝插针拔出徐党的人,但此事毕竟是他掀起的风浪,必须让沈爵知道他的丰功伟绩。   如此这般想一通,曹澄被排斥在案件之外得到包御赐茶叶的心好受许多。   李公公去得快,回来也快,当即按照萧毓岚示意,将茶包双手递给曹澄。   曹澄接过,千恩万谢这才离宫。   眼见曹澄乌纱帽上最后一点黑边消失在殿门口,萧毓岚望着湛蓝天空,扯了下唇角。   去大理寺路上,洛闻歌便开始着手查温柔巷桃花湾。   光从其寥寥数语资料能得到朝廷认可开办就能看出此地不简单。   要知道整个长乐城可只有温柔巷一地视宵禁为无物,能整晚飘有丝竹之曲,官员出没被言官弹劾而不受牵连…诸多特殊之处皆可表露此处的不寻常。   洛闻歌看过文书记载,温柔巷是由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共同所建。   这两个小人物极少在人前露面,多数时候都是由管账的账房先生代出面。   撇开温柔巷这等神秘来历不谈,那家话语嚣张的桃花湾也不简单。   洛闻歌看见桃花湾老板姓徐时,眉心就是一跳。   他记得徐应屏有一子一女,女儿徐锦媛被册封为皇后,儿子徐邵砚在军中历练,现守在边界。   那这桃花湾老板是巧合吗?   他合上文书,接过洛安递过来的茶盏:“洛安,去打听打听桃花湾的规矩。”   洛安大惊:“公子打听那些做什么?”   洛闻歌轻放下杯盖,瞧洛安一脸被踩到尾巴的模样,不禁问:“你知道那什么地方?”   “很难不知道吧?”洛安小声道,像偷鸡摸狗的贼人,“城内最有名的勾栏院啊,公子,我听人说那地方的姑娘了不得,去过一次尝过其中滋味就会想一掷千金将人领回家。”   洛闻歌闻言似笑非笑道:“真有那么大魅力?”   洛安挠头,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真假,公子为何要去那?若让言官瞧见,怕要弹劾公子骄奢淫逸,弄不好得丢官。”   洛闻歌四平八稳:“无事,你只管打听,我有我的用处。”   洛安见状,只得老实去办。   当天,谢温轩及慕容郁到大理寺和洛闻歌一同办案。   三人没贸然派人去查,而是将曹澄送来的消息收集梳理,待理出个大概方向,太阳也落山了。   晚间洛闻歌再次避开众多耳目悄然溜去凤栖殿。   见惯萧毓岚穿龙袍的模样,猛然见到一身白衣胜雪的俊公子,洛闻歌怔神片刻:“陛下这是?”   “朕想和洛大人去桃花湾涨涨见识。”萧毓岚眉眼清浅笑道。 第39章   洛闻歌神色古怪:“陛下说真的?”   “朕何时拿这种事开过玩笑?”   “桃花湾是勾栏院, 是温柔巷最负盛名的美人窝,说不定去那会遇见熟人,骤时若被人认出来,陛下一世英名不要了?”   萧毓岚闻言倾身含笑凝视他,压低声音道:“只要洛大人同意朕去,朕自有法子让人认不出来。全看洛大人想不想让朕去。”   这哪是看他心思啊,身为皇帝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为臣的他除了答应似乎也没别的选择。   “话说到这份上, 我若是拒绝陛下,想必陛下也会偷偷摸摸自己去。”   萧毓岚露出丝‘你很懂’的表情,显然确实有此准备。   真要去桃花湾,洛闻歌还有些话要和萧毓岚说。   “陛下, 那地方鱼龙混杂, 千万要小心,不能暴露身份。”   “朕知道,你打算给朕安排个什么身份?”   洛闻歌让这话问得表情略茫然:“这同去那地方还得安排身份吗?”   萧毓岚眼中精光微闪,一本正经道:“自然,你不会无缘无故去那吧?更不会带个无关紧要的人过去, 这凡事要讲个原因,才能说服人。”   理是这个理,说的人换做萧毓岚,洛闻歌不免多些奇怪感觉, 自不久前觉得萧毓岚可能弯了后, 每当两人独处, 洛闻歌便对萧毓岚行为谈吐多了些关注。   好比此时,洛闻歌试探问:“我没想到,不知陛下可有什么好主意?”   萧毓岚当然有主意,不过看见他那等明知道是怎么回事,还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就坏心思不说,想让他顺着自己话音说出来,于是这挖坑的路便开始了。   “知道什么样的关系会让两人相携手去酒楼吗?”   洛闻歌没看出萧毓岚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谨慎回答:“朋友。”   “那什么样的关系会让两人相携去茶楼?”   “这可能就多了,很多都可能。”   “这些都是很正常的地方,和谁去做,做什么,哪怕被人看见也无伤大体。桃花湾却不同,透着浓烈的风情味道,又有秘密意思在内,寻常人去寻欢作乐,想来不会愿意带人,谁乐意别人窥见自己的秘密。”   这说得有条有理,洛闻歌听得赞同,还是不明白萧毓岚的主意是什么。   萧毓岚眼底浮出笑意,继续说:“那这两人同行去桃花湾,不是心思互通的知己,便是血浓于水的至亲。洛大人以为你我得选哪个关系最为合适?”   洛闻歌六神无主一瞬,这两关系无论哪个于他和萧毓岚都过于亲昵,他不太想选。   然而看萧毓岚的样子,是只能二选一。   虽说被动选择,但他生来就不是个百依百顺的人。   既然非要选,不如选个让对方听着也放不开的关系吧。   洛闻歌下决心要和萧毓岚互相伤害,微微一笑道:“那就至亲吧,表兄弟上勾栏院,听着倒也合乎情理。”   萧毓岚原以为他会选择知己,都打算密切互称,谁知他不按章法,偏生选了个表兄弟。   “…是表兄弟就得有个大小,你何时出生?”   “八月十八。”   萧毓岚一听,因他没选知己的失望情绪被他将要叫哥哥的喜悦冲淡了。   “朕是六月十六,如此你比朕小。”   洛闻歌:“……”   也就是说,他得喊萧毓岚哥哥。   许是表哥表妹的故事听多了,洛闻歌一听哥哥这个称呼,下意识联想到各种缠绵悱恻。   萧毓岚看他神色逐渐飘忽的表情,故意憋着坏水逗人:“为避免临时出岔子,不如趁此时试试看?”   洛闻歌内心是拒绝的。   “你现在都叫不出来,待人多岂不是更不行?”萧毓岚问。   洛闻歌憋红一张脸,深感萧毓岚说得在理,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喊不出口。   实在是太别扭了。   萧毓岚忍笑,低声温柔诱哄:“你要想着这是为大业做牺牲,一声哥哥罢了,朕还没让你喊好哥哥呢。”   洛闻歌本就跨不过心里那道坎,还被萧毓岚调侃,崩溃抓狂道:“陛下太过分了。”   “朕哪过分了?”萧毓岚无辜问,“朕这分明是在帮你。”   洛闻歌让闹得没多少耐心,咬牙放狠话道:“说的轻巧,那是没让陛下那么喊!”   “喊什么?”萧毓岚偏头看他。   见他沉默不说话,很上道的问:“哥哥?”   洛闻歌重重点头。   萧毓岚勾唇轻笑,眉眼满是轻快:“别说哥哥,就是好哥哥,朕也喊得出口。”   洛闻歌不信他能不要脸到那份上,轻哼:“陛下说话算话。”   “当然,提前说好,朕喊出来了,你可不能耍赖,咱们一人一声。”萧毓岚眉眼含笑道。   洛闻歌寻思这也是个划算买卖,遂答应了:“好。”   萧毓岚抿唇笑了起来,望着眼神催促的洛闻歌,倾身往前,露出纯真干净的笑容,薄唇轻启:“好哥哥。”   洛闻歌愣住了。   没想到萧毓岚真的喊出来了,还喊得那般软糯暧昧。   这声好哥哥好似余音绕梁,在洛闻歌脑海不断来回播放,渐渐地,他心底有东西在无声破土发芽。   身为皇帝,肩负一统天下重担,竟能放开胸怀到这地步。   洛闻歌再次感叹,若不是受反派蛊惑,萧毓岚确实会是个好皇帝。   他心里的好皇帝此时没他想的那么高尚,轻声问:“朕喊完了,是不是轮到你了?”   洛闻歌仿佛感觉内心方才生出的东西,‘咔嚓’又碎掉了。   他喉咙微动,使劲压住内心羞耻感,嘴唇微动,轻不可闻道:“好哥哥。”   这声喊得极轻极小,若不是萧毓岚全神贯注的听着,根本无缘享用。   也正因为如此,萧毓岚才佯装没听见:“你说什么?”   洛闻歌喊完耳根子红完了,低头不看萧毓岚,他自以为喊出口就算成功,哪曾想萧毓岚如此恶劣,顿时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玩不过耍赖的,洛闻歌直接不理人,兀自收拾自己打算睡觉。   萧毓岚竭力忍笑,却难掩语气里的愉快:“洛大人故意占朕便宜,听朕喊完好哥哥,转头随便喊打发人,唉。”   洛闻歌装作听不见。   萧毓岚继续逗他:“算了,反正这些日子以来,洛大人也没少占朕的便宜,朕该习惯,不该抱有洛大人会负责的幻想。”   洛闻歌听不下去了,满脸暴躁:“我什么时候占陛下便宜了?”   “呀,那仔细说来就多了。这也不知道是谁白天是大理寺少卿洛大人,晚上变成柔弱皇后来睡朕……”萧毓岚故意停顿,瞧见洛闻歌暴躁要怼人的表情,镇定自若接上话,“的床。”   洛闻歌解下外袍,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他算是看出来了,萧毓岚今晚是存心拿他寻开心。   那日两人凭借一碗面和好如初,萧毓岚在他面前越发不收敛,像是愿意袒露出真正自我。   其实这对他而言,是好处也是弊端。   好处是这表示萧毓岚已经信任他,且想和他发展成合作以外更好的关系;弊端便是古人常说的,伴君如伴虎,情绪上头,他危险随之增多。   最关键的是,若是让萧毓岚知道他做这些,都只是为离开做准备。   那接踵而来的天子盛怒,他能否承受得住。   洛闻歌头疼了。   两人关系成如今这样,也是他始料未及的。果然,这世间最难控制的就是人心。   洛闻歌卷进被子里,转头看见萧毓岚往殿门口走,不知要做什么,他懒得多问,翻身面朝墙假寐。   萧毓岚开门招来李公公,低声交代几句,复关上门回到床边,宽衣解带。   先前与萧毓岚同榻而卧,洛闻歌都能做到心无旁骛,今晚也不知怎么了,竟能清楚听见萧毓岚脱下衣袍的细微摩擦声,那声音好似有只手在轻撩他心口,愣是让人紧张起来,仿佛下刻真发生何等天雷地火的烈事。   洛闻歌闭紧眼,心里默念:盛世美颜抵不过时光摧残,四大皆空。   越是如此,感官似乎被放到最大。   他能感觉到锦被被掀开卷起微弱的风,一阵独属于皇帝的龙涎香随风飘过来,隔着两床被子的地方多了个温热躯体。   那身躯是高是壮、没有亵衣遮挡又是何轮廓,他都知道!   洛闻歌头皮炸开一瞬,假的!   他不知道!   自欺欺人的洛少卿负气般往锦被里钻了钻,全然不顾枕边萧毓岚诧异的眼神。   萧毓岚并不知道他上床这套动作带给洛闻歌怎样的内心冲击,他躺下后未有困意,想跟洛闻歌说说话。   “朕还有些事想和你说,你睡着了吗?”   在锦被里装死的洛闻歌很想说睡了。但要那么开口,萧毓岚绝对知道他没睡着,思索来去,他装作含糊不清:“嗯?”   有些话要是不说出来,萧毓岚睡不着。   他知道洛闻歌在装睡,刚才反应那般激烈,怎么可能很快入睡?   萧毓岚转过身,一手撑脑袋,一手去拉洛闻歌锦被:“听朕说完再睡。”   洛闻歌誓死扞卫锦被主权,双手抓紧,恼道:“陛下,我不想听。”   “不行,朕想说。”萧毓岚不放松分毫。   洛闻歌挣扎半天,还是被萧毓岚从锦被深处剥出来,他顶着张万念俱灭的脸望着始作俑者:“陛下到底想说什么?”   “前两日你要去领王爷们逛城,朕当时想说离云王远点,那是个老不正经的坏东西,你容貌昳丽,易被盯上。”   经这一说,洛闻歌隐约记起当时萧毓岚扭捏没说话的话,原来是想交代这。   说起云王对他的心思,洛闻歌皱眉:“那日他并没有像先前那般看我。”   “或许与他在桃花湾重金买的东西有关。”萧毓岚道。   洛闻歌记得曹澄送来的文书上写到怀疑云王买的东西,喃喃道:“若真如曹澄所写,云王买的是金石药,那就大事不妙。”   所谓金石药是一种能让人陷入幻觉感到快乐的毒药,初用会觉得很精神很兴奋,多次服用就会上瘾,最后药石罔顾身亡。   这东西在原世界就是用矿物质配成的药丸,吃多会矿物质中毒身亡。   他不知道萧毓岚知不知道这么个东西。   在他问出口前,萧毓岚神色渐冷:“朕让你做主审,其中原因就有查金石药。”   萧毓岚知道。   洛闻歌轻声:“陛下知道这东西的厉害之处?”   “曾在古书里看过类似记载。”萧毓岚回答。   洛闻歌不会真追问萧毓岚为什么知道,他只想让萧毓岚重视起这东西,好在萧毓岚早有准备。   “陛下不单希望我查驿馆命案,还想让我查出金石药的来历。”   “还有给沈爵和徐应屏找事的意思。”   洛闻歌反应迅速:“温柔巷和他们有关?”   “说不准,朕明确能告诉你的只有桃花湾和徐家关系匪浅。沈爵为人专横有野心,却不喜风花,温柔巷应与他关系不大。”   “问题不大牵出来的人就少了。”洛闻歌道。   萧毓岚换了姿势,平躺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更为缓和舒适:“沈爵不屑掺和,他派系里那么多人,还能各个都像他?朕不信能那么干净,真彻查温柔巷,两党派系的人也能拔出来部分。”   洛闻歌侧眸而视,看见萧毓岚纤长卷翘的睫毛,掩盖住眼中光彩,却难掩天子少有坚定。   “陛下即将此事交由我,那我除了全力以赴,别无他选。”   “朕信你。”   洛闻歌不知怎么形容听见这话心里的感觉,起初是开心中间沉淀下来接着就是惶然。   惶然于他未知离去时的后果。   “往后能不去见徐锦媛便不去了吧。”萧毓岚忽然提到徐锦媛。   洛闻歌想了想:“她要离开长乐城,我会去送她最后一程,从此江湖不见。”   萧毓岚能接受,抬手放下床幔,偏头看他一眼:“时辰不早,睡吧。明日朕送你份大礼,保证你喜欢。”   洛闻歌疑惑望着萧毓岚,想问到底是什么。   然而卖完关子的萧毓岚立刻闭上眼睛装睡,着实惹人讨厌。   洛闻歌的手落在萧毓岚锦被边缘,很想学对方方才那样,直接一把掀翻。   考虑到如今两人地位悬殊,洛闻歌遗憾放开手,老实卷着被子睡了。   他脑袋挨到枕头躺下的那刻,没看见萧毓岚唇角弯了弯。   半下午太阳出得正好,难得没起风,洛闻歌让蒋霖打开窗户,和谢温轩及慕容郁坐在阳光下讨论驿馆命案一事。   谢温轩在此事少有说话,倒是慕容郁,探讨角度奇异:“云王杀了人真能将人吊上房梁?”   这要换作二十年前,慕容郁绝不会有这等疑问。   实在是如今的云王身形如汤圆,上个楼梯都要人扶着,好似自己走上去能要命似的。   不仅如此,慕容郁有别的证据:“我问过云王近侍,都说云王不论大小事都要靠人伺候,起身都费劲,平日多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的人,怎么将死者吊上去?除非他是装的,只为迷惑他人。”   “慕容大人的疑惑我同样有,遂请太医亲给云王把过脉,说是气虚两空之兆。”谢温轩道。   两人重点排查都是从云王开始。洛闻歌则不同,他说:“我让人查了事发前云王及驿馆里每个人。”   “洛大人有什么发现?”慕容郁问。   谢温轩默不作声也看着他,静等下文。   洛闻歌将手边本子递过去,里面写着调查结果。   谢温轩接过,自然靠近慕容郁,两人同看。   在他们看结果空闲里,洛闻歌闲来无事翻看桃花湾消息,不经意瞥过窗外,惊奇转回目光。   大理寺这是要集体搬家了?   只见许多官员抱着东西垂头丧气的往外走,一脸如丧考妣。   洛闻歌半转身对洛安轻招手,待人到身边,指着窗外:“去问问怎么回事。”   洛安也看见那群人,赶紧小跑出去。   他声音不小,惹得谢温轩与慕容郁齐抬头,慕容郁问:“洛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小插曲。”洛闻歌望着本子抬抬手,“慕容大人继续看。”   慕容郁懵懂点点头,跟着谢温轩继续看。   待合上本子,慕容郁一脸复杂:“也就是说云王这几日白日在驿馆装模作样,晚间悄然溜出去偷香窃玉。”   “守卫不曾来报,是被收买了。”谢温轩道。   “我已让人查办驿馆守卫,借调御林军,今日起王爷去哪都有人跟着。”洛闻歌也没想到连驿馆守卫都是别人的人。   “这么说来,云王想去温柔巷也非偶然。”慕容郁翻看曹澄转交过来的消息。   洛闻歌喝口水润润喉,这才打算将查到的事和盘托出:“云王入京前曾在城外的陈家酒肆短暂停留,听人说起城内有处很特别之处,名为温柔巷,巷里有家叫桃花湾的勾栏院,里面不仅有绝色美女亦有清隽美男,各个技艺高超,能让人流连忘返,若进城不去桃花湾看看,那就白来一趟。”   “想必如今已找不到是谁说的这话。”慕容郁冷着脸道。   洛闻歌浅笑赞同:“慕容大人聪慧,这究竟是无意让云王听见的,还是有意布局,我等也不得而知。得知有这么个地方的云王抓心挠肺,入京住进驿馆的每天都在想着怎么能去桃花湾。身为他最疼爱的男宠青青便生出了个法子,收买守卫瞒住行踪,重金许诺之下,守卫见钱眼开就同意了。”   慕容郁:“……这主意竟是死者提出来的?”   洛闻歌也深感匪夷所思:“他怕是做梦也没想到,就是去了桃花湾害死自己。桃花湾里面藏着怎样的绝世美人,我不知道,但有一样东西很有意思,说是服用之后能让人忘却烦恼,浑身轻松,快活似神仙。”   谢温轩神色诡异,语气不太确定道:“五石散?”   有昨日萧毓岚知道在先,这会儿听谢温轩也说得出名字,洛闻歌半点不惊讶,他点头:“在桃花湾里它不叫五石散,真名金石药,因是在烟花之地,还有个花名叫神仙丸。”   慕容郁一脸恶寒:“那等害人玩意儿,怎么会流入长乐城?我听远在边界的故友提起过这东西,说北疆疯传一种神药,吃了能让人飘飘欲仙,只有快乐,没有烦恼。”   洛闻歌眼睛亮了亮:“是北疆先有的?”   “是。”慕容郁肯定道,“洛大人可让人一查究竟,我以为这东西是个祸害,要真是好东西,为什么北疆王室要下令禁止售卖。”   当然不是好东西,吃多会死人的。   既然这东西根起北疆,那他不得不好好查查究竟是哪个坏心思的,将这东西引入城的。   “所以云王去桃花湾带回来的好东西就是这神仙丸,每日躲在房间里玩的也是这个。”静默半天的谢温轩低声开口。   “是与不是,除了云王与死者没人知道。我奉命前去请他们逛城那日,是云王独自躲在房间里吸食神仙丸,死者在自己房内休息,后要出去时候,云王差人去请,方才发现人死了。”   “这边有京兆尹仵作给出的消息,人死在寅时,近侍说那时云王在房间里和人玩捉猫猫。”慕容郁眯着眼睛说。   “驿馆里的人都有各自能证明的人。”谢温轩记得本子上的内容。   洛闻歌将手边两个小盒子放到两人面前:“看看这个。”   谢温轩和慕容郁一人一个,打开看着里面指甲盖大小的微泛金光的药丸,几乎瞬间明白这是什么。   “盒子做的很精致,药丸看着就金光闪闪,很对得起神仙丸这个名字。”洛闻歌也拿着一个,在指尖轻转。   “洛大人想查桃花湾?”慕容郁合上盖子,将盒子推开,嫌弃弹弹手。   洛闻歌笑而不语,那边同样合上盖子的谢温轩淡淡道:“他是想查神仙丸。”   别说萧毓岚喜欢谢温轩的聪明劲,现在洛闻歌也有点喜欢了,和聪明人办事就是好。   “我打算夜探桃花湾,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慕容郁皱了下眉:“洛大人孤身前去?不如我也去,两人能互相照料。”   他说这话的时候,腿被身侧的谢温轩撞了下。   慕容郁猛地偏头狠狠瞪谢温轩一眼。   他俩动作落在洛闻歌眼里,生出些古怪感觉。   洛闻歌:“不用,我去够招摇的,再带上慕容大人,怕是什么都查不到。”   慕容郁还想再说,又被谢温轩撞了下,再傻也知道这是何意,慕容郁只得闭嘴。   这时打探的洛安回来了,满脸兴奋,一进门就嚷:“公子,大理寺换人了。”   洛闻歌茫然一瞬:“什么换人?”   “陛下下令撤办大理寺官员,除公子及几个主事皆被寻了由头贬出长乐城!” 第40章   也就是说萧毓岚动手清掉大理寺内不清不楚的办事之人。   这是凭借一己之力要给他腾个能安心办案的地方?萧毓岚不怕这么做, 会让沈爵和徐应屏双双连本上奏,闹得朝堂不得安宁?   要说心里不开心那是哄小孩儿的。   洛闻歌想:萧毓岚这么大张旗鼓的换人,未免过于高调。   如此不仅百官议论纷纷,恐怕连百姓也要跟着七嘴八舌,讨论起这大动作的宣致帝,是否脑袋里哪根筋搭错了。   此举震撼住洛闻歌外,连对萧毓岚有所了解的谢温轩也露出惊讶,怎么都没想到先前说自己捆手捆脚的皇帝陛下会这么玩。   虽很惊世骇俗, 但真心很爽。   谢温轩不禁想,大理寺被清缴了,成为真正能听皇帝命令办事要处,那都察院呢?   想到被各个派系围得密不透风的都察院, 谢温轩觉得自己想多了, 偏头和同样想到刑部现状的慕容郁对视,双双充满希冀,会的,会有那一天的。   “还打听到什么?”洛闻歌问。   “眼下因查办导致的空缺,将会在七日内陆续走马上任。”   洛闻歌在膝盖上轻敲的手顿了下, 忽生一计,他抬头看向谢温轩,满脸诚挚:“谢大人,你看我这大理寺空掉了, 想找个帮手都难, 不如明日起我等在都察院办事儿, 谢大人意下如何?”   诚然谢温轩嗅到阴谋的味道,隐约觉得洛闻歌并非单纯要借调都察院人力,但内心也有点想知道他会做什么。   “这还需洛大人和陛下说声,我做不得主。”   这话就是同意了,洛闻歌唇角微勾,笑得迷花人眼:“好。”   话音未落,洛闻歌又看向慕容郁:“慕容大人,明日都察院门口见,到时还得让谢大人给咱们挪个地儿。”   慕容郁也是个人精,自然温声配合:“都听洛大人的。”   “那咱们接着来讨论这神仙丸。”洛闻歌笑吟吟道。   傍晚夕阳余晖将视线所到之处映照成红彤彤,宛如少女害羞时脸颊上的红晕。   洛闻歌迎着这红光送走谢温轩及慕容郁,转身想往洛府走,便看见带人过来的檀瑜。   “卑职见过洛大人。”檀瑜躬身道。   洛闻歌看他身后带来的人数有些多,奇怪道:“檀长史带这么多人是要做什么?”   “奉陛下旨意,在大理寺空缺补全前镇守此处。”檀瑜回答。   接到这个旨意的时候,檀瑜是懵圈的。   不太明白一个空空如也的大理寺有什么好守的。   洛闻歌却知道萧毓岚这么做的原因,今日查办事出突然,有许多隐藏的秘密留在了大理寺。   若不让人守着,恐怕等空缺补齐自己人,里面东西也丢的差不多。   纵然洛闻歌觉得让檀瑜守着,很可能会出现监守自盗,但他都能想到的事儿,萧毓岚会想不到?   那如此还让檀瑜过来,只能说萧毓岚早有准备,再不然便是想借此机会除掉檀瑜。   这时处理掉檀瑜,不能算是个好时机。   还有东西没挖出来呢。   洛闻歌莫名多了些紧迫感,回头得再催下韩执,将檀瑜背后神秘主子一并纳入天命阁阁主里。   “那辛苦檀长史,我还有事先走了。”   “恭送洛大人。”檀瑜毕恭毕敬道。   洛闻歌领着洛安在夕阳余晖消失前踏入洛府,边走边听洛安说入桃花湾的小道规矩。   “和别的勾栏院一个样,有钱就能进。一楼随便逛随便玩,二三楼重金贵客能上,真正能玩出花样的在四楼。这四楼不好上,听说得合姑娘的眼缘,被选中就能上去。”   “看脸上去?”洛闻歌一语道破真相。   洛安点头:“也有例外,那兵部尚书的儿子肥头大耳,也曾有幸上去过一次。说从那之后念念不忘,每日都要去候着,就盼着能再上一趟。”   这让洛闻歌生出些兴趣,他问:“知不知道四楼玩的什么?”   洛安满脸难色:“问不出来,只说上面很好玩,具体玩了什么,他们记不起来,心里就是念着要再去,奇怪得紧。要我说公子你还是别去了,那地方花招很多,你去了不安全。”   “不去这命案怕是没法破,到时陛下问责怎么办?”洛闻歌掀起衣摆坐下,倒了杯茶。   洛安苦着脸:“那让我和蒋霖陪你去。”   “蒋霖被我派去跟个人,你武艺不精,提到桃花湾就慌张,等真去了还不得手忙脚乱?那就不是帮我忙,是帮倒忙。”洛闻歌说。   洛安被说得无言以对,洛闻歌句句扎心,太难了。   “你不随我去,得帮我办件更为重要的事。”洛闻歌开始给小仆从找事做。   洛安睁大眼睛,茫然而无知。   这晚洛闻歌在自家后门再次登上萧毓岚的马车。   真不知道这人平日明明穿龙袍居多,为什么还能每次出宫都是不同衣衫,这会儿穿的也不是昨晚见得那身白衣。是白衫又有些不同,心口到膝盖上这片地方靠左,有一枝遗世独立的红梅。   这梅花宛如神来之笔,衬托的萧毓岚越发英俊逼人,简单白玉簪冠发,真担得起温润公子。   洛闻歌少有见到他穿的这般撩人,不免多看几眼。   萧毓岚穿这身出来便料到洛闻歌会喜欢,果然惹得人多看几眼,他翘了下唇角,心里窃窃笑了。   “陛下……”洛闻歌堪堪喊出两个字,就引得萧毓岚眼神责怪,他止住话音,调整心态硬着头皮重来,“表哥,桃花湾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并非有钱就能逛遍。”   萧毓岚让一声哥喊得浑身舒服,半眯着眼睛懒懒道:“仔细说说。”   “前三楼还算好去,这第四楼就得看脸了。”   一听他说看脸,萧毓岚的视线就没从他脸上挪开过,满脸探究。   洛闻歌被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双手捂着脸:“表哥在看什么?”   一回生二回熟,这喊得还挺顺嘴。   萧毓岚半点没开玩笑神色道:“朕觉得你的脸很危险。”   洛闻歌明白了,他说:“我们要上四楼一探虚实,那就得靠脸刷上去。”   “你确定他们看得是脸,而不是这张脸背后带来的权势?”萧毓岚问。   洛闻歌放下手轻轻笑了:“是与不是,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表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很想知道桃花湾到底谁是真正的老板。”   为全大局来看,萧毓岚没有阻止他的理由。   有些话不说不快,萧毓岚板着脸:“要是你露脸遇上危险怎么办?”   “表哥你不是在吗?有你在,我大可不必担心安危,查我想查的就好。”   有时萧毓岚真想问问他,你是不是故意说好话哄我?   然而,萧毓岚真问不出口,因此听见这等‘甜言蜜语’,都只能在心里乐开花,面上还要保持镇定。   “你这么说,朕还没有别的话可说。”   洛闻歌就知道这样说准没错,继上次跟谢温轩取过哄萧毓岚的经,无事时候,他自己也琢磨过萧毓岚。   此人霸道傲娇,还有点死鸭子嘴硬的属性在,意见不合时别吵,好生说几句好话哄着,比做什么都管用。   实践证明他的理论没错,萧毓岚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没有得意忘形,低声道:“等会马车到温柔巷口,咱们就得下车走过去,还有啊,下车后表哥不能再自称朕。”   萧毓岚万不会蠢到那份上,听他轻声细语提醒,眉眼透着乖巧:“知道了,表弟。”   洛闻歌让这声表弟喊的想起昨夜那句好哥哥,耳根子烧得厉害。   洛府到温柔巷算不得远,马车到地方,能清楚感受到两边的不同,一边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一边安静得可怕,好似渺无人烟。   洛闻歌先萧毓岚下车,仰头看向两边各挂两个粉灯笼的牌匾,上面书写温柔巷,字体温柔娟秀,横折撇捺间自然流露女子特有的温婉。   “……这字写得挺好看,不知道谁写的。”   依旧半边面具遮脸的萧毓岚方才下车听见这声低语,抬头看一眼:“听说出自桃花湾老板之手。”   洛闻歌转过脸满是惊讶:“桃花湾老板是女子?”   萧毓岚挥退要给他披狐裘的李公公,轻声道:“多方面消息说是男子,还和徐应屏关系匪浅,从这字迹来看,应当是个女子。”   洛闻歌神色凝重,压低声音道:“若真是女子,恐怕我就不能送徐锦媛走了。”   “你送不送不重要,还得取决于她走不走。”萧毓岚说。   这话是真说到点子上了。   离他去过城苍山庄已有两日,没传来任何音讯,不知是没考虑好还是另有别的事要处理。或许明日就有答案。   “表弟,快走吧。”萧毓岚神态自然道。   洛闻歌不自在地应了声,眼角余光瞥见李公公震惊到张大嘴巴的青蛙模样,已然麻木。   洛闻歌甚至有些自暴自弃,不管李公公怎么想,他和萧毓岚就是没那些事,想多也无用,他一门心思谋划即可,等离开萧毓岚,潇洒的浪迹天涯,李公公会明白的。   “你在这等我。”萧毓岚回头对李公公说。   李公公呆了呆,没料到萧毓岚会说这话,反应过来急切道:“这、这不合规矩,陛…爷,这不成,老奴得跟在你身边。”   “你不会武功也不能探消息,带着你去逛勾栏院像什么话?再说哪有表哥表弟找乐子,还带着家仆的。”萧毓岚一句话能将李公公撅的半天喘不上来气。   李公公瞪圆眼睛,心想:我听见了什么?陛下要逛勾栏院,不仅自己逛,还要带着洛大人一起。   天杀的,究竟是哪个教坏萧毓岚的?   李公公并不想轻易见自己亲眼看长大的小皇帝长歪了,苦口婆心劝说:“爷,那等地方并非好去处,你不能随便去,若是让人知道,你是要跪地方的,还会被家里老祖宗责骂,到时老奴也救不了你。”   “你只管在这等着,出了事我扛。站好,再多说句话,回去领罚。”萧毓岚说。   话音未落,带着洛闻歌疾步进了温柔巷。   李公公望着两人渐渐消失在灯火阑珊处的相携背影,气得只能狠狠跺了跺脚。   这都什么事儿啊。   街名取做温柔巷,内在是别有深意,从进巷走不到十步,洛闻歌便看见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   各个红粉灯笼高高挂,门口或多或少站着些衣着鲜亮单薄的貌美女子,二楼亭台也有人,或冷面或妩媚,向来往过客暗送秋波,有不少人本是路过,看着看着就跟被勾走魂似的,脚步一转进去了。   这等画面看得洛闻歌叹了口气。   “怎么了?”萧毓岚问。   洛闻歌无心隐瞒,坦然道:“就觉得来这条街逛得人还挺有心思。”   “没心思的人万不会来这。”萧毓岚淡淡道,“这地方就是让人来寻开心的。”   隔着面具,洛闻歌看不清萧毓岚说这话的表情,只能从语气听得出,对方也不喜做这种事。   “真不愧是温柔巷最出名的院子。”萧毓岚视线停在某处,像感慨。   洛闻歌顺着看过去,要说别处生意能衬为红火,那这处的就担得起爆火了,闹闹嚷嚷的,门口出入客人络绎不绝。   端看那些人的衣衫不难发现都是些锦罗绸缎,净是些有钱人家。   由此可见,桃花湾选客人门槛相当高。寻常百姓怕是进不去。   洛闻歌忽然庆幸前几日推托不过洛荣,做身新衣衫,否则这桃花湾的门怕是都不好进。   “表哥,人很多,跟紧我。”洛闻歌说。   萧毓岚闻言将手递到他面前,玩笑道:“那要不然你牵着我?这样保证不会丢。”   洛闻歌笑了笑:“我要是牵着你的手,不让进怎么办?”   “那要是让进,你就牵了?”萧毓岚停住脚步,漂亮眼睛里像藏着小星星,闪闪亮亮。   萧毓岚背后不远处是一颗苍天大树,树下挂着些高矮不齐的红灯笼,灯笼上写着名字,里面烛光透亮,映照得红灯笼暖红暖红的,为此时的萧毓岚平铺一片温暖背景,让他看起来如画中人。   洛闻歌看怔了片刻,最终在萧毓岚眼神渐有戏谑里回过神。   “那也不能牵。”他无比轻声道。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萧毓岚的颜竟能磕到迷。   这并不是个好征兆,他将内心腾升出的莫名情绪悉数收进黑暗深处,不给半点冒头机会。   萧毓岚神采飞扬的神态顿时松下来,语气失落:“都听表弟的。”   洛闻歌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他不问,神色越发冷凝的往桃花湾走去,不理身边跟上来的人。   萧毓岚睨着他耳边那越来越红的肌肤,无声笑起来。   洛闻歌面上不理人走得飞快,真到桃花湾门前,脚步还是下意识放缓,等着萧毓岚跟上来。   看见人跟上来,洛闻歌终于说话了:“表哥,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我怕人认出你来。”   萧毓岚了然点头,很配合他。   到门口基本能看见楼内盛况,满座无虚席,热闹非凡,推杯换盏百般热情。   两人刚进到楼内,便有一身着绯红长袍穿金戴银的女子凑上洛闻歌跟前来,媚笑道:“公子初次来?”   洛闻歌让浓妆抹出的大红嘴唇吓了一跳,下意识往萧毓岚身边躲半步,稳住身形挑眉:“姑娘说笑呢。”   那女子掩唇笑得娇俏,将他从脸扫到脚,视线重点在他腰腹间徘徊:“公子若是来过,单凭这张脸,小女子也是忘不掉的。”   洛闻歌面不改色:“每晚来这桃花湾的人那么多,姑娘真能都记住?”   “那自然记不住,小女子也说过,公子容貌这般出色,想记不住都难。”那女子视线由洛闻歌身上转到不说话的萧毓岚脸上。   这一看,女子眼睛发光,宛如要吃人的饿狼一般,腰肢轻扭转眼到萧毓岚身边,抬手就要勾住他胳膊,声音骄嗲,酥入骨髓:“这位公子体魄好生强壮,瞧这高挺的鼻梁,修长有力的手指,怕是个有本事的人呢。”   萧毓岚身子微侧躲过女子的手,另边飞快牵住洛闻歌的手,在他没反应过来前举到女子面前晃了晃。   女子脸上笑容微僵,死死撕扯手中绣帕,屁股一扭转身往外走,骂骂咧咧:“死断袖,浪费老娘一腔热情。”   洛闻歌木着脸,斜睨萧毓岚:“表哥。”   萧毓岚乖巧放开手,凑在他耳边满是无助道:“刚才那样你真忍心看我被缠着?她都恨不得要生吞了我,我太害怕了。”   洛闻歌才不信他会害怕,三言两语将人推出去杀了又抄家的狼人,怕勾栏院女子,说出去想笑死谁?   洛闻歌皮笑肉不笑道:“那你跟好我,等会走散了,别被人趁乱抓走真生吞了。”   方才那女子说的话,他也听得清楚,虽不太理解其中意思,但能听出是夸萧毓岚身材好。   在烟花之地丢点什么都不奇怪,洛闻歌还真对萧毓岚的安危上心了。   “放心,表哥跟着表弟走。”萧毓岚低笑回答。   洛闻歌没理会打趣,避而不谈道:“说到做到。”   萧毓岚哑然失笑。   两人站着耽误会儿功夫,说完话才继续往里走。   一楼很大很热闹,洛闻歌没打算在这浪费时间,他想上四楼,就得先让四楼做主的那位花魁魁首看见他。   “银子有时候真是个好东西啊。”他这么说着,摸出一大把银票。   身边正好有个端盘的小二经过,洛闻歌一把拉住,递过去一块银子,浅笑问:“小二,冒昧问声,要花多少钱才能上四楼?”   店小二本来挺不耐烦,结果转头先看见银子,再看见花容月貌,不耐烦变成笑脸:“这你得和老鸨说啊,将老鸨哄开心,你今夜就能上四楼。公子这般好颜色,想上去应当不是问题。”   “麻烦小哥指个路,老鸨在哪?”洛闻歌笑着问。   店小二指指二楼栏杆,那边有道身穿黑衫杉上印有金花纹的窈窕身影:“在那。”   洛闻歌连声道谢,将银子丢进小二手里。转身带着萧毓岚往老鸨那走去。   他们还没到老鸨身后,好似能听见他们脚步声的老鸨率先转过身,面容出乎意料的年轻貌美,隐有大家闺秀的优雅风范。   “两位公子找我?”声音轻柔动听,眼眸剔透带笑。   洛闻歌浮起笑容道:“是,听闻桃花湾四楼有许多新鲜玩意,我这个人呢,生来就容易有好奇心,这不闻名而至。”   “公子很诚实,可我这并不欢迎有龙阳之好的客人。”老鸨轻瞥萧毓岚一眼。   洛闻歌听其话知其音,这是看见方才一楼萧毓岚牵他手了。   他从容不迫:“是不欢迎而不是不接,我这趟来就为满足个好奇心。”   老鸨常年混迹这等场合,断不会两句话能搞定,她妩媚轻笑:“公子才思敏捷,小女子很佩服。公子知道这处,也该明白我这四楼不是谁都能上的,即便你有钱砸上了三楼,上四楼也得看运气。”   “我这个人也没别的,就有钱和运气好这两大优点了。”洛闻歌盯着老鸨道。   老鸨皱眉,真想问问他哪来这份自信,出于报复心理,老鸨转眸笑道:“话说到这份上,小女子再不松口,倒显得小女子心胸狭隘了。上三楼要花五十万两,公子若是能拿出来,小女子这就安排。”   “五十万是吧?”洛闻歌边说边将银票递过去,左拿出一叠,右拿出一沓,统统塞进老鸨手里,“您数数看。”   老鸨见过挺多种有钱主儿,还是生平初次遇见他这等将银票揣着过来,当场就给的,一时居然被镇住。   “出门在外,还是银票最方便,表哥,你说是吧?”洛闻歌话是问萧毓岚,视线却始终看老鸨。   老鸨收起银票,压根没数,这一把绝对够了,指不定还多。   有钱能使鬼推磨,老鸨笑逐颜开:“两位请随我这边来。”   洛闻歌见状笑了,这下也不追究他和萧毓岚是‘断袖’,幸亏银票准备够多。   两人跟在老鸨身后顺着二楼台阶往三楼上,往里面包间走,路过一间门关得不算严实的房间,洛闻歌不经意扫过,隐约看见个坐轮椅的戴面具之人。   他脚步几不可见顿了下,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走。   老鸨推开房间门,将两人迎进去:“两位贵客暂且在这稍等片刻,再过一盏茶,入四楼名额便开启竞选。小女子先下去为两位准备些酒水点心。”   洛闻歌轻点头。   待人关上门离去,洛闻歌推开窗户四周环顾,复又走到萧毓岚身边:“我看见天命阁阁主了。” 第41章   在这地方看见谁都算不得意外, 洛闻歌说出来是想让萧毓岚知道他们等会得更加小心行事。   萧毓岚反应挺平静:“你要来这的事都有谁知道?”   “慕容郁和谢温轩,再有就是我身边的洛安和你。”洛闻歌回答,“表哥是怀疑他们泄漏了行踪?”   萧毓岚掀开茶壶盖闻了闻:“倒也不是,我知道你谨慎,不会轻易让人知晓,这么问是想知道偶然撞上人的可能有多大。天命阁素来神秘莫测,身为阁主她应当知道露一次面就会引得追查,怎会这时出现在这里。”   洛闻歌记人称不上过目不忘, 可要说到事关重要者,他还是有几分把握能确定方才惊鸿一瞥的就是天命阁阁主。   “如你说的还是要小心些,不排除那位阁主自命清高,以为你查不到她。”萧毓岚闻到微弱不干净味道, 皱眉丢下盖子, 将茶壶拎起丢到旁边。   洛闻歌关起窗户,思绪翻飞:“若真是她,那这地方藏着的秘密就多了。”   “我们来这不就是探索秘密的?”萧毓岚轻慢道。   洛闻歌看他一眼,低声:“要不是表哥忽然‘断袖’,你我探秘之路也不会艰难险阻。”   萧毓岚闻言似笑非笑, 语气轻轻尾音有些挑:“表弟是在怪表哥坏了你的好事?”   洛闻歌本欲张口好好和萧毓岚说说断不断袖对此事的不同,忽而被萧毓岚抓住手腕用力拽进了怀里。   他大惊失色,手撑在萧毓岚肩头,挣扎着就要起来。   门在这时被人推开, 老鸨去而复返, 身后跟着端盘的小二, 语笑晏晏:“小女子也不知道两位公子喜欢吃什么,便让人都备了些…”   剩下的话在看见房内景象戛然而止,那位给钱相当嚣张霸道的漂亮公子被戴着面具的俊公子搂在怀里,手指隐在两人紧挨地方,漂亮公子双手无力抵在俊公子肩头,脸颊绯红一片,两人姿态异常亲密。   此等情况看得老鸨俏脸微红,连忙关门道歉:“是小女子的不是,进门前忘记敲门,打扰到两位公子。这便退下。”   洛闻歌扯下萧毓岚落在他腰带上装模作样的手,扶着对方肩头起身时狠狠瞪一眼,转身羞红着脸:“无事,进来吧,刚是我与他闹着玩。”   老鸨是个机灵人,看完洛闻歌脸色又看萧毓岚的。漂亮公子确实没生气,那位俊公子就不同了。   虽戴着面具,但从那抿紧成一条缝的唇线不难看出心情不佳。   知道自己惹人不喜,老鸨带着小二放下酒水点心很快离去,关门前眉梢眼神皆是意味深长。   洛闻歌脸红没下去过,纵然知道萧毓岚方才那举动是为坐实两人‘断袖’事实,也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脸怎么那么红?”萧毓岚含笑问。   这人跟个没事人一样,看得洛闻歌没好气道:“吓的。”   萧毓岚拿过酒壶打开看一眼:“不这么做,他们不会让我们上四楼。”   “你以为这么做就能打消他们的怀疑?”洛闻歌不是傻子,刚才老鸨不敲门进来就是最好证明。   萧毓岚闻出酒里加了和茶里一样的东西,更加嫌弃:“至少让他们更加清楚你来此的目的,就是冲四楼好玩上去的。”   “我看他们更清楚我所代表的权势。”洛闻歌见萧毓岚将点心闻过又丢开,一脸想退避三舍的表情,奇道,“表哥闻出了东西?”   “嗯,里面都加了助兴玩意儿。”萧毓岚说完发觉他表情怪怪的,脸色差了一瞬,“表弟想什么呢?”   “就觉得表哥好厉害。”洛闻歌奉承一把,“来这种地方还指望吃到干净东西吗?”   他来这就没打算碰东西,谁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不吃最安全。   萧毓岚半勾唇,他还挺机警。   “表哥,这要寻不上四楼,往后还来吗?”洛闻歌问。   这次不用萧毓岚用那等损法子提醒他来人了,他自己先看见闪过窗户上的黑影。   萧毓岚也望着那道身影,并不急于说话,在他再三催促下,方才慢悠悠开口:“先不说那等扫兴的事,心肝儿快过来让表哥亲亲,表哥真是一刻离不开你。”   洛闻歌脸唰的红了,怒视萧毓岚,这什么鬼玩意儿?!   萧毓岚眉梢微动,眼神不停飘向那道身影,意思很明白:快点,别人听着呢,再不动可就要露馅了。   洛闻歌真是悔恨不已,先前怎么脑抽在老鸨面前承认‘断袖’了,弄得现在骑虎难下。   这时要不继续装就是半途而废。   洛闻歌从不是轻易放弃之人,在萧毓岚明着观望暗含期待的眼神注视下,他走到对方面前,俯身气语:“表哥,小心玩脱了。”   萧毓岚扯起唇角笑起来,在他动作前,先起身按着他的肩膀,单手扫掉桌子上的东西,酒壶点心盘子掉落一地,清脆碎裂声里,萧毓岚将他压在桌子上,猛地低头。   “别咬。”洛闻歌惊呼,“衣衫也不能撕。”   “好。”萧毓岚嗓音低哑,透着些许情.欲,听得人微醺,“心肝儿,你说来这地方就为满足个好奇心,这要人家不让你上去,岂不白白大半晚功夫,没事在家陪我玩不好吗?”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洛闻歌脸险些冒烟,不甘示弱道:“在家那是你玩,来这就是我玩了。别闹,快起来,等会竞选要开始了,我衣衫不整像什么话?”   萧毓岚颇为傲娇轻哼两声,赖在洛闻歌身上不愿起,手指轻巧划过他裸在外的细嫩脖颈,引得人阵阵颤栗,猛地抬头看过来,萧毓岚唇角弯笑,眼神满是放荡不羁:“这地方我看着寻常,想必四楼也精彩不到哪里去。不如你陪我在这桌子……”   萧毓岚话没说完,只能发出呜呜含糊不清的声音,听着像是被捂住嘴。   缩在门外角落偷听得人一头雾水。   阁主说今夜来了位很有意思的客人,让他们密切关注对方,哪怕人喝了杯酒都要知道。   可这来听了半天,他觉得自己特别像隔壁龌蹉老王,在偷听人家夫夫办事。   生在桃花湾见惯这等风月事,倒不觉得有什么心痒难耐,就是觉得太下流。   再听屋里动静,只有轻微桌腿晃动声,隐约有男子难耐婉转轻吟乍然响起又断了,可见继续听下去也没有用消息。   再继续待下去,保不准会被人看见,权衡之下偷听的人躬身悄然离去。   房内被以为在办事的两人,一位回归椅子长腿半曲起踩着桌腿晃动,另一位仰面躺在桌子上哼着调调。   这事儿他们也不是初次做,配合起来默契十足。   待人身影彻底不见,洛闻歌抬手盖在眼睛上,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萧毓岚。   新婚夜初次见面哼得那次,他权当为活命,将萧毓岚看作个陌生合作人;这次不同,他和萧毓岚关系非同以往。   按理说越是熟悉越是放得开才是。   洛闻歌却感觉自己在萧毓岚面前有时拘束极了。像只想藏住缺点和丢脸事迹,让人看见他最好一面。   “表弟,害羞呢?”萧毓岚见人躺着半天没动,抬腿轻轻碰了碰他的。   哪知道这一碰就让洛闻歌倏然坐起来,躲祸害似的偏过腿。   萧毓岚抬眉:“表弟这么害羞可不行,等会让人看出来点什么怎么办?”   洛闻歌没好气道:“表哥知道的真多。”   眼看要将小兔子逗得要咬人了,萧毓岚装起老实人:“没有,都是家里书多,我自学成才。表弟要是想看,回去表哥手把手翻给你看。”   可真是好要脸一个皇帝啊。   洛闻歌面无表情想,当初他怎么就觉得萧毓岚纯情不谙世事的。   瞧瞧这小手段和小骚话说的,他这等生活在快速消费感情时代的人都比不过。   洛闻歌细想萧毓岚这些时日说过的话,不免惊疑:“表哥家真是个宝藏之处。”   “那自然。”萧毓岚道,俯身捡起一片盛有酒水的碎片,掀开桌布,沾着酒水写着:他们知道你是谁。   洛闻歌收起表情略显冷清,若是不知道也不会再来偷听。   萧毓岚又写:等会你肯定能上四楼。   洛闻歌点头,这点无需质疑,听洛安晚间说兵部尚书之子上去时他就有预感,花钱没砸上去,引得四楼人注意,必定会查他身份。   在长乐城,他这张脸便是最好验证身份的象征。   这时洛闻歌还真要谢谢满锦春编的话本子,让人知道他身边有位不喜抛头露面的新欢。   正好让萧毓岚借用了。当然,今日之后,城内恐怕要掀起新风浪。那位不知身份不知长相的新欢有新消息,比如身长几许长相如何,得不得他喜爱诸如此类传闻。   想到这,洛闻歌偏头看沾水又继续写的萧毓岚。   即便遮住半边脸,也难掩萧毓岚的贵气,这下颚这嘴唇,好俊。   “表弟,要开始了喔。”萧毓岚假装不知道他在看自己。   洛闻歌回神,眼神慌乱片刻,复落在身下桌子上,上面还有句话。   ‘去哪都不能丢下我’   他弯了下唇角:“开始吧,我迫不及待想上四楼,看看传闻里好玩地方到底什么样。”   ‘咚咚咚’   锣鼓喧天里,老鸨娇媚声清晰可见:“将要竞选入四楼名额的贵客们注意了,竞选很快开始,请想参与者打开窗户,站到窗边。”   这真是要看脸啊。   洛闻歌手撑着从桌子上跳下来要过去开窗户,被萧毓岚拉住袖子,他低头疑惑看过去。   萧毓岚捉住他的手,垂眸将一块温热圆润的东西塞了过来。   洛闻歌先是让对方手上过热温度烫得颤了颤手,等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他反而握紧:“你怎么给我这个?”   萧毓岚握着他的手没放,闻言抬头笑道:“看来表弟功课做得不到位,这竞选第一项便是开窗观望,第二项是递一件贴身之物,第三项则要对上四楼花魁出的对联。”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洛闻歌来都来了,怎会连这规矩都不知道,他真正想问萧毓岚的是,给他这块玉佩做什么。   萧毓岚低叹:“傻弟弟,这是块敲门玉,保你能上四楼。”   这块玉在那日他主动交代与沈如卿关系时,就被萧毓岚劫走,是以他便没有花心思在上面,如今来看,萧毓岚当时将其借吃醋拿走,是看出了什么。他轻轻挣开萧毓岚的手,真能藏。   萧毓岚顺势放开,看着他走到窗边,抬手拉乱衣领,再推开窗户做手忙脚乱收拾的模样,眼眸沉色越发浓郁。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洛闻歌依言打开窗户,先看见站在四楼中间楼台往四周看的老鸨,老鸨手里摇着把白色羽毛扇,含水眼眸扫向二三楼开窗的地方,扫过洛闻歌时,老鸨竟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   “现在竞选正式开始,待小女子请出今夜接客的姑娘。”   老鸨说着转身看向不远处,低声隐有些恭敬之意:“有请窈窕姑娘。”   这声落下,楼内顿时爆发出阵阵热闹欢呼声,洛闻歌依稀听见有人喊道:“今夜来的值得,竟能见到许久不见客的才女窈窕,誓死我也要拼上一把。”   能见到窈窕姑娘,或许对别得来桃花湾的人是桩好事,对洛闻歌却不是。   临江楼收集到的消息说,桃花湾四楼最为深藏不露的一大花魁便是窈窕,极少有人见过她,之所以能引起无数浪潮,皆因当年一舞震长乐城,后弹一手好琵琶,令人心驰神往。即便见不到窈窕尊颜,便是那舞姿那等琵琶声,也足够屹立四方。   如此神秘女子,竟让他此时碰上,若非要说巧合,那还真是勉强。   欢呼声忽然消失,四周静悄悄,洛闻歌抬头看去,正看见一身着青衫半遮脸的女子莲步轻移而出,她梳着飞天髻,发髻间只着一支红梅初绽发簪,再无多余发饰,脖颈修长如天鹅,身姿纤细曼妙,行走满是风情味道,一颦一笑皆是妖娆。   这姑娘似曾相识,洛闻歌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窈窕左顾右盼,眼眸所到之处掀起呐喊狂浪,看见洛闻歌,窈窕弯了下眉眼,后福身低头退回房间。   窈窕退场,老鸨这才再次登上高台,笑容可掬道:“诸位稍安勿躁,等窈窕姑娘先作出第一轮选择。”   “翠姐你不厚道,我来这么多次,你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若知道今夜是窈窕姑娘挑客人,我定然打扮的玉树临风过来。”有人叫道。   这话一出,惹得楼内哈哈大笑,纷纷怼人。   “瞧瞧你那蠢样,靠衣装也不见得比猪好看到哪里去。”   “兄台,那你可真是辱了猪,猪穿上衣服保不准都比他好看,他怕是没好生照过镜子,就那般模样也想得窈窕姑娘青睐,大晚上做什么白日梦。”   “说的是说的是,好生看着吧,窈窕姑娘绝对不会选你。”   那被怼的人分外不服,大声嚷道:“不选我,也不会选你们,三楼有个特俊俏的公子哥,你们看见了吗?”   那人指着远远靠在窗边看戏不说话的洛闻歌,隐有祸水东引的意思,眉梢都透着不怀好意:“看看人家长什么样,再看看你们自己,啧啧啧,真是人比人得死哦。”   托这大嗓门的福,原本没注意到洛闻歌的人,这会儿视线也往他那飘,待看清他的长相气度,心里不免嘀咕起来。   来桃花湾寻开心的不乏世家子弟,即便没机会结识洛闻歌,但或多或少被长辈提溜耳朵以向其学习听说过。   与其说听说过,倒不如说亲眼见过。文武百官在长乐城住的算不得远,真想见见洛闻歌,去洛府或者大理寺,轻易便能一睹真容。   因此不少世家子弟惊呆了,不敢置信看见谁。   洛闻歌怀疑方才那几个是有人故意安排好的,特意暴露他。好在最近他在别人眼里便是颇得圣宠,行事乖张些也无碍。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只是……他回头看向端坐在桌边,把玩另半块玉佩的萧毓岚,这人千万要藏住了。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萧毓岚偏头看着他,眼神柔软无害。   洛闻歌转过头当做没看。   萧毓岚只觉得他这闹小别扭似的动作委实可爱,可爱到想揉揉捏捏。   老鸨做事很快,摇曳身姿上前,扯着手帕娇笑:“这第一轮被刷下去的公子们也别气馁,毕竟咱们这名额有限,又要入窈窕姑娘眼,一次被拒说不得什么,还请公子们千万别生气。”   说话间从四楼下来数十个样貌身形皆婀娜的少女,往各个开窗户的包间走去,少女刚进去没多大会儿功夫,窗户便关上。   这一轮被刷下去不少人,不能开窗户,被刷掉的人便到外面栏杆处凑热闹,想看看到底是谁能进窈窕姑娘的闺房。   老鸨知晓这些人等不及,也不废话,扬声道:“众所周知,咱们窈窕姑娘很讲究缘分,那这第二轮便是让公子们给一块贴身之物,谁的饰物让窈窕姑娘心仪,那便是离见面不远了。”   身为内定必上四楼的洛闻歌对此轮竞选没有半点感觉,以至前来收取东西的粉衫少女得挪到他身边,才得到他给出的东西。   那少女娇俏可爱,见他生得好,竟多看几眼,羞得脸颊嫣红。   萧毓岚见状,心里隐有不悦:“表弟是不是站得腿酸了?不如过来,让表哥给你按按?”   少女脸懵一瞬,双手捧着盒子往外走时小心看过萧毓岚,得到一记凛冽眼神杀,顿时何等念头全无,连忙退出去。   洛闻歌目睹全过程,淡淡道:“表哥何必吓个小姑娘,等会人家向正主告状,不让你上去怎么办?”   萧毓岚冲他眨了下眼睛,轻笑道:“表哥表弟钻被窝,衣衫通通往外抛,锦被翻涌叠红浪,从此只有你与我,有你在,我怎么会上不去?”   洛闻歌:“……”   这是离开皇城偏离皇帝身份,光明正大耍流氓吗?   这趟桃花湾来的,真让他大开眼界,竟不知萧毓岚原来是这种人。   尽管有‘断袖’旗号做借口,他还是疑心起萧毓岚在此道上的游刃有余,太不像原书写得模样。   “表弟,专心听着,待会就要上去了,你别看见美人就忘了表哥。”萧毓岚说。   洛闻歌细品这话里意思和说话语调,发觉萧毓岚不是在**,也不是在逗人,而是在提醒他,等会见到窈窕要端住,很可能房间里除去他们还有别人,这个别人是谁,不得而知。   好生说话暗示的萧毓岚挺正经,洛闻歌也只想应正经话,他说:“表哥放心,人再美我这不是仰慕你吗?”   萧毓岚知道他是因逢场作戏说出这句话,明知道不该当真,仍听得欢喜:“表弟记得就好,还请以后继续仰慕我。”   洛闻歌懒得继续跟萧毓岚浪费嘴皮子,转身看向还在不断往他这飘眼神的人,面无表情到桌边坐下。   “表弟,咱们好像被人请君入瓮了呢。”萧毓岚低笑道。   洛闻歌扯了下唇角:“是啊,保不准他们还猜到表哥是谁呢。”   “怎么会呢。”萧毓岚弯着眉眼,笑得狡猾,“他们想查,也只能查到我是你藏在玄武大街深巷院子里的小情人。”   洛闻歌斜睨着他,笑得不由衷:“表哥来之前就做好万全准备了?”   “这是上次事后我让人安排好的。”萧毓岚伸长手勾了下他的下颚,趁挨打前顺势溜走。   事到如今,洛闻歌发觉自己被萧毓岚套牢了。   在皇城里,他是萧毓岚藏在凤栖殿身娇体弱的名义皇后;在皇城外,他是将萧毓岚藏在深巷圈养的有情郎。   双方互为假身份什么的,未免太刺激了些。   “我原是进京赶考的俊书生,你见我样貌好、才情好、还馋我身子,先是对我强取豪夺,接着这样那样,几次三番下来,我非但没恨你,反而因你的好生了情,心甘情愿被你藏起来。知晓你不喜别人看见我的脸,便命人打造这半边面具掩面,我做这些只为能与你长长久久。”   萧毓岚盛情并茂说出前情,洛闻歌越听越不对,这话有点耳熟,似乎洞房那夜他说过,难怪萧毓岚表情促狭,他转过脸有点没脸看。   但不听还不行,真如他们说的这样,被人请君入瓮,等会有些事是没法避而不谈的。   说话间又听老鸨道:“小女子要在这赔个不是,窈窕姑娘说第三轮不必比了,她已有中意客人,这便差人去请,多谢诸位参与。”   众人吵吵闹闹,好奇究竟选了谁。众目睽睽之下少女径直停在洛闻歌包间门外。   一时满堂皆静。 第42章   别人会吃惊于这个结果, 洛闻歌和萧毓岚淡定自若,好似结果就该如此。   这等胜券在握的姿态看得楼内参与竞选者满心嫉妒,又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人家窈窕姑娘自愿选的,大闹一场很可能会被从此禁止进桃花湾,没人会跟自己过不去,更没人会作死。   因此楼内嫉妒者也好,羡慕者也罢, 只能眼睁睁看着洛闻歌和萧毓岚跟着少女往四楼而去。   待两道相携身影消失楼梯间,讨论声才像林间被惊起的群鸟般此起彼伏。   “不对啊,他们怎么去两个人?”   “不是说窈窕姑娘只接待一人,这次得到上去机会的只有那漂亮公子吧?怎么还带着个戴面具的, 这窈窕姑娘不管吗?”   “翠姐, 你们这什么时候改规矩了?莫非这有幸上四楼的并非一人,而是当时在包间里,但凡被选中,便有机会一起上去?”   被称作翠姐的老鸨满脸难色,哀声抱怨:“诸位也知道小女子只是个穷主事的, 凡是四楼姑娘做的决定,小女子除去同意别无他法。这窈窕姑娘说要请那包间里两位公子同去,小女子岂敢说不。”   “我都不知道翠姐生活如此艰难,不如我为你赎身, 明日随我回去做第十三房小妾, 如何?”   翠姐极为妩媚白了眼说笑人, 啐骂道:“可别开玩笑,你家里有个无比凶残的母老虎,我若是跟你回去,保管被撕的稀碎,你想死别拉上老娘,老娘还想多挣点钱颐享天年呢。”   楼内人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对窈窕姑娘今夜选两位公子共度**,倒也没那么大怨言,只是明日不免要添油加醋将今夜所见所闻大肆宣扬一番。   毕竟少有能撞上大理寺少卿带着男子逛勾栏院,还成为神秘花魁窈窕姑娘的入幕之宾,这谈资怎么听怎么劲爆。   被请入房间内的洛闻歌并不知道别人想法,看着隔在眼前的粉色纱幔,他既来之则安之的坐在萧毓岚手边,这时务必要维系好假象,不能让人看穿分毫。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他们不出声,将人请上来的窈窕不能沉默。   窈窕隔着纱幔细瞧洛闻歌和那位小二说很霸道的俊公子,看半天也没认出到底是谁。窈窕临时奉命前来,便是因她见多识广,长乐城内许多达官显贵都有过数面之缘。   此时却难以辨认出来,还真是棘手难办。   好在还有些机会可试探,窈窕眉头轻展,语调婉转清脆如黄鹂声:“小女子窈窕见过两位公子,这厢有礼。”   洛闻歌闻言含笑回礼:“窈窕姑娘不必多礼,我们上来是为寻些新鲜玩意儿。”   “公子意思是不为窈窕来?”窈窕疑惑道。   洛闻歌像是很难为情,半晌主动握住萧毓岚的手,语气略带愧疚:“实不相瞒,在下已有相爱之人,今夜前来只为满足好奇。在下偶然得知桃花湾四楼花魁能领人前往神秘极乐世界,让人流连忘返,遂想过来试试看。”   窈窕视线落在他二人十指交握的手上,静默片刻道:“公子所言果真属实?”   “姑娘不信?”洛闻歌惊讶。   “公子自进楼后所有行为小女子皆知,并非不信,实乃未曾亲眼所见,很难相信。”窈窕迟疑,下刻语调一转,满是诚恳,“我知晓公子乃是大理寺少卿洛闻歌洛大人,如此更难相信洛大人会携相爱之人来此寻开心。”   还真是意料之外的出招,洛闻歌稍感意外,却还是淡然继续问:“为官者便不能在散值后携人来此处了?”   “若要小女子信洛大人与这位公子是那等亲近关系,大可当面一吻便是。”窈窕故意给他们出难题。   既然洛闻歌愿意承认身份而不愿表露来此真正目的,那窈窕只能自己寻求答案。   首先就是从拆穿两人关系开始,但凡正常之人万不能接受与同性亲近。窈窕不信洛闻歌真能亲那俊公子。   洛闻歌听见这等要求下意识先看向萧毓岚,他没细细感觉自己什么心情,很想知道萧毓岚如何看待此事。   实际他们处在个进退两难境地里。   他身份早就暴露,这点不必多说,那桃花湾老板存疑的便是萧毓岚的身份。以他知道的情况来分析,应当是老板发现他过来,改让窈窕出面引他们上楼,多番试探,确定萧毓岚身份,至于神仙丸什么的,今夜注定见不到。   索性这是洛闻歌早有预料的结果,能得到别的线索属意外收获,得不到也正常。   但是眼前最重要的是护住萧毓岚身份,要不能将这出戏唱下去,萧毓岚准备的那些就派不上用场,那对方还藏着的精心准备也就白费了。   洛闻歌再看眼萧毓岚,同对方眼神确定后,他转脸看向窈窕,轻笑道:“姑娘亲眼所见后要为我们保密,我可不想先被弹劾生活混乱又被弹劾心思不正。”   窈窕心跳猛然加速,嘴边隐有句话要说,然而看见倾身勾住遮脸俊男子,闭眼仰脸凑上去的洛闻歌,她喉咙跟塞了团棉花似的,连如何说话都忘了。   洛闻歌从未想过有天会因查案奉献出自我,尤其还是他主动的。   他闭着眼睛,睫毛轻颤,贴在萧毓岚唇瓣上压根不敢动,也不知道怎么动,纯情得像个毛头小子。   被他亲着的萧毓岚眸光晦暗,抬眸漫不经心扫过那边看呆的窈窕,半敛眸盖住锋芒,抬手掌住洛闻歌的后脑,张嘴含住了,轻咬舔舐片刻后没再继续深入,重重压下对方的唇,放开眸光涣散的人。   洛闻歌察觉到萧毓岚的动作,狠狠闭眼,心跳在这刻犹如脱缰野马,狂奔出八百万里,耳根子到脸颊染上薄红。   被放开温柔抚摸脸庞时,他迷迷糊糊想,萧毓岚的唇好软好甜,咬他的动作好娴熟有点会。   “窈窕姑娘,好奇心太重不仅会害死猫。以我拙见,姑娘这里也不见得有何等新鲜玩意儿,来这趟纯粹浪费时间,我这便和他走了,姑娘应该明白歌儿非一般人,若是让他人知晓方才事情,我想姑娘该明白下场。”   洛闻歌在听见萧毓岚这番话彻底清醒,装作纵容被萧毓岚牵着手要走。   同样被震回神的还有窈窕,震惊到失声的女子忽而急声道:“洛大人请留步。”   洛闻歌轻拽萧毓岚,回头含笑:“姑娘有话要说?”   “小女子为方才鲁莽之举赔不是。”窈窕上前站在纱幔处福身柔声道。   洛闻歌轻叹:“我慕名前来,倒不能说败兴而归,终归不太满意。也不想再多做打扰,这便告退。”   窈窕还没能探出想要消息,若真让他走了,会遭到责怪的。   情急之下,窈窕焦急看向右手侧屏风处,那儿坐着个人,接到她求救眼神,那人轻抬手。   窈窕脸上闪过丝喜色,低声自我责怪道:“今夜确实是小女子的错,扫了大人的兴,这份小礼物,聊表歉意。”   话音未落,自有粉衫少女双手奉上小锦盒,这盒子纹路及外表和洛闻歌从云王那弄来的一模一样。由此可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洛大人说是为新鲜玩意儿来的,不妨回去试试盒里东西,若觉得好使,可去翠姐那寻小女子,小女子静候大驾。”窈窕又道。   洛闻歌伸手拿过,掂量几下,似笑非笑:“窈窕姑娘很确定我会再来。”   “只要公子愿意尝锦盒里带来的新鲜,必会再来寻我。”窈窕笑道。   洛闻歌勾了下唇,冲窈窕摆摆锦盒:“多谢姑娘,我这便和他回去试试。”   窈窕又福一身,目送两人走远,这才走到屏风那边掀起下摆跪下:“属下办事不利,请阁主责罚。”   “不必,你做得很好。”被称作阁主之人转动轮椅,面朝门方向,藏于面具下方的明亮双眸满是疯狂,“他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窈窕不知她说的是谁,跪着没敢起来更不敢搭话。   阁主收回视线,俯身抬起窈窕下颚,盯着那张肤色红润健康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你说他若真来了,是冲你来的,还是因食用神仙丸想要再试试来的呢?”   窈窕莫名听出些杀意,打着冷颤道:“必是为神仙丸而来。属下这张脸尚且入不得他的眼,再者,他不是喜欢男子吗?”   阁主将窈窕宛如脏东西般丢开,冷笑:“你以为他当着你的面亲了个男子就是喜欢了?要是相信,你便被他骗了。世上没有他洛闻歌不敢做的事,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否则也不会和人装作‘断袖’进来了,比起他是否真喜欢男子,我更想知道他身边那人到底是谁!”   窈窕惊愕片刻,不敢轻易搭话。   “你没看出来?”阁主问。   窈窕连连摇头:“瞧着陌生。”   “那必是你见得人不够多,想法子再接触些平日没见过的,一定要把人给我挖出来。”阁主咬牙道。   窈窕低头,眼睛里满是憎恶,语气却很温顺道:“是,属下这就着人安排去查。”   “嗯。”阁主抬手凝视细白手指,又问,“那日派去杀云王男宠的人处理妥当了吗?”   “属下已让他混入淳王名下。”窈窕道。   阁主藏于面具后的唇角高高翘起来,语调温柔:“做得好,接下来咱们看好戏即可。”   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洛闻歌出房门就松开了萧毓岚,萧毓岚自然也没勉强再牵手,和他并肩沉默离开桃花湾。   耳边没有嘈杂闹人心的声音,洛闻歌心里反而吵闹起来,掌控后脑让他逃无可逃的大手,唇上温热的触感,更为炙热的呼吸…他觉得自己要炸了,连看萧毓岚的勇气都没有。   萧毓岚看他百般不自在,唯独不见心动,先前激动情绪渐渐冷却下来,颇为冷静地轻声安慰人:“洛大人还在难为情呢?”   “没有,你想多了。”洛闻歌故意板脸装冷然,实则心里乱成套,不禁猜想他这般问是想说什么。   萧毓岚闻言心里难免失落,面上故作轻松:“洛大人也认为那是场做戏?”   洛闻歌飞快转脸看萧毓岚一眼:“那不然还真能当回事儿,追着让你负责?”   “以洛大人性子做不出这种事。”萧毓岚轻声道,话语里藏着的不知是落寞还是无望,终归不是庆幸。   脑子乱嗡嗡的洛闻歌此时注意不到这些小细节,他言顾其他:“我注意到窈窕后面说话总要不经意看右侧,那儿应当有人。”   “先前你没看错,天命阁阁主确实在桃花湾,而你我之所以会撞见窈窕碰上那些事,都是她一手安排。”萧毓岚将纸条递到洛闻歌面前,这是他让影卫查的。   洛闻歌的猜想怕是要成真,若天命阁阁主真是徐锦媛,那对方做那些事的目的在哪,引入金石药是何居心?   洛闻歌看过纸条,神色凝重起来:“得让人加快动作,我总觉得在我拿下桃花湾前,她会借我手离开这里。”   “她想走,我也不见得会让她走。”萧毓岚呵了口气。   洛闻歌从袖子里摸出小锦盒,不提那个吻,他就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如常说话:“公子要带回去吗?”   萧毓岚看了眼他依旧红着的耳廓,轻描淡写道:“我带回去做什么,你拿着吧。明日让太医帮你看看这东西,往后写案卷能用上。”   洛闻歌默默收起来,像是怕萧毓岚没话找话,又说:“今夜探访还算有收获,至少知道桃花湾和天命阁有关,确实出售神仙丸,就是想知道更多不容易了,他们知道我身份,必定会防着。”   “我在想他们明知你身份还请你上去的原因。”萧毓岚说。   这是个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洛闻歌也没想通,若说还想拉拢他,那就是在开玩笑。   上次初见他和天命阁阁主已然撕破了脸皮,对方断然不会给他好脸色,他有机会也会将对方置之死地。   双方已到互相迫害地步,对方为何还教唆手下人引他上楼,让他拿到这等重要物证?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洛闻歌越想越诡异,该不会是盒子里的东西有问题,并非他以为的神仙丸?   思及至此,洛闻歌赶紧打开锦盒,奇异的是里面还真是颗金光闪闪的药丸,与他白日里见过的一样。   等等,洛闻歌顿住合盖动作,好像不一样,他屈起手指捻起药丸,那刻他感觉有东西顺着药丸钻进指尖,再由指尖到心口,冰冰凉凉,刺得他身不由己打了个哆嗦。   “你怎么了?”萧毓岚眼角余光一直关注他,瞧见他动作,蹙眉问。   洛闻歌捻捻指尖,好像没感觉到什么,略有些失神:“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萧毓岚还是不信,抬手贴在他额头上,没热,又拉起他的手握了握,也没凉。   或许刚才打哆嗦就是被凉风吹到了吧。   萧毓岚趁他回神前多握了下手,又捏了捏,这才恋恋不舍放开。   洛闻歌还是觉得不对劲,心口凉凉的,可要真说出个所以然,他又说不出,只得将其归纳为寒夜风重。   “今夜我不随公子回去了。”他说。   萧毓岚知道他拐不过心里那道弯,别说他,就连自己也还没能真正冷静下来。   既然两个人都需要思考,那不在一起也好。   萧毓岚于这时好说话极了:“嗯,送你到府门口。”   远远地,洛闻歌便看见等得快要进来的李公公,低头浅笑:“好。”   李公公等待这段时日里只觉得身心备受煎熬,担心萧毓岚安危,更担心在外一等就是一宿。   那等地方岂非寻常人能去的,里面的姑娘各个都是修炼成人的小妖精,能将人迷得神魂颠倒。   李公公最怕萧毓岚进去了,然后带出个狐媚子,枉顾臣意和皇后非要册封,再来个君王从此不早朝,那大宁就完蛋了。这时李公公就不由得想,与其让那不知底细的狐媚子入宫,倒不如让萧毓岚如愿,和洛闻歌在一起得了。   好歹洛闻歌身家清白,人长得好还有才华呢,萧毓岚将其收为己用,说不定还能稳固江山。   不太好的就是要让皇后娘娘受些委屈。   如此胡思乱想间也不知过去多久,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见萧毓岚和洛闻歌的身影。   李公公激动地就差当场跪下来谢天谢地,见两人出来,李公公小跑迎上去。   “我的爷,你可算回来了。”说着俨然有些热泪盈眶。   萧毓岚眉梢微动,瞥着李公公:“想一圈结果就没想到朕这么快回来。”   被戳破心思的李公公尴尬一瞬,很快表忠心:“全是怕爷突发奇想带个人回去。”   “你把心放回肚子里藏好,那些个胭脂俗粉,朕看不上一个。”萧毓岚说。   李公公闻言笑逐颜开,萧毓岚不扯谎,这么说就是能做到,很好。   萧毓岚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洛闻歌:“先送洛大人回府。”   “是。”李公公并无异议,放下马凳,让两人上去后,这才和马夫驾车往洛府方向走。   一路无话到洛府,洛闻歌敛眸不敢和萧毓岚对视,还是如常说话自请离去,待下了马车进府,他强撑一路的硬气好似云消雾散,先前压下去的情绪猛然迸发,让他百感交集的同时让羞耻占据主上风,以至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红起来。   他实在没法静下来,心里像撞进只活蹦乱跳的小白兔,左右不停歇地让他慌神,分明不想想起桃花湾里发生的那些事,可思绪却愈发控制不住,忍不住去想那时萧毓岚在想什么,又处于何等心思说出那些话……   想得越多,脑子乱的越厉害。   到最后他只能连灌好几杯凉茶,饶是如此他还觉得不够,身着单衣推开窗户,让寒风狠狠吹过脸,约摸半盏茶功夫,他逐渐平静下来,方才关上窗户躺回床上。   有时哪怕睡着,临睡前思绪过于活跃极容易陷入梦境。   沉睡中的洛闻歌皱紧眉头,神色挣扎得厉害,好半天像是终于得到解脱,眉头瞬间舒展,再然后他悠悠转醒,看见有些陌生的房间,眼神一下清明了。转脸看向房内,认出这是自己卧室,放松身体翻个身想再睡会儿,没曾想鼻子发痒,接连好几个喷嚏打了出来。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洛闻歌捂着鼻子坐起来,心想:不会伤风了吧?   他并不觉得自己身子骨弱,穿过来到今,折腾过不少回,都没事儿。怎么在家睡一晚就伤风了呢?   他深感不可思议,偏头又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等情况洛闻歌是躺不下去了,索性起床洗漱用膳去早朝,昨日与谢温轩及慕容郁约好在都察院办案,他想借此机会探查那枚重要棋子究竟是谁,机会难得,他必须把握住。   考虑到有点小伤风,洛闻歌出门特意多穿了些,上马车见到刚巧赶回来的洛安,他顿住身形,音调微变偏软:“上来说。”   洛安跟在他后面进马车,还未坐下先担忧道:“公子,你声音不对,伤风了?”   洛闻歌讶异:“你听出来了?”   洛安点头:“公子的声音有点变了。”   洛闻歌揉着鼻梁道:“许是昨夜喝了点凉茶,晚间也没好好盖被子。”   “公子也太不注意身体,我不在身边,不还有小厮吗?怎么能喝凉茶,还不盖被子,这是不是得让荣叔给公子安排个陪床丫鬟?”洛安忧心道,想到洛闻歌的年纪,小声哔哔,“别家如公子这般年纪的,身边都有知冷暖的人在,我瞧公子也该寻个了。”   洛闻歌被念得脑袋疼,板着脸道:“你还关心起我私事,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说起正经事,洛安瞬间变得正经:“是,昨夜我暗探山庄,发现徐姑娘宿的院子空无一人,静候大半夜,于黎明前夕听见闺房内传出动静,想来人刚才外面回来。”   洛闻歌轻笑,垂眸暖着手,淡淡问:“韩执那边的消息呢?”   “韩护法让我转告公子,午时德济堂见,他要亲自向公子汇报。”洛安说。   韩执要见他,说明在天命阁阁主一事调查上有相当大的进展。看来他真不用想着送徐锦媛走了。   有此预感后,他坐起身:“洛安,你今日不必跟着我,留在洛府吧。”   洛安一脸茫然:“为什么?”   洛闻歌偏头打喷嚏,拿着丝帕轻掩口鼻:“或许城苍山庄会来消息,到时你先来寻我。”   尽管洛安不知他为何这般笃定,还是让马夫停车放他下去回府。   早朝洛闻歌再度成为目光焦点。   大学士杨泰清痛心疾首弹劾他胡作非为、流连勾栏院,不配为朝廷命官。   昨夜在桃花湾闹那出,洛闻歌便料到会有这情况,当下不急不慢出列,面朝杨泰清方向,本想客气打招呼,没曾想喷嚏临时作乱,话没出口先是响亮两声‘哈啾’。   原本肃然殿内不知谁先泄露丝笑声,这好似平静湖面被小石子打破平静,笑声传染般此起彼落。   杨泰清的脸黑如锅底,怒视洛闻歌,咬牙道:“洛少卿是在嘲讽老夫吗?”   洛闻歌哭笑不得,连声解释:“杨大人误会了,下官偶感风寒,真是无心之举。”   “洛少卿若对老夫不满,大可当着陛下面说出来,用小人手段凭白遭人不耻!”杨泰清慷慨陈词,他素来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有一说一。   洛闻歌早有所闻,诚心诚意:“杨大人说得是。”   杨泰清让他能伸能屈的态度气得够呛,转脸继续告状:“陛下,近些日子城内流传诸多洛少卿的传闻,老臣本以为是假的,谁知昨夜有人亲眼目睹洛少卿出现在温柔巷那等地方,早先明文规定过为官者不得招妓,老臣以为不严惩不足以振朝纲。”   萧毓岚沉着脸:“此事朕自有定夺,退朝,洛闻歌跟朕走。” 第43章   杨泰清没想到会得到萧毓岚这句回话, 愣神片刻还是不死心追上前几步,扬声道:“陛下,他洛闻歌此举是在藐视王法,不将陛下放在眼里,若陛下如此纵容下去,迟早有日他会无法无天。陛下、陛下,此人纵容不得啊!”   可惜萧毓岚步伐过快,在杨泰清这番话说完前人已彻底消失不见。   杨泰清见状内心腾升出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皱眉愤恨道:“洛曜,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皇帝,这分明是昏君!”   正走过来打算安抚老师的谢温轩听见这话,抽抽唇角, 到底是自己老师, 谢温轩还是没退缩:“老师。”   杨泰清见是他,板起脸来更不见好脸色:“我听说你奉命跟在洛闻歌身边办事。”   “是,陛下旨意。”谢温轩说。   他不提萧毓岚还好,这一说不免让杨泰清想到方才萧毓岚那副不问青红皂白的拥护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老夫看宁朝迟早完蛋, 他仅因那地方小二一句玩笑话,便让三法司齐聚,真是、真是不可理喻。”   谢温轩眼尖看见本走到殿门口的沈爵和徐应屏双双放慢脚步,拱手道:“老师慎言。”   杨泰清顺着他视线看见那两只老狐狸, 冷哼:“玩弄权势的两老东西。”   谢温轩:“……”   真按年龄来说, 杨泰清还比沈爵及徐应屏大上不少, 猛然听闻这句话,竟生出些啼笑皆非的味道。   谢温轩微提唇角:“老师,今日学生想去府上叨扰,不知老师可欢迎?”   杨泰清狐疑看他:“又想干什么?”   要知道谢温轩平日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但凡要主动跟杨泰清回府,那必定是有事,回回都是麻烦,杨泰清烦死谢温轩了。   谢温轩神色冷淡:“有些疑惑想让老师替学生解答。”   “不解答不解答,找慕容郁去。老夫头疼。”杨泰清一听就觉得没好事,转头撇下谢温轩就走,嘴里絮絮叨叨,“每次来准没好事,一有好事就屁颠去寻慕容郁,老夫是你老师不是冤大头,这次无论如何都不帮。”   谢温轩脸上闪过丝不知是尴尬还是无奈的神色,快步追上杨泰清的脚步,俯身无比轻声道:“事关宁朝未来,老师也不帮?”   杨泰清神色不变,脚步却放缓下来。   谢温轩见状便知道他的回答,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那边早两步出平和殿的两只老狐狸再度碰上,好似无声比赛般谁也没先说话,直到宫道走近小半,徐应屏先按捺不住,开口便是嘲讽全开:“老匹夫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别说上回散播洛闻歌传闻一事你没插手,我可是查到你动手的证据。”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沈爵稀奇望着徐应屏,语气满是惊叹:“徐将军的倒打一耙让老夫叹为观止,竟不知你还有这等手段,这些年是老夫错怪你,你实乃有手段有能力之人。此次为将王爷们留在城内,也花了不少功夫吧?”   “少奉承我,你说的那些我没做。倒是我查到你动手脚的证据,我不会呈给陛下,只要往后你在见到我时毕恭毕敬,我保证帮你保密。”徐应屏得意洋洋道。   沈爵深感好笑:“徐将军这话是不是说反了?”   徐应屏觉得不太对,仔细瞧沈爵神态,严肃道:“你真没做?”   “没有。”沈爵又快又坚定回答,转而反问,“你做没做?”   徐应屏被问笑了,略苍老的眉眼满是不屑:“我为什么要针对洛闻歌,又为什么要帮陛下留人?我巴不得那些狗娘养的早滚蛋,看着就闹心,贼眉鼠眼的挑事儿,早送走早安心,我会闲着给自己找事儿?”   沈爵难得和这榆木脑袋掏心掏肺:“但我查到的证据却证明有你手下之人插手了。”   徐应屏也难得没一戳三丈高,他道:“我也查到你手下人出面了。”   前刻还有丝丝真心相待的两只老狐狸,这刻忽而崩塌。   徐应屏虎着脸:“老匹夫,你是不是故意逗我玩?”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老夫岂是那等无聊之人?确实有证据证明是你手下人动手。”沈爵眼瞅着徐应屏神色难看起来,便知道两人又要吵起来,当即撇下徐应屏,打算先行离去。   “你跑什么?我告诉你,我手里证据一大把,若是交给三法司,够你喝好大一壶。你这人真有意思,明明是你做的还非要我背锅,这些年来我为你背得锅还少吗?沈爵,我不是没脾气的人!这事你必须说清楚。”徐应屏不放过人,内心深感沈爵无耻下作,做过的事死不承认,明明都有证据,还厚着脸皮甩锅,真是好不要脸一老匹夫。   他有这等想法,沈爵亦然。   被戳着脊梁骨骂,沈爵修养再好也不得不回头抨击徐应屏两句:“你别以为让你手下人顶着天命阁名义就能为所欲为,这朝内盯上你的人不止我一个,徐应屏,看在多年老对头份上,我提醒你一句,萧毓岚和洛闻歌都不是无能小辈。你要是继续指使天命阁乱来,迟早你会死在这上面!”   徐应屏被骂的莫名其妙,回过神来只见沈爵满是不屑的身影,他深感被污蔑,恼怒道:“别以为你说得冠冕堂皇,我就心甘情愿给你背锅,做梦!什么天命阁,什么东西!那分明是你的人!”   徐应屏骂完还觉得不够,心里颇为不平静,暗自下决心待回到府上,就让人好生查查天命阁究竟是何地方,竟然让沈爵以为那是他的人!   这年头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他身上贴,让他查出来是谁,必以绝后患。   徐应屏和沈爵不欢而散,这边被萧毓岚带走的洛闻歌也觉得水深火热。   他揉着鼻尖看坐在上位一直凝视他的萧毓岚,有点没话找话说:“陛下召我来有什么事吗?”   萧毓岚指着软榻,语气平淡:“坐那等会儿。”   洛闻歌有心继续问,瞧见萧毓岚的表情,闭紧嘴巴老老实实走过去坐着,也不敢再说话。   万籁俱寂的养心殿里时不时响起两道打喷嚏的声音,还有些许无奈嘀咕声,听起来这伤风来得猛烈又迅速,不好生下贴狠药是好不了。   李公公端着汤药便在这停不下来的喷嚏声里进了养心殿。   萧毓岚姿势都没换,抬起手指指洛闻歌,曼声道:“给他。”   李公公立即小碎过去,将汤药往洛闻歌面前递了递,低声道:“洛大人,这是御医特意调制的伤寒药,陛下让老奴送来。”   洛闻歌拿开丝帕,闻到浓烈的苦味,跟被踩了尾巴的猫般向后仰着躲开:“不喝行吗?”   李公公为难,更为小声道:“这药啊很好用,洛大人今日喝过明日说不定便能好个七八。”   洛闻歌满脸抗拒,那味道光闻着就要命,要他喝下去保不准当场去世:“我过两日就好了,无需喝药,李公公还是将这东西端下去吧,我用不上。”   萧毓岚不聋,听李公公劝说两句无果,生出些不耐烦,健步如飞过去,劈手从李公公手里接过汤药,皱眉赶人:“出去。”   李公公和洛闻歌同时噤声看向萧毓岚。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萧毓岚淡淡扫李公公一眼,李公公哪敢再逗留,连忙躬身退出去。   洛闻歌很懂审时度势,见萧毓岚神色不虞,默默抬手要接过汤碗。   萧毓岚抬高手,垂眸无情看他:“一夜不见就将自己弄伤风,洛大人深谙让人心疼的套路。”   洛闻歌被说得脸皮发烫,闷声解释:“我没有,昨夜窗户被风吹开忘记关。”   “朕瞧洛大人这小脸苍白眼睛微红的可怜模样,倒是讨人喜欢。”萧毓岚握住他抬起来的手,似笑非笑,“其实洛大人不是不想喝药,是想让朕亲自喂吧?”   “不是,我是、是……”洛闻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总觉得让萧毓岚知道他怕苦会被笑,只能憋屈地望着对方手里药碗。   萧毓岚见他欲言又止,轻挑眉,俯身柔声细语问:“是什么?是想让朕喂,是用调羹喂还是用什么喂?”   洛闻歌最受不了萧毓岚这样,挣扎着要起来:“小伤风而已,不喝药也没事。”   萧毓岚稳如泰山,抓着他的手却将人定得不能动弹:“洛大人是想让朕跟着伤风,两人同病窝在床上,好促进感情?”   话是越说越不像话,洛闻歌红着脸将隐瞒的事儿全说了:“陛下,我是怕药苦才不吃,没有别的想法。”   “哦~”萧毓岚这才从容放开他,将药碗放下,“早说不就好了。朕让人给你送蜜饯。”   洛闻歌憋得想骂人,半晌在心里怒骂了句狗皇帝,脸上满是感激:“谢过陛下。但这药我能不能不喝?”   “不行。”萧毓岚态度很强硬,就那么像堵墙站在他面前。   洛闻歌偏头看看汤碗又看看萧毓岚,深呼吸一口气像走投无路般端起来一口闷。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陛下能放臣走了吗?”   萧毓岚从这话音里听出他小脾气上来了,后退两步让开地方,语调正常:“今朝杨泰清弹劾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待驿馆命案结束,朕会让谢温轩帮你正名。”   “臣感激不尽,若陛下无事交代,臣这就告退。”洛闻歌神色不变道。   萧毓岚双手抱臂,瞧了他好一会儿,摆手放人:“走吧,晚些时候别忘记过来。”   洛闻歌离去脚步微顿,还是轻声应了。   淡然自若与寻常没区别的洛闻歌,一到无人地方,小脸皱成团,那药真是治伤风的?他怎么觉得苦得心肝都在颤。古代汤药苦得让人无法接受,难怪先人总说良药苦口。   他现在更后悔没要萧毓岚准备好蜜饯,真是自找罪受。   寒冬暖阳之下,有风吹过也是冷的,他又偏头打了个喷嚏,裹紧狐裘往都察院而去。   他到都察院门前,发觉此处与大理寺不同,处处透着森严,连伫立在门口的守卫腰板挺得都比大理寺的直,跟有很大背景似的。   洛闻歌先让马夫将车赶走,自己慢悠悠往都察院大门走去。他以为会畅通无阻,谁知脚还没迈进去先被揽住去路。   还真是稀奇,他看向拦路的人:“我是大理寺少卿洛闻歌,有事来此。”   “请问洛大人找谁?”拦路人虽动作蛮横,但语气还算温和。   洛闻歌后退,好脾气回答:“我来寻左都御史谢温轩谢大人。”   “谢大人此时并未来都察院当值,还请洛大人稍后再来吧。”那人拱手道,眼神异样凛然。   洛闻歌倒不知都察院竟这般严苛,要寻的人不在,居然连大门都进不去。   看来他这个大理寺少卿在旁人眼里算不得什么。   门不让进,洛闻歌也不强求,转身想寻个地方站着等谢温轩,结果看见远远过来得慕容郁,他心神微动弯着唇角上前:“慕容大人。”   慕容郁顿感意外:“洛大人。”   “慕容大人可知谢大人去了哪?”洛闻歌问。   慕容郁望着都察院,疑问:“他不在?”   洛闻歌叹了口气:“要是谢大人在,我也不会被堵在门口不让进。许久不来都察院,都不知道这地方如此严谨,连我等都不得随意进入。”   慕容郁闻言皱眉:“不能进?前些日子我来寻谢温轩,也还能自由出入啊。”   洛闻歌打起精神:“慕容大人可记得是何时?”   慕容郁很认真回想,片刻后回答:“没记错的话就是藩王入京那日,我来找谢温轩拿东西,当时他不在,是我自己进去拿的。”   看来都察院的变化和藩王们有关,到底为什么,只能等他进去再查了。   有洛闻歌进不去在前,慕容郁也不做无用试探,索性和他在外面一并等谢温轩。   闲来无事,慕容郁说起京中传闻:“昨夜洛大人亲探桃花湾想必没寻到有用线索。”   洛闻歌满脸惭愧:“让慕容大人见笑了。”   “城内疯传洛大人去逛勾栏院还带着心头好,听说那心头好曾是进京赶考的考生,是大人见其生得好才华好,擅用职权留在身边,几次三番下来,互相心生仰慕。”慕容郁将传闻娓娓道来,说得好生认真。   洛闻歌听得头皮发麻,怎么都没想到昨晚萧毓岚随口编的前情今日闹得满城皆知,他抬手捏了下眉心:“慕容大人也听说了?”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不止是我,街头巷尾传遍了,我想问问洛大人,此事是真是假?”慕容郁眼里有好奇,微倾身问。   洛闻歌有心想解释,可想到萧毓岚,鬼使神差轻点头。   待反应过来只看见慕容郁盯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顿感不对,又怕急声解释让慕容郁看出什么,遂装作镇定道:“慕容大人暂且当做是真吧,待此案结束自有个说法。”   也不知道慕容郁想到什么,在他肩膀上轻拍,同情道:“辛苦洛大人,为查案连名声都奉献出去了。”   洛闻歌被夸得心里发慌,干笑道:“都是为陛下效力,谈不上奉不奉献。对了,慕容大人不妨看看这个。”   他说着将昨夜窈窕给的锦盒递过去。   慕容郁接过打开细瞧,须臾问:“这是从桃花湾弄到的?”   “嗯,四楼的窈窕姑娘给的,还说我尝过必定会再去。”洛闻歌又说。   慕容郁合上锦盒,想到那些留在大理寺的物证:“看起来和从云王那拿来的一样,是不是同个东西,还得让人查验。”   “我想拜托慕容大人走趟太医院。听闻太医院有位院使,不仅医术高超,还擅断奇毒妙药。”   要不是从谢温轩那听说过洛闻歌为人,慕容郁都要怀疑这是他托自己办事拍的马屁。   慕容郁举着锦盒,没把话说得太满:“我倒是能去,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让院使帮忙,说不定洛大人自己去会比我好使。”   洛闻歌怔了下,后知后觉想起那位院使和慕容郁的关系,哑然失笑:“我相信院使大人明事理,看见这两件东西,会以大事为重。慕容大人放心去,若是办不成,我再去。”   慕容郁无奈笑了:“洛大人这般信任我,那我就走这趟。”   “有劳慕容大人。”洛闻歌道。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劳洛大人在这等。”慕容郁说。   洛闻歌看了眼都察院,说不出是何等感觉的笑容,落在慕容郁眼里,却隐约有些杀意,他笑道:“我不见得会继续等,待会儿还有事,若慕容大人有结果可先去寻谢大人。”   慕容郁点头,先往大理寺那边去。   洛闻歌又在都察院门口等上许久,直到近午时被暖阳晒得头晕目眩,直觉戏份做足,对身侧小厮交代:“你在这继续等谢大人,我先去德济堂。”   小厮虽不放心他的安全,但无法违抗公子命令,只得点头道:“是。”   “等到谢大人就说我等他许久,出急事先走了,让他在都察院等慕容郁。说完你就来德济堂寻我。”洛闻歌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只等谢温轩来了。   小厮沉声:“小的遵命。”   洛闻歌放心去往德济堂。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人,洛闻歌上二楼前递给药童几块银子,让人买两份饭菜,一份送来这,另一份送去给等在都察院外的小厮,人是铁饭是钢,再忙也要吃饭。   韩执不知什么时候到的,坐在桌边手里拿着几张纸,像是在对比,看见他连忙起身行礼:“见过楼主。”   洛闻歌温声应答,见韩执愈发局促,回眸含笑道:“韩护法很怕我?”   “属下敬重楼主。”韩执道。   洛闻歌撩起衣摆坐下,拿过桌上纸张,漫不经心看着:“韩护法不必如此,我私以为你我撇开楼主与护法身份,还是朋友。”   韩执低头:“楼主说如何,属下自当如何。”   洛闻歌多看韩执一眼,没强迫改变对方这种思想的意思,点着纸上内容:“查明天命阁阁主究竟是谁了?”   “是,如楼主所见,天命阁阁主确实与坊间传闻颇为神秘的渊公子为同一人。属下按照楼主指令,彻查过徐锦媛,凡是天命阁阁主或渊公子出现,徐锦媛必是不在的。”   “没有更为确凿的证据?”洛闻歌问。   韩执默不作声上前,将藏在最下面的几张纸翻出来:“属下查到她曾让人做过面具及轮椅,借得桃花湾老板徐焱之手,走得也是桃花湾的账,再有这些开在钱庄的名字也是她。我让人翻过钱庄账本,出入账目巨大,记得全是渊公子,少有天命阁阁主。”   这是个很重要的证据,洛闻歌细看那几张账目:“原账本在哪?”   “在楼里,属下怕她毁灭证据,遂将其带回来弄了本假的放回去。”韩执道。   “你将能证明徐锦媛和天命阁阁主及渊公子是同一人的证据整理好,明日与那本账目一并送到我书房。骤时我有话对你说。”洛闻歌话音未落偏头打了个喷嚏。   韩执让他吓一跳,担忧问:“楼主这是伤风了?”   洛闻歌摆手:“不碍事,你行事千万要小心,天命阁与临江楼素来不合,若让他们抓到你们踪迹,会不折手段打击。”   韩执掌管临江楼这些年没少和天命阁打交道,闻言神色冷然:“属下必小心再小心。提及天命阁,属下还有一事禀告。”   “是上次让你彻查楼内有消息了?”洛闻歌稍作思索便知道韩执要说为何事,他问,“打草惊蛇了没有?”   韩执惊叹他的敏感,恭敬道:“未曾,属下查时全是假借他人之手,他只当是楼内正常排查。”   “顺藤摸瓜,我倒要看看谁敢把手伸到我这里。”洛闻歌轻掩住口鼻,摆手拒绝韩执递过来的茶盏。   韩执放下茶盏,挑出一张纸放到他手边:“楼主前日要的金石药来历查到了。”   洛闻歌接过,果然如慕容郁说的一样,出自北疆王室,闹出人命后被禁止售出,不知何人生出的歹毒心思,竟将这东西送至远隔万里的长乐城,妄想祸害宁朝一众朝臣。   他越看神色越冷,捏着纸张的手微微发白:“真是好算计。”   韩执毫无反应,静静等着他指令。   洛闻歌此时更想知道他带回来的是不是证物,心里藏着事便坐不下去,他忍住想打喷嚏的冲动:“继续查徐锦媛,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我先走了,韩护法,万事小心。”   韩执拱手:“是,楼主也小心。”   洛闻歌胡乱点头开门撞上送饭菜的药童,他指着屋里:“给韩护法。”   韩执看见饭菜满脸错愕,楼主何时这般体恤人?   离开德济堂没走几步的洛闻歌便被人拦住去路。 第44章   洛闻歌看着从人群里忽然冒出来的李公公, 有片刻不知道说什么:“这是?”   “洛大人,公子在巷子里等你,还请随老奴走趟。”李公公躬身道。   冒着大风险出宫的李公公也不是特别明白萧毓岚这趟来为什么,随着年岁成长,李公公越来越难琢磨透萧毓岚的心思。   正所谓为君者心思沉浮如海,越是难猜越是惹人好奇。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李公公奉命来请洛闻歌,堵住人说完话便等着他答复。   洛闻歌听见萧毓岚在等他,心里猛然生出些不祥预感, 他边走边打听:“公子他是不是带东西过来的?”   李公公瞧他也猜不透萧毓岚心思,顿时生出些相见恨晚的味道,半转头极为轻声道:“是,催促御膳房备了好些甜食, 还亲自去了趟太医院。”   完了。   洛闻歌苦着脸, 这怕是来给他送汤药的。不知这时逃跑还来不来得及,会不会被治个杀头大罪。   “待会我若是惹陛下不高兴,还请公公多担待,恐怕要看几天臭脸色。”   李公公多少有些习惯萧毓岚有时被他气得摆脸色,闻言只道:“洛大人安心, 陛下要真生气,还有皇后娘娘宽慰圣心,万不会让大人填火坑。”   洛闻歌内心更苦了,不好和李公公明言说他就是皇后, 这边惹萧毓岚生气, 那边所谓皇后哄陛下开心, 不还是他上吗?   如此想着,等会还是多说说好话,将药喝了最好。免得萧毓岚觉得他不识好歹。   马车就等在巷子里,转过弯能见到,李公公走到五步远停下,让他一人上前。   洛闻歌鼓足勇气走过去,踩着马凳上去掀开车帘,萧毓岚在摆弄一个珍珠大小的玉铃铛。   他身形微顿,躬身行礼:“公子。”   萧毓岚没看他,拿过手边红绳:“进来吧。”   洛闻歌依言进去,坐在萧毓岚不远处,果然看见那个三层食盒,他半敛眸睫毛颤个不停,还真是亲自来给他送药吗?   萧毓岚编着红绳,让其更合适捆住玉铃铛,他指尖白皙,红绳纯红,相互照应越发刺目。   洛闻歌抬眸只看一眼复敛眸不敢再看。   两人谁也不说话,本就逼仄的马车内更显狭小,气氛压得洛闻歌有些抬不起头来,他总觉得萧毓岚有些不对劲。   并非明面上的平静,骨子里隐有的怒意被死死压着,稍有不慎就会翻涌而出。   他无心惹人发飙,也不想惹萧毓岚不高兴,唯有默默不吭声,等着萧毓岚先开口。   换做往日里傲娇到不行的皇帝陛下,说不定此时已等不及,但今日萧毓岚却异常冷静缄默,愣是忍住不开口。   洛闻歌越等越觉得煎熬难受,如坐针毡,方才挪动一小下,便见专注编绳子的萧毓岚抬了下头。   洛闻歌一下子顿住,喉咙微动咽了口口水,这眼神怎么跟恨不得吃掉他似的。   这大半天没见,萧毓岚见到谁听说了什么?   刚李公公说他去御膳房去太医院,那是这两地方有问题不成?   洛闻歌让萧毓岚这态度闹得一头雾水,想问又不敢,怂得不像话。   他咬了下唇,要不豁出去问问,横竖不过将人惹生气,得下功夫哄好,这事儿他没少做过,一回生二回熟。   成功说服自己,洛闻歌往萧毓岚跟前挪两步,张口轻声:“陛下……”   “腿伸过来。”萧毓岚打断他的话,冷冰冰道。   洛闻歌懵圈:“啊?”   萧毓岚不想和他重复第二遍,径直倾身伸长手揽住他的腰,将人勾到面前。   如此突然地亲密接触重重敲打在洛闻歌神经上,让他傻愣在原地,直到身体落在沾有龙涎香的软枕里才回过神,这一回神便看见萧毓岚抬起他的腿要脱鞋子,他感觉整个人都要被烫熟了,手不期然落在萧毓岚胳膊上,扒拉着要起身,大惊失色:“陛下这是做什么?”   “别动。”萧毓岚回头冷冷看他喝了声。   鲜少见到这般狠戾的萧毓岚,洛闻歌被惊在原地,抓着萧毓岚胳膊衣服的手缓缓松开,傻愣愣看着对方动作。   萧毓岚脸色不好看,下手却意外温柔,脱去靴子摘掉袜子,将摆弄许久弄好的玉铃铛戴在他脚踝上。   萧毓岚戴时专心致志,临了绳子扣好,手还停在他脚踝处,惊觉掌下肌肤柔软细腻,手感极好。萧毓岚眸底闪过丝欲色,抿紧唇放开他坐到一旁,平复方才被扰乱的呼吸。   洛闻歌能自由活动的那瞬便抓着脚踝看,看见上面的东西,他哽了哽:“陛下这是何意?”   他不问还好,一问萧毓岚脸色更差劲了,语气说不出的暴躁:“那是留着提醒朕的。”   洛闻歌不明白,伸长手捏着玉铃铛:“这不会响吧?”   萧毓岚被问得心火直冒,闭闭眼哑声道:“会,你听不见罢了。”   洛闻歌放下脚勾来袜子:“陛下这么急着见我有要事?”   萧毓岚视线在他套袜子的脚上扫过,看向食盒:“嗯,你先将药喝了,朕再和你细说。食盒里有药也有点心,你怕苦就多吃点。”   洛闻歌‘哦’了声,老实拿过食盒打开,看见最底层的汤药,他疑惑嘀咕:“这药怎么看着比早上喝的颜色重?”   萧毓岚听闻,拨弄玉佩的手顿了下。   待他皱着脸将药喝了,连吃两块点心,萧毓岚问道:“昨夜你看神仙丸,是不是上手摸过?”   洛闻歌眉头舒展,听出意思不对,问:“那药有问题?”   “更大的问题恐怕现在是你。”萧毓岚拉过他的手,将袖子推上去,果然在他臂弯处看见桃花印记。   猜想得到验证,萧毓岚脸上闪过丝懊恼,昨夜怎么就没顺手将那东西带走,给了他细细琢磨的时间。   洛闻歌也看见那桃花,心里一紧:“这是?”   萧毓岚给他整理好衣袖,淡淡道:“一种蛊。你得到的神仙丸比云王买得要好,院使在上面探出有蛊虫出没的痕迹。”   洛闻歌心凉半截,呢喃道:“这就要死了?”   “胡说什么?”萧毓岚冷冷看他,“有朕在,谁敢轻易要你命?”   “这可是蛊。”洛闻歌晃了晃胳膊,望着萧毓岚,诚恳低声问,“院使有说这是什么蛊吗?”   萧毓岚的表情顿时有些说不出的微妙,被他盯着看,很不自在转过脸躲避视线,却不肯说话。   洛闻歌看不懂萧毓岚明知道又不说,换做平时绝不会追问,此事不同,涉及到他性命,他急声问:“陛下,你既然知道倒是告诉我啊,知道又不说,要急死我吗?你要不说,那我现在去问院使吧。”   说着他就要走,被萧毓岚抓住手。   洛闻歌停住回头看去。   萧毓岚被他一看,轻轻松开手,抿抿唇,像是难以启齿。   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萧毓岚逐渐红起来的耳朵,红色渐有蔓延趋势,就要烧到萧毓岚脸上。   洛闻歌心里咯噔一声,这该不会是……   “幽情蛊。”萧毓岚说完就换了个坐姿,背对着他。   洛闻歌:“……”   他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戳戳兀自害羞的皇帝陛下:“幽情蛊是什么?”   萧毓岚本就抹不开脸解释,能说个名字已是不容易,偏偏他还追问,闹得萧毓岚头疼。   洛闻歌又戳了戳:“陛下,昨夜的你去哪了?今日不过说个事情,你怎么扭捏起来了?”   萧毓岚没回头,抬手扒拉了下:“朕是在想怎么和你说。”   洛闻歌轻笑,先前明明放得那么开,这会儿又跟养在深闺的黄花姑娘似的,萧毓岚究竟怎么了?   萧毓岚在洛闻歌动手戳他第三遍时转过身,尽管脸上仍有薄红,看神态气势已恢复如常,指着软枕:“你坐下,朕同你好好说。”   洛闻歌顺从过去坐下,期待望着萧毓岚。   萧毓岚:“…幽情蛊是一种从小便用合欢花喂养的蛊,养到十年细如发丝小如米粒视为成功,骤时可将其附在任何东西上,待生人触碰,会进入第一个触碰人的身体里。”   听见合欢花,洛闻歌感觉就不太好,他硬着头皮问:“然后呢?”   萧毓岚看起来比他还不好,愣是僵着脸继续解释:“根据宿主身体健康情况发作,发作时必…必须要发泄,若长久得不到释放,以后恐难有子嗣。”   洛闻歌无言以对,再看解说的萧毓岚,对方满脸麻木,嘴唇微动显然还有话没说完,他莫名头皮炸了下。   “还不得随意发泄,得是它嗅到宿主身上最为亲近那缕气息才可。”   说完这话,萧毓岚彻底闭嘴不说话了,又怕看见些什么,萧毓岚看他一眼索性闭上眼睛,装聋作哑。   短时日接受到如此多讯息,让洛闻歌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   什么根据宿主身体健康情况发作,来兴致还得挑人帮忙,那自己动手呢?   他有点茫然,然这种事要怎么问萧毓岚?   洛闻歌光是想想脸便滚烫起来,问不出口,他咬着唇又想他身上让蛊虫觉得最亲近的气息是谁。   思来想去没个答案,他难受得很,闭眼揉着眉心,不知道这东西怎么办好了。   好半晌过去,他才恍神问:“院使有说这东西怎么解吗?”   萧毓岚缓缓睁眼,见他神色平静,似没受太大影响,但萧毓岚知道这是假象,遂声音极轻答:“朕过来就是接你去太医院,院使在那等着,让他给你看看。”   自我感伤和羞赧感过去了,洛闻歌思考起正事:“桃花湾和天命阁脱不开关系,天命阁阁主和我势不两立,那这蛊虫便好解释了。”   萧毓岚惊讶一瞬,没料到他反应那般快,低头自责:“朕没照顾好你。”   “陛下说的哪里话。”洛闻歌笑了,“她有心害我,防是防不住的。”   萧毓岚从未像这刻想将天命阁阁主抓回来,他深呼吸:“你说得对,朕要让害你的人付出代价。”   “还有一事需陛下给道指令。”洛闻歌说。   萧毓岚示意他说,心里在想如何全他安危,那时自己明明就在他身边,还是让他遭此毒手,实在不应该。   “大理寺被查空,我想找个帮手都没有,遂想去都察院办案,待驿馆命案结束再回到大理寺,陛下以为如何?”   “朕觉得你不是单纯去借用都察院人手,说吧,查到什么了。”   “陛下明鉴。”洛闻歌浅浅笑了,将先前查到那枚至关紧要的棋子说个遍,又将上次假借查苗江海案得到的线索如实描述,这才道明本次入都察院目的,“我想查出此人是谁,最好能将其拿捏住。”   相较于他想拔出朝堂派系的钉子,萧毓岚更关心他的身体:“你身体不能拖。”   谁知道那蛊虫什么时候就发作了,在没有个确切解决办法前,萧毓岚并不想让他过于殚精竭虑。   洛闻歌坦然笑道:“陛下放心,我比你更看重我的命。过不了几天,我就能找到下蛊之人,到时就有解药了。”   “徐锦媛真是天命阁阁主?”萧毓岚忽然问。   被猜到也没什么不能承认,洛闻歌道:“陛下答应我,在证据齐全前别动她。”   小心思被戳破,萧毓岚非但不尴尬还有点理直气壮:“朕不动她,却还是要找她要解药。”   “解药我会自己要,有些事陛下不出面反而好解决。”洛闻歌隐约明白徐锦媛为什么这么做,不让萧毓岚插手,纯粹不想让事情变复杂。   萧毓岚神色不定:“你怕朕会帮倒忙?”   洛闻歌笑道:“不是,是有没有陛下,这解药都只有我自己能要来。说不定陛下一出面惹得她生气,直接毁掉,那我不是无药可救了?”   这套歪理邪说成功说服萧毓岚,打消他内心想去城苍山庄绑人的冲动。   “不是要去见院使吗?”洛闻歌问,“去见见吧。”   萧毓岚想起碰见等在太医院外的慕容郁,沉吟:“是你让慕容郁去寻院使的?”   “没办法,谢大人不在,我有事,只能劳烦他跑一趟,又被为难了?”洛闻歌忧心忡忡,“该不会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院使看见是他,连结果都不愿细说。”   萧毓岚笑而不语,挑开车帘对李公公招了下手。   得到指令的李公公带着人小跑过来,笑眯眯道:“公子。”   “回府,小心点。”萧毓岚放下车帘,转脸见洛闻歌又脱掉靴子半解袜子在看那玉铃铛。   先前翻篇的回忆于这刻复苏,萧毓岚记得他脚踝的触感及温度,以至再看见又生出想上手的不轨念头。   萧毓岚竭力压下去,转眸不看,嗓音微微泛哑:“你在做什么?”   “我想看看这个到底怎么回事。”洛闻歌低头继续钻研,这小东西长得精致好看,没有寻常铃铛模样,那是如何发出声音的呢?   他拨弄半天,也只让小铃铛贴着脚踝左右翻滚,除此以外皆是无意义动作。   “陛下,你听见声音了吗?”他弄就算了,还要问萧毓岚。   萧毓岚本就让他那半截白皙脚踝晃得心浮气躁,想平心静气,全被他一句话带偏,白费心思。   萧毓岚有时真怀疑他不是来帮忙,而是来祸国殃民的。   堂堂大理寺少卿,一介男儿身,能让自己魂牵梦萦,时刻记住。   诚然萧毓岚还记得上辈子吃过的亏,并不妨碍他将洛闻歌看的重要,只是这种重要或许真要重新思考。   他在思索,耳边不时传来洛闻歌轻声嘀咕。   “没声音没动静,戴得意义在哪里。”洛闻歌托着玉铃铛,指尖微动想给解下来。   刚碰到红绳相连处,手指就被握住,他抬头看过去。   萧毓岚没看他,眼眸半垂,视线似乎落在他脚踝红绳上,声音飘忽:“你拨不动,它只听蛊虫动静,要是你蛊发作,它会响。”   洛闻歌由蛊虫发作延伸想到某些不可描述,跟惊吓似的撤回手,顺便往后挪两步,干巴巴道:“我、我知道了。”   萧毓岚没在意他反应过激,帮他将袜子穿好套上靴子:“别摘下来,否则朕不知你蛊虫何时发作了。”   “陛下如何知道我、我蛊虫发作了?”洛闻歌收回腿抱住,不太好意思问。   萧毓岚卷起袖子,劲瘦手腕上亦有一个和他脚踝相同的玉铃铛,他愣了愣。   “院使给的,说是一对,你那边有动静,我这边便有感觉。”   洛闻歌不知怎么形容此时感受,到底是羞赧多还是感动多,接着他想起个极其重要的事。   “陛下你、你是能帮我的人吗?”   萧毓岚看着他,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然而有时沉默不代表什么都没有,洛闻歌何等聪明,光从萧毓岚表情也能端详一二,转瞬将脸埋在膝盖上。   要死。   他刚才怎么问出口的?   徐锦媛给他下这什么玩意的蛊,是想看他被萧毓岚弄死吗?   洛闻歌脑子乱糟糟的,忽然想采用萧毓岚先前想法,让徐锦媛交出解药。   这要有解药还好说,最怕徐锦媛到时来一句,此药无解。   那他岂不是要从此跟萧毓岚捆在一起,成为真正的一根绳上蚂蚱?   那画面只是想想,洛闻歌便觉得窒息,这并非他要的结果。   他脸贴在膝盖上左右揉两下,从未觉得如此进退两难过。   “朕不会对你怎么样。”他耳边响起萧毓岚轻不可闻的保证声。   洛闻歌不是那个意思,他倏然抬头,语调微有些高:“我怕到时是我对陛下怎么样。”   萧毓岚:“……”   洛闻歌忍了忍,蓦然:“……”   双方沉默对视,齐刷刷转开视线。   心里同时想: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洛闻歌发觉自己真让这什么幽情蛊闹得乱了方寸,居然敢那么对萧毓岚说话,好在萧毓岚听过就算,没真打算跟他较真。真要论及厚脸皮,他怕是比不过萧毓岚。   两人因这暧昧横生的话语牵扯出的尴尬话题沉默到太医院门口。   萧毓岚先一步下车,这在以往是没有过的,可见洛闻歌那句话杀伤力有多大。   洛闻歌跟在后面,脸颊有些红,总觉得今日之后,他要在萧毓岚面前收敛些,不能再这般口无遮拦。   如此想着,与萧毓岚进太医院门口,先看见等在树下的慕容郁。   慕容郁也看见他们,不慌不忙上前:“臣慕容郁见过陛下,洛大人。”   萧毓岚随意摆了下:“免礼,院使还没出来?”   慕容郁摇头:“说是还要再揣摩揣摩。”   “朕进去瞧瞧。”萧毓岚走两步,发觉洛闻歌没跟上来,面无表情道,“洛闻歌,跟上。”   洛闻歌对慕容郁拱手,这边快步跟上。   慕容郁望着他俩一前一后,渐渐并肩而行的身影,心里诡异一个劲往上冒,谢温轩说的是真的?   萧毓岚亲驾也没能震出认真揣摩的院使,两人最终在一堆书本角落发现身穿官服,胡子花白的老者。   院使年过六旬,身子骨很硬朗,精神奕奕,瞧见两人,捧着书站起来:“陛下,洛少卿。”   洛闻歌回礼:“院使这是在找什么?”   “找幽情蛊记载。”院使道。   洛闻歌闭嘴不说话了。   萧毓岚了解院使,抓过他的手捋开袖子开门见山:“您老给看看,是不是中蛊了。”   院使就近看一眼,先点头后摇头,温声慢吞吞道:“是,这似乎不单是简单幽情蛊,待老朽为洛少卿把脉,便知清楚。”   萧毓岚垂在身侧的手收紧,嗓音似有些轻颤:“什么叫不单是幽情蛊?”   “陛下看他这红里是不是还有些紫色?”院使指着洛闻歌胳膊道。   萧毓岚仔细看过才发现那微不可察的紫,皱眉道:“这是什么?”   “老朽也不知。”院使合上书,领着两人往干净敞亮地方走。   待走到椅子边,院使让洛闻歌坐下,撩开袖子为他把脉。   萧毓岚心急如焚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得站在一旁,双手背在身后不停摩挲,好似这样能缓解急躁。   渐渐地院使平缓眉头皱起来,把到后面眉头皱成个川字。   终于把脉结束,院使审视洛闻歌,沉声严肃道:“洛少卿,老朽所问还请如实回答。”   洛闻歌点头:“院使请问。”   “洛少卿近来可曾去过潮湿之处?”   “不曾。”   “可曾中过毒?”   “没感觉身体不舒服。”   “可曾见过北疆的人?”院使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表情已有些不对。   洛闻歌淡定:“没有。”   “那就奇怪了。洛少卿是如何染上北疆王室才有的剧毒呢?”院使没想明白。   洛闻歌脑袋瓜子‘嗡’了下。   与此同时,洛安跟着慕容郁进来,满脸焦急。   洛闻歌心沉下来,徐锦媛出事了。 第45章   考虑到事态紧急, 洛闻歌顾不上听院使说他身体怎么样,先向萧毓岚告罪:“陛下,家里人来寻,想必有急事,容臣先告退。”   平时萧毓岚不会计较那么多,此时事关他性命,萧毓岚打定主意不放人:“等等。”   洛闻歌停下脚步,眼神里写满‘陛下别捣乱’。   萧毓岚倒没装看不见, 淡淡瞥他一眼,看向洛安,语气冰冷:“说,什么急事?”   洛安不知萧毓岚和洛闻歌种种纠缠, 更不知道他家公子假扮皇后一事早被拆穿到渣都不剩。蒙在鼓里的小可怜面对如此情况, 绞尽脑汁为洛闻歌圆场子。   在萧毓岚咄咄逼人眼神注视下,洛安猛地跪地痛哭流涕:“公子快些回去吧,表舅爷托您照顾的表小姐出门买胭脂遭歹人刺伤,如今生死不明,庄里人给请了大夫, 可那毕竟是您表妹,若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向表舅爷交代?”   洛闻歌闭闭眼,觉得洛安这急中生智一番话恐怕要让萧毓岚想很多。   事实乃是萧毓岚神色全无半点波动, 甚至称得上有丝冷漠:“既然是亲人出事, 那朕便不留洛少卿, 待处理好表妹,洛少卿再来养心殿寻朕,朕还有话要说。”   洛闻歌闻言腿肚子莫名抽几下,僵硬道:“还是陛下这边更重要,不妨听陛下说过,我再回去看表妹。”   “不用了,朕想说的话还得再想想。”萧毓岚轻瞥,眼神透着些赶人味道。   洛闻歌见状总觉得萧毓岚知道徐锦媛为什么会遇刺,事实如何还有待商榷。   萧毓岚肯让他走,洛闻歌自然不会多逗留,带着洛安离去前,他还惦记进都察院办案一事,朗声道:“陛下答应给臣借调都察院人手的圣旨交给慕容大人也可。”   萧毓岚佩服他百忙中还不忘讨圣旨的精神,可谁让这人最终帮得是自己,看在他不忘提醒份上,萧毓岚配合道:“朕知道了,等你看完表妹去都察院,保证出入自由。”   “臣谢过陛下。”洛闻歌放心了,给慕容郁使个眼色,急匆匆离去。   旁观全过程的慕容郁临了面对萧毓岚和他亲外公院使大人的死亡凝视,深感自己在整个房间非常多余,默默闭紧嘴巴退出去,等着圣旨和对比结果。   萧毓岚则继续追问洛闻歌身上的毒,他照旧冷若冰霜,眼神却很难藏住情绪:“院使说他身上有北疆王室的剧毒到底怎么回事?”   “那是种慢性剧毒,老朽把脉发现洛大人中毒应不足七日,所以问那些,看起来洛大人对此一无所知。”   这七日里,洛闻歌去过哪他都知道,要说最危险的便是从满茶楼密道到陈家村那次,莫非是那次洛闻歌初次见到天命阁阁主时就中毒了?   萧毓岚理出个头绪,又问:“此毒可有解法?”   院使摇头:“也要多亏这剧毒才没让洛大人体内蛊虫那么快有动静。但随后就更难处理了,有剧毒在,蛊虫不会很快动,一旦蛊虫发作,那必定是加倍的折腾,恐怕……”   院使想到洛闻歌的身姿模样,轻叹:“恐怕洛大人要多吃苦了。”   萧毓岚微微蹙眉,离去前道:“还请院使竭力寻求解毒解蛊法子,需要什么尽管与李公公说。”   院使望着他的身影,半晌又垂首继续捯饬两枚神仙丸。   洛闻歌和洛安疾步出太医院,他沉声问:“说说怎么回事。”   “我依公子所言等在洛府里,近午时接到城苍山庄传来的消息,说许久不曾出门的徐姑娘突发奇想去后山透透气,结果被两个黑衣人突袭,一剑刺在腰腹,一剑刺在胸口,山庄里没有大夫,管家只能差人下山请,这一来一去必要花功夫,谁也不知道徐姑娘能不能挺到大夫到,那边管家怕出事,急忙与我联络。”   洛闻歌皱眉,这未免太巧合了。   怎么他刚让韩执查出徐锦媛暗藏诸多身份,她就刚好遇刺了呢?   洛闻歌翻身上马:“去看看。”   洛安跟上去,迎着寒风继续道:“公子,蒋霖说昨夜近丑时淳王房内有动静,因驿馆里有高手把守,他没敢靠太近,只说淳王必定见了人。”   这个节骨眼,任何风吹草动都让洛闻歌神经紧绷。   先前他怀疑驿馆命案和淳王有关,这才让蒋霖日夜兼程盯梢,此时听见这个消息,他觉得该让谢温轩查查淳王随行人的行踪。   “洛安,你去找谢温轩,让他务必查清青青死的时候,淳王手下的人在做什么。”   洛安扯马缰手停了下:“公子你要自己去山庄?”   “我身边不止你和蒋霖能用,快去。”洛闻歌说。   洛安只得赶紧去找谢温轩,待传完话再去城苍山庄寻他。   洛闻歌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城苍山庄,守门小厮看见他眼睛里的六神无主瞬间转为喜色:“公子!”   洛闻歌将马鞭丢过去,走路如带风般往徐锦媛住得院子而去,路上不忘问情况。   “大夫到了吗?”   “到了到了。”   “徐姑娘怎么样?”   “大夫说胸前刀口不深,可腰腹那一刀有些深,若不能及时止血,徐姑娘怕是难过一死。”   “她为什么好端端地去后山?”洛闻歌问。   小厮也挺茫然:“小的听徐姑娘和管家说,院子里憋得慌,后花园也没好看的,想去后山看看,说那边的天空比较美。”   这还真是个荒诞无稽的理由,洛闻歌听得眉头直皱:“管家没多让几个人跟着她?”   “徐姑娘不让,她说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成群结队的跟个囚犯似的。”   洛闻歌越听越不对,他倏然回头盯着小厮:“还记得我当初将人送过来如何交代你们的?”   小厮让他宛如杀神的眼神看得腿软直接跪倒在地,颤声道:“记得,让我等寸步不离的保护徐姑娘,不管她说什么,都不得擅离职守。”   “那你们是怎么执行的?”洛闻歌半敛眼眸冷冷注视,他眼眸弧线漂亮,半阖时却显得异常凌厉,哪怕眼角艳丽的泪痣也未能减弱半点气势,他冷声,“待会自己去领罚。”   “是,公子。”小厮以头叩地,听见洛闻歌疾步而去的脚步声,好半天才敢抬头,这一动弹才发觉后背湿得透彻。   洛闻歌怀疑城苍山庄里的人被收买了,反派最先将徐锦媛安置在这里,所派遣过来的人皆是从临江楼抽调过来,奉命行事。可以说整个城苍山庄内就没认识徐锦媛的,也没有徐锦媛认识的人。   短短数月不到,城苍山庄内的人对徐锦媛诸多纵容,这让洛闻歌不得不怀疑。   他堪进院子,老远便看见房间门大开,不断有人端着盆进出,老管家在门口急得来回走,看来徐锦媛伤势确实很重。   洛闻歌抬脚走过去。   老管家一眼看见他,僵着躯体微松,开口隐有些慌张:“公子,你可算来了。”   洛闻歌目光微转,看见那些丫鬟端着的盆里血粼粼一片,他随之看向房内:“还没止住血?”   老管家满心自责:“没有,大夫说要是止不住血,徐姑娘这条命就没了。都怪我,当时就不该让她去后山,更不该让人站远点,都是我的错。”   洛闻歌神色冷淡,连安慰话都显得格外不走心:“她死不了。”   老管家闻言揩眼角的手似乎顿了下,低声附和道:“公子说得是,徐姑娘命格富贵,生来就是要享福的人,这福还没怎么享到,不可能随随便便走了。”   “你来临江楼多久了?”洛闻歌微转身看向老管家,目光犀利似抓捕猎物的鹰隼。   老管家被看得心里直颤,低头躲避:“三十年了。”   “三十年光景能做许多事,你都为楼内尽那么多年忠心,临到头想换东家,是不是老昏了头?”   老管家嘴硬:“楼主此话何意?老朽一心为临江楼,何时做过对不起楼主的事?”   洛闻歌并不想和人多费口舌,转身往屋里走:“韩执将到,你自行去找他吧。”   老管家脸色发白,再想自救跟上洛闻歌解释两句,却见他半转身冷冷看过来,那一眼杀得老管家脚下如生根般被捆住,眼睁睁看他挑开纱幔越过屏风,径直往后面徐锦媛所在之处去了。   老管家脸色瞬间红润,讥讽笑意浮现在眼角,满是猖狂。   洛闻歌转到屏风后本以为会看见个装模作样的徐锦媛,谁知道真看见个奄奄一息的血人,他眉心狠狠跳几下。   幡然醒悟到有处细节弄错了。   如若徐锦媛真是天命阁阁主,又怎么会用真实姓名在钱庄开户?   从查到天命阁闹出那么多事,洛闻歌就在想徐锦媛要真是天命阁阁主,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是想打破她爹和沈爵的平衡,还是想搅动风云做女皇?   无论哪种理由都有些牵强。   可是,证据和他亲眼所见到的东西不会说谎,难道……   他看向矮身在榻前不停为徐锦媛擦汗的丫鬟。   那丫鬟唇红齿白生了副好模样,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惊讶道:“洛公子,你怎么进来了?”   洛闻歌不动声色道:“我见血水不停轮换,很担心徐姑娘,没忍住进来看看。”   这话引得施针大夫扭头看了一眼,只一眼便认出他是谁,连忙要行礼。   洛闻歌抬手:“救人要紧,虚礼免了吧。”   大夫转头继续,许是有他在的缘故,大夫下手谨慎许多。   洛闻歌瞧了一会,轻声:“芍药,你跟我出来。”   刚洗过手巾正打算继续为徐锦媛擦汗的芍药抬眸微诧异,片刻后放下手巾轻手轻脚跟出来。   洛闻歌出来没看见老管家,人不知是去找韩执还是先溜走,他不太在意。   暖阳照射下的凉亭也暖不到哪里去,洛闻歌随意坐下,看着胆怯的芍药,轻笑:“别怕,叫你出来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芍药怯生生望着他,声音柔软甜美:“洛公子要问什么?”   “我记得先前和徐姑娘约见面,都是由你代为转达。”洛闻歌说。   芍药并未觉得不妥,垂着眼皮子做楚楚可怜状:“洛公子还记得这些啊。”   洛闻歌当然不记得,他故意这么说不过是试探:“你很经常替你家姑娘出门办事吗?”   芍药抬眸望着他,眼中依稀有点点情意:“姑娘身子不好,有什么事自然是我料理较多,平日里想吃点外面东西都是我去买。”   “也就是说你是你家姑娘的贴心小棉袄了?”洛闻歌微微一笑问。   他笑起来的时候有种别样的魅力,饶是芍药见过他多次,也难免会有片刻失神。   芍药回过神来,脸颊染上薄红,软语道:“谈不上,芍药这条命是姑娘救回来的,若不是遇上姑娘,芍药早在十二年前被冻死在雪地里,哪能看见如今的繁华世间。”   洛闻歌唇角微勾,不经意套话:“这么说来,徐姑娘是你救命恩人,芍药,你今年也不小了,有没有想过未来归处?”   这话不知给芍药带去怎样误会,只见她微红脸颊猛然像染上更灿烂的艳丽,整张脸都红了,头几乎要低到胸前,声若蚊蝇:“姑娘说她若是不在了,想将我托付给公子,她待我如亲姐妹,不忍心见我流落街头。”   原来是这样。   洛闻歌又笑了:“可是我打算送你家姑娘去江南,那地方四季宜人适合养病,想必用不上多久,你家姑娘身体就能调理好,你身为她的贴身丫鬟,是要跟着去。”   芍药脸上红潮眨眼退个干净,勉强笑道:“公子说得对,芍药自幼陪在姑娘身边早已习惯,再说姑娘没芍药许多事情都不好办,自然是姑娘去哪芍药便去哪。”   芍药的戏好是好,唯独缺少身为丫鬟该有的尊卑之别,更没十几年该有的深厚感情。   洛闻歌收起笑容:“芍药姑娘挺累了吧?”   芍药怯怯望着他,语气说不出的柔弱:“公子什么意思?”   “即便在外能和徐锦媛同用身份有一时地位相等的快感,可回到阳光底下你还是丫鬟,她照旧是你的主子。只要她不死,这将是亘古不变的事实。”洛闻歌低声轻轻咳嗽几下,抬眸懒散看向神色渐渐变化的芍药。   芍药的怯弱羞涩消失了,微缩着的肩背挺直,气势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逐渐和洛闻歌昨夜在桃花湾惊鸿一瞥见到的人重叠。   “早说过让她杀了你,就是不听。”芍药笑盈盈道,她一笑便有些春花皆黯淡的艳丽感。   洛闻歌视而不见:“因她阻止你杀我,所以你对她下毒手?”   芍药勾起胸前一缕头发缠在指尖,娇笑道:“你长得这般好看,看着多赏心悦目,真让我杀你,我还挺舍不得,这不昨夜给你送份大礼,此后只要你肯送我们离开,两不相欠。”   这话说给鬼听,鬼都不信。   洛闻歌冷淡道:“她不想走。”   芍药神色扭曲一瞬,狠狠丢开头发,目光如电看向他:“真不知道你给她下了什么药,不仅让她想留下来,还想自毁根基帮你拔出两大派系的人。我谋划这么多年,岂会让她轻易毁于一旦?她不想走,那我就帮帮她,让她彻底留下来。”   洛闻歌眉头微蹙,隐约觉得不对。   芍药忽而妩媚一笑,痴痴道:“我也不是不念旧情之人,看在我与她共用身份多年份上,全她最后心愿,让她和心爱之人死在一起,黄泉路上好相伴。”   “你以为我是独自一人前来?”洛闻歌问。   芍药笑得眉目弯弯,软声好似撒娇:“我当然知道洛少卿并非莽夫,可我也非傻子,在你登门那刻,入山庄各条小道都被我下令封死,除非天降神兵,否则你必死无疑。洛闻歌,你抓我门下之人在前,坏我大事在后,不杀你难泄我心头之恨!”   洛闻歌心微沉,要真如芍药说得这样,他还真是死路一条。   想到上次在陈家村时的情况,洛闻歌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和芍药扯皮的念头。   “既然我人都要死了,芍药姑娘能不能做个好人满足下我的好奇心?”   芍药残忍拒绝:“不行。”   洛闻歌满脸遗憾:“没想到芍药姑娘这般狠心。”   “并非我狠心,是你诡计多端,能早点送你上路,还是快点让你去死为妥。”芍药后退两步,轻拍手。   从院子四周冒出来一片蒙面人,果然是天命阁的人。   洛闻歌掀开狐裘,伸长手拔出匕首放在石桌上。   芍药见那柄不过巴掌大小的武器,扬声笑道:“洛少卿还是别做无谓挣扎,或许我能赏你个痛快。”   “让北疆王室的剧毒发作杀了我吗?”洛闻歌淡笑问。   芍药脸上得意笑容明显顿了下,秀眉微皱:“你说什么?”   “看来你背着徐锦媛密谋,她也没少瞒着你布局。”洛闻歌抿唇笑了。   芍药让他这一笑笑得心慌意乱,从身后黑衣人腰间抽出剑,几步上前剑指洛闻歌喉咙处,冰冷无情:“说。”   “说什么?”洛闻歌好整以暇问。   芍药咬牙,剑往前递半分,剑尖渐有划破洛闻歌肌肤的迹象:“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洛闻歌巍然不动,像是根本不将性命之忧放在眼里:“她没告诉你,她用天命阁阁主的身份与我在陈家村打过照面?”   芍药似想到什么,眼里闪过丝戾气,又盯着他:“还有什么?”   “你怎么知道去后山到底是谁在演戏呢?万一她故意受伤骗我前来,想借我手除掉你,她再金蝉脱壳也是个不错的打算,从今往后,不论天命阁阁主还是渊公子都是她,再也不用烦恼和人同用身份,有分歧争吵。”洛闻歌又说。   山下路被封,后赶来的韩执就算有法子上来,也非一朝一夕。   与其被动等人来救,倒不如想法子自救。   芍药既和徐锦媛共用身份到如今因意见不和互相痛下杀手,那其中必定有所欺瞒,他能利用的便是这欺瞒,要挑拨离间到最大化。   洛闻歌相信徐锦媛不会在和芍药有分歧后还一如从前,她肯定也做后手准备。   能不能逼出徐锦媛的准备,就看他能不能将芍药挑拨到先对徐锦媛下手。   洛闻歌并不擅长心理战术,事到如今只能铤而走险,他装作风轻云淡的挑事。   “就算我知道实情也不能说出来,到时候她将你推出来顶罪,回头又能为所欲为,谁让她爹是镇北大将军,而你只是个无名小卒呢?你认真想想我说得对不对。可怜你还好心实现她愿望,不觉得自己特好笑?”   芍药生来的逆鳞便是身份,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来说,早就忍不住,这会儿直接炸开:“要不是她娘心狠手辣,我怎么会沦落成为她身边的小丫鬟?都是她和她娘的错,我原本也该是镇北大将军的掌上明珠!都是她们容不下我和我娘。”   洛闻歌眼眸微微睁大。   “凭什么她生下来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而我要像蝼蚁活着?这不公平。还有在你们眼里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徐应屏,那就是个孬子,明明喜欢我娘,想纳她为妾,却眼睁睁得看着她被害死,我呢?他明知道我是他亲女儿,却任由我在府里当个丫鬟,受尽白眼。我恨他!”   芍药娇艳脸上布满恨意,看着他的目光里渐有不善。   “你以为知道这些的你能活着走出这里?别傻了,庄里庄外都被我的人围住,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洛闻歌,做个有名无权的大理寺少卿不好吗?非要自己找死,别再做挣扎,她不会救你,因为她自身都难保。”   洛闻歌依旧宠辱不惊,甚至冲芍药露了个温和笑容。   “你说她都给我下毒了,我还会指望她救我吗?”   芍药抬手,剑顺着脖子抵达他下颚,冰凉剑身贴着温热肌肤,让洛闻歌眯了下眼眸。   芍药歪着头:“你长得是真好看,可惜就要死了。”   洛闻歌抬头,目光像落在芍药身上又像落在远处,抬眉笑道:“是吗?”   芍药低声惋惜:“是啊。”   话音未落,她耳畔传来道疾风,锋利剑身贴着娇嫩脸颊划过,血痕乍现。   芍药脸色骤变,收剑挡住横到喉咙处的杀招:“你想造反?”   持剑之人闷声:“奉阁主之名,对假借她身份之人格杀勿论!”   芍药手腕转动又抵开一剑,气急败坏怒吼:“我才是阁主,你敢以下犯上?!”   持剑人不答,转而更快速攻上去。   数十招下来,芍药抵挡不住,怒道:“蠢货,看不出有人要杀本阁主?愣着干嘛,给我上!”   一声令下,黑衣人纷纷拔剑,然而并非都冲向持剑人,有些互相打起来,明眼人看得出来这是一群人分两拨,互相残杀起来。   芍药心凉透了,果真让洛闻歌说中,徐锦媛也做准备防止她反水!   想到洛闻歌,芍药看向凉亭石凳处,那里空空如也,洛闻歌不知去向。   芍药气得狠狠跺脚,真是好狡猾。   洛闻歌没跑太远,如芍药说的,想必山庄里都是天命阁的人,他去哪都是自投罗网,不如去见见徐锦媛。   他趁乱跑到屏风后面,不管是救人的大夫还是等救的徐锦媛都不在。   由此可见他说中了,徐锦媛就是想借他铲除一个对手。   可惜,他不好利用。   屋外刀剑相向的激烈打斗声提醒洛闻歌,他不能再做逗留,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徐锦媛能自由出入城苍山庄必有密道,找到密道他还有一线生机,希望徐锦媛没把事做太绝。   当他看见崩塌的入口,心里微凉,再转身看见带着几个蒙面人进来的芍药,他握紧匕首,似乎别无选择,唯有殊死一搏。   不知道他死了,萧毓岚会不会难过。   还挺想知道。 第46章   洛闻歌收起不该有的多愁善感, 正视起眼前情况。   “芍药姑娘反应挺快。”   芍药提剑冷笑,配上她一身红衣,有几分仗剑走天涯的红衣女侠味道。她唇角微翘稍显讥讽:“来找徐锦媛救你?我说了,她已是泥菩萨过江,你与其找她,不如来求我试试。没准看你求得真心实意,我心软便放过你。”   “姑娘将我当做跳梁小丑逗着玩呢?”洛闻歌没忍住笑起来。   芍药步步紧逼上前,语气说不出的轻狂:“我一介无名之辈, 怎敢玩弄才华横溢的大理寺少卿呢?洛公子太看得起我,不如这样吧,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你自我了断, 我答应将你尸体送回洛府, 怎么样?”   洛闻歌闻言更是笑弯眉眼:“我觉得自己还没看够这世间的美好,糊里糊涂死了,岂不冤得很?”   “你以为到这份上还能让你讨价还价?”芍药轻蔑看他,长剑不期然抬起刺过去,咬牙切齿道, “我说过你还是死了为好,那必定不会让你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   洛闻歌侧身以匕首挡住芍药攻势,手腕微用力将长剑推走,同时转身贴墙, 躲过另几柄长剑。   芍药收剑, 瞧着绝地反击的洛闻歌, 眼中杀意毕露:“杀了他。”   几个蒙面人快步过去,杀招接二连三朝洛闻歌挥去。   洛闻歌手握寸铁,能抵挡一人攻势已属不易,再想应付群起攻击委实艰难,再者他手无缚鸡之力,又有伤风在身,前面斡旋周转早是用全力,此时全靠硬撑,他还不想死。   连翻带滚躲过几次杀招,却很难不受伤,胳膊和腰腹挨上几刀,好在避开要害。   洛闻歌喘着粗气,额头布满汗,更加握紧手中匕首盯着越来越近的蒙面人,飞快想着应对办法。   芍药见他还在做困兽之斗,依旧不肯束手就擒,忍不住嘲笑:“洛闻歌,今日你在劫难逃,也别觉得寂寞,很快我就会送徐锦媛和你作伴,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我记得你也很欣赏沈如卿,虽说她如今贵为贵妃,但我知道她并不得盛宠,不如我想个法子让她也下去陪你,好让你尽享天人之福。这可是难得美事,多少男人做梦都想要的好事儿。”   落到将要任人宰割的地步,洛闻歌仍从容不迫,他抬手解开狐裘丢在地上,微抬下颚嚣张气势如风席卷向四方:“姑娘还真为我着想,恐怕这份情我领不得,我说我不想死,想必阎王也不想收我。”   “他不收也得收!”芍药最见不得他这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凝视他,轻声像舍不得似的,“杀!”   此字一出,杀意盎然。   洛闻歌轻叹一声,反手将匕首握得更紧。   萧毓岚派来的影卫恐怕来不及赶回来救他,韩执还不知道在哪,他得做好非生即死的准备。   但,他更想活着。   还没帮萧毓岚彻底肃清朝廷,也没查出金丹药怎么进入宁朝,更没离开这纷扰朝堂游历山川,见惯风土人情呢。   他要为自己争取最后生机,无论争取生机之路有多少荆棘险阻,活下去才是胜者。   洛闻歌眼神更加坚定,抬头看向芍药的目光更添凌厉,他要在被杀了前抓住芍药。   芍药让他看得遍体生寒,莫名有种生命将要走到尽头的感觉。明明此时她占尽上风,怎会有这等晦气直觉?   她再也见不得洛闻歌的眼神,下最后指令:“快点杀了他!”   蒙面人顿时犹如饿狼扑向洛闻歌,扬起长剑映照白光,光影间杀气飘然,恨不得杀之后快。   洛闻歌喉间提着口气,以匕首转在掌间,挡住这边长剑转过去推到另一柄剑上,矮身躲过拨向喉间剑刃,提起匕首推走长剑,挑准时机就地滚出包围圈,起身瞬间眨眼功夫跑到芍药面前,在她还未反应过来前,横刀相向。   “杀我?”他含笑问。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芍药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落到他手里,看着近在眼前的锋利匕首,芍药喉咙微动,睫毛轻颤:“你想怎么样?”   洛闻歌抹去唇角鲜血,转到芍药身后,神色颇为冷淡:“你猜我想怎么样。”   芍药不敢动,挥退几个要上前来的蒙面人,打着商量:“好,你不就是想活着吗?我放你离开,只要你肯放了我。”   “你说得对,我确实想活着。”洛闻歌温声道,匕首毫不怜香惜玉的收拢,“我当然可以放了你,前提是我得离开这里。”   芍药颤声,连声应道:“好好好,我让人放你离开,你先放了我。”   洛闻歌匕首转动,让芍药感受到疼痛,在她倒抽冷气中曼声道:“你觉得我会还没离开就先放了你?”   芍药气闷,想到小命要紧妥协道:“你说怎样我就怎样。”   洛闻歌并未因为芍药答应要求就放松警惕,越是如此他防范心越重。   饶是努力做到四面兼顾,当身后突然袭来箭矢破空声,他反应还是慢半拍。   而那半拍并非反应不过来,他在权衡,是抓死芍药不放手还是丢开人先跑路。   千钧一发间,他收回匕首用力将芍药推向蒙面人,以极快速度躲开箭矢,转身往外跑去。   洛闻歌自认躲箭够快,却还是被划破肩头,他来不及顾疼,拔腿狂奔。   院内混战仍处在白热化,洛闻歌混入人群里,如鱼得水般趁乱逃跑。   不知撞到了谁,被抓住胳膊,洛闻歌浑身一颤,匕首顺势推过去,到半路被挡住,抓住他的人快速低声道:“大人,我是陛下的人。”   洛闻歌不相信,那匕首调转方向再次挥过去。   那人再次挡住,这次解释语气偏急:“凤栖殿,生子药。”   洛闻歌顿住手,脸色青红交替,于危险关头生出些尴尬来。   “大人随我走。”那人说完,抖开不知从哪弄来的黑披风披在洛闻歌身上,抓住他胳膊,不由分说将人带走了。   芍药带人追出来的时候,只见满院混乱成堆,处处是蒙面黑衣人,打得难舍难分,很难从中找到洛闻歌。   芍药没想到事到临头还让洛闻歌给跑了,她愤恨道:“派人搜查山庄,我不信他插上翅膀飞出去了。”   跟在身后的蒙面人领命,堪堪走两步,又听芍药说:“找到人不必带回来,就地杀了,将首级取回便好。”   得到影卫传来消息的萧毓岚二话不说秘密出宫,丢下李公公应付前来找事的沈爵,风驰电掣般赶往城苍山庄。   去的路上,萧毓岚不断祈祷,希望上天务必让洛闻歌活着!   虽说早些时候他也曾动过杀人的心,但如今时过境迁,心境全然不同。   他见不得洛闻歌受伤,更无法接受此人长辞于世。   哪怕从阎王手里抢人,他也要将洛闻歌的生死大权握在手里!   心里焦灼好似被烈火在焚烧,萧毓岚扬鞭拍马更快,一骑绝尘。   洛闻歌跟影卫躲进一处荒废院子。   这时洛闻歌很庆幸城苍山庄够大够偏僻,藏个人一时半会找不出来。   人稍有放松,身上细微痛楚都会被无限放大,洛闻歌感觉浑身哪哪都疼,也不好当着影卫面开口,只得闷声忍着。   影卫不是不想给洛闻歌止疼,实在是碍于萧毓岚下得死命令,不敢对洛闻歌动手,苦思冥想片刻,默默将金疮药递过去。   洛闻歌看见药眼睛亮起来,眸里好似装着星辰大海,他轻轻拔开瓶塞,努力往肩头伤口倒。   姿势太别扭,视线能到之处也有限,他尝试两次都不成功,轻轻碰碰影卫,将药瓶递过去,暗示很足。   影卫不好拒绝,拿过药瓶半晌没动,引得洛闻歌侧眸而视:“兄弟,帮个忙?”   影卫低声:“烦请大人回头替属下向陛下求个情。”   这话听得洛闻歌一头雾水:“嗯?”   影卫见他委实不知道,一边静听外面动静,一边轻声解释:“陛下不准我等近大人身,不准有肢体接触,更不准有任何不轨念头。”   洛闻歌无语片刻,心想这都什么糟心规矩?   更可怕的是这影卫在生死关头不想帮他上药,却惦记萧毓岚说的规矩,真不知道该说影卫脑子太死还是说萧毓岚治理有方。   他有些无力:“我会向他说清缘由。”   影卫得到保证,目不斜视替他上药,动作轻柔又迅速,待收起药瓶,影卫神色一凌。   洛闻歌想撕袍子包扎的手也跟着停下来,有人来了。   来人人数不少,脚步声整齐有力,显然是习武之人,翻找东西的声音响彻院子内。   洛闻歌抬头看向透亮井口,紧张在这刻达到巅峰。   “这里没人。”   “这里也没有。”   “这里有口枯井,要不要下去探探?”   洛闻歌极轻拿起匕首,用力到手背青筋乍现,只要上面有人下来,他会雷厉风行得取人性命。   生死悬于一线,洛闻歌绝不心慈手软。   他紧张,影卫也不放松。   两人倾听动静,又听上面人不烦恼发牢骚。   “探什么探?这破山庄的枯井没上百也有几十,你还能每个都下去一趟?依我看他们不会往这里跳,快点去别处。阁主说找到就杀,杀了再撤走。再耽误下去,保不准会出什么岔子,快走。”   话音未落,脚步声渐行渐远,越来越听不见。   洛闻歌和影卫没太早放松,要知道总有人出其不意来套兵不厌诈,他可不想被轻易骗出去交小命。   影卫见他不动,当然跟着没动。   良久,周遭只剩下风声。   影卫无比轻声:“大人放心,我已通知陛下,相信很快便能得救。”   洛闻歌倒不是担心这个,他问:“你武功如何?”   影卫莫名:“还算不错,在十人小队里排前三。”   能在影卫里排名这么高,说不错委实谦虚,洛闻歌眉眼微动,透着些狡黠:“那若是我让你在这种情况下去抓个人,能做到吗?”   影卫隐约知道他想抓谁,山庄内外情况,影卫也很清楚,要真等萧毓岚带人前来,指不定他们先被天命阁找到。   影卫轻点头:“大人请说。”   洛闻歌脸上本是温和笑意渐染锋芒冷意:“芍药。抓到她,我们便能离开此处。”   影卫赞同这个做法,却不放心他的安危,毕竟萧毓岚的命令是死保他性命,而非冒险行事。   洛闻歌岂能不懂影卫的意思,他扬扬匕首,笑得温和敦厚:“我会在你抓到人前藏好。要知道你成功咱两还有一线希望,要和我守在这里,可能是活生生等死,去吧。我可没打算将命送在这里。”   影卫被他说服,离去前再三叮嘱:“大人千万小心,属下会尽快回来!”   “你也小心。”洛闻歌冲影卫摆摆手,将人目送远走。   等井底只剩下他一人,他才皱眉出声,拨弄身上大小不一的伤口。   这趟过来真是拿命在赌,如若影卫抓到芍药,那这场赌注不算亏,怕就怕影卫出去的时候,芍药已经跑了。   那就得不偿失。芍药知道许多事,说不定还能从她身上知道徐应屏安插在各处眼线,如此稳赚不赔。   洛闻歌往暗处挪几步,将自己藏得更严实。   外面寂静一片,应当无人过来。   不知韩执能不能截住徐锦媛,他本不必担心,没想到临了冒出芍药,打乱计划,尽管韩执能力出众,但对上徐锦媛不见得能占上风。   思考完芍药又想完徐锦媛,洛闻歌思绪终于控制不住去想萧毓岚。   影卫说陛下若得知事情,必定会在来的路上。   洛闻歌信萧毓岚会来,犹如上次在陈家村那般急切赶过来救他。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以身涉险时脑海总会浮现出萧毓岚的身影,说信任是真,说放心是真。   仿佛不管任何时候,只要他敢拼,萧毓岚就会不顾任何风险护他。   那萧毓岚是出于合作未完成才保他,还是因为别的?   他解读不出来,还记得每当他有这种错觉时候,耳边冒出来的那句:朕贵为天子,坐拥三宫六院,怎么会喜欢你?   是了,萧毓岚是皇帝,从小到大什么样的绝世佳人没见过?   更别提对方心底还有恨,谁会没事对仇人有想法?哪怕他们有合作在身,也不见得会有别的想法。   或许,萧毓岚保他只为将来事成自己动手杀,好一雪前耻。   洛闻歌分析完萧毓岚心思,心里莫名空落落,他敢细想萧毓岚,却不敢想自己。   好似光想到萧毓岚这个名字,便会震荡他素来平静无波的心,让人失去往日理智,变得不再是他想要的那个自己。   他闭上眼睛靠在墙上,警告自己:别想他!   逆反心理极容易适得其反,刚说完别想他,洛闻歌就想到不久前萧毓岚垂眸给他戴玉铃铛的样子。   温柔安静却莫名充满欲色。   他不自在动了下脚踝,怎么这时候想到那画面?   他伸长胳膊想勾下脚踝,牵扯到肩膀伤,让他轻抽口冷气,就在这时,井口再度传来谈话声。   “阁主命我等将枯井搜查一遍,地方太多,为省功夫,咱们分头行事,两人一组。”   “是。”异口同声道。   少顷,不相同的脚步声零零散散响起,听着是向四面八方走去,其中有两道坚定又快速往他所在地方来了。   洛闻歌顿时将脑海所想事情抛诸脑后,握紧匕首严阵以待。   这探查之人若是单个下来,他还有把握解决掉,要两个结伴下来,他还真不好说鹿死谁手。   这时只有放手一搏,洛闻歌悄然起身贴身于暗处,像个成熟老道的猎人,在守株待兔。   很快井口传来动静,有人影被光投影在干涸井面上,摇摇晃晃越来越近。   洛闻歌看得清楚,是一个人。   他眯起眼睛,心里做足一击必杀的准备。   “快点。”攀在绳子上面的人催促道。   上面的人抱怨腔调回答:“要不我直接松手,你以坠崖式下去?”   “你他娘是想让我找人,还是想直接送我归西?”绳子上的人笑骂道。   上面人也跟着笑了:“不是你让我快点吗?真是的,也不知道阁主发什么疯,非要抓那个漂亮男人,我看八成是想男人想疯了,偏偏就喜欢人家那张脸。”   “你可别瞎说,阁主抓他是为灭口,往往知道太多不是好事,他查到阁主很多事,若真被狗皇帝知道,天命阁恐怕又要潜伏几十年。”   “她说什么你信什么,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喂,到底了没?”上面人喊了声。   可惜绳子上的人没法再回答,洛闻歌瞧着晕在脚边的黑衣人,捏捏嗓子学着声回答:“到了。这底下有点黑,你让我找找看,不能放过一处地方。”   上面人感叹:“你他娘真细心,搞快点!”   洛闻歌脱着蒙面人的衣衫,应道:“知道了。你急我也急!”   上面人‘嘿’了声,语气满是不服输:“别墨迹,等会下个井我下去,看看是不是比你快。”   洛闻歌飞快换上衣衫,蒙面时不禁想搜查人这身白白便宜他,帮上大忙。   他藏好匕首,单手勾住绳子,粗里粗气道:“催什么催?快拉我上去,这底下什么鬼东西也没有!”   上面人嘿嘿直笑:“让你猴急下去,等着啊,我这就拉你上来。”   洛闻歌又装腔作势催促两句,这才垂眸看向躺在地上还昏睡的人,盼望这人能等到他让人来抓回去。   井口看得天空到底没外面看着大,洛闻歌抓住绳子翻出来,拍拍身上灰,对上拉绳人狐疑目光,他不动声色道:“那下面脏得很,我闹这身不是怕你嫌弃吗?”   那人眼中狐疑才消退,指着院门口:“走走走,去下一个。”   洛闻歌敏锐察觉出不对,故作不在意,边拍衣衫边说:“那走啊,等什么?”   “你不是对这里熟悉吗?你带路。”那人说。   此话一出,洛闻歌便知道没继续装下去的必要,那人认出他来了。   他没答话也没动作的那刻,身侧那人突然发难,长剑出鞘,面容狰狞:“你不是王麻子!”   洛闻歌拔出匕首挡剑,没多余话,转眼就和人打在一处。   他靠刁钻要命的出匕首手法难住那人的攻势,明明两人武器长短悬殊挺大,对方就是没法挑到他,两方交手几十回合,谁也拿不下谁。   那人一看,转手摸出个烟花。   洛闻歌见状暗道不好,身形快如风用匕首去挑烟花,没料到正中这人圈套,当胸被横踹一脚,飞出去扑倒在地。   这一下来得又猛又狠,疼得洛闻歌险些喘不上来气,他捂着胸口,嘴角鲜血不停往外流,连咳嗽都是血腥味的。   那人手执长剑,宛如死神般缓慢逼近:“阁主说拿你项上人头回去者,赏黄金百万,堂主之位。今日来看,我是注定要成为佼佼者。”   洛闻歌又咳嗽几声,血液黏在面巾上贴着皮肤感觉很不好,更不好的是摔下来冲击太大,匕首被甩在三步远地方,他想以命相搏恐怕只能靠身体。   不想死的念头让他想起身,胳膊撑地那瞬他才知道什么叫疼得生不如死,哪哪都跟断了似的。   他的动作引得执剑人紧张,快步上前:“你还是死了吧!”   说着举剑猛地朝洛闻歌刺了下去。   洛闻歌仰面直视死亡,眼里只有那柄携带死亡味道的剑,就这么死了吗?   在他心存怀疑还想尝试多争取下活命机会时,那柄死亡之剑停住了,执剑人胸口多出一柄剑,扎个透心凉。   洛闻歌怔然,执剑人瞪着渐渐涣散的眼睛轰然倒地,他倏然回头看向屋顶。   萧毓岚白衣黑发,玉带束腰,英俊脸庞皆是肃杀味道,左手虚握剑鞘,只身一人却有君临天下的霸道气势。   “反抗者,杀!”   自萧毓岚左右飞出数十道身影,如鬼魅般潜入山庄里,四处游走,为萧毓岚清除危险。   洛闻歌在看见萧毓岚那刻,从身到心的紧绷都卸下了,支撑他到此时的那口气也跟着散去,让他来不及多说什么,眼眸一闭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前隐约听见萧毓岚惊慌失措的呼喊。   他想,这种害怕到失去的恐惧情绪,是真的吗?   洛闻歌是被疼醒的,不是大刀阔斧的疼,像有蚂蚁啃咬的酥麻感,疼中带麻,这等滋味不好形容。   他睁眼先看见横在眼前的半裸胸膛,微白却很结实,上面隐有红痕,腰间还有条挺霸道的胳膊禁锢着他,他的手极不规矩抓着面前人亵衣衣襟,像要脱掉似的。   他悄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萧毓岚毫无防备的睡颜,他们是睡了? 第47章   应该没有吧?   洛闻歌只觉得受伤地方疼痛难忍, 除此之外并未有其他感受。   他没喊醒萧毓岚,轻轻松开扯着对方衣领的手,看向别处。   细看之下才发现他睡在自己房内,他转眸看萧毓岚,既然是在洛府,那这人是怎么到他床上的?   昨天他晕倒之后发生什么事,芍药抓到了吗?韩执有没有尝试来找过他,是不是和萧毓岚撞上…洛闻歌内心问题多如牛毛, 急于知道答案的心闹得人再也躺不下去。   洛闻歌屏住呼吸想拿开萧毓岚在腰间的手,堪堪碰到对方的胳膊,便被一把抓住,低沉磁性嗓音懒慢响起:“去哪?”   洛闻歌呼吸停滞片刻, 僵着身体回答:“有点渴。”   “等着。”萧毓岚道, 在他怔神时松开手,掀被起身去倒茶。   洛闻歌转过身看向身姿挺拔的高大背影,内心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嘴唇轻动,几不可闻道:“陛下怎么在这?”   萧毓岚端着茶盏看他:“朕若不在这,洛大人性命不保。”   洛闻歌初醒, 脑海被各种问题填满,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何意思。   “你昏迷一天一夜,高烧不退。”萧毓岚将茶盏递过去,拿过外袍穿上。   洛闻歌小口喝着温水, 见萧毓岚还穿得那身白衣, 心想不会他昏迷多久, 萧毓岚就陪多久吧?   既然是陪,那最后又怎么会陪到床上去了?   他不知道昏迷后发生了什么,此时再看萧毓岚,充满求知欲。   萧毓岚深谙他个性,不用他开口问,便将事情娓娓道来:“朕不放心寻常大夫,便让李公公传召院使。他说你是操劳过度,伤风又加重导致的高烧,多灌两碗药便能好,万幸你身体蛊虫没受影响。”   洛闻歌‘哦’了声,还是没懂为什么萧毓岚会在他床上。   他望着萧毓岚不咸不淡的神态,不太好开口问。   萧毓岚也没有要说的意思,转而说起前日的事。   “你让影卫抓的芍药如今关在大理寺牢房里,朕让檀瑜严加看管,他若是将人放走,那朕正好能将他以玩忽职守罪名查办了。还有,朕没找到徐锦媛,她跑得很快,不知道你的人抓没抓到。”   洛闻歌给句实话:“待我问过,对了陛下,慕容大人和谢大人有进展吗?”   萧毓岚扣好腰带,淡淡道:“慕容郁查出温柔巷所谓合作的两个人乃是同一人,一人为渊公子,一人为徐焱。徐焱是桃花湾老板,说白了不过是个花架子,摆出来迷惑人的傀儡,桃花湾真正的老板是天命阁阁主。”   洛闻歌挣扎起来,扯到肩膀的伤,让他动作顿了下,若无其事躺回去,歪着头看萧毓岚:“陛下,我想审芍药。”   萧毓岚理着袖子,闻言掀起眼皮子,视线冷得相当不近人情:“你觉得朕会不会答应?”   “陛下为什么不答应?”洛闻歌奇怪道。   萧毓岚冷笑,却不答话,抬手按住他书架上的一方玉雕竹,轻微一道门挪动声在床不远处响起。   洛闻歌偏头看过去,只见一人宽的暗门,里面灯火通明照出一条长道,蜿蜒曲折见不到头。   他福至心灵般脱口而出:“密道挖好了?”   萧毓岚站在暗门前回眸看他:“嗯,往后洛大人可要将小秘密藏住,朕随时会过来。”   洛闻歌微微睁大眼眸,见萧毓岚的身影消失在暗门后,须臾,墙壁恢复原样,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怎么觉得萧毓岚很不对劲,明明两人关系应当更近,可现在疏离的很。   萧毓岚也不复晕倒前那般紧张急切,对他冷淡得不像话。哪怕照旧问什么说什么,合作态度端正,但语气总缺少了些先前有的亲昵。   难道说他失忆了?   是不是他昏迷这一天一夜里对萧毓岚做过什么,导致对方和他睡在同张床上,而醒来后他的避而不谈让萧毓岚伤心,以至于萧毓岚会有这种态度。   假如真是这样,那他到底对萧毓岚做了什么?   他苦思冥想半天,头绪全无,看来得找个人问问,他清清嗓子高声:“来人。”   门立即被推开,神色憔悴眼神恍惚的洛安猛地冲进来,看见他瞬间,整个人容光焕发,激动扑过来:“公子,你终于醒了!”   洛闻歌让洛安这宛如老鹰扑小鸡的气势惊了下,艰难抬手阻止:“是,我醒了,你冷静点。”   洛安愣了下,接着眼眶红通通,泪水不停打转,哽咽道:“公子,你真是吓死我了。我和韩执赶到时候,山庄里遍地是尸体,我们找好半天都没找到你,还以为你、你被人绑走了。”   洛闻歌见不得大男人哭哭啼啼,皱眉喝止:“我还没死呢,你怎么先哭上了?”   “我也不想啊,可谁让你伤势太重,险些一命呜呼了!”洛安理直气壮道,说完先自我唾弃,“呸呸呸,公子长命百岁,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不要听我瞎说,千万别较真,我们公子洪福齐天。”   洛闻歌听得头大一圈,抓着被子想堵耳朵:“你说点有用的。”   洛安顿时闭紧嘴巴,泪水和哽咽都不见了,甚至和他拉开距离,静静看他。   洛闻歌:“?”   洛安鲜少有违抗他命令时候,今日这般极为少见,弄得洛闻歌心生疑窦。   “是人没抓到,还是趁乱让人端了老窝?”他问。   洛安头摇得跟筛子似的,还是不说话。   洛闻歌受不了洛安跟个棒槌成精似的,不耐烦道:“你要今日不说话,往后也别说了,平日我还就嫌你话多,以后当个小哑巴也不错。”   洛安哭丧着脸道:“公子我错了,是陛下下令让我不准说公事,得先让你养好身体。昨日你刚在鬼门关走一遭,万不能再思虑过度啊。”   洛闻歌越听越玄乎,刚才萧毓岚说他是高烧不退没大碍,怎么到洛安这里,他就是走过鬼门关?到底谁说的真话。   他抬手招呼洛安:“过来扶我一把,我想靠会儿。”   洛安赶紧上前帮他垫高枕头,好让他靠得舒服,又拿过狐裘披在他肩头,生怕病情雪上加霜。   “好好说说前日情况,你们如何去山庄,回来看见我等等。”洛闻歌拉起被子想暖暖手。   洛安听他这不容置喙的语气,便知道不能反抗,又想起萧毓岚的交代,衡量之下,还是选择老实听主子的话。   洛安斟酌措辞好一会儿,才将前日情况事无巨细说了。   洛闻歌听罢沉默良久,半天才皱眉问:“没抓到徐锦媛,也没找到人去了哪里?”   “是,韩护法调动楼内能用眼线,追查长乐城方圆数十里,未有任何发现。”洛安答。   洛闻歌摩挲着手指,轻慢道:“恐怕她哪都没去,还藏在长乐城内,你让韩执别查远处,就查渊公子以往出没过的地方。徐锦媛她跑不远。”   洛安神色一肃:“是。昨日傍晚谢大人已将杀害云王男宠凶手缉拿归案,那人是淳王近侍,武功高强。说杀青青全因看他不顺眼,觉得他丢了男人颜面。”   这理由也太扯了,洛闻歌轻声:“谢温轩没信吧?”   “没信,还在和慕容大人继续追查。倒是云王听说此事后,不顾御林军阻拦,跑去找淳王大吵一架,闹着让淳王给个说法。”   “那淳王怎么说?”   “淳王在世人眼里向来是个可揉捏的包子型老好人,当着那么多人,什么委屈话都没说,一个劲说自己不知道此事,发生这等惨案也很心痛之类的话,看起来没异样。”   “他倒是会演戏,只希望命案一事真与他无关。”   洛安见他神色无恙,犹豫再三又道:“公子,桃花湾的窈窕姑娘死了。”   “嗯?”洛闻歌轻挑眉,似有些意外,“怎么死的?”   “服用神仙丸过多,中毒而亡。”洛安说。   “什么时候死的?”洛闻歌问。   “昨夜子时,桃花湾里的老鸨发现的。”洛安想起窈窕曾在长乐城的盛名,惋惜道,“古人常说红颜薄命,如今来看,竟真是如此。”   洛闻歌顿感好笑,裹紧狐裘,调侃道:“见过她吗?”   洛安不好意思摇头,又道:“公子,我觉得陛下对你似乎挺好的。”   没能从萧毓岚那挖到点有用消息的洛闻歌,听闻这话精神一振,暗搓搓道:“此话怎讲?”   “听荣叔说,陛下亲自抱你回来,还下令让院使大人过来给你看病,衣不解带照顾一天一夜,不假借任何人的手,连我和荣叔都被拦在门外,直到昨夜宫里派人来寻,陛下才急匆匆离去,临行前也不准我们进来。”   听到一半,洛闻歌就有些提不起精神了,这又是知道个一知半解的。   看来想知道昨夜究竟发生过什么,只能问萧毓岚。   想起萧毓岚离去时表情,洛闻歌觉得从对方嘴里撬出秘密可能不大。   “近几天让韩执别来找我,有事书信来往。”   “我马上去办。”洛安知道情况急,不能有任何懈怠。   洛安刚往门口走,门外的洛荣匆忙过来,见他醒了也是满脸喜色,语气欣慰:“公子总算醒了,对了,太医院院使大人过来,说要给公子把脉,另慕容大人跟着一道来的。”   慕容郁来了?   想必是有发现,他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几声,道:“请他们过来。”   洛荣还是担心他的身体,低声道:“公子你没事吧?”   “感觉还好,去吧。院使不是来了吗?让他给我把脉就知道身体怎么样。”洛闻歌笑笑。   洛荣看着他,轻叹口气,转身去请人。   洛安踌躇几下,也拱手下去办事了。   知道徐锦媛下落不明,洛闻歌内心没来由生出股危机感,无关朝堂是非,是他假扮皇后的事。   归根结底,萧毓岚册封的皇后乃是镇北大将军徐应屏之女徐锦媛,玉牒写得也是徐锦媛名字。真将他李代桃僵一事公诸于世,萧毓岚暂且不提,沈爵和徐应屏都能要他命。   那是真真两头伺机以动的洪水猛兽,在已知和他势不两立前提下,哪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洛闻歌头疼,当务之急必须找到徐锦媛,再和萧毓岚商量,想方设法脱去皇后身份。   事不宜迟,若今日还能再见萧毓岚,他就得说个明白。   思索间,臭着脸的院使大人和他那满脸无奈的外孙慕容郁进来了。   见他起来,院使眼里闪过惊讶:“洛大人感觉如何?”   洛闻歌冲慕容郁轻点头,算作打招呼,这边回答院使问题:“除去伤口疼痛难忍,别的感觉还好。”   “那就好,老朽还担心陛下帮不上忙,让洛大人闹一整宿,此时看来,洛大人昨夜睡得还不错。”院使捋着胡子笑呵呵道。   洛闻歌嗅到知情人的味道,忍不住问:“昨夜院使大人对陛下说了什么?陛下又怎么帮我的?”   “洛大人一点都不记得?”院使惊奇道。   洛闻歌无比诚实点头,遂再三追问:“我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院使能不能告诉我?”   院使脸上露出丝高深莫测的表情,配上他鹤发童颜的脸庞,怎么看都有点老不正经的味道。   慕容郁一看,一言难尽:“外公,你就别逗他了,知道就说,不知道就不说。装得好像知道一样,让人白激动。”   院使惨遭亲外孙拆台,面子挂不住,气呼呼道:“主意是我出的,我能不知道?就说你别跟我来,非要跟来,白让我生气,你快走!”   慕容郁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我才不是故意跟你来,谁让你握着对比结果不给我?”   院使闻言脸拉得更长,非常不高兴:“陛下说不给,我怎么敢给?你别打扰我给洛大人把脉,那么大个人,不知道体恤别人。”   慕容郁真让自家亲外公磨死了,他说话不是,不说也不是,拿不准怎么是好,干脆绕过院使和洛闻歌说话。   “驿馆命案再过不久就能结案,是拖着还是结案,再立神仙丸为一案?”   “拖着。”洛闻歌说。   要是让驿馆命案结案,那些想对封地动手的人怎么好意思呢?不多给点时间,怎么抓住狐狸尾巴?   再说,淳王有大问题。   与其放虎归山留后患,不如将人笼在眼皮底下,有个风吹草动也好早发现。   洛闻歌想看看淳王到底想做什么,想来萧毓岚也不会轻易放他们走的。   “难怪谢温轩说我会白跑一趟,他的意思也是将结果扣押,别给出去。”慕容郁道。   洛闻歌在院使示意下捋起袖子递出手腕,轻笑:“他看得清楚。”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谢温轩还等着我回去一道去封查桃花湾呢。”慕容郁话是对洛闻歌说的,视线却在看院使。   这对见面总闹别扭的外公和外孙,看得洛闻歌想笑。   他很配合道:“嗯,那个徐焱也得请回来,不能让他跑了。”   “人早在都察院大牢里蹲着呢,自己找上门的,非说有人要杀他,吓得不行。”慕容郁想起徐焱当时来投靠的表情,嫌弃摇头,“我走了。”   洛闻歌微动手腕,轻瞥不动如山的院使大人,给慕容郁打个眼色。   慕容郁耸肩,最后还是无奈离去。   洛闻歌看保持动作没动的院使,轻声提醒:“院使大人,慕容大人走了。”   “哦。”院使反应冷淡,瞧他一眼,收回手,“身体还算凑合,药不能停。”   “我还是想问问昨夜陛下做了什么。”洛闻歌说。   院使神色微妙:“陛下没告诉你的事,老朽知道也不能说,那毕竟是你二人亲密无间的秘密。”   洛闻歌向来很会抓重点,这次也不例外。   亲密无间的秘密……   他觉得脸颊温度有那么瞬间倏然飙高,似和身上蛊虫有关事情,可那也不对啊。   他碍于情面却想问,因此眉宇间难免有难色:“院使,蛊虫发作时的记忆我会忘记吗?”   院使翘了下眉毛,眼眸里暗藏流光:“初次会,往后会记得越发清楚,对有过亲密接触的人没有抵抗,他碰你,你会身心愉悦,还会渴望他能多碰碰你,最好每日像个牛皮糖似的黏在一起。”   洛闻歌顺着院使说的遐想一下,被连体婴儿似的相处模式恶寒一激灵,他忧愁问:“那我若是离开太久,会如何?”   “也不会如何。”院使慢悠悠道。   洛闻歌直觉院使还有话没说完,果然又听院使道:“最多再见到人情绪会越发猛烈,恨不得将人揉进骨血里,不死不休。”   这是何等浓烈情感才会有的情绪,洛闻歌想象不到。   此时此刻,他更想知道怎么解开蛊虫,毕竟他终究要离开,也不能因蛊虫发作需要萧毓岚,就跟人绑在一起。   这对萧毓岚不公平,他再也不想发生上次在桃花湾那种事,能避开绝对不能让其发生。   他想和一个人做最亲密的事,是发自肺腑的情感,由水到渠成的情绪触发而成。并非各种被迫和情势所逼。   洛闻歌拎得清楚,问:“能解吗?”   “老朽暂时还未寻得解蛊之法,尚且需要些时日,洛大人不必惊慌,你身体里的另一种剧毒能很好限制蛊虫作祟,就算发作,也还有陛下出手相助,暂时还算无碍。老朽知道洛大人解蛊心切,定会竭尽全力寻找办法。”院使道。   洛闻歌先是释怀,后脸上现出些尴尬来:“总劳烦陛下,我深感惶恐,很怕陛下不待见。”   “哎,洛大人此言差矣,老朽觉得陛下怕是乐在其中的很啊。”院使久经风云,什么样的人事没见过?   昨日洛闻歌高烧不退以至发病,当时萧毓岚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愣是将他一把塞进马车里狂奔到洛府。   萧毓岚与慕容郁年纪相仿,院使说是亲眼看着小皇帝一点点长大的半点不过分,见过萧毓岚诸多面孔,还是初次见到他那副模样,要不是听李公公说要救的是洛闻歌,院使就要当自己是去救皇后呢。   不过呢…院使轻瞧洛闻歌一眼,大理寺少卿这颜色生得委实好,说是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萧毓岚昨日也没拒绝用那种方法替洛闻歌治病,这也就说明小皇帝心里确实有洛少卿。   院使叹了口气,想帮小皇帝一把,好心好意道:“洛大人,陛下有时言不由衷,你听听便是,别往心里去。他的真心实意,你得用心体会,老朽言至于此,时辰不早了,老朽先回去为洛大人配药。”   洛闻歌搭话地方全让院使堵完了,再想说话就显得有那几分不识趣,他知道院使推托不说,也就不再追问,客气道:“多谢院使,不知我几天才能下地?”   “洛大人想下地去都察院呐?”院使晃悠步伐,目光炯炯道。   洛闻歌解释道:“我需得审个极重要的犯人。”   “那不行。”院使拒绝得相当利落,又加重语气再次强调,“不行,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浑身剑伤没好,伤风也愈演愈烈,加上蛊虫不稳定等等,少说也要卧病在床一月。”   洛闻歌震惊:“一个月不能下床?”   院使严肃着脸点头:“老朽说一月就一月,少一天一刻那都算不得一月。”   洛闻歌哪能在床上真待一月,那就是要他命,他苦着脸:“院使,你看我手里的案子没完,还要去早朝去大理寺当值,许多事情要忙……”   “洛大人,身体是自己的,别仗着年轻便不重视,不然到老有你哭。”院使说完这话,提着小箱子潇洒离去,留下洛闻歌愁眉苦脸。   他觉得自己伤势没严重到要卧床休养生息到一月的地步,轻动胳膊和腿,并无明显异样感。   那边紧跟院使走开又安排好人去取药的洛荣去而复返,方才诊断全过程他都在,此时生怕洛闻歌不听话,想偷摸下床,专门过来苦口婆心劝说。   “公子,院使大人说的对,身体是自己的,得好好爱护才行,你还是别想着下床,好好养伤为重。这一月里,你想办什么就让洛安和蒋霖跑腿,他们能力很强。”   洛闻歌揉着太阳穴,略显疲倦:“有些事只能我去。”   好比审问芍药。   洛荣听出他话语里的坚定,劝不住只能想方设法帮忙:“要不我去帮公子准备个轮椅吧?”   洛闻歌手势微顿,想笑又觉得不合适,他道:“我没伤到腿。”   “那走路总归要牵扯到伤口,院使大人让你卧床就是让你修养,你坐在轮椅上不乱走,也能算是一种修养。”洛荣说。   洛闻歌也是今日才知晓洛荣是个逻辑鬼才,这话乍然听起来竟让人生出有些道理的错觉来。   他没忍住笑了:“行吧,那就准备个。”   洛荣放心不少,连忙下去准备了。   洛闻歌窝在床上,不乱动稍微好过点,他手边没个能打发无聊时光的东西,只能静心想事情。   想徐锦媛行事动机,想如何撬开芍药的嘴,想查办桃花湾能查到多少有用东西。   思绪天马行空间,等来两顿流食和两大碗汤药,苦得他肝胆俱裂。   汤药有助眠功效,让洛闻歌一觉睡到晚膳,待在洛荣服侍下用罢饭和药,又交代完洛安琐事后,他抱着小暖炉又窝进被窝里。   这恐怕是洛闻歌自穿到书里,迄今为止过得最舒服日子。   吃饱睡,睡醒吃,如此循环,不出意外到过年,他能胖上一圈。   这种清闲日子,他哪能过得惯,又不能贸然出去,想到如今处境,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一天没见,朕刚来便叹气,不想见?”萧毓岚略沉闷嗓音蓦然响起,透着些不悦。   洛闻歌扭头,看见一身黑衣的萧毓岚,他眉目舒展浅笑:“不是,是待着太无聊了。”   “也就是说其实洛大人很想见朕?”萧毓岚低笑问。 第48章   洛闻歌也没藏着掖着:“我想见陛下是有事相求。”   萧毓岚走到床边, 俯身掌住他的脸,就着这霸道姿势低下头来。   洛闻歌瞪大眼睛想往后退,被萧毓岚撩起眼皮子轻瞥,顿时安静下来。萧毓岚仅仅和他额头相贴,片刻后从容放开他。   “没烧。”萧毓岚淡声说。   洛闻歌绝不承认方才自己心跳乱如麻快如鼓,好似张口能跳出嗓子眼,他不确定萧毓岚有没有听见,光自己听便生出些羞赧来。   他神色微动, 想跳过这个尴尬话题:“我想和陛下商量件事。”   萧毓岚在他房内跟在凤栖殿那般自在,自己上手倒茶,闻言轻慢看过来,应答声调像从喉咙发出来的, 慢吞吞又动听:“说。”   “白日院使来看过, 说我要在床上卧床养病一月,近来诸事繁多,都需我细查,这真要躺一月,待再重新查起黄花菜都凉了。”洛闻歌急于办事, 想让萧毓岚找院使说说。   身体健康固然重要,但也不能真躺那么久,一月复一月,他何时才能离开?   萧毓岚放下茶壶, 端起茶盏:“若是朕出面劝说, 保不准下次再请院使给你治病会被拒。”   洛闻歌挠了下眉心, 明白有些医术高超的大拿确实有这等规矩,不医不听话的病患。   可如今事到临头,他真心没法躺得住,再开口语调软下来,透着些恳求:“陛下,我真的很想继续查,好不容易事情大有进展,我要就此搁浅,下次再想继续可就难了。桃花湾和芍药,都是打开徐党内部的重要钥匙,不能放过这机会。”   萧毓岚明白他的意思,却不能贸然帮忙说情。   洛闻歌身上的蛊虫和剧毒还得靠院使,真将老人家惹毛不治了,他下旨命令也不见得有用。   萧毓岚思索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让院使同意洛闻歌行动,又能保证洛闻歌好生养病。   洛闻歌见状没再催,只在萧毓岚看过来时轻声道:“不如让我和院使促膝长谈一番?”   “他不见得愿意听你说。”萧毓岚说,“朕先试试。”   洛闻歌对萧毓岚愿意出面的做法很感激,他道:“多谢陛下。”   “不必谢朕,你所办之事终究还是为朕。”萧毓岚淡淡道。   洛闻歌知道事实如此,却还有说不通的地方,朝堂为君尽职尽责岂止他一人?也没见萧毓岚各个都帮忙。   自古以来,君王向来是发号施令的那位,何时出现过君帮臣解决难题。   他心里生出些异样感触,不免想到前日为难关头萧毓岚的及时出现,此时忆起那时画面,仍觉得萧毓岚惊为天人。   心有所感,就更想问问,他语气小心道:“我还要多谢陛下救命之恩,那时要不是陛下,我恐怕早已成为刀下亡魂。”   他不说这事儿还好,一说萧毓岚神色便不好看起来。   哪怕事情成过往,他现在四肢健全躺在不远处床上,萧毓岚一想到当时情景,心悸恐慌仍挥之不去。   但凡自己手下动作慢小半拍,他便进去阎王殿。   那种心跳突然骤停的感觉,萧毓岚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把人救回来路上,萧毓岚不停反思,近来是否对他态度太好,纵容太多,所以让他胆大嚣张,好像这世间没他不敢做的事,不敢去的地方。   与上次莽撞闯密道有些相似,但这次洛闻歌没将命不当回事。   事后萧毓岚了解到,洛闻歌先是安排临江楼的人去接应,又安排人在城内等讯号,若有异样,立刻去京兆尹报官,再有让影卫飞鸽传书通知自己。   这种种准备都为保命,饶是如此,还是险些让他命丧黄泉。   萧毓岚琢磨完整件事,觉得他之所以敢这么做,全是自己太惯着了。   怎么办?   要不惯着,萧毓岚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继续惯着,往后说不定会有更多惊险,自己小心脏能不能抗住,萧毓岚不知道。   苦恼好半天,萧毓岚只能选择先对洛闻歌态度冷淡些。   这一冷淡下来,萧毓岚又发现别的事。   他对洛闻歌的感情真得不同寻常起来,似乎…有点儿不太对。   意识到这点,让他面对洛闻歌时,态度不再像以往那般随意,即便偶尔如常调笑两句,心里还是端着的。   萧毓岚并不想让洛闻歌发觉这变化,那些立下的狠话,他记得一清二楚。   越是如此,对洛闻歌感激的话,他越回应得不正经:“洛大人觉得一句多谢便打发了朕?”   洛闻歌哪知道萧毓岚心里弯弯道道,他是个知恩图报的明事理之人,含笑问:“那陛下希望我如何报答?是收服北疆后,为宁朝鞠躬尽瘁吗?”   “不必,你为朕鞠躬尽瘁就好。”萧毓岚视线落在他微敞开的领口上,顺着白皙脖颈到被遮住的胸口,又扫过被子再看回他脸上。   洛闻歌竟有种光着被人从头看到尾的错觉,情绪猛烈又高昂,让他脸颊蓦然红了。   “陛下的话,臣记得了。”   “记得就好,千万别出尔反尔。”萧毓岚说。   这话他曾经也对萧毓岚说过,如今天道轮回,苍天饶过谁。   他红着脸鼓足勇气又问:“昨夜陛下很累吧?院使说全靠陛下,我才能睡个好觉,今日得以醒过来。”   萧毓岚眉头微皱,语调奇妙:“你知道昨夜发生了何事?”   洛闻歌当然不知道,不过看萧毓岚有些上当迹象,他当然要演足戏将话给套出来,总归要知道发生什么,他才好报答,虽说迟早要离开,但他不喜欢负债而行。   心里这般打算,脸上表情不泄露分毫,装得很像那么回事,他轻点头:“臣给陛下添麻烦了。”   “他答应朕不乱说,怎么还给你说了?”萧毓岚不悦道。   洛闻歌不能让院使白遭牵连,温声细语解释:“是我苦苦央求,他执拗不过我,陛下,你为我做的事该让我知道。”   萧毓岚本来听他说知道昨夜的事,挺尴尬又羞于启齿,再说几句便觉得不对劲。   他要真知道会说的这般含糊又兜圈子吗?   萧毓岚转瞬便反应过来,他不知道,这是想套自己话。   好得很,想套话是吧?看谁演得过谁。   萧毓岚语气不太好:“那也不该和你说。你虽是朕名义上的皇后,但朕深夜帮你擦身,又被你死缠着不放留宿的事情传出去,文武百官和百姓会如何看待你我?院使不该说。”   洛闻歌大脑当场嚯嚯了。   那边萧毓岚还在继续:“朕不知你蛊虫初发作竟那般粘人,走一步要跟一步,让你牵手还不够,非要朕抱,走路要抱,喝水要朕嘴对嘴喂,最为过分的是睡觉还不准朕穿亵衣,洛大人,朕的清白可都在你手里了。”   洛闻歌听得耳根子发烫,脸上热得能蒸鸡蛋,还在故作镇定:“我真那么对陛下?”   “你不信?”萧毓岚起身朝床边走过来。   洛闻歌被这忽然靠近激得汗毛竖起来,想往床里面靠,嘴上说道:“不是,陛下你……”   “朕这还有证据。”萧毓岚说着扯开衣领,将裸露在外的脖颈往他面前凑,“看看,这是昨夜朕说不脱亵衣,你非要上手留下的痕迹,当时朕便跟柔弱女子般任你践踏,今夜你就不信了,朕寻思是不是该给你留点什么。”   洛闻歌被闹得整个人红透了,疼痛让他没法挪,被逼到这份上,他不想看都看见了。   那修长脖颈上确实有几道抓痕,醒目刺眼,极为重要的是掩盖在衣领下,若不是亲近之人,很难伤到。   洛闻歌已经相信萧毓岚的话,也明白为何院使不愿意说。   换做他,他也说不出口。   太难为情,太羞耻了。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认识到这点,他再也不敢看萧毓岚,忍着羞道:“我错了我错了。陛下,我信了。请你穿好衣衫!”   萧毓岚稍稍拉开距离,随手掩上衣领,因他别过脸,错过对方眼里一闪而过地顽劣。   “洛大人,你对朕动手动脚,还想赖账。朕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难道说陛下需要我负责?”洛闻歌倏然转过脸问。   到这份上,洛闻歌反而能放开说,都将萧毓岚百般践踏过,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大家都是男子汉,敢做就要敢当。   洛闻歌原先没料到事情这么严重,只当萧毓岚费心思安抚他,让他入睡,那便用实际行动还债就是,谁曾想…   他闭闭眼,男子固然没有贞洁一说,可睡了就得认。   他洛闻歌不是渣男。   萧毓岚根本不知道践踏一词带给他怎样弥天大雾,听他话音意思,正色道:“无碍,朕往后会小心,再者往后朕需要洛大人的地方还多,你我一报还一报。”   洛闻歌觉得自己占尽便宜,偏生被占便宜的,还宽宏大量不计较,他心里过意不去:“不行,一码归一码。我对陛下如此无礼,实在是……”   萧毓岚还未听出玄机,只道:“此事不要再提。”   洛闻歌明白这是贵为九五之尊的高傲,试问高居于上的皇帝被臣子强硬得酿酿酱酱,有几人谈及此事能毫不在意的?   此时萧毓岚任何表情变化落在洛闻歌眼里,那都是强颜欢笑。   他见对方还站着,想必身子极不爽利,难怪他醒来并无不适,原来昨夜是他将萧毓岚给强了。   说来真是荒谬,他居然做出这等不轨之事,真是胆大妄为。   洛闻歌不敢再想下去,往床里面挪了些,让出半边:“陛下,坐。”   萧毓岚当然笑纳,坐下道:“朕今夜不能留在这,昨夜被母后召回去,细谈沈如卿的事儿,让朕多少做个样子,总不能因她被罚面壁思过,便一次不去探望。”   洛闻歌抬眸:“那陛下今夜要去宠幸她?”   萧毓岚平淡道:“做个样子罢了。宣仪殿那么大,让她睡觉地方都没有吗?”   洛闻歌轻笑,不知怎么想到他和萧毓岚同居凤栖殿。   要说宣仪殿大,难道凤栖殿就小吗?   那为什么他和萧毓岚从来都睡在同张床上?刚开始萧毓岚确实不让他睡床,后来也无声默认,那萧毓岚怎么回事?   他打住飘忽思绪,说起今夜最想说的重要事。   “陛下,我的人也没找到徐锦媛。我私以为有些事该办了。”   萧毓岚眸光微闪:“你说你假扮皇后的事?”   洛闻歌简单说明原因,让萧毓岚知道这非他本意,说完便不再开口,让萧毓岚思忖。   萧毓岚没让他等太久,字斟句酌道:“抓不到徐锦媛,始终是个隐患,也不能轻易便让皇后没了。”   洛闻歌以为萧毓岚是怕没这身份,他就不再去凤栖殿,轻声道:“陛下若是担心我不守信——”   “你想到哪里去了。”萧毓岚说,“朕在想如何让你皇后身份消失合理又有价值。”   洛闻歌微怔。   萧毓岚斜睨着他,漆黑明亮眸里流光溢彩:“朕明白你的意思,难道说经过这么多磨难,你还不知道朕究竟信不信你?”   洛闻歌沉默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反而因为太知道,往往会产生错觉。错觉自己对他过分重要,重要到不惜暴露真实魄力。   “陛下多费心了。”他声音无比轻却满是真情道。   萧毓岚轻笑:“无事,你早点休息,朕得回去,若明日院使过来,那便是朕说服了他,若没过来,你还是老实静养,别乱来。知道吗?”   洛闻歌点头,心里对萧毓岚如此体贴愈发感动,又想起对方昨夜被他折腾,想必不太好。   他犹豫再三,软声叮嘱:“这几日陛下饮食清淡些吧,想吃别的,等身体好了,我陪陛下一道吃。”   萧毓岚只听出这话里的关心,没太注意其中奥妙,更不知点头应允给洛闻歌怎样地肯定:“朕知道了。”   待房间里只剩下洛闻歌,所有被他藏在心里的情绪宛如被放飞的鸟儿,刹那群涌而出,让他百感交集。   萧毓岚肯为他做到那份上,真出于臣有需要吗?   他再迟钝再想装傻也不能逃避下去,恐怕萧毓岚先前说得狠话都要被推翻了,对方分明喜欢他。   那他呢?   他不禁扪心自问,喜欢萧毓岚吗?   他不知道,能肯定他绝不讨厌萧毓岚,比对寻常人多些亲近,多些重视,危难关头也会先想到萧毓岚。   但这是不是喜欢,他不确定。   他没有过感情方面经历,对这懵懂情绪了解较少,不知如何确定,也不知如何面对萧毓岚这等甘愿奉献自我的感情。   洛闻歌想得脑袋发疼,最终放弃为难自己。   与其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做点实际的。   他隐约知道两个男人在床上怎么回事,看萧毓岚脖颈上的抓痕,昨夜他肯定温柔不到哪里去,说不定还弄伤了人。思及至此,他顿时觉得就寝变得不重要了。   “荣叔,荣叔?”   洛闻歌喊好几遍,没见洛荣进来,不由觉得奇怪。让人下去时候,洛荣曾说过会在外面守着,有事喊一声便是。   难道人走远了?   他刚想试着喊有没有人,房门被轻推开,洛安打着灯笼进来了。   “荣叔呢?”洛闻歌皱眉问。   洛安将灯笼挂起来,疑惑道:“没见到啊,公子找荣叔有事吗?”   洛闻歌闻言眉头皱得更狠:“没事,和你说也一样,你去德济堂帮我取点药膏。”   洛安紧张起来:“公子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你只管帮我去拿,要最好的治疗药膏,不能有刺激性,得温和有效。”洛闻歌交代道。   洛安不明所以应下:“公子可要就寝?”   “你先下去吧。”洛闻歌往被子里钻了钻,闭上眼睛休憩。   洛安轻手轻脚关上门退出去。   次日早上洛荣前来送早膳和汤药时,手总时不时摸下后脖颈,神色不太自然。   洛闻歌抬眸看见,随口问:“荣叔睡落枕了?”   洛荣满脸疑惑:“没有,就是有点儿奇怪。昨夜我明明要为公子守夜,结果眼前一黑再醒来天色大亮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到房间,真是奇了怪了。”   洛闻歌端碗手微停顿,若无其事喝了口粥:“我让你回去睡了,寒风夜里守夜太遭罪。”   “是这样吗?”洛荣半信半疑,脸上疑惑更浓,“我怎么记得不是这么回事,公子不必理我,可能我年纪大记混事。”   洛闻歌心里知道怎么回事,也不解释,顺着洛荣话音道:“嗯,不用安排人,门外有人我睡不踏实。”   要是还安排人,萧毓岚过来,保不准让影卫将人扔到哪里去。   临近四九的天,在外风餐露宿睡一夜,不冻死也得重伤风。   洛荣都听他的:“是,公子要再吃点吗?”   洛闻歌抬手做拒绝,放下碗擦嘴问:“轮椅弄到了吗?”   “公子今日就要出去?”洛荣收拾碗筷,顺便将汤药递过去。   洛闻歌接过汤碗,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苦得眉头直皱:“嗯,我感觉自己还不错,想去大理寺走一趟。”   洛荣端起盘子:“午膳后应当能送过来。”   洛闻歌算算时间,倒也差不多。   若萧毓岚真能说服院使,估摸院使上午便会过来,那他下午再出去就不算违背遗嘱。   如此甚好,洛闻歌眉头轻展:“好。”   和洛闻歌所料差不多,午膳前两盏茶,有人来了。   来得不是院使,而是慕容郁。   慕容郁一见面就盯着他看,看得他渐渐生出不自在,指着椅子:“慕容大人请坐,有事慢慢说。”   慕容郁依言坐下,还是忍不住看他,稀罕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外公改口,遵从病患意思。”   “嗯?”洛闻歌眉梢轻抬,忽而明白慕容郁的意思,他笑道,“是院使同意我不用卧床修养一月了?”   “是啊。”慕容郁说,“现在你荣升为他最不想见的人,他可是为给你传话,难得主动喊我过去。”   意料之中的事,洛闻歌弯着眉眼:“那还劳烦慕容大人跑一趟。”   慕容郁摆手,谢过洛荣端上来的茶,继续和他说话:“我还挺想知道你对我外公说了什么,他和我说由你自己的时候,脸色那叫一个臭啊,我真是好几年没见过他那样了。”   洛闻歌摸摸鼻尖,也想知道萧毓岚说了什么,能让院使松口。   “不管怎样,还要多谢慕容大人来告诉我,这样我下午就能出门了。”   慕容郁看着他还苍白的脸色,摇头:“你不要命了?都这个样子还想着出门,陛下准你在家休养生息,驿馆命案一事由我和谢温轩全权接手,你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谢温轩啊?”   “这话说得就不好听了。”洛闻歌哑然失笑。   “那既然很放心我们,怎么还非要急着出门?以前你可没这么拼。”慕容郁说。   以前那是反派,也没像他如今陷在这囫囵境地里,人命关天,他哪能躺下去?   他笑得有点苦:“我要查的事,和你们查的不一样。”   慕容郁没问哪里不同,早先就从谢温轩那听说过一些,即便他没有讳莫如深,慕容郁也不会无趣追问。   做人不能有太多好奇心,否则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慕容郁清楚得很,只说起别的事:“桃花湾的事一时半会恐怕难以查清。”   “是因为背后牵连很广?”洛闻歌问。   慕容郁轻叹,一想到光徐焱交代的皮毛就卷进来的官员,脑皮都要炸开花:“我和谢温轩猜到桃花湾不简单,怎么都没想到会查出那么多人,徐焱身为傀儡,固然说得多,证据不够,也不好将人缉拿回来。”   “证据会有的,但你们要小心防患,都察院不比别处。”洛闻歌低声道。   慕容郁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如今大理寺被肃清,那被布满眼线的刑部和诡谲不可测的都察院必会小心谨慎,夹起尾巴做人。   省得被萧毓岚寻个鸡毛蒜皮小事由头给收拾了。   慕容郁心里清楚,若萧毓岚想肃清这两地方,没理由也能无中生有。   这时慕容郁倒希望萧毓岚能那么做,朝廷分派系严重,不利皇帝坐江山。   “你放心,我们肯定拖到你进都察院。”   “过两日我就过去。”洛闻歌说。   慕容郁笑了:“那行,都察院那边还有事,我得回去忙,你要感觉身体吃不消,千万别硬撑。”   “谢谢慕容大人的提醒,我会量力而行。”洛闻歌道。   慕容郁笑笑起身离去。   洛荣说话办事都很靠谱,说午膳后能拿到轮椅,果真在洛闻歌喝完汤药没多久后便推着过来了。   “公子,蒋霖回来了。”洛荣说。   洛闻歌坐在床沿边上慢吞吞套靴子,闻言道:“刚好,让他陪我去大理寺。”   洛荣见他穿好靴子,忙过来扶他坐轮椅,待他坐好,又拿过小毯子盖好,这才推着他往外走。   坐轮椅出门不比平时,好在他不是真残疾,到府门口见到蒋霖及准备好的马车。   他借着蒋霖的手登上车,掀开车帘的那刹,他怀疑自己眼花了,扭头看蒋霖。   蒋霖一脸羞愤,显然是拿车里人没办法,打也没打过,权势也没比过,只能卑微服从。   洛荣不知车内有什么,只看他不动,担忧道:“公子怎么了?”   “没事。”洛闻歌回头笑笑,躬身钻进车里。   他望着缓缓睁眼的萧毓岚,极小声问:“陛下怎么来了?”   萧毓岚眼眸里还有未散去的困倦,嗓音微哑偏凉:“朕也想听听芍药和徐锦媛的那些事。”   这理所当然是个借口。   洛闻歌知道没戳破,在袖子里捣鼓半天,将昨夜让洛安拿得药膏递过去。   萧毓岚眉宇间满是不明,也未伸手接。   洛闻歌只当这人害臊,不愿谈及,微微倾身将药膏塞入对方手里。   萧毓岚皱了下眉:“做什么?” 第49章   洛闻歌知道萧毓岚自尊很强, 若要直白说明这药究竟为何所用,恐怕对方不会收。说不定还恼羞成怒的不理人,到时哄起来颇费心思。   于是他偷换概念,以另种解释道:“伤药,我见陛下那儿被抓伤,想着尽管是皮外伤,也还是上点药为好。”   他说着比划了下脖颈之下,让萧毓岚明白他的意思。   萧毓岚确实接受到他的讯号, 也明白其中意思,拿着药瓶:“洛大人很关心朕。”   要不是稀里糊涂将人睡了,他犯得着这般小心翼翼关心吗?   洛闻歌心里苦,自己造得孽哭着也要还, 他笑道:“陛下对我那么好, 我理应礼尚往来才是。”   萧毓岚将药瓶随手塞进袖子里:“那洛大人的意思是朕要对你不好,你就不关心朕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洛闻歌道。   萧毓岚不过随口逗他一句,见他紧张起来,便沉声道:“朕知道。昨日沈爵来找朕, 说城内近来新起食用神仙丸乃祸国之举,望朕能彻查桃花湾,封查温柔巷。”   “他这是想先将自己从温柔巷里摘出来?”洛闻歌调整个舒服坐姿,语调平平问。   萧毓岚瞧他一眼:“或许他真是为朕着想也不好说。再过两日闻天冢便要归来, 骤时保不准他要插手此事。你想查都察院也好, 刑部也罢, 这两日先挑重要的给查了,其余慢慢来。闻天冢与他人不同,他很狡猾。”   很狡猾的意思是很擅长抹去痕迹。若真碰上这么位能人,他想借都察院那枚棋子彻底打开沈党内部计划得从长计议。   徐锦媛那时候安排人借用闻天冢身份,归根结底是想让他盯上沈党吧?   他盯上沈党也不见得会放过徐党,徐锦媛失算了。   “陛下以为此人回来我该当如何?”他问。   萧毓岚觉得他这完全是在问着玩,因他这般问的时候,心里早有打算,萧毓岚瞅着他:“你心里有答案,还问朕?”   洛闻歌笑了笑:“这不是想听听陛下高见,是和他硬碰硬呢,还是迂回慢慢来。”   “如今局势容不得迂回慢慢来吧?”萧毓岚道。   洛闻歌点头:“是得快刀斩乱麻,也不能乱来。”   “先看看闻天冢的态度。”萧毓岚挑开车帘看向街两边,眼神平淡无波,“三年时光够磨一剑,朕想看看他到底站哪边。”   萧毓岚敢这么赌,洛闻歌却不行。   在闻天冢回京前,他得让临江楼多加小心,加快收集消息,随后再蛰伏下去。   他有预感,驿馆命案牵出来的神仙丸会闹出很大动静,骤时不说天命阁,难说临江楼不会被牵扯进来。早做防范为妙。   洛闻歌对闻天冢将回城如临大敌,想完应对之法,他多看萧毓岚几眼:“陛下昨夜睡得不太好?”   萧毓岚半阖眼眸,眉间仍有困意挥散不掉,语调懒散:“和人为张床斗智斗勇一整夜,换谁都睡不好,朕后悔被母后念得头疼妥协去装装样子。”   洛闻歌觉得萧毓岚大概对沈如卿的目的有误解,他忍笑道:“陛下真当她为和你睡那半张床?”   萧毓岚打了个哈欠,语调未有变化:“朕知道她为什么,遂让李公公帮朕备下种香料,今夜再过去,想必明日起她就不会那般急切往朕身上凑。”   洛闻歌听得玄乎,好奇问:“什么香料?”   萧毓岚睁眼,将他从脸扫到脚,蓦然低笑道:“洛大人很感兴趣啊。”   洛闻歌让这一笑回过神来,突然发觉好奇心过盛,立即肃然危坐:“我问过是为防事发突然,免得我假扮皇后露马脚。”   不管这理由是真是假,萧毓岚都兀自道:“朕明白,洛大人不必急于解释,这样吧,回头我让李公公给你送点,用不用在你,但有一点,想用时不准留人在房内,朕除外。”   话中深意如此暧昧,洛闻歌瞬间想歪了,脸红得不行,声音也低起来:“这不好吧?”   “她对沈爵而言不重要,后宫兴风作浪也有段时日,朕本意不想管她,左右翻不出大水花,谁知道她给你引荐那般大祸害,又惹得母后总牢骚让朕一碗水端平,不如寻个由头打发为好。”   说白了,沈如卿作用到此,该是时候领盒饭罢了。   洛闻歌皱眉:“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她?”   “打入冷宫。”萧毓岚道。   并未如洛闻歌想得那般做绝,多少留有一线。   只是…洛闻歌觉得萧毓岚肯留,沈如卿未必肯给自己留活路,她那么执着于和萧毓岚圆房,难道就没怀有别的目的?   要说真没有,洛闻歌不信,总不会她就是馋萧毓岚身子?   别开玩笑,沈如卿又不是集卡美少女,乐意将每个英俊有权势男人睡一遍。   那她这般渴望圆房,本身就充斥阴谋味道。   “陛下,还记得有次我问过,若是陛下有天发现被戴了绿帽,会怎么做吗?”   萧毓岚记得,当时他还警告过洛闻歌,在假扮皇后期间,不准与女子有染,男子也不行。此时旧事重提,萧毓岚眉梢轻挑:“你想到了什么?”   “陛下都知道沈贵妃和檀长史有染,那若是让沈贵妃误以为你与她圆房……”洛闻歌及时收口。   这话不单提醒萧毓岚,也提醒他自己。   萧毓岚真不知道让沈如卿误以为他们圆房引发的后果吗?   既然知道,还这般做,只能说是早有预谋。   洛闻歌细思极恐,抬眸对上萧毓岚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抿紧唇,萧毓岚这分明是在给沈如卿下套,再以此削沈爵的权。   贵妃和御林军统领私通,这其中能做的文章又多了。   萧毓岚要对沈党下手了。   “你有时真是聪明到朕想将你藏起来。”萧毓岚低声道。   洛闻歌不安动了下手。   “但朕舍不得。”萧毓岚望着他,在他躲闪不及的目光注视下,懒懒道,“你放心,朕答应的事绝不会食言,说好统领北疆便放你归隐山林,那必定不会事情未成就将你掩埋了。”   洛闻歌听到这里,内心生出些疑问。   不好直接问萧毓岚,只能在心里无声默念:到时你真的能说话算话吗?   就眼前情势发展下去,很悬。   洛闻歌没搭萧毓岚的话,昨夜被闹仍困倦的萧毓岚也不再吭声,闭上眼睛假寐。   不久后马车停下来,显然是到大理寺了。   洛闻歌起身前问:“陛下以什么身份陪我进去?”   萧毓岚取出面具戴上,走到他面前:“表哥。”   洛闻歌脸热一瞬,这个称呼总让人浮想联翩。   萧毓岚视线落在他微红未散的脸颊上,倾身靠近在他耳边低语:“表弟想到什么了,怎么还红了脸?”   洛闻歌自认脸皮没萧毓岚厚,远做不到对方那般坦然,别过脸语气微泛燥:“没什么。”   萧毓岚轻笑,见他渐渐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住没再调笑,伸手扶着人下马车。   洛闻歌让这一扶,差点扶得腿软跪在马车上,他素来不喜说脏话,此时也没忍住在内心爆了句粗。   这什么情况?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院使昨日说的话,不禁悲从中来,难道说从今往后他真得要粘着萧毓岚?   他无法接受这种情况,当即就要撇开萧毓岚的手。越接触越会引发他这种黏糊属性,那不如一开始就不碰。   他的动作让萧毓岚眼眸微眯,气压随之低下来,那边已经取下轮椅,静等两人下来的蒋霖,傻乎乎得感觉到一阵凌冽寒意,这寒意在他伸手接洛闻歌时刺了过来。   蒋霖浑身猛地打一个机灵,让洛闻歌若有所觉回头看萧毓岚。   他名义上的表哥板着脸,眼神黑郁沉沉,看他扶在蒋霖胳膊上的手,快要看出火花来。   “……表哥,下来吧。”他说。   萧毓岚视线落在他身上,就那么和他对视着下了车。   洛闻歌趁蒋霖去停马车时,极轻声极快速解释:“表哥,我要是碰你太多次会上瘾,到时就离不开你,去哪都得粘着。我不想这样捆着你,所以才不让你扶。”   萧毓岚神色古怪片刻,像是消化完他话里意思,扭头不知是笑还是无奈:“谁和你说的?”   眼看檀瑜要过来了,洛闻歌又怕不说萧毓岚不高兴,只得压低声音:“院使。”   萧毓岚听罢,生出些哭笑不得,这位素来聪明过人的洛少卿怕是还不知道自己被坑了。   也不知院使到底出于何意,居然编出这等谎话哄骗他,可怕的是他还信了。   一时萧毓岚不知该说他天真还是太听信医者的话,本想提醒两句,眼角余光看见檀瑜过来了,只得作罢,心里盘算要不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这乃是诳语。   檀瑜这两日过得不太好,奉命守住空壳大理寺没多久,里面就多出一位要命的囚犯。   这还不算什么,最为要命的是檀瑜清晨刚接到主子命令,不管采用何等手段必须弄死囚犯,不能让她吐露任何天命阁的事。   檀瑜急着要把人处理掉,碍于亲自守着大理寺,不好下手。想起昨日听说洛闻歌重伤昏迷不醒的消息,他以为还有思考时日,没曾想今日便见到该昏迷在床的人,内心悲凉,这怕是要完蛋啊。   檀瑜面上不敢显露太多,上前几步如往常一样:“洛大人。”   “檀长史,这几日大理寺该都风平浪静吧?”洛闻歌笑问。   他玉簪冠发露出张还显苍白的出色脸庞,身披狐裘坐在轮椅上,虽是笑着,气势却有种别开生面的凌厉感。   檀瑜不敢造次,恭敬回答:“是,没有异样。”   “前两日送来的人还好吗?”洛闻歌这次没阻止萧毓岚推着自己往大理寺走。   檀瑜目光在萧毓岚身上转一圈,低声回答:“不吃不喝,问什么都不说,像个哑巴。”   洛闻歌闻言侧眸看檀瑜,眼神里的审视让檀瑜头皮麻了下,总觉得自己做错事了。   “大人,卑职是例行查问,没别的意思。”檀瑜面有急色,语气也跟着急切。   洛闻歌勾唇笑了下:“檀长史不必紧张,我什么都没问呢。”   檀瑜心想,你什么都没问就用这种眼神看我,要真想问什么,那不是要上大刑法吗?   檀瑜毕恭毕敬:“卑职向大人说明缘由是分内之事。”   洛闻歌又笑了笑,虽说他生得好看,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但檀瑜知晓他是何人,有何等手段,这笑容并不如无知者看起来那般舒服,浑身毛毛然,又不好再说点其他的,只能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   萧毓岚缄默得像个天生哑巴,垂眸不看不说,推着洛闻歌往牢房方向走。   而檀瑜也没阻拦萧毓岚。   城内风言风语传好几日,檀瑜早有耳闻,即便洛闻歌没介绍,单从他纵容此人推轮椅,也知道这人能进大理寺。   檀瑜没有多嘴问,他不多嘴问,洛闻歌还是要依照规矩说一声。   “这位是我远房表哥,前些日子家里出了点事来投奔我,平日不爱出门,听说我动作不利索,特意过来照料我。檀长史看他能跟我进去吗?”   他都亲自开口,檀瑜哪能说不啊,连声道:“能,有大人在,卑职安心得很。”   洛闻歌颔首:“如此也不必劳烦檀长史跟着,有他在诸事无碍。”   这是要赶人走,檀瑜不太想走,并非担心他监守自盗,而是怕牢房里的那位说出点内情来。   到时别说主子不放过他,洛闻歌也会第一个要他命。   檀瑜踌躇模样落在洛闻歌眼里,便读懂出点东西,他笑容渐冷,眼神凛冽起来:“檀长史不放心我?”   “卑职不敢。”檀瑜道,内心无比悔恨没早点来下手。   “那就好。”洛闻歌冷淡道。   檀瑜观他神态,清冷眉眼已积累不悦,恐怕再耽误下去会被问责,思索再三,拱手告退。   待人真正走远,推轮椅的萧毓岚方才曼声开口:“他有事。”   “无非是他主子让他杀了芍药。”洛闻歌说。   提及檀瑜主子,萧毓岚还真有话想问他:“你始终没能将他收为己用?”   洛闻歌轻咳几声,嗓音沙哑透着不适:“威逼利用也只换来他的假意投诚,查到最后才知晓他是天命阁的探子,祖传的。”   萧毓岚望着快要到的牢房入口,轻声:“你说等我们从这里出来,檀瑜还在不在?”   “他肯定想跑路。”洛闻歌软声道,回眸仰脸看神色不明的萧毓岚,翘着唇角道,“我不信表哥没安排。”   萧毓岚冲他眨了下眼睛,沉默不语又装回个哑巴模样。   都是心思剔透的人,谁还能没个了解他人的技能。   洛闻歌不戳破萧毓岚卖关子,两人一道进了牢房。   这次迎接他们的牢头看着眼生,洛闻歌不太信任,随口打听:“杨牢头呢?”   先前拼命救火护重犯的那位牢头姓杨,洛闻歌对那人印象挺深。   新牢头闻言笑呵呵道:“他辞官了。说是远在云宁老娘去世,要赶回去守孝。”   洛闻歌直觉杨牢头所谓的守孝和萧毓岚有关。他这几日忙得也没功夫细看大理寺被肃清名单,若杨牢头真在里面,就说明那是别人的探子。   新牢头及时到位,恐怕是萧毓岚早有安排,他看一眼新牢头再看眼萧毓岚,惊觉两人无声眼神交替好几次,他叹了口气:“烦请牢头领我去见前几日送过来的女犯人。”   牢头笑着点头,边走边和两人絮絮叨叨说闲话,平易近人的像邻居。   到牢房深处,牢头不再往前走,从腰带解下钥匙递过去:“最里面那间就是了,大人要小心,她不安分的很。”   “多谢提醒,我会小心。”洛闻歌接过钥匙道谢,和萧毓岚往最里面而去。   芍药还穿着那日洛闻歌见过的丫鬟衣衫,不说蓬头垢面,难以避免乱糟糟的。抬头看见洛闻歌,芍药瞬间面容狰狞,气狠狠道:“是你,你可真是福大命大!”   芍药被抓到今都没弄明白自己是怎么一败涂地的,明明她做足万全准备,想着怎么送徐锦媛和洛闻歌去死,到头来徐锦媛跑了,洛闻歌也活蹦乱跳的,反而她自己成为阶下囚,当真讽刺。   更为讽刺的是被算计之人前来审她,妄想撬开她的嘴知道更多秘密。   芍药决定打死不会多说一句,气死洛闻歌。   面对她的愤然发言,洛闻歌反应平淡:“芍药姑娘,别来无恙。”   芍药冷哼,斜睨他不答话。   洛闻歌不在意她的态度,横竖他是过来审问,而非有事相求,他让萧毓岚放手,自己推动轮椅到牢房边:“芍药姑娘,我来此只想告诉你三件事。”   芍药视线落在他腿上,讥讽道:“你腿断了?”   洛闻歌神色不变,温和道:“第一,这里不安全;第二,徐锦媛在想法子杀了你;第三,你只有将知道的事都说出来我才能保你平安,否则生死有命,我不会多管。”   芍药脸色变来变去,怒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檀瑜是谁的人,你比谁都清楚。你觉得他会听从一个被抓废物的话,还是听从一个能助他平步高升的天命阁阁主的话?”   芍药脸色骤变:“我不信,要是我死了,你想知道的秘密都只能是秘密!”   “那有什么。”洛闻歌浑不在意道,语气轻松,“你忘了徐锦媛?她和你生活十几载,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我用你的性命钓出她那条大鱼,这笔买卖我只赚不亏,何乐而不为呢?”   芍药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不肯低头嘴硬道:“我不信你能抓到徐锦媛。要有那本事,你会让她跑了?”   “那是我没料到阁主竟是两人,现在你在我手里,我只需花心思抓她就好。”洛闻歌笑吟吟道。   芍药脸色难看。   对付这种自视有资格谈条件的人,说话就不能太明白,洛闻歌点到为止:“芍药姑娘恐怕还没明白你我的地位,此时是你需要我救你,并非我需要你说实话。”   话尽于此,洛闻歌转动轮椅,给萧毓岚使眼色,语气轻快:“走吧表哥,去京兆尹那看看,说不定已有徐锦媛的消息,早些时候我让人捎过口信,不出意外应该能抓到人。”   萧毓岚轻声应答,推着他走得不急不慢,恰到好处的拖延。   两人身影将将要走出牢房深处,忽而传来芍药紧张慌乱的喊声:“等等。”   洛闻歌无声勾唇笑了,回头看萧毓岚的时候,发现此人视线似乎没离开过他,这让他蓦然紧绷起来。   萧毓岚为什么这么看他?   是觉得他鬼机灵太多,还是喜欢他这样?   还是说经过那夜颠鸾倒凤后,他对萧毓岚意义更加非同凡响。任何时候都有种别样吸引力,那他该做点什么?   有时误导下的自我攻略最为致命。   因为对方一个眼神,人的思绪就会像炸开的烟花,冲着四面八方飞散开,思绪万千。   洛闻歌恍然被推回牢房前,对上芍药复杂眼神,他眼眸微眯神色为之一变,又是那个风轻云淡的洛少卿。   “芍药姑娘有话要说?”他问。   芍药没傻到上来就开口说事儿,想先为自己争取点保命东西:“假如真的你问什么,我答什么,你保证放我走?”   “我不能保证。”洛闻歌说。   芍药气到脸变形,刚要开口说话,便被他厉声打断:“但我能保你活命。此时此刻,只有我能保你一条命,外面多得是想要你命的人,包括你想报复的徐应屏,他知道你落入我手里,你说他会不会让你活到明天?”   芍药没说什么‘我这几日活得好好地蠢话’,她知道这牢房之所以固若金汤,没让别人混进来,全因为洛闻歌有交代,但凡她今日选择不说话,不到晚间,她就得命归西。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芍药不是俊杰,却是个想活的人,她神色倏然平静下来,好似一潭将死的死水:“你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洛闻歌眉目舒展缓缓笑开:“好。”   两人从牢房出来,挂在半天空的太阳渐落入西山,满天红霞美如画,明日又是个好天气。   洛闻歌拉紧衣襟,受凉风吹袭,又偏头咳嗽几声。   萧毓岚放慢推他脚步:“晚间泡泡热水脚。”   洛闻歌闻言笑了:“好,还得请陛下派个影卫保护芍药。虽说那些话是我恐吓她,但为防意外,还是保险些好。她是个很重要的人证。”   “嗯。”萧毓岚听他又咳嗽了,摸出手绢递过去。   洛闻歌擦擦鼻子,声调微有些变软:“这手绢得我洗干净再还给陛下了。”   萧毓岚还在想芍药招供的那些话,有些心不在焉:“不还也无事。”   洛闻歌听出身后人的不对劲,转头看见萧毓岚眼神飘的模样,捏紧手绢沉默了。   出大理寺门,两人没见到檀瑜,只剩下副将,两人心知肚明檀瑜去了何处,便没过问。   待洛闻歌扶着轮椅起来要上马车,却陡然双脚离地,被人打横抱起来,他惊了。   就见萧毓岚紧绷着下颚线,眼眸微垂含着些不明情绪看他,他看怔忘记反抗,就那么被抱进马车里。   这突如其来的一手震惊众人,他们内心:街头巷尾的传闻是真?洛大人真有个藏在金屋的俏郎君!   被放在软垫上的那刻洛闻歌鬼使神差问:“陛下不怕我从今往后黏上你?”   萧毓岚弯腰看他,见他有躲闪迹象,抬手捏住他下巴,眯着眼:“要听真话?”   洛闻歌嘴唇微动,又听他说:“最好只粘着朕。”   洛闻歌眼眸微睁大,这话什么意思?   萧毓岚没放开他,温热手指落在他唇上,揉按几下,那微白唇色渐渐红润,萧毓岚眼神变了,头缓缓靠近。   洛闻歌脑海空白一片,忘记反抗。   ‘哐’   洛闻歌和萧毓岚身不由己晃动身形,于这动荡里,洛闻歌的唇划过萧毓岚的唇,惹得萧毓岚眼神越发危险,另一只手落在洛闻歌脖颈后,将他往自己面前拨了拨。   这时却听车后面传来蒋霖大嗓门:“你们怎么回事?那么宽的路,还能一不小心撞上我家马车?”   “实在不好意思,我赶车的大兄弟技艺不精,撞你的车要赔多少钱,你只管开个价。”有道粗犷的声音客气道。   “你等等,我问问我家公子。”蒋霖道。   洛闻歌反应过来一把推开萧毓岚,脸红心跳加速,各种不像话。   萧毓岚不满皱眉,洛闻歌轻咳:“我下去看看。”   萧毓岚不说话跟着起身,洛闻歌也没拒绝。   两人一前一后下车,还没走到地方,便听撞他们的马车里发出道女子娇媚尖叫声:“救命!”   两人神色为之大变。 第50章   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胆敢强抢民女, 这是目无王法,尤其这位大宁朝皇帝陛下就在眼前。   洛闻歌连轮椅都顾不上坐,疾步到那辆马车前,正对上身材魁梧高大的络腮胡壮汉,他冷声道:“方才你车里似有呼救声。”   壮汉憨憨笑起来:“哪有的事儿,莫非公子见我撞坏你马车,心疼在即,想趁机讹上我不成?”   洛闻歌不气反笑:“我本不想计较, 但听兄台话里意思是怕我故意碰瓷了?”   “公子竟如此深明大义,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便给公子道歉,还望公子不和我一般儿见识。”壮汉的态度好似墙头草, 瞬息万变, 快得毫无底线可言。   洛闻歌见此人这耍滑模样,对车上是否藏有需解救女子更加肯定几分,他不动声色:“兄台初次进长乐城吧?”   壮汉神色不变,爽快道:“是,公子如何看出来的?”   洛闻歌掀起眼皮子, 眼神凉如冰:“若是常来想必不会在大理寺门前撞了人还这般胡言乱语,以我所见,兄台恐怕是境外之人。”   这话一出,壮汉眼神微变。   “让我猜猜你究竟来自何处。”洛闻歌说。   他视线一寸寸扫过逐渐坐立不安的壮汉身上, 倏然挑唇笑得狡诈:“虽身穿宁朝服饰, 但到底不是本土人, 很不习惯扣腰带,仍用的是长布条系死结,这乃是北疆手法;你口音带有明显儿化音,是北疆的音调;加之你上言不搭下语,我想,车里坐的想必不是你主人。”   他每说一句,壮汉脸上不安便多一分,到最后壮汉双手拉紧马缰,僵硬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位公子,你要我赔多少钱,说个价就是,没必要和我说这些。再说我车里坐的谁,和公子无关吧?”   “是吗?”洛闻歌冷声反问。   壮汉刚要说话,只见他身后车厢剧烈摇晃起来,隐有要崩塌迹象。   壮汉神色为之肃然,抓起马缰拍打在马背上,怒吼:“驾!”   马儿吃痛发狂撒起脚丫子狂奔,冲着洛闻歌他们就冲过去,显然要伤人。   洛闻歌身形微动要闪开,还未动作便被身侧的萧毓岚拦腰抱住,他感觉心要跳出嗓子眼,手不由自主勾住萧毓岚脖子,转头看向绝尘而去的马车,扬声:“蒋霖,拦住他!”   蒋霖稳住身形见他无大碍,脚下生风般追了过去。   被转眼事情发生翻天覆地变化惊呆的御林军守卫也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去帮忙。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与此同时,狂奔的摇晃马车终于被掀开后面车帘,露出张明眸皓齿的秀美面容,女子瞧见他们,惊叫道:“救命!我不认识他们,救命!”   洛闻歌拍拍萧毓岚,示意对方抱他上马车。   萧毓岚面无表情照做,上了马车后,洛闻歌抓过马缰便要驾马,被萧毓岚一把夺过,声音冷冰冰:“想伤口再裂开?”   洛闻歌顾不上许多:“人命要紧。”   “别动。”萧毓岚呵斥道。   洛闻歌条件反射般坐得规矩,还未反应过来为何自己这般听话,马车便飞快跑起来,他侧眸而视,瞧见萧毓岚冷漠着脸,手下拍马动作没停过,可那紧绷的下颚线确实表明主人心情不悦。   为什么不高兴?   是因为马车里的事情被打断,还是因为他多管闲事?   洛闻歌拿不准。   要说起方才马车里差点儿发生的事,洛闻歌内心竟也生出几分惋惜。   意识到这种念头很不正确,他闭紧眼睛摇摇头,怎么能渴望碰碰萧毓岚?那绝对是氛围太好导致的意乱情迷。   不能乱来,他是要离开朝堂过闲云野鹤生活的人!   他自觉清醒差不多,睁眼看向前方还在飞奔的马车:“蒋霖,把驾车的人打下来!”   蒋霖也很想那么做,但那位和他们有过照面的汉子武功高强,躲过他几次暗器,一手驾马绝活玩得出神入化,愣是让他无从下手。无法蒋霖只能亲自上阵,在墙头跳跃几下,看准时机跳上马车,和壮汉斗在一起。   马缰无人抓,马儿跑得肆无忌惮,宛如流星,好在大理寺所在这条街没多少人,不会随意伤害到百姓。   马车晃动不已,车内女子惊慌失措,几次扒着车窗想稳住身形都失败了,害怕得大声哭喊:“救命,我不想死,快救救我!”   蒋霖和壮汉都是有武功的人,即便马车损坏,两人也不会怎么样,关键是这车内女子,看着便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小姐,得在两人摧毁马车前把人救下来。   他没武功,只能求助萧毓岚,他扭头:“表哥,救人。”   萧毓岚目不斜视:“你让我救那女子?”   “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是你的子民,不能见死不救。”洛闻歌急声道。   萧毓岚皱眉,一声不吭将马缰塞进他手里,起身脚步轻点眨眼便落在马车顶上。   洛闻歌瞠目结舌,也是此刻才知晓萧毓岚武功这般高深,远比他所想中要厉害许多,看来萧毓岚为自身安危下过很多功夫,这点值得他学习。   萧毓岚落下,不顾那两还在胶着交手的两人,脚下微用力,马车四分五裂。   车内女子毫无防备之下扑倒在架上,里面深藏的另一黑衣人豁然出现,瞬间和萧毓岚交上手。   地方不大,女子惊叫着躲避,躲闪不及间被击中肩头,刹那口吐鲜血摇摇欲坠。   萧毓岚身形微顿,像是才记起洛闻歌交代救人要紧的话,躲过一击杀招,俯身略带嫌弃的用衣摆裹住手抓起女子后背衣衫,抬手朝后面驾车跟来的洛闻歌甩过去,转瞬又跟黑衣人打了起来。   洛闻歌在女子挨掌吐血后就放慢驾马速度准备接人,当萧毓岚粗鲁将人丢过来,洛闻歌魂都要吓飞了,生怕自己接不到,将人给摔伤了。   好在萧毓岚把握精准,直将女子丢到洛闻歌身侧,能让他抓住。   女子本是清醒的,被萧毓岚丢过来惊吓过度昏迷了,要不然能帮洛闻歌减少不少负担。   为接个人,洛闻歌手脚并用,脚踝勾着马缰让马停下来,费力的将救下来的女子塞进车内,这才转身接住马缰,豁然发力欲将马车拉停下:“吁。”   先前马被打起来跑得太疯了,他想简单让它们停下来没那么容易,因此在他连喊几声吁后,马儿依旧狂奔着,隐有越跑越疯狂的架势,洛闻歌抿紧唇稳住心神,双手拉住马缰站起来,重力拉后拉紧,想凭借蛮力让马停下来。   疯狂的马不好停下,他使劲浑身力气,察觉肩头伤口要崩开了,马还是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洛闻歌心沉下来,看那边萧毓岚和黑衣人在空旷马车上打得难舍难分,蒋霖也跟壮汉从马车挪到房顶上不停辗转换地方交手。   原先追过来想帮忙的御林军,早被两辆狂奔的马车甩在身后,此时无人能帮他。   他看着前面一分为四的巷道,内心焦灼,不管选哪条路,去的都将是人多的地方。   临近年关,除去有府衙的大街,处处都充斥着年味和热闹,大街小巷都是兴高采烈逛街的老百姓。一旦脱离这条街,那前面让洛闻歌庆幸的事将不复存在,这时他心急如焚,该怎么办?   眼看岔道越来越近,洛闻歌看见左手斜前方一处门上挂锁的宅院,急中生智有了办法,他咬牙:拼了。   在颠簸不稳的马车上,他艰难抬腿取出匕首,猛地扎在一匹马屁股上。   马突遭此袭击,发出嘶鸣,四条腿胡乱蹦跶起来,带得另一匹马也跟着狂躁起来,洛闻歌趁此机会将马缰往左侧拉,如愿以偿调转方向,让马往空宅院方向冲,他丢开马缰,掀开车帘,俯身抱住女子前,急声道:“失礼得罪了。”   在马不知疼痛撞进宅院大门前,洛闻歌抱着陌生女子从车上一跃而下,落地那瞬他尽力护着女子的脸,无奈他重伤未愈,谁也没护住,两人顺着惯性滚几圈,那女子双眸紧闭,脸颊擦伤躺在不远处,他浑身也如散架般炸开了花。   洛闻歌捂住胸口,疼得喘不上来气,他偏头猛地咳嗽几声,几滴鲜血落在地上,他皱眉擦去,抬眼看向撞到宅院门的马车,不出意外两匹马头破血流躺在地上,马车碎成片,若他没将人带出来,两人都得死在里面。   由此可见如今这情况竟还算好的,多少捡回一条命。   他没过去尝试叫醒女子,而是踉踉跄跄站起来寻找蒋霖和萧毓岚的身影。   那边蒋霖和壮汉身影离他很远,像是有意将距离拉开;萧毓岚倒是在不远处,从那他看不清的招式来看,两人势均力敌,端看谁先失误被抓住。   洛闻歌自然希望萧毓岚能赢,可那黑衣人怎么看都不像善茬,他眯起眼眸,北疆保密工作做的很不错,这等高手来到长乐城,临江楼还一无所知,看来他和萧毓岚想轻易收服北疆不太可能了。   他分神这一息功夫里,萧毓岚快如闪电从黑衣人面前消失,继而出现在其身后,一掌狠狠拍在黑衣人后心。   黑衣人不敌,顺势往前扑去,转身丢下一枚□□,阴测测道:“算你厉害,别让我查出你是谁!”   萧毓岚没继续追,倏然看向洛闻歌所在方向,待看清他脸色和肩膀渗出的血,唇抿成一条线。   洛闻歌下意识露出个笑,唇还没勾起来,他捂嘴先吐了把鲜血,血顺着指缝滴在地上,落入尘埃激起朵朵鲜红的花朵。   萧毓岚脸色一下子变了。   “为了救她,你连命都不要了?”萧毓岚咬牙道,口吻异常愤恨,醋得要命。   洛闻歌听出来了,张口想解释,结果一张口先咳嗽,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不是,换做别的女子,我碰见也会救,和是谁没关系。”   醋意大发的萧毓岚听不进去解释,指着躺在地上的女子:“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是谁。”   洛闻歌看过去,还真不知道她是谁,语气诚挚道:“我真不知道。”   萧毓岚气疯了,觉得他在忽悠自己,冷着脸转身便要走。   洛闻歌哪能让萧毓岚就那么走了,这分明在气头上,不把事情说清楚,回头又该闹脾气,到时哄也不好哄。他不想将事情变复杂,能当面说的,就得抓紧机会。   “别走,我真不知道她是谁。陛…表哥,你不信?”他攥紧萧毓岚的袖子,软着语气道。   萧毓岚会这么生气都因他不顾自身伤势救人,早知道救个女人会让他再受重创,萧毓岚管这女人是死是活,他还说不认识这女人,要真不认识,会那么上赶着救吗?   萧毓岚越想心里的醋就像发洪涝般汹涌澎湃,张口便酸溜溜:“我无法说服自己。”   洛闻歌浑身都疼,听这话听得心烦意乱,也不想再解释,皱眉忍耐道:“那便不信吧。”   他说着松开攥萧毓岚袖子的手,转而摸出手绢擦手上和唇上鲜血,半敛眼眸不再说话,落魄表情再配上他苍白脸色,可怜得紧。   萧毓岚见状,心里一紧。   这时和壮汉打半天的蒋霖也回来了,他是真棒槌成精,压根没看出萧毓岚和洛闻歌间异样氛围,上来就走到洛闻歌面前,愧疚请罪:“小的无能,让那人给跑了,请公子责罚。”   “无事。”洛闻歌不看萧毓岚,闷声咳嗽,对眼神担忧想上前扶他的蒋霖摆手,“将这姑娘一并带回洛府,好生照料,待她醒了问清楚事情缘由。”   蒋霖低声应是,抬眼看身体挺拔如柱子的萧毓岚,不明所以挠了下脑袋,不知他为何站着,像要吃人似的。   绕过萧毓岚,蒋霖走过去将女子抱起来,回到洛闻歌身边,跟他往洛府走。   整个过程萧毓岚没说过话,洛闻歌也没再搭理他。   萧毓岚知道他生气了,内心也跟着有闷气生出来,可这闷气在看见洛闻歌走路身形都不太稳的时候,就跟被戳破的气泡似的,一下就没了。   洛闻歌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萧毓岚相信他别无二心,对这份合作投以百分百赤忱。   他能理解萧毓岚受上辈子被骗失去皇位和尊严留下创伤,却无法接受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不信任。   再说,他真没必要因为一位陌生女子欺瞒什么,说了不认识,那便是真不认识。   偏生萧毓岚脑袋跟抽筋似的,就是不信。   算了,洛闻歌按按腰腹间崩开的伤口,不信便不信吧,本就是他贪心太多,拿到合作还想要帝王的信任。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皇帝只要怀有雄才大略,那必定是心生孤独,不会信任任何人。   他心知肚明,又为何怀抱这等奢望呢?   或许是因为他在读原文时内心就对这天真的小皇帝抱以同情,以至穿到书里,面对个重生的暴君,顶着随时丢命的风险还想着帮忙吧。   何必呢,做那么多,对方依旧不相信他,不如趁早离开,免得最后两败俱伤。   他浑浑噩噩想着,耳边传来熟悉脚步声,龙涎香也随之弥漫过来,他反应迟钝扭头想看看是不是萧毓岚追过来。   刚转过脸,就被人搂住肩膀,那地方的伤裂开了,稍微碰到就疼得他一激灵,他张口:“你……”   萧毓岚垂眸看他一眼,矮身将他打横抱起来。   虽说先前在大理寺门前他已被这么抱过,但当时人毕竟不多。这等会要走过地方人多口杂,他真要这么被抱过去,明日还不知道会闹出怎样传闻。   他手抵在萧毓岚肩头,哑声道:“放我下来吧。”   萧毓岚开口声调冷得很:“别说话,我还生气呢。”   洛闻歌没好气道:“不行,我也生气呢,你放我下来,不然我更生气。”   萧毓岚冷笑:“那你就更生气吧。”   洛闻歌反应不及,被气笑了:“表哥还真是脑回路清奇,自己生气还要抱我?”   “要不是看你受伤,我会抱你?”萧毓岚口无遮拦道。   洛闻歌被气得脑壳阵阵发疼,这人是不是存心的:“我受伤也不要你抱,你放我下来!”   他说着挣扎起来,苍白脸颊都被气得染上薄粉,亮晶晶眸子里也渐有水光,波光潋滟的。   萧毓岚反而将他抱得更紧,扫一眼先目瞪口呆,后自觉落后几步拉开距离的蒋霖,几不可闻道:“你要不想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强亲你,最好老实让我抱你回去。”   洛闻歌锤打的手停住了,垂着的长睫毛时时轻颤,他称不上是个特别要强的人,可也不是个软柿子,被萧毓岚威胁这句,心里别提有多愤懑,却也不敢轻易尝试,他知道萧毓岚说到做到。   他不反抗,萧毓岚也就沉默下来,走过人多地方,萧毓岚声音清淡:“不想被看,就往我怀里藏藏。”   洛闻歌憋着气,格外倔强:“他们爱看就看,如今我在长乐城内声名狼藉,还怕人看不成?”   萧毓岚从中听出些赌气味道,微勾唇角:“说洛大人好男色,在街巷深处养着位不出门的俏郎君?”   洛闻歌很怀疑他怎么好意思说的,这传闻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放出来的,转为打掩护而生。   萧毓岚没他想得有负担,能面不改色将人一路抱回洛府的人,会在乎脸皮这种东西吗?   横竖戴着面具,又跟他表哥表弟相称,谁也不会想到当今陛下身上去。   洛闻歌的心在回府这段路上渐渐平静下来。   等萧毓岚不顾洛荣等人的问话声里将他抱进房内,他已斟酌好措辞,打算和萧毓岚就今日发生的事再谈谈。   人在气急时做的决定不能轻易实施,否则会酿成终生悔事。   洛闻歌很庆幸那会儿没大放厥词,给两人留有谈话余地。   洛荣先是看见他被抱进来,接着就看见他身上的伤,惊呼道:“公子,你又受伤了?这可怎么好,我这就去德济堂请大夫!”   “不用,你去取点金疮药,帮我重新包扎下,还有去安排下蒋霖带回来的女子,给她请个大夫。”洛闻歌有序不紊交代道。   洛荣犹豫:“公子真不用看大夫吗?”   “嗯,不用,按我说的做。”洛闻歌说。   洛荣视线在萧毓岚身上绕一圈,依言下去准备了。   洛闻歌扶着床沿想站起来脱掉脏衣服,还没动先感受到萧毓岚的目光,他偏头看过去:“不知陛下有没有听过非礼勿视?”   “朕帮你。”萧毓岚往他这边走过来。   洛闻歌赶紧抬手,连声拒绝:“不用不必不可以,我自己能行。”   萧毓岚看他还在颤抖的手,低声:“你真能行?朕怎么觉得你随时都有晕过去的可能。”   “陛下未免太小瞧我了。”洛闻歌硬撑着,没露出任何虚弱神色。   萧毓岚闻言不期然想到他奋不顾身救人,语气沉下来:“是啊,是朕小瞧你了,不知你敢带人跳马车,明知重伤未愈,还如此孤注一掷。”   该来的总会来,话题绕到这上面,洛闻歌也不逃避,爽快道:“我也没想到我敢那么做。”   萧毓岚让他这一怼怼得措不及防,半晌压着脾气问:“你也很惊讶会那么舍命救人了?”   “但凡当时陛下和蒋霖能帮忙,我都不会选择如此损的法子救人。”洛闻歌皱眉道,伤口阵阵发疼,他得咬紧牙才能让自己不哼出声。   萧毓岚静静看他,察觉出他的痛苦,好半天道:“这两日你哪都不准去,就在家卧床修养。”   洛闻歌也知他这身体此时情况,再出点儿岔子,恐怕就得彻底躺下,再不甘愿只得点头:“好。”   萧毓岚神色稍缓,这时取伤药的洛荣回来了,端盘上包扎东西一应俱全,萧毓岚伸手接过:“我来。”   洛荣神色诧异,询问目光看向洛闻歌,得到他轻点头,洛荣便下去了,离去前顺手关上门。   萧毓岚将端盘放在床上,倾身去解洛闻歌腰带,当真要为他宽衣解带。   洛闻歌连忙按住对方的手,干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劳烦陛下?我自己来就好。”   萧毓岚漂亮眼眸里闪过丝诡异光芒,不声不响松手,就那么直勾勾看着他。   洛闻歌受不了他那么看,语气带着害羞:“陛下能转个身吗?”   萧毓岚果然转身,洛闻歌轻松口气,慢吞吞忍着疼解腰带,殊不知这悉悉索索的声音格外扰人,听得萧毓岚心里潮湿感愈发泛滥,在他艰难脱掉外袍时,背对而站的人忽然转过身来。   洛闻歌吓得解亵衣系带的手一抖,带子松开衣领交叠要散不散,里面白皙肌肤纹理隐约可见。   “陛下,你怎么……”   话音未落,他就被萧毓岚抓住手腕用自己的腰带捆了个正着。   洛闻歌有时真怀疑这腰带的真正用途,尤其在被这东西捆过两次后,他每次束腰总会想歪。   更别提此时此景,他更难掰正想法。   “陛下什么意思?”   “朕帮你上药。”萧毓岚淡声道,将他按坐在床上,指尖轻挑开亵衣。   前两日上药包扎的地方鲜血淋漓,伤口必然裂开,萧毓岚面无表情。   洛闻歌喉咙微动:“陛下不觉得自己行为过逾了吗?”   萧毓岚指尖微抬将亵衣从肩膀脱离,直褪到他臂弯,又倾身将下摆拨开,腰腹间的伤口也裂开了。   待看完伤口,萧毓岚才懒慢回答:“那夜你抱着朕不撒手,怎么不见你说过逾?”   洛闻歌一听这话自知理亏,脸红艳艳的:“我…是我不对。”   “你知道就好。”萧毓岚动作轻柔给他拆布,看露在外的半张脸,心情还算不得好。   洛闻歌心情复杂,语调低迷:“陛下,对不起。”   萧毓岚拆完肩膀拆腰腹,头也没抬:“怎么?”   “我不记得那夜和陛下的**之欢,也不知道当时是否动作粗鲁伤到陛下。我知道男子欢好为…会很不好受,情绪也会受之影响,偏偏我还给陛下添堵,不顾及陛下初次承欢还没好全的身体,便让你和人交手,这就算了,方才我还为没说清楚的事,和陛下生气,都是我不好。”洛闻歌一口气说完,对上萧毓岚渐渐微妙的眼神,他头皮发麻还是继续说,“陛下要打要罚我都认,只求陛下别气坏了身子。”   萧毓岚拿过药瓶给他上药,声音挺平静:“你说朕初次承欢是说朕委身于你?”   洛闻歌没听出不对:“陛下放心,我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萧毓岚放下药瓶,拿过纱布开始专心致志地包扎:“洛大人还真贴心啊。”   洛闻歌脸烫得不行,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我、这也是我造的孽。”   他兀自害臊,没注意萧毓岚已动作飞快将两处伤口包扎好,待反应过来天转地旋,他被按在床上,居于上方的萧毓岚摘去面具随手丢开,俯视着,似笑非笑看他:“不知洛大人能否好好交代,是什么样的证据让你觉得你睡了朕?” 第51章   洛闻歌憋红脸, 声音轻若风过:“不是陛下自己说被我践踏了吗?还说那夜宛如女子般无反手之力……”   洛闻歌主动掐断没说完的话,直觉再说下去萧毓岚的眼神便要控制不住,他不知道自己哪里理解错误,让对方有忍笑的冲动。   “朕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想象力如此出众。”萧毓岚眉宇间满是欢快,话音也带着笑。   洛闻歌憋着气,戳戳萧毓岚肩膀:“陛下,你我大可不必以这等姿势聊天。”   萧毓岚抓住他的手,将其扣在床上, 俯身近距离看他,眼眸深似海:“此言差矣,朕以为只有这样,方才能让你明白些事儿。”   洛闻歌看见他脸上戏谑神色, 聪明地闭嘴不问, 微抬手想收回来,结果被萧毓岚扣住手,两手紧握。   意识到两人意外牵手,洛闻歌脸腾的红了,无比轻声:“陛下, 你在做什么?”   “朕见洛爱卿手生的好,忍不住想握一握,先人常说手如柔夷,肤如凝脂。洛爱卿不是女子, 可这手却比女子还要好看, 手感也很舒服, 让朕爱不释手。”萧毓岚垂眸凝视他,语气轻缓道。   洛闻歌生出些被调笑的味道,他动几下手指,本想挣开,阴差阳错反而像主动凑上去牵。   两人手指相碰,微凉泛热,无端生出些亲密来。   洛闻歌垂着眼皮子不敢看萧毓岚,喉咙微干:“陛下不要嘲笑我了。”   “朕何时嘲笑过你?”萧毓岚低声问,另只手不老实轻触他脸颊,指尖顺着优美弧线下走,直到落在他脖颈侧面,轻撩慢碰。   洛闻歌轻颤,被萧毓岚碰过的地方隐约生出些酥麻,让他不自在地想躲,语气不自觉放软:“我知道是我想岔了,那夜我与陛下什么事都没发生。”   萧毓岚轻笑不答话。   这种反应告诉洛闻歌,他猜得不对。   那到底怎么回事?   如今这情况来看,他必定没睡萧毓岚;当时醒过来身体也没异样,证明萧毓岚也没睡他;他说两人什么事没发生,萧毓岚态度又模糊不明,渴求欲折磨得他心急起来,碍于面前人是萧毓岚,他没再贸然开口。   两人皆缄默,无声对视。   周遭氛围因两人这番动作暖意盎然中顿生出些浓情来,窗外最后一丝天明即将堕入黑暗,屋内光线渐渐暗下来。   暗色给两人脸庞渡上不同程度的郁色。   此时萧毓岚眼里的洛闻歌,比白日多上许多诱惑,尤其是在近夜幕下依旧明亮的双眸,让人想在里面看见潋滟星辰,而实现这种画面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哭。   萧毓岚知道洛闻歌是个多强大的人,一般情况下怕是做不到,说不定…萧毓岚脑海里的画面忽然漫上别得色彩,浓重而艳丽。   洛闻歌五感敏锐,瞧见萧毓岚神态变化,心惊肉跳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下去,轻声道:“陛下,我肩膀疼。”   萧毓岚下意识松开手,不想他疼。   洛闻歌眼里闪过丝精光,动作奇快反手制衡。   他用被绑双手套在萧毓岚脖颈上,顺势用力一拉,萧毓岚措不及防被拉得趔趄,他腰腹一侧,愣是凭借优秀的柔韧性将萧毓岚压在身下。   两人位置在转瞬发生对调,洛闻歌居于萧毓岚之上,嚣张霸道跨坐,力压九五之尊。   他学着萧毓岚俯身,逼近凝视:“陛下,我一直没说过我有个很不好的小习惯。”   萧毓岚虽被压,但气势不减,为防止他身形不稳弄伤自己,颇为自得双手扶住他腰,挑眉问:“什么?”   洛闻歌总觉得这姿势哪里不妥当,眼下他也来不及细想,只顾回答:“喜欢礼尚往来。”   萧毓岚上下打量,意有所指:“朕看出来了。”   洛闻歌轻皱眉,撇开其他不谈,只问想知道的:“我很想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还请陛下如实告知。”   萧毓岚语气认真:“真想知道?”   洛闻歌点头,也很认真:“真的。”   萧毓岚叹了口气:“瞒着你也是为你好,架不住你如此热情,朕便勉为其难告诉你。”   洛闻歌心生提防,依稀记得初次问他,他也是这般略有些飘忽语气,像是在胡编乱造。   他缓缓靠近,浅笑道:“陛下,我想听真话。”   萧毓岚眸光微变,呼吸微急促,像难以忍受般轻偏头:“朕会说。”   洛闻歌意识到靠太久,又往后拉远,静等萧毓岚说。   没他气息缭绕,萧毓岚平复下来,眼角轻挑:“朕那次说的基本是事实,当晚确实是朕走哪你跟到哪,很有精神。院使给你诊断说,若不想办法让你睡下来,会精力枯竭猝死,见你粘着朕,便提议让朕带你上床哄你睡觉。”   被萧毓岚这么一提醒,洛闻歌脑海渐渐浮出画面,记忆里似乎真有这件事。   萧毓岚哄他上床后,笨手笨脚诱骗他睡觉,大抵蛊虫发作只单加重他精力旺盛,并未降低智商,不管萧毓岚怎么说,他都能找到反驳地方,弄得萧毓岚险些崩溃,最后熬到大半夜,他精力充沛,萧毓岚困倦劳累,百般无奈之下,使用武力将他困在怀里,被挠好几下见了血,才逐渐安静下来入了睡。   成功找回记忆的洛闻歌再看此时两人姿势,脸涨得通红,兀自假装镇定地放开萧毓岚,想顺势滚到旁边。   谁知他刚放开人,就被狠掐住腰身,萧毓岚轻笑:“想跑?”   “我、我想起来了。”洛闻歌期期艾艾道,自认理亏到不行,连声道,“陛下,是我失礼在前,以下犯上在后,若是陛下心里委实不痛快,只管罚我。”   萧毓岚好整以暇,看起来分外好商量:“好,那朕就罚你从今往后以命为先,哪怕朕有危险也别救,听清楚了吗?”   这是让他不要横插手救人的事?   说起这件事,洛闻歌还有话要说:“今日救的那名女子,我确实不认识,再说人命当前,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陛下,这我恐怕做不到。”   萧毓岚本是看在他愧疚份上,想借着这机会再让他明白自己生气的原因,谁知道会得到这么句回答,当即冷下脸来。   “看来是朕自作多情,在洛大人心里,还是那女子更重要,如此朕不再讨人嫌,宫里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萧毓岚沉着脸将他放在床上,起身气冲冲走了。   被丢在床上的洛闻歌满脸茫然,这说得好好地,怎么人又生气了?   他全然不知道萧毓岚的爆炸点在何处,措不及防就点燃了,一想到方才对方离去前说的气话,他脑壳阵阵发疼,又是哪里不对?   他叹息,取出新衣衫穿上,想先去探望下那名陌生女子,说不定弄清事情缘由,也就明白为何萧毓岚会生气了。   洛闻歌刚出房门,就撞上急匆匆来寻的蒋霖。   “怎么了?”他问。   蒋霖瞧见他,满脸尴尬,低声道:“公子,那姑娘醒了,说要见你。”   洛闻歌轻颔首,跟着蒋霖往那边院落走,去的路上他问:“她要见我,你怎么这个表情?”   “这……”蒋霖吞吞吐吐半天没说出来。   洛闻歌鲜少见蒋霖这副模样,虽说暗卫不善言辞,但也不是说话不利索的结巴,他加重语气:“有话直说。”   “是。”蒋霖应道,说起话来还是有些难以启齿,“是这样的,那姑娘一醒来就说要见你,为感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必定要以身相许,在她昏迷这段时间里,属下去楼内查过,公子可知她是谁?”   一个两个都在那姑娘身份上做文章,洛闻歌本就让萧毓岚闹得头疼,再看蒋霖这铁憨憨,满脑子官司的没好话:“快说,卖什么关子。”   蒋霖不好意思挠挠脑袋,从洛安那学来的招数不好用啊,他怕洛闻歌等急又生气,赶紧说:“她是闻天冢亲妹妹闻依依,昨日刚到长乐城,今日随闻天冢出门买东西,不知怎么在玄武大街那边的铺子里丢了,方才闻天冢去京兆尹报案,引得全城都在找。”   洛闻歌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萧毓岚生气的点在哪里。   闻天冢亲妹妹。   难怪对方会再三问他是真不认识那姑娘吗?   感情萧毓岚是误会他为救闻天冢妹妹奋不顾身,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反派和闻天冢早先反目,几年不联络,如今与他关系也不见得会好,他犯得着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吗?   萧毓岚这醋吃的莫名其妙。   等等。   他思绪劈叉一瞬,怎么好端端就想到萧毓岚吃醋上面,还想得这般自然。   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萧毓岚某些方面的作为承认的那般自然,还半点不抗拒,真是怪事。   他以往没有过这方面体验,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称之为什么,总之这会儿意识到萧毓岚举止奇怪的点,内心竟生出些窃喜来。   真是好奇怪,好不对劲。   蒋霖见说完那段话后,他的表情阴晴不定,不免有些担忧,遂小心问:“公子,明日要把她送回去吗?”   洛闻歌回神,轻瞥:“嗯。”   把人送回去就能知道闻天冢在哪。   蒋霖听明白,犹豫再三问:“不用捎点别的话过去?”   自洛闻歌接任临江楼楼主一位起,身为暗卫众人便要深知他过往仇人,以防不测,遂蒋霖很清楚闻天冢和洛闻歌间的仇怨。   有机会能拿捏到闻天冢,蒋霖私以为该利用。   这点乃是临江楼传统。   洛闻歌听出话里意思,淡淡道:“现在还犯不着用个姑娘威胁人,真将人惹毛,撕破脸双方都不好看。”   蒋霖似懂非懂,只知道他不愿那么做。   夜幕降临,月上柳梢,寒气渐渐重起来,席卷的人心也跟着冷冰冰,洛闻歌拢紧披风:“蒋霖,临江楼有所为有所不为。”   蒋霖神色微整,似想到什么,声色俱肃:“是,属下明白了。往后对楼主指令不会再有疑问。”   洛闻歌轻咳,于这不平声里踏入闻依依所在院子。   还没进屋里,洛闻歌先听见一连串问话声,女子声音娇俏甜美,口吻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让人一听便能生出些怜爱来,与先前受惊吓的尖叫声全然不同。   女子问得问题很多,大多关于他。   “你家公子就是洛闻歌?”   “我没想到救我的会是他,他长得真好看,我知道他没有娶妻生子,你觉得我怎么样?”   “古人常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自觉没那般大本事,不如便以身相许吧?他那么拼命救我,让我好生感动。这世道敢于那等情况下救人,实乃大义之举。”   叽叽喳喳好半天,方听洛荣不急不缓道:“闻姑娘,女儿家还是矜持些好。”   “矜持什么呀,他英雄救美,美心中仰慕他,是人之常情,再说男未婚女未嫁,我有这想法不行吗?”闻依依道。   洛荣真拿这姑娘没办法,奉命请大夫来看,人倒是如愿醒了,就是呱噪了些,还闹着要嫁给洛闻歌,这……   洛荣管理洛府多年,向来不敢在洛闻歌私事上多口舌,府内上下皆知他家公子是个有主意之人,不喜别人多嘴。   今日救回来个姑娘,又让请大夫细看,洛荣一时也拿不准洛闻歌什么意思,只能片面劝话。   “姑娘你这未免也太大胆了些。我家公子或许更偏爱内敛些。”   闻依依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真内敛,得什么时候才能嫁给他?”   洛闻歌听到这啼笑皆非,不想再听一老一少谈论,他提起衣摆跨门槛进去,腔调微冷:“或许一辈子都不行。”   这一声惊动两人。   洛荣和闻依依同时回头,两人神色各异。   洛荣满脸被解放,快步过来,低声担忧:“公子,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过来这边了?”   洛闻歌漫不经心道:“我听蒋霖说闻姑娘醒了,想过来问点事。”   前面闹着要嫁给他的闻依依忽然成哑巴,双颊绯红,杏眼含怯不敢直视他,难得生出些小女儿家姿态。   洛闻歌装作没看见,走到桌边坐下,待洛荣倒过茶,他端起暖在手里,方抬眸看过去:“闻依依姑娘?”   闻依依惊醒,听见这声喊脸颊更红了,呢喃软语:“是。”   “贵兄长可是即将走马上任的礼部左侍郎闻天冢?”洛闻歌又问。   闻依依不明所以点头,还是那般娇羞:“你认识我哥哥?”   洛闻歌唇角弯着抹意味不明的笑:“是啊,不仅认识,以前关系还不错。”   好到对方临阵倒戈,闹成对立面。   闻依依没听出弦外之音,满心都在他和闻天冢认识上,惊喜到忘记遮拦,露出豪放本质:“你认识我哥哥,那真是太好了,这下我能让哥哥上门提亲,看在你们是多年好友份上,你不会拒绝我吧?”   这姑娘还真是脑子一根筋,洛闻歌挑起眼皮子睨着她:“会,我想有些话还是开诚布公说清楚更好。闻姑娘,我救你是出于路见不平,并非你所想的英雄救美。”   还没英雄救美,就将某皇帝醋飞了,真来,这合作怕是要黄。   洛闻歌极为冷淡:“也请闻姑娘不要再说以身相许这等话,凭白让人误会。我在长乐城内名声不好,闻姑娘多自爱,切记别和我扯上关系,否则将来不好嫁人。”   闻依依眼眶红了,委屈道:“我不介意你怎样,你救了我的事千真万确,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报恩有错吗?”   “若姑娘说的报恩是以身相许,还是免了。那在我看来是恩将仇报。”洛闻歌道。   闻依依脸又红了,这次是羞愤加耻辱,她素来大胆,想到什么说什么:“你这个人嘴怎么这么毒!”   洛闻歌冷笑,放下茶盏起身:“时候不早了,闻姑娘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会派人送姑娘回去,以后别再说报恩的事。”   闻依依咬着唇瓣,满脸委屈看着他离去地无情身影,心里极为难受。   当天夜里洛闻歌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总是重复出现几个画面,有时是他在床上缠着萧毓岚不放,非要对方哄他睡觉;有时是他和萧毓岚在马车里将要碰上唇;有时又是他为逼问那夜的事,跨坐在对方身上…场景不同,结果却大径相同。   皆是各种各样被不可描述,他被欺负得眼尾发红,哭都哭不出来。   临近黎明时分,他被梦里那股哭不出地委屈憋醒了,睁眼那刹,浑身力气散去干净,疼痛随之卷起来,让他不得不平躺着,在温暖如春的房内良久惊觉亵裤上的不对。   他很少有这般窘迫时候,哪怕房内静悄悄只有他自己。   怎么会这样?   他茫然乱想半天没个结果,梦里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他记得不太清楚,只知道和萧毓岚有关。   能和萧毓岚有关,还让他醒来半身狼藉,梦境究竟是什么显而易见。   洛闻歌抬手盖在眼睛上,简直没脸看。   他为什么会对萧毓岚产生那种情绪,这绝对不行,肯定不行。   从今日起,他必须和萧毓岚保持距离,一定是他们先前过于亲昵,又有蛊虫作祟,让他有这等错误认知。   像是在为自己可耻梦境找借口,终是能粉饰太平。   洛闻歌控制住思绪不去想,但有时大脑有它自己想法,转瞬便想到两日前醒来看见萧毓岚的胸膛。   结实又强壮,看起来很有力。   洛闻歌脸烧得慌,猛地拉起被子盖在头上,懊恼地低声:“**熏心了啊!”   他直挺挺躺尸不到一息功夫,垂头丧气起来去拿亵裤,不换干净的,浑身都不舒服。   就在他拿好干净衣衫回到床边,弯腰正打算换时,暗门一阵轻响,他头皮炸了,倏然抬头看去,便见到一身黑衣宛如夜行侠的萧毓岚,当下僵在原地。   一脸困倦的萧毓岚突发奇过来想趁他睡着看看他,结果撞上个醒了并似乎要做某种事的人,萧毓岚脸上困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趣味。   “你这是在做什么?”   洛闻歌飞快掀开被子钻进去,攥紧干净衣衫:“没什么。”   萧毓岚光看他不安神态就知道他没说真话,没关系,总有让他说的法子。   “你似乎很怕朕过去。”   “哪有的事。”洛闻歌说,低眉顺眼道,“陛下还生气吗?”   萧毓岚当然生气,当即冷着脸:“你说呢?”   “我发誓我真不知道她是闻天冢的妹妹,也没奋不顾身的救她。”洛闻歌说。   萧毓岚极轻极冷地:“嗯。”   这态度让洛闻歌不知该如何说下去,硬着头皮说吧,搞不好会尴尬,不说现在也很尴尬,洛闻歌再次自闭了。   想讨口饭吃好好活下去怎么那么难,他愁。   更愁黏在身上不太好受的衣服,想当着萧毓岚的面平静换完基本不可能。   洛闻歌也不知为何如今在萧毓岚面前,他这么放不开,明明刚开始穿过来,他横行霸道得比萧毓岚还像个皇帝。   他很想做回以前,却发现心里有个声音时刻提醒着,要顾全大局,要顾及萧毓岚感受。   他真的很需要个人聊聊心里话,看来驿馆命案后,他该借约谢温轩吃安丰酒楼的名义,好生谈心了。   “昨日朕回去自我检讨一番。”萧毓岚突然开口。   洛闻歌惊讶,脱口而出:“原来陛下也会自我检讨?”   萧毓岚横过来一眼,他自动闭嘴。   昨日从洛府愤然离去回到宫内,将凑上前来请示地李公公赶走,心中烦闷无解无人能说,最后又别扭喊来李公公,别别扭扭将事情简单说了遍,隐去真实人名,让李公公好好分析。   萧毓岚说不是自己,李公公也就当不是,便认真说了说。   当时李公公说,这救人的没做过,人命关天,哪能想那么多?   另一个闹别扭的也不算太有错,人嘛,关心则乱,救得还是对手妹妹。   闹误会全是没说清楚,当务之急,让闹别扭的给救人的道个歉,将事情摊开说,凡事只要肯沟通,那就绝对没问题。   李公公说的信誓旦旦,萧毓岚听得将信将疑。   本想让洛闻歌自己想明白,架不住心里想过来看看,心里装着事,就会觉得应付起任何人都煎熬。   这不妥善忽悠完沈如卿,萧毓岚直奔这来,尬在这话上。   开弓没有回头箭,萧毓岚看着洛闻歌,直视错误:“朕情绪上头误会你,是朕不对。”   洛闻歌眨眨眼睛。   “不管你知不知道她是闻天冢的妹妹,救人都是对的。”萧毓岚又说。   洛闻歌眼眸微转,忽而问:“陛下会那么生气,除去她是闻天冢妹妹外,还有别的原因吗?”   萧毓岚心跳慢了半拍,别的? 第52章   别的是什么, 萧毓岚不想也不会因他一句话专门去想,避而不谈道:“你救下闻天冢亲妹妹,今日他必会找上门。”   洛闻歌心里惋惜没能从萧毓岚嘴里挖出点秘密,从容回答:“我打算今日差人去告诉他一声。”   “礼部并未接到他入京上任的奏疏,应当是秘密前来。”萧毓岚说。   慢悠悠走到床边坐下,身形颇为慵懒的倚着床头,半阖眼眸望着他。   洛闻歌心里没来由紧张,说话声音都染上些颤音:“他为何秘密回来, 又怎么让闻依依落入北疆人手里,这得见过面才知道。”   萧毓岚像没察觉出他情绪变化,声音里透着疲倦:“你问,他未必肯回答。”   “他不如实说是他的事, 我确实要过问一句。昨日见到的北疆高手, 我暂未查到是谁。”洛闻歌捏着手里衣衫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毓岚阖上眼眸,手撑着脸颊,含混道:“无事,朕有消息会告诉你,不必惊慌。”   洛闻歌见他这幅样子, 轻声问:“陛下昨夜没睡?”   “睡了。”萧毓岚闭着眼睛曼声道,“宣仪殿的软榻味道难闻得紧,又听沈如卿哼大半夜,哼得朕脑袋疼, 天未亮便走了。”   洛闻歌很想问‘你都离开宣仪殿, 为何不干脆在宫里补觉, 偏生跑这里来’,弄得他惊慌失措,抓着裤子好半天没法换。   他想却没问出口。   因这话充满扫兴和赶人味道,他打心底还是希望萧毓岚能多过来。   和他说说眼前局势,说说将要展开的布局及朝堂人事。   仿佛这样能让他的思绪不再像无根浮萍,到处飘荡不安。   萧毓岚能带给他的安稳是别人做不到的,他脑海灵光乍现,所以,萧毓岚对他而言,是极为特别的,甚至超出特别范畴。   他心跳乱得失去节奏,一声快过一声,福至心灵般想到点头绪,他内心对萧毓岚真正感情是什么。   答案就要呼之欲出,他屏住呼吸,那是——   “朕从凤栖殿过来,柔伊托我带句话给你,说两日后太后想见你,与你共进午膳。昨日太后那边派人来递的话。”萧毓岚睁着只眼睛眯缝看他,像是在等答案。   洛闻歌一腔心思让这句话打得魂飞魄散,刹那没了影,注意力也被吸引到‘太后要跟他共进午膳’上,他微整情绪:“好,我需要注意点什么?”   “注意摆好自己位置,要装出是后宫醋王的姿态,到时沈如卿也会在。”萧毓岚道。   这就有点难为洛闻歌,醋王是何等模样,他并不知道。   这一难题他没说出来,眉间难色将主人出卖个干净。   萧毓岚睁眼,压着笑道:“不知道怎么做?”   洛闻歌觉得这种事不能藏着,还得两人商量,点头道:“陛下有何高见?”   萧毓岚撑床起身,眯着眼打哈欠:“真要听?朕要是说了,你可别生气。”   “陛下帮我出主意,我怎么会生气?”洛闻歌说。   萧毓岚哼笑:“母后和沈如卿聊别的,你可以随意应承,但凡说到朕身上,你要装作很在意,若是说什么要帮朕广纳秀女,充实后宫之类的话,你便装郁结,要让她们看出你醋了,不高兴。”   洛闻歌稍作思忖便明白这举动意在何为,在以吃醋为主,稍有不慎就吐血咳嗽,柔弱到不行。   萧毓岚弯腰脱鞋子,看向还在沉思的洛闻歌,抬腿踢踢他:“给朕挪点地方。”   洛闻歌往里面挪了半步,忽然想起来被窝里还藏有亵裤,立刻不动了:“陛下……”   萧毓岚挑眉:“嗯?”   “那个什么。”洛闻歌小声,底气有点虚,“里面还有床被子呢。”   “朕知道。”萧毓岚说,“你先挪,挪了朕再拿被子。”   洛闻歌心想,他要挪个不好将亵裤露出来怎么办?   光是想到这个结果,洛闻歌脑袋晕了下,不太敢动。   他不动本身就是个极大疑点,萧毓岚眉梢轻动,脚很不正经的顺着被子边缘滑进去:“里面藏了什么,让你这般拘谨?”   “没、没东西。”洛闻歌悄悄地将亵裤团成团,在萧毓岚脚滑到手边前,动身往里面挪,“陛下赶紧上来吧。”   这一前一后变化太快,萧毓岚眉眼满是狐疑:“你到底想干什么?”   洛闻歌察觉出萧毓岚生疑了,心里紧张得不行,强装淡定:“不是陛下想上来眯一会吗?我在给陛下挪地方。”   萧毓岚似乎信了,倾身拿被子,铺在他让出来的半边床上。   在洛闻歌心里一松时,萧毓岚的手飞快摸进被子里,准确无误抓到他的手,这下子藏得东西暴露无遗。   洛闻歌浑身僵硬,宛如被冻住的冰雕般没反应了。   萧毓岚皱眉摸了摸那东西,像是想起来从暗门出来时他的动作,抿紧唇收回手,无声铺被子脱外袍卷进去。   在躺下前,萧毓岚越过僵住的他,拿过里面常用枕头垫在脑袋下。   然后半侧着撑脑袋看他,等他反应。   洛闻歌不知道萧毓岚猜到他拿的东西是什么没有,脑子里乱哄哄的,直到萧毓岚躺下凝视他,他才跟万物复苏似的动动手。   “朕很困先睡会。”萧毓岚见他看向自己温声道。   洛闻歌麻木点头,睡就睡吧,现在也没什么能让他紧张。   在萧毓岚面前,他已经跌破很多脸皮和底线,今日这一遭,又添一笔,算不得什么。   虽这么说,但是他还是抹不开脸!   他猛地将脸埋进被子里,感觉要被萧毓岚磨死了。   偏偏躺在他身侧安然入睡的人半点不知情,闭着眼眸睡得酣然。   洛闻歌真想知道萧毓岚心怎么那么大,这不是在戒备森严的宫里,是在时刻被人盯着的洛府,在他这个前世不折手段弄死人的仇家身侧,他揉揉眉心,被这一闹,思绪全乱了套。   萧毓岚是真的睡着了,呼吸平稳,连他手落在眉毛上都没乱半分。   长得真没话说,眉眼如刀般锋利,深睡时少有柔和,却还是透出骨子里的凛冽。   洛闻歌视线转来转去,最终转向萧毓岚的唇。   算上马车里那次,他无意和萧毓岚亲过两次了。   要说什么感受,他说不好,每次都是无所适从。   他是真想离开这里,可现在来看,他对萧毓岚多了丝内心羁绊,离去时没法像刚开始想的那般洒脱。   他轻叹口气,将萧毓岚无意识推开的被子重新盖好,也跟着窝进被子里。   只不过…他看眼睡着的萧毓岚,闷头钻进被子里,忍着脸红换亵裤。   洛闻歌再醒来身侧空无一人,只余整齐被子及未散去余温提醒他,萧毓岚确实撞见他弄脏亵裤,装作没发现似的睡觉走人。   他躺平在床上,好半天没动弹。   答应萧毓岚修养两日,他不能再随意出门瞎溜达,免得又出事。他发现每次出门都有新发现,一有发现难免待不住,倒不如先装聋作哑两日,养得差不多再去。   他心里这般想着,还是让人喊蒋霖。   蒋霖来得很快,听他说送闻依依回去,有些头疼。   “公子,闻姑娘不愿意走,说要和你好好相处。”   洛闻歌好笑道:“昨日说的话,她都当耳边风了?”   蒋霖对自身以外人的心思琢磨不透,有时连自己都搞不明白,更别提碰上难养的小女子,他摇头:“只说不肯走。”   “她不肯走,你就去找闻天冢,让他把人带走。我这养不了她。”洛闻歌说。   他承受不住让这姑娘缠着,名声这东西不值钱是真,不想再和别人扯关系也是真。   从他近来新拿到消息来看,闻天冢可不是什么任人欺凌的文弱书生,能在边陲小镇磨炼三年赢得一片叫好声,怎会是平庸之辈?   就是不知道这将亲妹妹弄丢是无意之举,还是与人联合做下的圈套。   人心莫测,他还是小心为上。   “你别直接找上闻天冢,假装出去买东西,撞见寻人的小厮,再将人引过来。”   免得闻天冢觉得他有意利用闻依依,虽说他本意离这也大差不差,但该打的掩护还是要打的。   蒋霖领命去准备,洛闻歌让洛荣重新去订轮椅,在这期间,他只能窝在床上,看窗外阳光明媚,他挺想去晒晒。   阳光正升温,周遭暖烘烘,洛闻歌在捋神仙丸的事,不经意抬头看见洛荣领着谢温轩和慕容郁往这边走。   这两人怎么过来了?   远远看见他,慕容郁抬手打招呼,上前两步和谢温轩说几句话,惹得谢温轩也看过来,他轻点头,等两人进来。   洛荣进门见他起来,便将两人领进来:“公子,谢大人和慕容大人来探望。”   “嗯,看茶。”洛闻歌放下册子,指着椅子,“你两随便坐。”   待两人坐下,洛荣奉上热茶便退下了。   “洛大人又在城内出名咯。”慕容郁端着茶盏搬过凳子坐到床前,冲他挤眉弄眼道。   洛闻歌心生不祥,惴惴不安问:“我这又闹传闻了?”   “是啊,昨日洛大人大理寺门前飞身扑马车英雄救美,赢得美人归。若是让深巷那位俏郎君听见,不知洛大人这后院会不会无火**。”慕容郁笑道。   洛闻歌一个头两个大,连连求饶:“慕容大人做个好人暂且放过我吧。你不是不知道我身体如何,半残之躯,哪能英雄救美?实不相瞒,救人的乃是我身边侍从及你所说的俏郎君。”   慕容郁大早上听街头巷尾地传闻,不知真假,碰上谢温轩有事要商量,一并跟过来讨个乐呵,没想到实情是这样,他奇道:“是这样吗?看来老百姓们更喜英雄救美的戏码。”   “我怎么觉得慕容大人也喜欢呢?”洛闻歌问。   慕容郁摆手:“洛大人别介意,不妨我说另个传闻让你开心开心?”   洛闻歌看一眼谢温轩,发现对方没有打断慕容郁的意思,便问:“是什么?”   慕容郁清清嗓子,捏着兰花指,学街坊邻居里的大娘,尖着嗓子道:“说完名震长乐城的洛大人,咱们来说说不久前完婚那位,据我那在宫内当差的二舅家表哥地大外甥说,那位啊,独宠娇弱皇后,对贵妃娘娘不屑一顾。将两位娶进门到今,几乎夜夜宿在凤栖殿哦,宣仪殿连门都没踏过。”   洛闻歌眸里闪过丝尴尬,这是在探讨萧毓岚的私事?   他的尴尬并不耽误慕容郁继续模仿邻居大娘:“那娇弱皇后身子骨不行,听说每晚被欺负得跟个猫儿叫似的,哭腔撩人,宣仪殿那位受不得冷落,偷偷去找太后告状,明里暗里说皇后怀不上龙种,太后一听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事,就把那位叫过去,几番暗示教诲,那位当晚去了宣仪殿,连宿两晚,这才勉强圆房。昨夜儿啊,宣仪殿那位总算如愿被欺负哭了,叫得可欢呢,让凤栖殿的差点吐血。”   洛闻歌没怎么关注宫里情况,听慕容郁说这一遭,就知道那晚萧毓岚说的事办成了。   他轻拢手掌,问:“我挺想知道他们怎么知道的。”   慕容郁转头和谢温轩对视一眼,给他解释:“每个人都有他们独特来消息渠道,深院高墙里也不见得密不透风。”   这是变相给洛闻歌提个醒,哪怕假扮皇后,也不要轻易出入凤栖殿,搞不好就露馅了。   慕容郁说完传闻谈正经事:“徐焱招供了,说指使他做事的乃是当今皇后徐锦媛,有诸多书信为证,我和谢温轩细查过,发现那些书信不全是徐锦媛所写,有部分出自芍药之手。芍药是徐锦媛的丫鬟。”   抓到芍药锁在大理寺牢房是秘事,谢温轩和慕容郁还不知道。   洛闻歌知道他们一心效忠萧毓岚,思索再三,便将这几天发生的事说了。   慕容郁听罢,恍然大悟:“这就好解释为何审徐焱时我总觉得他说谎了,原来不是他说谎,是他接到两人指令。”   谢温轩也道:“也就是说指使人杀害云王男宠青青的是芍药?并非皇后。”   “嗯。”洛闻歌轻声应道。   “看来关在牢房里的那位是天命阁杀手,不是淳王的人。”慕容郁思忖道。   谢温轩和洛闻歌异口同声:“不见得。”   这超乎寻常的默契,让慕容郁在他两人间扫个来回:“你两的意思是他既是天命阁的人,又是淳王的人?”   洛闻歌轻抬眉梢,示意谢温轩说说看法。   谢温轩半点不推拒,简单述说:“他出生淳安,跟随淳王十余载,所熟知亲朋好友都很普通,并无和天命阁扯上太大关系的可能,我以为他应当是阴差阳错入阁,真正效忠得还是淳王。你说他杀青青,淳王会不会知道?”   慕容郁脸上说笑神色不见,凝重起来。   有些事不能细细推敲,一推敲必出事。   慕容郁拧眉:“制造命案借此留在城内,他想做什么?”   “这就得慕容大人查了。”洛闻歌笑道。   慕容郁看他:“你打算做甩手掌柜了?”   洛闻歌指着肩膀上的伤:“我这伤口昨日又崩开了,不好好静养会留下病根,这几日恐怕去不得。”   谢温轩不爱听传闻,一般开口说得都是重要事,他说:“你救的不是普通女子。”   这是个知情者,洛闻歌轻叹:“谁敢说是呢,将要走马上任的礼部左侍郎亲妹妹,哪是寻常女子?”   慕容郁神色诡异:“他妹妹?难道说他已入京?没听见人说。”   “谁知道他秘密进京想做什么。”谢温轩冷漠道,转眸看慕容郁,语气不太好,“他约你见面,能不见就不见,道不同不相为谋。”   慕容郁斜睨:“不好说,他真约我,我必定要去会会。陛下说他心怀不轨,我很好奇他能不轨到什么份上。老实说,我觉得他不太可能约见我,最有可能上门拜访洛大人。”   火莫名其妙烧到他身上,洛闻歌也挺服气,说都说了,怎么也得表个态。   洛闻歌想了想:“见就见,也好探探口风。”   这个口风是什么,三人心照不宣。   洛闻歌不提闻天冢,倾身道:“据芍药说,神仙丸是从北疆靠密道运进边界,再顺着水运来长乐城,一路由人严密押送,无人知晓。天命阁负责制造噱头售卖,以此收拢人心,打入朝廷。”   “徐焱也提过这点,但他毕竟是个傀儡,只知皮毛不知真意。”慕容郁说。   芍药手里没有由神仙丸开道铺出来的朝廷人脉名单,那只能在徐锦媛手里。   眼下徐锦媛消失无影无踪,临江楼追查到今,还杳无音讯,这颗毒瘤不太好挖。   他想到关键点在徐锦媛,谢温轩和慕容郁亦然。   谢温轩是知道他假扮皇后的,没说出请萧毓岚六亲不认交出皇后之类的话,而是说:“若此事是真的,徐锦媛不能再继续做皇后。”   洛闻歌赞同:“我和陛下已在商量对策,看如何是好。”   慕容郁直觉这两人说了点他不知道的秘密,狐疑道:“是要找借口废后吗?我一直都挺奇怪陛下不喜徐锦媛也不喜沈如卿,为何要惺惺作态,要说为制衡前朝,也没必要夜夜宠幸徐锦媛。”   这还有个不知情的,洛闻歌不好把事情说太明白,含蓄道:“陛下有自己用意。”   “说的也是。”慕容郁没抓着这点不放,又说,“事到如今,驿馆命案理所应当能结案,云王一天派人三问,早中晚,跟用膳般准点。”   “结案吧。”洛闻歌说,“先不要说,明日我亲去告诉他。”   慕容郁在正事上从不掉链子,嗅觉灵敏得不像话,单听这句话,便察觉出他要搞事情,意味深长道:“洛大人悠着点,云王这几日暴躁得很。”   “多谢慕容大人提醒,洛某感激不尽。”洛闻歌温润笑道。   慕容郁欣然笑纳这声谢,看着谢温轩:“你要说的事呢?”   洛闻歌闻言疑惑看向谢温轩,这还有什么事?   谢温轩淡然:“明日大理寺空缺官员会陆续上任,洛大人可还要继续借用都察院?”   “要。”洛闻歌干脆道,开玩笑呢,那棋子还没抓到手里,他怎么能轻易退出都察院?   要不退出就得再寻个缘由,这边驿馆命案要结案,不能继续利用,他沉思片刻,道:“劳烦谢大人写个奏疏,就说立神仙丸杀人为要案,请陛下批准三司会审沿着驿馆命案这条线继续查。”   谢温轩从他执着于要用都察院地方查案起,便嗅到他想拿都察院开刀的气息。   谢温轩也有这心思,自然愿意配合,到如今配合没半途而废的道理,谢温轩答应:“听洛大人的。”   慕容郁像个旁观者,见两人一问一答,感叹道:“洛大人何时能对我刑部感兴趣,来刑部办个案子?”   洛闻歌记得刑部尚书是徐应屏多年挚友,实打实徐党,干巴巴道:“刑部那等地方我怕我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洛大人这话说的,咱刑部哪有那么可怕?”慕容郁笑道。   洛闻歌苦笑道:“谁都知道三法司官员牵连甚广,关系千丝万缕,陛下敢大刀阔斧斩干净大理寺,却没法动都察院及刑部,原因很简单,大理寺卿为人正直,不结党营私,处理得都是小啰啰,刑部和都察院不同。”   在座三人谁也不是傻子,道理都懂,还是避免不了心抱希望,望早日肃清朝堂,以正朝纲。   “即便如此,洛大人无事时不妨来刑部多走动走动。”慕容郁抛出橄榄枝,笑盈盈等答复。   这是自然,洛闻歌喜笑嫣然:“好。”   “那我们不打扰洛大人静养,这就回都察院。”慕容郁道。   洛闻歌直起身,冲两人拱手:“我不在,让两位多劳累。”   “这是我们应当做的,洛大人客气。”慕容郁起身,和谢温轩往外走。   谢温轩和慕容郁走没多大会儿,洛安满头大汗进来了。   “公子,有徐锦媛消息了。”   洛闻歌神色一震:“在哪?”   “温柔巷最东角落院子里。韩护法说那儿眼线众多,楼内人不好靠近,从身形和手段来看,像是军营之人。”   军营的人?   洛闻歌微蹙眉,想到平日早朝碰见鼻孔朝天对他看不顺眼的徐应屏,难道说对方知道后宫皇后是他?   大事不妙。   原以为假扮皇后一事,只有少数人知道,如今怎么感觉是个人都知道?   洛闻歌不敢想沈爵,那等比徐应屏还要精明的老狐狸,脱离皇后身份的事迫在眉睫了。   “你再去帮我办件事。”洛闻歌说。   洛安领命刚走,蒋霖气喘吁吁跑进来:“公子,闻天冢来了。” 第53章   洛闻歌在前厅见到前来寻妹的闻天冢。   对方和在客栈见到冒牌货长得一模一样, 气势却截然相反。   冒牌货装腔作势,眼前这位不同,是真有资本昂首挺胸,但也仅如此,并未盛世凌人,甚至有点儿平易近人的味道。   瞧见脚步缓慢的他,眸光微沉,语气柔软动听:“洛兄, 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洛闻歌扶着蒋霖胳膊坐下,浅笑:“不愠不火刚刚好,不如闻大人, 平步青云。”   “洛兄未免过于妄自菲薄, 我在边陲小镇都听闻洛兄受陛下重用,先任接待使后领命查案,颇得圣宠。”闻天冢言语间透着艳羡,好似发自真心。   洛闻歌似笑非笑:“闻大人听说得真多。不知有没有听说过近来北疆高手秘密来京的事儿?”   闻天冢不露声色:“先前未曾听闻,今日出门寻妹妹, 听人说起才知晓昨日洛兄从歹人手里救下一名女子,而那两名歹人恰巧是北疆人。”   洛闻歌笑容未改,语调懒慢:“我也没想到救下的会是闻大人亲妹妹。真是意外,毕竟先前没听说闻大人入京的事。”   “这也非我本意。”闻天冢脸露无奈之色, 似有难以言表苦衷, 半天才冒出句, “我与洛兄关系今非昔比,但我仍不想有所隐瞒,在来京路上,我遭到几番刺杀,有人不想我活着。为保性命,我只能带着依依遮遮掩掩低调赶路,先几日进城。”   洛闻歌不相信,以闻天冢的身份地位,谁会想不开暗杀他?   应当不是徐应屏,知道闻天冢奉命入京,要这般明目张胆动手,未免太蠢;更不可能是萧毓岚,这位皇帝陛下处在观望阶段,断不会贸然下手,总不会真是北疆人?   可北疆人和闻天冢有深仇大恨吗?   洛闻歌无从考究,对闻天冢这番话抱以生疑。   “闻大人内心可有怀疑之人?”他问。   闻天冢迟疑道:“知道北疆人想掳走依依,我想刺杀或许与他们有关。”   “哦?”洛闻歌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闻天冢缄默。   须臾,闻天冢苦着脸道:“三年前我出任边陲小镇县衙老爷,这接的第一桩案子便是夫妻何离,女子乃是小镇人士,男子则是从塞外隐姓埋名过来的北疆人,意图以家做赌注,如蚕吞噬桑叶般侵占小镇,被我彻查清楚,强制两人何离,将男子赶出小镇,永世不得入宁朝领土。后来我查到男子是北疆皇帝麾下第一护法。”   洛闻歌神色微动:“那后来呢?”   “后来我命人加强出入关口守卫,身份不明者一律不准进入。任职三年里,我曾多次遭到刺杀,要不是我命大,恐怕早已黄土一抔,也熬不到今日与洛兄相见。”   说得有模有样,要不是手握确凿证据,洛闻歌指不定要怀疑是否认错人。   他神色不变,语气多几分同情:“没想到闻大人这几年过得这般坎坷,不知大人有没有向陛下上书过此事?”   “我想过,但不好让陛下因这等小事烦神,说到底也是没证据的事。”闻天冢道。   还挺贴心,知道为萧毓岚排忧解难。   洛闻歌装作不赞同模样,满脸为对方着想之色,正经道:“闻大人这么想可就错了。要知道人才在是国之根本,若大人不慎出事,陛下知晓来龙去脉该有多心痛?上书说明实情,不仅是让陛下有准备,也是为保大人无性命之忧啊。”   闻天冢脸上异样一闪而过,似很犹豫:“那以洛兄所见,我该将此事事无巨细上表陛下?”   “那是自然。”洛闻歌斩钉截铁道。   闻天冢英俊眉眼染满难色:“我怕没证据说出来,让陛下觉得我多事。”   “闻大人想多了。”洛闻歌笑道,以过来人经历口吻和和气气说,“陛下相当看重闻大人,想必知道此事,会想法子保护闻大人,直到将此事解决。”   闻天冢闻言神色渐松:“那我便去试试,要真如洛兄所说,那我可真得好好感谢洛兄。”   “那我静等闻大人好讯。”洛闻歌礼貌笑笑。   两人真假参半说完正经事,终于想起引得这场谈话的核心人物。   闻天冢望着洛闻歌,诚心诚意:“这次依依能安然无事,还要多谢洛兄舍命相救。”   洛闻歌对等在身侧蒋霖道:“去请闻姑娘过来。”   蒋霖得令,躬身下去请人。   洛闻歌这才转头:“算不得舍命,是碰巧。也是闻姑娘聪明,在大理寺门前呼救。”   闻天冢像是没听出他话里意思,叹了口气:“我越想越害怕,她要是落在北疆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洛闻歌附和道:“万幸闻姑娘逢凶化吉。”   “是碰到洛兄才能逢凶化吉,我以为依依和洛兄有缘分。”闻天冢道。   洛闻歌眼眸微转,笑意自然露出来:“照闻大人这般说,我与很多人都有缘分。”   闻天冢眉头几不可见皱了下:“是我多言,还记得三年前我与洛兄知无不言,每每遇事默契十足,如今真有点怀念那时时光。”   这是闻天冢和反派特有记忆,他不知道也不记得,对此表现极为冷漠。   “再怀念也是过去,人只有老了爱不停怀念,闻大人不过弱冠,怎么心思老态许多?”   闻天冢被说得神色微僵,还要说话,门外进来个不情不愿地粉衫少女,少女捧着小暖炉,脸色微白气色倒是不错,可见被照顾得很好。   闻依依进门先看见洛闻歌,眼睛亮起来,眼角余光看见微尴尬的闻天冢,她撅起嘴,声音娇娇软软:“哥。”   闻天冢立刻忘记方才情景,板着脸语气微沉:“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哥哥啊?我怎么听说人家要送你回家,你不愿意呢?”   闻依依脸颊微红,被说得羞到不行:“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我不想回去。”   她说着视线不由得往洛闻歌身上飘,有着显而易见得爱慕之情。   闻天冢头有点疼,低声哄道:“你可别给我添乱了,这是你能乱撒野地方吗?”   “怎么不能?他是我救命恩人,我想报恩,怎么了?”闻依依挺着小胸脯扬眉道,昨日那等骄纵气息又冒了出来。   闻天冢抬手指指她,半晌气得不想说话,扭头对洛闻歌歉意道:“让洛兄见笑了,这姑娘被我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   “没事,闻姑娘性子直爽,真性情待人,是个好姑娘。”洛闻歌说句场面话。   他只当客套,听话的闻依依表情却不一样。   “你真这么觉得吗?”闻依依眼睛发光地看着他,恨不得将人揣回家。   洛闻歌让这姑娘给闹得几乎没脾气,哑然失笑:“嗯,闻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   “那我是个好姑娘,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闻依依乘胜追击,全然不顾闻天冢眼神警告。   闻天冢真是让闻依依气死了,洛闻歌拒绝的干脆,说得也清楚,没吊着苟着,她怎么一根筋黏在上面了。   不管洛闻歌如何,如今连他这个做哥哥的话也不听了。   闻天冢赶在闻依依再开口让三人尴尬前抢先道:“她说笑的,洛兄别太放在心上。”   这时洛闻歌说什么都不是,只好抱以微笑。   闻依依想说的话被半道截胡,还说得不是自己心里话,脾气闹上来:“哥,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我说笑啊,我长这么大,何时那事情说过笑!我就是喜欢他,我就要嫁给他,怎么了?”   洛闻歌别过脸,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闻天冢感觉再坐下去,能让闻依依将人尬走,跟被烫到屁股似的跳起来:“依依被救要多谢洛兄,来日有用得着闻某的地方,洛兄只管开口,闻某肝脑涂地必完成。”   这承诺很重,让洛闻歌深感意外:“闻大人言重了。”   “她是我仅在世上唯有亲人,要是有半点差池,我无颜面对九泉下的父母。”闻天冢眼眶微红,说得人想潸然泪下。   然,洛闻歌并非个吃悲情调调的人,他轻声:“抱歉。”   闻天冢揩揩眼角,强颜欢笑:“过去了。”   转脸看见有话不敢说地闻依依,闻天冢脸沉下来:“以后谨言慎行,少给洛兄惹事,你自己说开心了,有想过别人感受吗?”   闻依依少有被这般狠训时候,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抽噎道:“我知道错了,能不给他添麻烦就不添。”   闻天冢神色稍缓,又对洛闻歌百般道谢,这才带着恋恋不舍的闻依依告辞。   送走这对闹人心的兄妹,洛闻歌长舒口气,终于能安心回房窝到床上,继续静养。   他人在家,消息却没停过,从神仙丸到徐锦媛又拉到那两消失在大街上的北疆人,各路消息抓在手里。   临近晚膳,蒋霖带来宫里最新消息,云王闹着要见陛下,求陛下看在他为国征战多年份上,主持次公道吧。   萧毓岚连面都没露,让李公公带句话,驿馆命案全权交由三司会审处理,有结果,主审自然会交代清楚。   能动用到三司会审的案子级别相当高,用到一个男宠之死上很大材小用,云王若是识趣,便不会再去找萧毓岚。   就看云王到底明不明白这意思。   说完云王,洛闻歌眉梢轻扬:“你说他从宫里回来去找了淳王?”   蒋霖莫名:“是,他去淳王那儿也是败兴而归,淳王也没露面,隔空喊话,说由陛下做主。”   这不是踢皮球吗?   云王是那个追皮球的人,被推得到处跑,那这么做意义在哪?   他不信云王会为男宠之死肝肠寸断,忧心到觐见陛下的份上。   事情还不算明朗,暂且看不出云王这番举动意欲何为,想来他明日去见人,不可能会有风平浪静谈话。   这球最终踢到他这,难题也理所应当由他解决。   想起藩王们入京前他曾和云王有过约定,当时说得合作,也不知道如今云王还愿不愿意继续。   “他没得到想要结果,在驿馆哭着要回云宁,觉得来这一趟太难受。”蒋霖又说。   洛闻歌笑了声:“还真像他的风格。”   蒋霖垂首,低声:“昨日逃跑北疆人身份能确定其一,与我交手的是北疆新任大将军吉布哈,与陛下交手的身份成谜,多番探查应与王室有关。”   北疆王室里身手了得,能与萧毓岚打得不相上下之人,洛闻歌想不到。   他低声呢喃:“难道是秘密养大?”   再抬眸眼神坚毅:“给我查,务必将人查个清楚。”   “韩护法那边在查。他说前段时间与公子说的那人,这几日似有动静,像要联络,他想放长线钓大鱼,趁此机会抓出幕后主使,想征得公子同意。”蒋霖道。   洛闻歌支着下颚:“让他放手去办。”   蒋霖见他要起身,忙伸手去扶:“公子真不用去德济堂,让神医看看吗?”   洛闻歌慢吞吞往外走:“犯不着。”   他身上毛病早被院使说得清楚,全然没必要再去另投医。   不管是幽情蛊还是北疆王室剧毒,皆由徐锦媛而起,眼下得知人在何处,他该想得是如何将人生擒住。   就芍药说,徐锦媛是故意不进宫,让反派顶替成皇后,想借此拿捏住反派,哪怕有日东窗事发,徐锦媛也能甩锅,让反派成替罪羔羊。   简单而言徐锦媛和反派是相互利用罢了。   想起那位只有数面之缘的病弱女子,洛闻歌抬手压压唇角,巾帼不让须眉啊。   临睡前,洛闻歌没等到萧毓岚,对方让影卫捎了张纸,说政务繁忙,今夜宿在养心殿,让他早些休息,不用等自己。   洛闻歌将小纸条团吧团吧丢进炭火盆里,靠近小夜灯歪在床头看书,心想:谁在等你啊。   说不等还是比平时晚些再睡,次日醒来,里侧被褥干净整洁,无人来过,他不知怎么心里有点不易察觉地失落。   洛闻歌上半天没打算出门,便没让洛荣梳洗收拾,倚靠在床头,一手执笔一手书卷,边看边记录,看得聚精会神,压根没注意到暗门打开又关上,萧毓岚悄无声息走过来。   “难得见到你这般邋里邋遢的样子,朕觉得应当让柔伊过来瞧瞧。”   洛闻歌手中笔滑了下,在纸上留下长长曲折淡墨痕,宛如主人内心波澜起伏,他握紧笔,抬眸看过去:“陛下是想吓死我吗?”   “朕以为开门你就知道朕来了。”萧毓岚说。   洛闻歌用笔挠了下眉:“我没听见。”   这倒是个很好理由,萧毓岚轻笑:“那要不你在门边挂个小铃铛,朕进来摇一摇?”   许是近来洛闻歌对萧毓岚感情发生微妙变化的缘故,听见这话,总觉得暧昧得紧,这类暗号准备像极偷欢。   他不自然转开视线:“陛下怎么这会儿来了?”   萧毓岚竟看出些他在害羞的味道,边说正事边探究看他:“今日早朝沈爵递折子,狠狠参了徐应屏一本,说他徇私舞弊,纵容子女打着镇北大将军旗号在城内横行霸道,不仅设办温柔巷,还主力开办桃花湾,更可恨的是桃花湾出售骇人之物神仙丸,力求朕严令查办此事,务必还长乐城一片安宁。”   沈爵会出手在洛闻歌意料之中,对方和徐应屏斗几十年,但凡有踩踏机会,必会亲身上阵。   这次有三法司做车前卒,沈爵怎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也是沈爵这本奏疏,让洛闻歌知道对方在朝内关系有多错综复杂。上表那些事可都是谢温轩和慕容郁方查出不久,这么快就到沈爵手里,都察院真是什么都藏不住。   他放下书卷:“那陛下如何回答他的?”   “朕说此事已交由三法司全权负责,当即同意让谢温轩立神仙丸为独案的请求,让你们三个继续追查。”萧毓岚说。   “他能得到那么多机密,想来也知道我为何不能上早朝,更知道我抓了天命阁知情者的事,沈爵啊,有点难对付。”   “他老谋深算,比徐应屏要难摆平。他会借此事大做文章,顺势拔掉徐党诸多势力。”   “陛下也不打算袖手旁观吧?”洛闻歌问。   打拿大理寺开刀,恐怕萧毓岚就没想过养精蓄锐了。   萧毓岚颔首:“他前脚拔掉人,后脚朕往上面添自己人,动手肃清大理市前,朕让人秘密将先前被遣散远走的清白官员调了回来,算算日子,再过几日差不多要进城,到时候,朕手里能用之人便多了。”   徐应屏是镇北大将军,愿为徐党的人,自然都和兵权脉脉相通,萧毓岚要真能截胡沈爵布防,那就有坐稳江山的资本,骤时沈爵再想挟天子就难了。   “陛下所想非我能及。”洛闻歌说。   “也是由你查出这些事,才让朕有这机会。”萧毓岚眉目舒展笑道,看得出来这位素来板脸得皇帝陛下今日心情极好,从进门到现在,脸上始终带笑。   洛闻歌自认做的是分内之事,他说:“陛下真要谢我,不妨让我在都察院多待些时日。”   萧毓岚笑了下:“朕同意三法司继续在都察院办案,是何用意你还能不明白吗?”   洛闻歌:“我这不是怕理解错误,免得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吗?”   “朕倒是忘记你是个喜欢循规蹈矩的人。”萧毓岚说,“回头朕让李公公送块令牌给你,见令如朕亲临。”   要真给他这东西,可就有点霸道不讲理了,那岂不代表他想用萧毓岚威严就能用?   这权利放得未免太狠,洛闻歌迟疑:“这不太好吧?陛下不怕我滥用私权?”   “你会吗?”萧毓岚低声反问。   洛闻歌扪心自问是不会那么做,但架不住别人乱吹风,让萧毓岚生出些别样想法,他说:“若是有天陛下接到有人参我欺公罔法,陛下是信还是不信?”   “朕会想听你亲口说,你说什么,朕就信什么。”萧毓岚口吻异常认真回答,眼眸里满是诚恳。   洛闻歌心跳猛地加速,快得好似下刻就能飞出来,感动随之溢满心灵。   他像个在孤岛上独立求生的人,以活着为最终目的,生来便是如此,只有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被人保护了,有人肯站在他身后,能将他护得密不透风,不让任何伤害碰到他。   而他也有同样想法,想化身为最坚固的盾与矛,进可攻退可守,披荆斩棘,所向睥睨。   只因身后有个肯真心对他、交予无边信任的人在。   这个人只能是萧毓岚,换作别的任何人都不行!   洛闻歌意识到这点,对萧毓岚态度又有新变化。   他忽然觉得披头散发有碍形象,在枕边摸索半晌没找到簪子,不免有些气馁,去哪了?   萧毓岚并不知道短时间内他心理活动有多活跃,见他动作,懒洋洋问:“找什么?”   “没什么。”洛闻歌收回手,若无其事道。   萧毓岚盯着他披散长发若有所思片刻,起身走过去。   洛闻歌看着越来越近的皇帝陛下,喉咙微动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道:“陛、陛下,怎么了?”   萧毓岚停在床两步远,眼眸微眯:“你很紧张。”   是肯定句,对方看出他情绪了。   洛闻歌伪装失败,胡乱找借口:“没,想到待会要去探望云王,告知命案结果,怕他一怒之下状告我办事不利。”   “他不会,人为什么会死,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萧毓岚边说边靠近。   洛闻歌再也坐不住,悄然挪动往床里面靠,觉得离萧毓岚太近,会有心悸到停不下来的感觉:“陛下,今晚我得去凤栖殿是吗?”   萧毓岚一把抓住他手腕,不让他跑:“嗯,明日清早你得去长寿殿,和沈如卿陪太后用膳。”   洛闻歌心跳乱了套,说话染着颤音:“那个什么,我怀疑徐应屏知道我假扮皇后的事。”   萧毓岚一直觉得他肌肤手感极好,捉到手里难免摩挲几下,像在细细感受上等瓷器般自然,闻言抬眸含笑道:“何以见得?”   “如今徐锦媛所在院落周边有军营的人暗中保护。”洛闻歌被摸得受不住,反手握住萧毓岚的手。   萧毓岚卸去手上力气,任由他抓着,淡淡道:“他知道就知道吧,朕不会让他有机会说出来。”   洛闻歌心里轻抖,从这言语中听出血腥味,他呢喃:“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知道,沈爵会不会也知道?”   “怕了?”萧毓岚垂眸看他白皙漂亮的手,问得随意。   倒也不能称之为怕,洛闻歌为他思虑:“若是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对陛下名声不太好。”   萧毓岚扣住他的手,倾身贴近:“你在为朕着想?” 第54章   洛闻歌在说不说实话上思索不到一息, 微抬下颚:“陛下是一国之主,有不当传闻很容易动荡民心,对江山社稷不利。”   “你的意思是之所以在意朕名声,皆为社稷着想,没有私心?”萧毓岚轻声问。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洛闻歌几乎能看清萧毓岚脸颊上小绒毛,不小心坠入对方晦暗不明得星辰眼眸里。   他眼眸微动,突然有点说不出违心话, 像是能预料到说出来后那双眼眸会露出怎样失落情绪,他不忍心。   “我有。”他轻不可闻承认了。   萧毓岚宛如星空的双眸像有流星划过,璀璨夺目,声音低沉温柔:“是怎样私心?”   洛闻歌晃神一瞬, 迷离眼眸忽而清明, 落在萧毓岚脸上,他抬起自由那只手,大胆捏住萧毓岚脸颊:“陛下,恃美行凶要不得。”   萧毓岚微提唇角,应是喜悦的:“那朕的美能不能动摇你心神?”   那可真是太能了, 要不然怎么会让他梦里还念念不忘?   洛闻歌往后退,叹息道:“陛下,臣僭越了。”   “朕准你僭越。”萧毓岚扣紧手没放,不想放人离开, 还想继续先前话题, 显然很想知道答案。   萧毓岚如此表现, 让洛闻歌心生出别得想法,老早前就想问的问题此时自然而然脱口而出:“陛下是想断袖吗?”   此话一出,萧毓岚的手轻颤接着松开了。   洛闻歌的手和心同时空荡荡的,看见萧毓岚的神态,他心空得更厉害,半晌干巴巴道:“臣失语,陛下别在意。”   “朕没在意。”萧毓岚看他一眼,难得主动放开人。   洛闻歌脸上的笑顿时有些撑不住:“那臣多谢陛下大量。”   萧毓岚微蹙眉:“洛闻歌,朕问你件很重要的事。”   洛闻歌听这严肃口吻以为事关国家安危的大事,微敛神色:“陛下请说。”   “若是,朕说得是假如。”萧毓岚说,手上拿着许久不曾出现的菩提珠,颗颗相撞。   洛闻歌不知是何等要事,能让萧毓岚这般严肃紧张,不明所以追问:“假如什么?”   萧毓岚拨手串拨得急了下,舔舔唇:“若是朕真想断袖,你会如何?”   洛闻歌脑海里有根弦断了,崩坏的音调余音绕梁似的,震得脑瓜子‘嗡’好一阵子。   什么叫真想断袖,他会如何?   能如何?   他不可能干涉别人的事,尤其是如此特殊事情,他最多能做到不看不问。   可这断袖的人是萧毓岚,他很想看看也很想问问。   看什么又问什么,他心里隐约有个答案,说不出口。   好半天过去,他缓过劲,垂着眼眸像自言自语:“陛下是君,我是臣,我不会劝陛下,也不会骄纵,端看陛下自己如何做。”   这并非萧毓岚心里想要答案,他以为洛闻歌懂,此时来看,是他多想。   说不失落是假的,要说有多难过也没谈不上。   萧毓岚情绪恢复很快,转瞬恢复如常,冷冷淡淡不再亲昵:“洛爱卿说得是,朕想起养心殿里还有几本重要奏疏要看,就不打扰洛爱卿忙,朕先走了。”   洛闻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暗门打开又关上,唯有鼻息间缭绕得龙涎香证明萧毓岚曾来过。   萧毓岚的问题太猛烈,太莽撞,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时至今日,他也没弄明白对萧毓岚真正感情,在这危机四伏局势下,他不能胡乱作为,更不想因蛊虫作祟,一时冲动作出答复,后闹得两个人反目成仇,他和萧毓岚不该走到这地步。   今日忍住这临门一脚,能让他更加认清内心,看明白对萧毓岚的感情。   就是不知道萧毓岚能不能等到他开窍想明白了。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他拿过书盖在脸上,想起和萧毓岚近距离对视,对方眼神神态,忍不住翘唇,真好看。   洛荣推着轮椅进来:“公子,时候不早了,该收拾去驿馆。”   洛闻歌坐直,伸手接住书,懒懒应道:“嗯,来了。”   那边落寞离场得萧毓岚回到凤栖殿,看着一室冷清,眉眼漫上淡漠,拨开纱幔推门离去。   每当萧毓岚行走步伐较快,李公公就知道陛下心情不佳,极可能被皇后娘娘甩了脸色,这时李公公都是让小太监侍女退后,自己跟上前去挨骂。   不挨骂要看萧毓岚许久坏脸色,挨顿骂不到一炷香,萧毓岚便风轻云淡跟个没事人一样。   李公公无声默念: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要以身渡魔,早晚能将陛下渡成仙。   如此想着,李公公颤颤巍巍小跑跟上萧毓岚脚步,喘气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萧毓岚冷瞥一眼,冻得李公公险些灵魂出窍,打完哆嗦,硬着头皮继续道:“陛下心里不痛快,千万要说出来,院使说人不能生闷气,容易心胸气短,对身子不好,陛下,身体康健最为重要。”   “闭嘴。”萧毓岚冷喝。   李公公条件反射闭紧嘴巴,小眼睛滴溜溜偷瞄萧毓岚,发现陛下脸色更冷,在这寒冬腊月里俨然要化身冰疙瘩,冻得人站不稳。   能让萧毓岚进门前风和日丽,出门冰天雪地的,只有凤栖殿的皇后娘娘,而皇后娘娘甩脸色,极可能因这几夜陛下被迫宿在宣仪殿。   自古以来,后宫也是兵荒马乱的战场,这里不常见血罢了,争夺的是皇帝宠爱而已。   能得到皇帝一时宠爱算不得什么,后宫嫔妃最想要的是盛宠久盛不衰。   皇后原以为自己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沈贵妃,抢走萧毓岚的盛宠。皇后心有不甘,对萧毓岚有不满。   李公公凭借侍奉先今两位皇帝几十载的经验,脑补完三人间爱恨情仇,顿时觉得萧毓岚这个皇帝有点儿难。   难道说萧毓岚就想宠幸沈如卿吗?   那必定是不想的,否则也不会让他去寻那等下作玩意儿。   心里不想,嘴上不能说出来,还得去做做样子,这一做样子就是整宿,在皇后眼里,留宿就是最好证据。   李公公叹了口气,终究不愿见萧毓岚憋屈,努力宽慰他心:“陛下,这女子啊,心眼生来就是小的,见不得心爱男子对他人好,更无法容忍他与别的女子亲密,娘娘要嫁得寻常男子,这想法倒也没错,可您是皇帝陛下,注定三宫六院,坐拥天下美人,这哪能独享于一人?”   萧毓岚脚步微顿,略转头皱眉:“你在说什么?”   “老奴随口说说,陛下也权当随意听听。”李公公说,谁人不知皇帝最要面子,被皇后甩脸色这种事,说出来多少不光彩,李公公很明白很了解,给足萧毓岚台阶,“夫妻吵架很正常,多数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陛下不妨晚间再来寻皇后娘娘,说不定那时娘娘就不生气了。”   萧毓岚神色微妙,床头吵架床尾和?   他眼角斜睨着李公公,笑得略危险:“李公公这是在给朕想办法?”   李公公一瞧这表情,小腿肚子打个弯,当即就要给萧毓岚跪下:“是老奴多嘴,妄想揣测圣意,老奴知罪。”   “等等。”萧毓岚接住李公公双手,将人硬生生提着站起来,神色漫不经意,“朕还真有事想问你。”   李公公顺势起身,毕恭毕敬:“陛下请说。”   萧毓岚放慢脚步往养心殿走,双手背在身后转着手串:“朕和人很隐晦的表达了喜欢,他没个准信,这是不是就说他其实也喜欢朕,碍于某些原因没法说?”   李公公内心全程高能没下来过,先是被隐晦喜欢炸了下,又被还有人胆敢不明确回答萧毓岚炸翻,最后被萧毓岚为人找借口震到麻木。李公公从未想过萧毓岚会有先对人说喜欢的那天,惊到一时不知作何表情才好。   萧毓岚在等解答,不经意看见李公公表情,立刻抬脚就走,臭着脸道:“朕问错人了。”   “陛下、陛下,老奴知道为什么,你等等老奴啊。”李公公连忙追上去。   萧毓岚没回头,疾步而行的脚步却放慢了,嘴不说耳朵有自己想法。   李公公深谙他性子,见状连走带跑过去,气还没喘匀便说:“得看这人平日里性情如何,若是行事稳当得体,那就如陛下所想那样;若是个浪荡性子,恐怕是想吊着陛下胃口呐,等陛下给足好处,才装模作样一番。陛下可要擦亮眼睛,看清这人为人。”   萧毓岚脸上写着不信:“没有别的可能?”   李公公绞尽脑汁,试图让他相信自己:“再有就是此人是真不喜欢陛下,碍于陛下身份,不好当面说出来,生怕说出来,小命难保。知道一国之君秘密,那是何等危险?”   萧毓岚本想让李公公挑那两种情况再详细分析,没想到逼问一句居然又问出更扎心的答案,整个人都不太好:“你说得也有些道理。”   他也确实不喜让秘密被人探到,讲究这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乃是死人。   但这知道秘密的换做洛闻歌,一切又不同。   萧毓岚将手串套进腕上,脸色比先前更差了:“若是他连朕这等天之骄子都不爱,那这世间便没有值得他喜欢的!”   李公公心里叨逼:那也不见得啊,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指不定人家就不喜欢位高权重的。   嘴上花样说着好话:“陛下举世无双,以老奴远见,他应当是喜欢陛下,有苦衷不敢承认。”   这是说到萧毓岚心坎里,一个问题解决下个问题紧跟冒上来,萧毓岚问:“那是什么苦衷让他不敢承认?”   李公公一呆,这他往哪知道去啊?   说到现在,李公公连萧毓岚说喜欢的是谁都不知道,这要确切分析,根本做不到啊。   李公公哭丧着脸,语气极难为情:“陛下,这老奴就不得而知,或许、或许陛下试着和他谈谈?说说真心话,当然了,老奴并非让陛下直白说心意,那样有损威严。”   最重要的是万一被拒,回来他可就完蛋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李公公在提点空暇还要努力给自己留活路,这差当得真是太累了:“陛下,好言好语沟通能避免很多误会麻烦。”   “你这意思是朕平日里说话总爱拐弯抹角,让你猜得累?”萧毓岚逆向思维无敌,反应快到李公公目瞪口呆。   萧毓岚冷笑:“得了,朕知道了。”   李公公脸颊肉剧烈抖几下,胆战心惊:“老奴、老奴不是这个意思,陛下千万别动怒,不值当。”   “朕没有。”萧毓岚跨进养心殿大门,扭头面无表情道,“你给朕记住今日所说的话,等来日朕有结果好生和你对峙,要是都不对,你想好惩罚。”   “老奴现在就想好了。”李公公狗腿道。   萧毓岚眼角余光轻瞥,示意李公公说。   李公公轻咳,一把年纪说这种做派怪不好意思的,他声音藏着些兴奋:“那老奴就求影卫将人绑到陛下床上,让陛下夙愿得偿。”   萧毓岚还以为李公公有什么精妙法子,原来竟是个馊主意。   他相信真将心不在此的洛闻歌绑到床上强碰了,下场不见得有多好,洛闻歌那个人,内心对身份地位这套不太重视,把人逼急,弄不好他又得重蹈上辈子覆辙,纵然过程荒诞不羁,他也不想。   “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萧毓岚接过李公公递过来的小手炉,往殿内龙椅处走,“不准动他。”   李公公让他这护犊子霸道口吻说得哭笑不得,想动也得知道是谁,他权当哄人高兴:“都听陛下的。”   萧毓岚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一主一仆说得投入,没注意到软塌边还站着位秀美佳人,佳人裹紧身上披风,自觉这会儿出声有点尴尬,可不说话待会被萧毓岚发现更尴尬,两者相较,佳人主动暴露:“陛下,臣妾等候多时。”   萧毓岚和李公公同时一惊,回身看向说话人。   看清是谁,萧毓岚眉眼间闪过几缕阴鸷,极厌恶谈话被人偷听:“你怎么来了?”   李公公躬身行礼:“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公公免礼。”沈如卿轻抿唇,笑道,“臣妾清早去给太后问安,听太后娘娘说陛下自幼爱喝冰糖炖雪梨,寻思着做点给陛下送过来,大冷天里喝点暖暖身子。”   萧毓岚还真在桌上看见个小食盒,他神色不虞:“朕记得后宫嫔妃不得随意进出养心殿,你是如何进来的?”   沈如卿笑容僵在脸上,浓情蜜意被搅个干净:“臣妾…臣妾……”   “拿上东西出去,下不为例。”萧毓岚厉声道。   沈如卿哪能顾得上想为何萧毓岚会松口,拎着小食盒落荒而逃。   从头到尾,李公公没出过声,在沈如卿离去后方低声询问:“陛下,可要彻查御林军?”   “查。”萧毓岚眼神冰冷,愤然跃于神色之上,“朕要看看御林军是不是早已背地里改姓沈了!”   李公公低头不敢看,清楚眼前的萧毓岚不再是当年还要他哄着睡的小皇帝,帝王气势初见端倪,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番大事,宁朝的太平盛世不远了。   洛闻歌进驿馆前不动声色环顾四周,没发现可疑之处,再让蒋霖推他进去。   来之前,他让人过来打过招呼,是以看见穿戴整齐等着的云王,他很坦然。   云王服用神仙丸时日并不长,因用量过大,戒起瘾来别提多受折磨,几日不见人瘦一圈,脸庞都脱了相。   洛闻歌只看一眼,低头行礼:“见过王爷,下官近日受了伤,还请王爷恕下官不能行礼之罪。”   许是将要知道青青之死的真相,云王颇为不拘小节:“无事,本王知道洛大人此行真正目的,请直说,本王夜不能寐,每每闭上眼睛,总会浮现出与青青那些过往,生出些心痛来。”   洛闻歌汗毛竖起来一瞬,顾及有正事相谈,不便丢话走人,婉言:“我要说之事不便让他人听见,不知王爷能否与我单独相谈?”   云王眸光微闪,听出别意,装模作样:“既然如此,洛大人随本王来。”   洛闻歌给蒋霖打个手势,推动轮椅跟云王进了房间。   房内,云王卸去伪装,神态多少有些悲伤:“闻歌,你老实告诉我,青青是不是被淳王安排人杀的?”   洛闻歌故作惊讶:“王爷何出此言?”   “事到如今我也没好隐瞒的,入京前约见你那次,其实淳王也在。当时他提议要在京多留几日,我惦记着云宁琐事,并不赞同这做法,他没和我多辩论,只说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来绊住我等腿脚?这、这不正应了他的话,还有杀人的就是他随从,这点无法解释。”   果然藏着点小秘密,洛闻歌笑了:“王爷误会淳王爷了,此次谋杀当真与他无关。”   云王瞬间变脸,愤怒道:“是他麾下之人,怎么可能和他没关系?是不是你答应跟他合作,故意帮他洗去嫌疑?”   洛闻歌神色渐冷,冷漠到不近人情:“王爷说话要慎重,我奉陛下旨意彻查此事,证据摆在眼前,岂是我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真相的?王爷不信我,总得要信刑部和都察院吧?三司会审出的真相再真不过。”   一听见萧毓岚名讳,云王热血被兜头浇灭,呼哧哼哧半天:“真相真是那人看不惯青青?”   洛闻歌不想泄露查到的事是真,但也不想淳王和天命阁好过,含糊其辞道:“我等沿着命案查出更为庞大案件,待查明清楚就能知道到底是谁想杀人,眼下来看,那人充其量是个杀手。”   云王神色几转,终是阴狠起来,原来是有人想搞事情,趁机杀人造谣生事。   好大的胆子,杀人杀到他头上,真是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云王暗下决心要从淳王开始查起,他还是不全相信洛闻歌的话,认定青青的死和淳王有关。   只是这话就没必要和洛闻歌说了,云王神色稍整:“抓到杀人凶手就好办,全由你做主还青青公道,今日还劳烦跑这趟。”   洛闻歌神色未变,心想云王动小心思了,接下来他派人盯准云王,就能知道淳王有没有藏着事儿。   云王和淳王多年好兄弟,互相了解足够深厚,想挖出点秘密来还不是易如反掌?   洛闻歌对云王如此上道感到安慰,他说:“这是下官该做的。”   云王眼眸跳跃着别样光彩:“闻歌,你我的合作便从扳倒淳王开始,你意下如何?”   洛闻歌挑唇:“王爷不信淳王是无辜的?”   “他无辜?”云王扯唇,语气说不出的鄙夷,“这天下之人谁都可能无辜,唯独他不可能。不管他是不是下令要杀青青,这次我铁了心要弄死他!”   先前洛闻歌总觉得云王想为男宠报仇是做戏,如今看来竟有些真。   还真是人间处处是真情,端看你能不能发现,洛闻歌像是被感动:“王爷真是至情至性,让我好生钦佩,不帮一把,有些说不过去。”   “你愿意与我一同合作?”云王满脸激动,伸长手就想抓洛闻歌的手。   洛闻歌胳膊轻弹躲开狼爪,心里稍冷:“能帮上王爷忙,是我荣幸。”   云王脸上闪过丝遗憾,搓着手道:“不急,来日方长,咱们慢慢密谋,总会抓住他小尾巴。”   “王爷不回云宁了?”洛闻歌问。   云王‘害’了声:“过两日就是除夕,陛下差人来说,十多年难聚一堂,不如过完年再走。本王与他们商量之下觉得是这个理,就打算过完年,等年初六再走,骤时回到封地,差不多春暖花开,不耽误春种。”   到时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走得掉,洛闻歌微笑:“要想扳倒淳王,王爷得抓紧,趁在长乐城,还在陛下眼皮底下,但凡出点要命事,不用王爷动手,陛下就会清理门户。”   云王眼珠子转了转,拍手叫绝:“好一招借刀杀人,本王知道怎么做了。闻歌真是足智多谋,办成此事,本王要备厚礼感谢你。”   洛闻歌不问云王想到什么招数,一心挑事:“王爷谬赞,还有一事要多加小心,早先徐应屏和淳王关系……”   有时话点到为止会比说明白效果更好。   云王听出他未完之意,神色凝重:“你说的是,本王再好好琢磨琢磨。”   “那王爷琢磨着,我还得去都察院,暂不奉陪。”洛闻歌道。   云王惋惜:“期望下次能与闻歌把酒言欢。”   “不急。”洛闻歌说,他离开房间,婉拒云王相送,和蒋霖直奔都察院。   正式会会那枚深藏不漏地棋子。 第55章   都察院正门, 这次洛闻歌没遭到阻拦,看来谢温轩早先打过招呼,守卫目不斜视,纵容他领着蒋霖大摇大摆进去。   过正门,洛闻歌便看见和大理寺全然不同地场景。   初次来都察院,没人带路真不见得能找到谢温轩和慕容郁。   两人在原地逗留好一会儿,在远处小道看见匆忙过来的慕容郁,洛闻歌眼眸转向大门口, 有点意思。   慕容郁到他面前,微喘气拱手道:“洛大人。”   “慕容大人慢点说,我不急。”洛闻歌玩笑道。   慕容郁笑起来:“是我急,听闻洛大人过来, 我和谢温轩很惊喜, 知道你肯定找不到我们,迫不及待来接你。”   “看不出来都察院有自成一套传递消息体系。”洛闻歌弯弯眉眼。   慕容郁脸上笑意就没他这般好看,笑得生硬,低声道:“就因这,更不好查哪个环节出岔子。说出来洛大人可能不信, 自你进门不到半盏茶功夫,城内但凡想知道你消息之人,都知道你此时在都察院,来寻我等查案。”   洛闻歌自然相信, 他随意扫过周遭:“这里远比我想象中复杂许多。”   “今日早朝沈爵借我等审问出来的事, 怒参徐应屏, 真是所行无忌。”慕容郁轻声。   洛闻歌听萧毓岚提及过此事,再看忙碌半天为他人做嫁衣的慕容郁,无端生出同情心来:“他仰仗都察院内有暗探,你猜我忽然过来所为何事?”   慕容郁岂非呆傻之人,三言两语品出味道来,灵动道:“我私以为洛大人是见我等查案费力,特意过来指点。”   洛闻歌淡笑,眼见要进个院子,他偏头:“里面有几个人?”   “算上帮忙整理卷宗,查找文献记载的,五个人,其余人手不准进入房内,原地等待调配。”慕容郁低声道。   有三个都察院内官员,不知上次让洛安特查那位都事在不在。   如此想着,他被蒋霖推着跟慕容郁进了门。   谢温轩自卷宗内抬头看过来,冷淡点头算作打招呼,那边被埋在书堆里的三人纷纷起身行礼。   “见过洛大人。”   洛闻歌没摆官架子习惯,颇为平和:“不必拘礼,诸位继续。”   那三人习以为常,埋头继续,离洛闻歌最远那位年过三十,生得挺周正的高大官员多看他几眼。   也正是这几眼让洛闻歌注意到对方。   慕容郁也是抽空去接他,把人带到地方,丢下忙自己的。   洛闻歌让蒋霖原地等着,自己推着轮椅转到那人身侧,对方在理桃花湾这几年出过的命案,又按照如何发生、结案分类统计。   那人看得很快,说是一目十行不为过。   洛闻歌也不说话,静静在旁看着。   许是原本那人在等他开口,没想到洛闻歌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好半天过去,那人终于扭头:“大人。”   “嗯。”洛闻歌惜字如金。   那人欲言又止,见他又不打算说话,只得转过头继续做事。   洛闻歌唇角微挑,打破僵局,压低声音问:“你找到如此多案件,有没有从中发现相似之处?”   那人眸光微亮看向他:“确实有,下官发现但凡桃花湾死了人,死者必非富即贵,与朝中官员有着千丝万缕关系。”   “那都和谁有关?”洛闻歌问。   那人面露难色,字斟句酌道:“人员众多,下官还需细细整理,待有个结果才能向大人禀明。”   洛闻歌眼眸微弯,直觉碰上对得人,这会儿他像后知后觉似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都察院都事曲靖。”曲靖恭敬道。   果然是他。   洛闻歌开怀笑道:“你做得很好,待此案结束,我会向陛下替你邀功,必得论功行赏。”   “大人,这万万使不得,下官所做皆是分内之事,还不到论功行赏地步。”曲靖宠辱不惊,平稳道。   洛闻歌抬手:“做得好是得奖赏,曲都事很有想法,望能坚守初心,早日将名单做出来,我等着看。”   曲靖满脸坚毅:“下官定不辱命。”   洛闻歌温和一笑,转动轮椅到另两位官员身边,同样嘘寒问暖一番,只是没再说要论功行赏的话,高调表明他更欣赏曲靖。   这等明晃晃示好让那两人心里五味陈杂,不由得关注起曲靖来。   洛闻歌小试牛刀,效果并不满意,他转到谢温轩身边,刚要说话就被早有准备的谢大人塞了本奏疏。   他侧眸而视,得到谢温轩半侧冷峻脸庞,他抿抿唇,翻开奏疏。   越看到后面,他眉头皱得越厉害。   原先他以为温柔巷牵扯出不仅有徐党,多少能勾出点沈党官员,没想到这份奏疏里写的名单,放眼望去几乎全是和徐应屏有关的。   真正和沈爵有瓜葛的,微不足道,就算勉强说是沈党,也会被三两下摧毁,算不得证据。   这次办案地方挑在都察院,本身就是个大问题。   会出现这等查出全员皆徐党,也该在意料之中。   能想通是回事,接受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洛闻歌捏紧奏疏,真是没抓到狐狸,先惹一身骚不说,还要倒贴点诱饵进去。   沈爵这手做的够狠够绝,他们要真将这份奏疏递上去,徐党得被抽空大半,骤时朝内唯沈党一派独大,萧毓岚也不见得能压过。   在萧毓岚没将人安排到位前,这份奏疏先不上为妙。   他深呼吸,取过纸笔,鬼画符似的写:压着。   谢温轩向来不苟言笑,看见他这字,顿时不忍直视,接过他还回来的奏疏,压进手边最少那沓纸张里。   “我想见见徐焱。”洛闻歌说。   谢温轩本想说‘让门外小兵领路’,转头看见洛闻歌疯狂打眼色,视线不由自主飘向那边低头找卷宗的曲靖,心领神会改口:“曲都事。”   曲靖茫然抬头,一脸不知所谓。   “洛大人初进都察院,对各处很是陌生,他想去见徐焱,劳烦曲都事走一遭。”谢温轩冷淡道。   曲靖手足无措:“是,谢大人可要为下官先作证。”   谢温轩似遭此提醒才想起来某件事儿,微转脸庞:“曲都事为人爽快,说话直白,有让洛大人心里不痛快之处,还请大人不要往心里去。”   洛闻歌眼眸漫上笑意,好说话模样:“谢大人放心,我懂。”   谢温轩轻点头,又对曲靖道:“洛大人前几日受伤,这几日还没好全,你要多护着。”   “下官遵命。”曲靖道,伸手过来推洛闻歌,洛闻歌没拒绝。   “那我先去见见徐焱,谢大人、慕容大人回见。”洛闻歌抬手行礼,得到两张同时抬头的脸庞。   告别谢温轩和慕容郁,出房门的洛闻歌眼神制止欲上前来的蒋霖,装作随意和曲靖聊天。   “曲都事进都察院多久了?”他微整袖子曼声问。   曲靖在他面前稍显拘谨,话不敢多说:“八年有余。”   “八年啊,那曲都事应当认识我爹。”洛闻歌话锋转得相当快,让人意料不到。   曲靖没明白他这话何意,茫然附和:“见过,洛阁老气宇非凡,学识渊博非我等能比。”   洛闻歌笑了,笑声爽朗:“在我面前不用刻意夸我爹,先人已逝,身前身后名皆是空。”   曲靖被说得尴尬,解释略苍白:“下官真心钦佩洛阁老,他有雄才伟略,连先皇也曾多次称赞。”   “可惜人没了,什么也都没了。”洛闻歌落魄道,“如今世人只知权倾朝野的沈阁老,有谁记得呕心沥血的洛阁老?说起来不过平添老百姓们茶余饭后谈资罢了。”   他是洛曜亲儿子,说什么都可以,曲靖身为外人,哪来胆子论先阁老诟病?   可要不说话也不行,洛闻歌品阶比曲靖高,上司说话为下属的,哪能不声不响跟个孬子似的。   曲靖真是为难死了,被憋半天冒出句:“背后议论他人非大丈夫之举,洛大人请慎言。”   真如谢温轩说的那般耿直,洛闻歌寻思自己该不该摈弃已知消息用心看曲靖。   “哦?”洛闻歌挑眉,意外之色溢于言表,“我记得曲都事师承沈阁老,那确实得慎言。”   曲靖脸色不变,直白道:“大人记错了吧,下官没有老师,否则也不会八年才做到都察院都事。”   洛闻歌更加意外了:“难道真是我记错了?我怎么记得曲都事确实是沈阁老门生呢。”   “是大人记错了,我从来京科举就没和朝中他人有过关系。”曲靖不卑不亢道。   洛闻歌好似真信了,满脸愧疚:“是我对不住曲都事。”   曲靖不太好意思,推着他渐渐往都察院深处走:“大人不必如此,朝中官员众多,大人记错实属正常。”   洛闻歌淡笑不语,没再尝试套话。   看得出来曲靖这八年在都察院里很低调,吃不吃得开暂且不知,给人留下印象倒是根深蒂固。   能在这地方窝着不动多年,本身就极有耐心,光耐心还不够,还得细心。   恰巧这些曲靖都有,要不是让洛安手握情报先来探查,光靠他找这枚棋子,恐怕还要花上更多功夫,到时等查出人,沈爵也该收集完对他不利证据,让萧毓岚不得不处理他。   虽说现在情况要好上一些,他知道棋子是谁,但就眼下来看,这人不好抓,更不好对付。   “大人,牢房到了。”曲靖脚步放慢,看向不远处。   洛闻歌随之看过去,都察院牢房入口很隐蔽,两边不见守卫。   这等情况倒是很少见,刑部和大理寺牢房皆由重兵把守,以防有人劫狱。   不知牢房里面如何。   他跟曲靖进去,看见把守在两边身穿甲胄的小兵,知晓这防守是在里面,也算别出心裁。   牢头看见他视线多做逗留,片刻后转开看向曲靖,客气道:“曲都事。”   “这位是大理寺少卿洛大人,今日来提审神仙丸一案重犯徐焱。”曲靖话说得清楚。   牢头听罢,躬身为两人带路:“竟是洛少卿,还请随小的这边走,人关在里面,由谢大人指定人手看管,洛少卿放心,人绝对跑不掉。”   洛闻歌闻言勾唇,笑意并未有多少:“给你添麻烦了。”   牢头本存下想给他找不痛快的心,自打谢温轩接手查办驿馆命案,牢房内设人手有大改动,人也不能再像先前懒惰,每日勤劳以待,不得有半点偷闲机会。   抓到个人后就更不得了,不知从哪找来的人看着重犯,将一众守卫当摆设。   谢温轩早先便是我行我素之人,如今和洛闻歌走近,共查同桩案子,行事风格更为乖张。   城内谁人不知大理寺少卿洛闻歌深得帝心,备受青睐,是陛下眼前第一红人。   谢温轩和洛闻歌关系好,往后前途无量啊。   这也是为什么牢头再不满谢温轩,也不敢太过分。   男人都有血性,碰见传闻中红人,难免要酸言酸语两句,只是牢头没想到他会这般好说话,让人不好意思再说。   “也、也没什么,我这人嘴碎,洛少卿别在意。”   洛闻歌扬唇笑笑:“不会。”   牢头让他这一笑笑得老脸微红,早先听闻洛少卿颜色好,初见不过如此,一笑惊为天人,牢头不敢再看,转眼对上曲靖眼神,脑海清明一瞬,冷静不少:“洛少卿这边走,很快就到了。”   这点微妙变化自然逃不过洛闻歌法眼。   他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点头:“好。”   待牢头不说话,洛闻歌又和曲靖说话:“还请曲都事在外稍等片刻,我想和徐焱单独聊聊。”   他是三司会审主审,无论见谁都有资格独见,曲靖没有异议。   转过弯牢房深处景象渐渐展开在眼前,很宽阔,单独两间牢房面对面,有一间门前站着两个黑衣人,板着脸透着生人勿近气息,如牢头说得那样,是特意找来的人看护,看来徐焱在这里,曾遭遇过刺杀。   谢温轩不是乱来之人,能做出这等决定,应是无可奈何。   到十步远地方,曲靖和蒋霖识趣停住脚步,由着洛闻歌自己过去,像是不经意扫过牢房,看见里面斜躺在床很是享受的徐焱,曲靖眸里闪过丝精光,见洛闻歌到门前,低声说了句话,黑衣人便开门让他进去,曲靖心里顿有计较。   牢房内躺着的年轻人白白净净,一脸单纯,看见洛闻歌,下意识起身坐好:“今日还要审问吗?能说的我都说了,真不知道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洛闻歌开门见山:“徐焱,我想知道你做桃花湾老板一事,徐将军知不知道。”   徐焱还算配合,哪怕回答八百遍,还是说:“不知道,他连桃花湾挂在他名下一事也不知,我说过这事儿是徐锦媛干的,以我义父威名逼迫我保密。”   说话间徐焱怀疑看他:“你是不是想让我改口说这都是我义父做的,然后想借我扳倒他?洛少卿,今日我把话放在这,就算我死,也不会帮你污蔑我义父的!”   听听这话说的,是何等情深义重,义薄云天啊。   要放在原世界,洛闻歌都想掏钱买座小金人给徐焱,演技相当精湛。   他轻笑,语气说不出的讽刺:“既然如此,为何求谢温轩特派人保你?”   一句话就将信誓旦旦的徐焱堵到无话可说,磨叽半天闷声不吭。   洛闻歌低笑,懒慢斜睨徐焱:“我这个人生来没耐心,也不像谢温轩那般好说话,所以呢,有些话你想好再说,机会只有一次。”   徐焱不知洛闻歌是在恐吓还是真会那么做,犹豫不决话也不敢轻易说。   洛闻歌也不催,拿着玉佩慢条斯理捋穗子,全是游刃有余的模样。   徐焱边看他神色边思索,像是试探般问:“我若是助你扳倒我义父,有什么好处吗?”   洛闻歌闻言手势微顿,生出啼笑皆非的味道:“徐公子,眼下配合我是你最好出路,不配合管你怎么死。”   徐焱单从几句话聊天便感受他和谢温轩全然不同,谢温轩好说话还肯满足需求,他是雷厉风行那套。   在来都察院自首前,徐焱特意了解过此次三司会审,是由洛闻歌为主审,先前没见到他,许是被别的事绊住脚,瞧他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的模样,应是受过伤,才会让谢温轩来审自己。   现在洛闻歌回来,就代表主审到位,任何事都得听洛闻歌的。   权衡完利弊,徐焱画风陡转,低声下气:“洛少卿想知道什么?”   洛闻歌看一眼徐焱:“徐应屏到底知不知道谁是桃花湾老板、帮没帮神仙丸入城?”   徐焱望着他冷酷无情地脸庞,心里不知怎么一颤,低声交代了起来。   在洛闻歌密审徐焱这段时间里,曲靖很平静,像对此事漠不关心,蒋霖充分扮演呆头鹅,也不和曲靖套话。   两人守在牢房外,一边一个宛如门神,相对无言良久,严肃氛围持续到洛闻歌出来。   他看眼蒋霖又看眼曲靖,直觉两人无事发生,再次证明曲靖很有耐心,没有贸然和蒋霖搭话套消息。   不愧是潜伏多年重要棋子,能忍。   想让曲靖露出马脚,就得再设圈套,让对方不得不往他面前撞。   洛闻歌回头看一眼徐焱所在牢房,抿唇露出抹淡笑。   从牢房出来再回到房间,洛闻歌和慕容郁、谢温轩打过招呼便回家了,今日拿到消息,他需再让临江楼那边配合调查一番,好落实后续计划。   接下来便是年宴,想来年宴也不见得风微浪稳。   萧毓岚布局这般久,该是时候动真格了。   晚间洛闻歌打算去凤栖殿,还没进暗门,那边门先开了,神色淡然的萧毓岚提灯而来。   他心跳漏好几拍,被一身黑衣衬托得面如冠玉、眼如流星的萧毓岚迷花片刻眼眸。   “能走吗?”萧毓岚问。   洛闻歌回神:“能。”   萧毓岚颔首,没往他面前走,侧身在暗门前等他过去。   洛闻歌走得不快,相较以往算是不疾不徐,动作间隐有病弱痕迹。   萧毓岚在他走到离自己有两步远地方,总算没再袖手旁观,上前轻扶他胳膊:“小心。”   洛闻歌闻到萧毓岚身上味道,不受控制脸红了,气息也变得弱起来:“嗯,多谢陛下。”   萧毓岚内心感情早发生质变,因此对引发质变的人总要上心,很容易发现他身上细微变化。   看见他微红侧脸,萧毓岚很懂得乘胜逐北,和他进暗门往凤栖殿走时,刻意拉近距离。   洛闻歌走得慢,萧毓岚也跟着适应放慢脚步,然没放得太狠,如此洛闻歌就会后背贴上萧毓胸膛。   碰上几次后,洛闻歌手心生汗,脸颊温度更热,好几次想和萧毓岚说他能走得稳,可一转脸看见对方关切眼神,顿时话都不知如何说了,只得憋回肚子里,继续红着脸走路。   萧毓岚将他这番举动尽收眼底,不想浪费这次机会,心底生出一计,主动问:“是不是觉得朕离你太近?”   洛闻歌意外,点头又摇头:“还好。”   萧毓岚提起灯笼,温声解释:“密道竣工不久,还待改进,这里烛光不足,你又是初次走,朕怕你不习惯,想提灯帮你照亮,让你走得顺利。”   多数时候萧毓岚表现都很强势,少有这般贴心温柔。   洛闻歌感受到内心生出难以言喻的开心,他扭头扬唇:“还是陛下思量周到。”   萧毓岚看见他笑容,心神微动,还待说话,便见身前人身形一晃,隐有要往前摔去的迹象,萧毓岚眉梢轻挑,干脆利落出手,揽腰将人勾回自己怀里,这次是实打实前胸贴后背,两颗心在各自胸膛里跳成一曲凤求凰。   洛闻歌紧扣萧毓岚手背,掌心湿滑,呼吸急促,被险些摔跤惊出冷汗。   他平复呼吸好半天,哑声道:“陛下可以放开我了。”   萧毓岚理所当然没放,变本加厉靠近他耳边,紧贴着低笑问:“朕的洛爱卿走路这般不小心,等会儿真摔了怎么办?”   耳尖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热浪扑得他好似站在翻涌岩浆边缘上,稍有不慎就得以身殉岩浆,他感受到萧毓岚怀抱里的火热,喉咙发干,语气格外软:“那陛下想怎么办?”   “朕想怎么办,洛爱卿就给办吗?”萧毓岚没放过被欺负到红透的耳尖,垂眸看向唯有己见的风景上,眼神逐渐危险。   洛闻歌直觉再聊下去,他会无火**,赶紧逃离萧毓岚怀抱。   “陛下快点走吧,我还有要紧事要说。”   他急不可耐要逃走的模样,让萧毓岚心生不满:“朕的问题不重要?”   洛闻歌憋红脸,很想怒反问:那若是你说办了我,我该给? 第56章   那必然是不能的。   洛闻歌连让萧毓岚说出这话机会都不给, 斩钉截铁:“陛下,国事要紧。”   萧毓岚眯缝着眼睛,不满溢于言表,心里很不能理解他为何偏偏这时打断话题,不让继续说下去。   再转眼看见他不安扯着袖口,脸颊微红低眉不好意思的样子,醍醐灌顶般明白件事,他耐不住自己厚脸皮, 害羞了。   这是个普天同庆的好消息。   因这让萧毓岚知道他对自己不反感,想多安慰的话,大可说他内心也有感觉,只是目前尚不明晰罢了。   萧毓岚一扫近几日低沉心情, 喜笑颜开:“朕私以为在洛爱卿心里, 朕应当比国事更要紧。”   洛闻歌脚步微顿,镇定心神好一会儿:“陛下说错了,臣以为还是国事更重要。”   毕竟没解决掉朝内纷争,萧毓岚江山坐不稳。   人身自由都是个问题,谈何来得谁更重要?   这等类似亲密无间小情话, 是自由人才有资格谈论的。   他说出这话时候,已经能料到想撩人的萧毓岚会有何等暴躁面孔等着他。   在他静候萧毓岚暴风雨良久,发觉对方仅仅是眸色晦深看他一眼,便主动往前走, 他有瞬间茫然, 没生气?   萧毓岚分得清轻重缓急, 要因为这事儿和他生气,皇帝也做不长久。   喜欢一个人,未必是要在一时逼问出对方是否喜欢自己。   萧毓岚想到往后还有许多能和他相处,用以培养感情的时光,便觉得眼下这点事儿算不得什么。   萧毓岚要的是天长地久陪伴,并非一时心动带来的短暂愉快时光。   洛闻歌对感情态度认真,萧毓岚也不是个随意胡来的人。   双方都是心思将要明朗,为对方考虑到位,在试探中不断前进的心机高手。   但因这是人生初次探索到情这一未知领域,偶有失足实属正常,端看双方谁技高一筹,先探清对方感情或忍不住自我摊牌。   洛闻歌没见到生气得皇帝陛下,还有些不适应,跟上去犹豫问:“陛下赞同臣的话?”   萧毓岚踢走一块泥巴,特意将灯笼放低,让他能看清脚下路:“不赞同还能让你改口不成?”   “这语气好像我强迫了陛下似的。”洛闻歌笑道,知道萧毓岚真没生气,安心不少。   萧毓岚眼眸微转,神采飞扬:“洛爱卿强迫朕的还少吗?也不缺这一两下。”   洛闻歌没料到这三言两语又能调戏上,低叹:“那是臣僭越,往后臣会多加注意,竭力不冒犯陛下。”   “别,”萧毓岚抬眉露出个笑容,眉眼透着些戏谑,“与其让他人被冒犯,倒不如朕自我牺牲,朕为天下之主,理应站出来。”   听听这傲娇的口吻,洛闻歌好笑:“我曾记得陛下说过坐拥三宫六院,识遍天下美人。”   还有句更过火的,洛闻歌不好说,这几句也足够让他试探萧毓岚,端看对方如何作答。   萧毓岚眉头微皱,俨然将先前立下的旗子忘得一干二净,被提醒依稀记得有这回事,当下面不改色装遗忘:“朕说过这话?洛爱卿不必放在心上,朕当时说着玩的,做不得数。”   洛闻歌看在萧毓岚惨遭打脸份上,倒也没过分往那伤口上撒盐,只道:“陛下可是一国之君。”   “……朕知道。”萧毓岚说,无比后悔那时为打消他疑虑,放狠话说出那句话,弄得如今想撩人还得想方设法,跟个贼似的。   洛闻歌弯弯唇角,没再追问,能看见萧毓岚悔不当初的模样,今日很圆满。   两人进到凤栖殿,殿内暖烘烘的,让走完密道刚感觉有些冷的洛闻歌舒服不少。   萧毓岚熄灭灯笼放在一旁:“伤口上过药了?”   洛闻歌解下披风,慢吞吞:“嗯,配上院使给的药方,伤口好得很快。”   “好得再快,该修养你还是得修养。”萧毓岚坐在软榻上,看先前让李公公搬过来的奏疏。   这是无需质疑的,洛闻歌赞同:“我知道,身体是本钱,得好生养着。”   萧毓岚从奏疏里抬头看他一眼,满脸‘孺子可教’:“说说今日出门一趟收获。”   洛闻歌弯腰捞起小暖炉,自前日救人让伤口再次撕裂,他忽然怕冷起来,被小暖炉烫得手心渐渐暖起来,才说道:“云王想对淳王下手,骤时怕是会借陛下威严,妄想借刀杀人。”   萧毓岚了解云王,含笑问:“这是你给他出的主意?”   “这就高看我了。”洛闻歌也走到软榻边,在萧毓岚对面坐下,姿势稍有不文雅,“我不是他亲信,愿意出主意,也不见得他会愿意采纳。他之所以会坦然告诉我计划,无非是心里早有准备,只待有个人能帮他说出来。如此就算后来图穷匕见,他还能将罪行推到我身上。”   萧毓岚看他斜躺着,眼眸半敛看自己,衣领口不自觉微敞开,浅露其内白皙锁骨,本单纯聊国事的诚然心思有些变了味。   “他想和你合作也只是个借口。”   “嗯,以我所见,他未必就不知道青青死亡原委。”洛闻歌半点没发现萧毓岚心思不纯正,兀自说正事,“果然能做王爷几十年,将云宁经营井井有条的人,不会是平庸之辈。”   “他还说了什么?”萧毓岚忍不住转开视线,静静心,抛开脑袋里不正经的事。   洛闻歌调整坐姿,再继续躺着怕是会睡着,他拖着腔调:“说想约我喝酒,我很怀疑他是否真断袖。”   “这事是真的。”萧毓岚察觉到他有冒险趋势,转回视线含着警告,“你不准为探真假本人过去。”   洛闻歌不知哪句话给萧毓岚这种讯号,惊讶笑起来:“陛下未免太小看我了,不管真假也不会妨碍我设圈套,犯不着为用不着的细节以身犯险。”   萧毓岚合上奏疏:“各封地在藩王们离开时,都有批陌生人士进城,开店铺做生意,俨然要长居模样。”   “我还挺想知道是谁那么大胆子,敢同时对四位藩王封地下手。”洛闻歌打了个哈欠。   “困了就去睡。”萧毓岚说。   “事情还没说完,不说完睡不踏实。”洛闻歌挣扎起来,坐起来多少能抵抗汹涌困意。   萧毓岚被他这敬业态度闹得想笑:“是要说去都察院牢房审问徐焱的事儿?”   “啊…”洛闻歌微睁眼眸,拖长音懒懒的,“不单是,还有那枚棋子的事儿。”   “和人接触了?”萧毓岚看他神色就知道怎么回事,蓦然倾身在他鼻子上轻刮了下,“压赢了?”   洛闻歌微怔,不自在摸着被碰过的地方:“也还没有,他很警惕,我想轻易将人拿下基本不可能。”   “看你这胸有成竹的样子,是想好怎么让他不打自招了?”萧毓岚浅笑问。   洛闻歌卖了个关子:“等我真将人抓到,再向陛下说个清楚,在这前先保密。”   萧毓岚见状,按住好奇心,又问:“徐焱交代出什么?”   “和谢温轩写的奏疏差不多,多透露点的是徐应屏很清楚徐锦媛处境,对这个身子不好的女儿很纵容。”洛闻歌说。   这样让萧毓岚和洛闻歌更加确定件事,徐应屏知道他假扮皇后一事。   担心的事该发生还是发生了,洛闻歌神色深沉:“陛下认为他知道却忍到现在的原因是什么?”   “是不知道朕的态度。”萧毓岚一语道破。   事实确实如此,徐应屏知道徐锦媛为何不进宫为后,也知道后宫皇后是谁,想借此威胁他也可,之所以没出手,还是因萧毓岚态度。   这一月里萧毓岚对洛闻歌表现很信任,俨然将人捧到御前红人位置,但这也仅仅是人前能看见的。   谁也不知道萧毓岚此举何意,是真心看重洛闻歌,还是想扶持洛闻歌,让朝内局势变成三足鼎立,多个车前卒。   帝王权衡之术,谁也摸不透。   如若贸然动手,触碰到陛下逆鳞,指不定晚节不保,一家百口都没了。   萧毓岚如今是皇帝,甭管权势在不在手里,抄个官员的家还是不在话下,毕竟朝内派系不是一家独大。   徐应屏不敢冒这个险,也不想给沈爵将自己整垮台的机会。   考虑清楚这其中缘由,洛闻歌压着小桌子,靠近萧毓岚:“那陛下还得继续故弄玄虚,别让徐应屏看出来点什么。”   “你担心他看出朕是真心信任你,由此对你下狠手?”萧毓岚问。   洛闻歌歪头:“他想杀我恐怕没那么容易,就是怕他意识到这件事,断我安排,这就有点麻烦。”   “你心思都在筹谋上,朕在想怎么断他想碰你的心思。”萧毓岚轻声,眼眸没离开过他。   洛闻歌眯了下眼:“徐锦媛,抓到徐锦媛,就是最好的办法。”   这倒是好突破点,那么问题又来了。   萧毓岚将奏疏递过去:“以徐应屏性子,不会让你我有这机会。”   “他不给,人就不抓了吗?”洛闻歌笑得狡猾,接过奏疏看几眼,是徐应屏请罪的本子。   徐大将军这本子也不知找谁代写的,文章词语华丽,辞藻堆砌如山,洛闻歌看半天方才明白徐应屏想请萧毓岚收回镇北大将军名号,以儆效尤。   请罪请得毫无真心,说是因温柔巷一事没脸再继续做大将军,军权却还牢牢握在手里,只字不提要上交,徐应屏这请得哪门子罪?就是想走个过场,将这事儿糊弄过去罢了。   他抬眸:“陛下这是准了?”   “没有。”萧毓岚说,“朕现在觉得很对不起你。”   “嗯?”洛闻歌疑惑不解。   萧毓岚深深看他一眼:“朕借曹澄之口立三司会审时有想过诸多情况,当时便想着让三法司为剑,劈开温柔巷查出实情,这也是朕让你做主审的缘故。你是朕极为信任之人,有能力也有魄力,云王来问,朕说三法司查案,天子也不得插手,让云王去找你;徐应屏请罪奏疏,朕打回去的理由也是等三法司结案再论,这无疑是让他找你麻烦。”   “早先朕想过让谢温轩做主审,思及他身份背景不如你,便定了你。如今你将面临许多困境,皆由朕一手造成,你恨不恨朕?”   洛闻歌接旨领命那刻就知道三司会审主审位置的难做,听见这番话,只觉得萧毓岚愿意主动述说心思,让他很意外。   “陛下愿意让我做主审就是对我信任,再说了,”他停顿片刻,温柔笑道,“我帮陛下就是在帮自己,我不傻,也不会任人宰割,不管是徐应屏还是沈爵,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伤我。”   萧毓岚知道他不会坐以待毙,得到亲口许诺,又说起明日同太后用膳可能发生的事:“明日沈如卿大概会在你面前飞扬跋扈一场。”   “随她。”洛闻歌看得开,趁沈爵还在,先让她飞一会儿,想必不出一月,沈如卿就得如萧毓岚说的,在冷宫里老实待着。   “能忍?”   “这有什么能不能忍的?她爱演就让她演,谁失败谁尴尬。”   萧毓岚闷声笑了:“那朕动手前要不要和你打声招呼?免得你被波及。”   “还是别说。”洛闻歌掩唇轻打个哈欠,这几日喝完药便觉得困意沉沉,连和萧毓岚说正事都没能赶走瞌睡。   萧毓岚终于在某件事没办成前成功见到他眼含泪光的样子,美人落泪,大抵不过如此,萧毓岚让他这要哭不哭看得身体燥热,很想碰他。   同样身为男人,洛闻歌对某些眼神接受很到位。   洛闻歌觉得萧毓岚眼神如同淬上火,火里还藏有别的深沉欲色,不同以往,是男人冲动时特有的眼神。   他莫名紧张起来,直起身子想往后退:“陛下,我有点困了,打算先就寝,你要不再批阅会儿奏疏?”   萧毓岚沉默点头,要厚着脸皮跟他一起躺着,不出一盏茶功夫,说不定就躺出事儿来了。   有时真不能低估心上人对自己吸引力,太狠,无法抵抗住的冲动。   萧毓岚在他一溜烟跑开后狠狠闭眼,平心静气。   一夜无事发生,洛闻歌不知萧毓岚何时上床的,就像萧毓岚不知他何时翻过两床锦被滚进自己怀里一样。   黎明将至,两人一前一后苏醒,洛闻歌先嗅到熟悉龙涎香味,想起昨夜来到凤栖殿和萧毓岚同床共枕,有这味道再正常不过,当他意识到手越过萧毓岚亵衣,异常胆大落在对方胸膛上时,惊得呼吸都静止了。   他对昨夜的事没印象,这时也不是回忆好时候,他轻手轻脚想退出萧毓岚怀里。   这一动,萧毓岚自然而然醒了,半睁眼眸看他,嗓音沙哑低沉:“醒了?”   洛闻歌僵在原地,尴尬道:“嗯,我这是……”   “不必惊慌。”萧毓岚放开搭在他腰侧的手,抬手撩开遮住他脸颊的长发,曼声解释,“院使说你体内幽情蛊对亲近气息之人很依赖,会让你主动靠近朕,尤其熟睡后更不受控制,但也仅是如此,不会有更过分的举动。往后那床锦被便撤了吧。”   洛闻歌滚动下喉咙,扭头看向被抛弃的锦被,脸还是热的。   萧毓岚这么说等于是说两人从今往后睡一个被窝,那肢体碰撞难免会更加激烈,他若是发生点什么,岂不是更难逃过对方法眼?   洛闻歌一想到这有点窒息,再感受到两人此时情况感觉难以呼吸。   他和萧毓岚是面朝面拥抱而眠,醒来后上本身拉开距离,下半身却还痴缠着。   黎明近清晨是段很特殊时间,是个男人都懂,两人互相对视良久,像是都害羞的转开视线。   萧毓岚先动了,放开夹着他的腿,嗓音更加低沉透着不自在:“今日别让柔伊离开你身边。”   “嗯。”洛闻歌火速收回腿,掀开锦被想回到旁边。   萧毓岚拦了下:“那锦被大半个晚上没人睡,里面冰冰凉凉的,你躺进去不舒服。”   洛闻歌抿紧唇,不回到那床锦被里,还待在萧毓岚怀里,他怕忍不住做些什么。   萧毓岚多看他几眼,将人拉回来塞进被子里,自己起身:“你再躺会,朕得起来洗漱上早朝,待早朝罢了再来,骤时你从长寿殿回来,别和沈如卿出去闲逛,就回凤栖殿,好不好?”   洛闻歌侧过身枕着胳膊,望着萧毓岚宽阔肩背,心里暖成一片,轻声答应:“好。”   萧毓岚穿戴整齐,转身见他眼眸沉沉望着自己,心里情意快要溢出来,在离去前回到床畔,俯身摸摸他的脸颊:“别听信他人谗言,朕想把好东西都给你,更想护你周全。”   突如其来真心话,让洛闻歌懵一下,直觉今日这顿早膳怕不好应付。   他看着话说完便急匆匆离去的萧毓岚,眼眸微眯,有事。   洛闻歌也没躺太久,掐着点起床梳洗打扮,等柔伊给他上完妆戴好面纱,时辰也差不多,他揽镜自照,左右各看好几遍,蓦然见到左眼角那颗泪痣,瞳孔微缩,上手摸半天,扭头问:“这个遮不掉吗?”   柔伊见他指尖落在地方,轻轻摇头:“大人要遮掉吗?”   洛闻歌心神不宁,指腹无意识在泪痣上轻碰:“不必了。”   真要有心人注意到,此时想遮也来不及,倒不如大大方方,不知先前萧毓岚让影卫假扮皇后时候,有没有将这颗泪痣添上。   他回忆起见过的徐锦媛,再看镜内自己面貌,撇开气质不谈,也有七分相似,全托柔伊这手上妆好技术。   看来泪痣这点,只能到后面真抓到徐锦媛时候再圆回去。   原先他装徐锦媛都得故作柔弱,今时今日他在养伤,这柔弱用不着装,脚步自然放缓,比先前更像了。   前呼后拥一行人慢吞吞往长寿殿走,刚出凤栖殿没多远,就在拐角碰上同样前去请安的沈如卿,这地方还真是邪乎,上次他和萧毓岚去请安,也是在这碰上沈如卿,这次又是。   沈如卿见到他,照旧规矩请安,按照惯例两人携手同行前往长寿殿。   洛闻歌也有几日没见过沈如卿,细瞧之下,发现短时日不见,沈如卿宛如新生,昂首挺胸,比他这个名义之上假皇后还要有气势,或许这便是自以为得到萧毓岚宠幸带来的效果吧。   去的路上,沈如卿婉转开腔了:“娘娘近来身子可有好转?”   洛闻歌轻描淡写道:“还行。”   “臣妾私以为娘娘应抓紧让太医院调理好身子,将要春暖花开,那是个好日子。”沈如卿娇羞一笑,语调软软。   洛闻歌假装没听懂这话内涵意思,好奇道:“这春暖花开固然是好日子,与让太医院帮本宫调理身子有何关系?”   沈如卿笑容微顿,不清楚他是真没听懂还是假的,看见他微凉眼神,蓦然想起几次被呵斥画面,收起笑容恭敬道:“臣妾的意思是娘娘早日调理好身子,春天好出门看看。”   “原来贵妃是这个意思,本宫还以为贵妃是想说调理好身子,好早日怀上子嗣呢。”洛闻歌看似随意道。   沈如卿低下头,连声不敢:“臣妾哪敢对娘娘指手画脚的?想来在子嗣方面,娘娘早有计较,臣妾多嘴岂不凭白讨人烦?”   洛闻歌心想:我看你就是想说这个,是看见我脸色不对,才当即改口吧?   看破不说破乃是成年人世界不外露规矩,洛闻歌也没真要抓着她,非要对方坦白承认,他说:“听贵妃这么说,也有想法了?”   沈如卿垂首做害羞状,嗓音甜蜜:“臣妾不敢奢望,全听上天安排。”   洛闻歌掩在面纱后的唇轻扬,语气淡淡:“本宫相信以沈贵妃诚意,定能感动上天。本宫自己身子自己清楚,活着已是勉强,不再强求其他,只盼望陛下能多陪着本宫些。”   沈如卿眼睛里闪过丝讥讽,本以为他会说身子不好,让后宫雨露均沾之类的话,谁知道竟说出让陛下多陪陪的话,真是想独得圣宠想疯了。   沈如卿收敛下所有情绪,柔声道:“娘娘千万不要咒自己,太医院不是摆设,会让娘娘痊愈。”   洛闻歌斜睨满脸诚挚的沈如卿一眼,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但愿如此。”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闲扯到长寿殿。   太后老远看见两人居然说着话过来,保养得当脸上闪过丝诧异,轻声道:“桃碧,以你所见,皇后与沈贵妃关系如何?”   桃碧弯腰顺着太后方向看过去:“面和心不和。”   太后缓缓笑了。   等两人进殿请过安落座后,桃碧指使侍女上膳,沈如卿习惯过去帮太后布菜,太后也不推拒,看得出来沈如卿常这般做。   沈如卿忙活她的,太后这边和洛闻歌说话:“这些日子没见你过来,那日问陛下,陛下说你身子不爽利,卧床休息,哀家寻思着要不让桃碧给你送点补品,被陛下拦下了,他说你胃口小,御膳房准备的你都吃不下,今日见你这脸色委实不好看,可是御膳房吃不惯?”   洛闻歌不知道他不在宫里待着的时候,萧毓岚替他挡下多少事儿,心里五味陈杂:“吃得惯,就是天太冷,我不喜出门,劳太后惦记,是我不是。”   “是哀家喜欢你,让陛下召你入宫,有事你只管和哀家说,陛下不同意的,也和哀家说,哀家给你做主。”太后虚握他的手,轻拍几下,像是没发现他手不同。   洛闻歌谨慎小心:“没有,陛下对我很好,每日都惦记着我。”   太后笑笑,眼角余光瞥见脸色不好看的沈如卿,温声道:“你也别忙活了,坐下用膳罢,布菜的事让桃碧她们做,你来陪哀家和皇后说说话。”   沈如卿只好放下筷子,顺从坐下。   太后浅尝点心,道:“哀家见陛下后宫冷清,想采纳秀女,你们怎么看?” 第57章   沈如卿下意识张口要说话, 见太后目光不离洛闻歌,识相闭上嘴,她算是看出来了,太后问这个问题压根没想听她回答,只想听皇后意思,想必派人请她来用早膳,也是为给皇后添个伴,免得皇后觉得被针对。   太后不愧是上任后宫斗争胜利的女人, 心思远非常人能比。   沈如卿再次认识到本身卑微,内心愤然不平,视线止不住往洛闻歌脸上飘,想看这位柔弱皇后如何回答。   洛闻歌当然不会直白说出不让萧毓岚纳妃子的话, 那样会得罪太后, 也会让沈如卿抓到机会展示。   他思来想去,想起萧毓岚支得招,唇角微翘,眸光却黯淡下来,透着失落和不情愿, 语气也很低沉:“若母后想要这般做,问过陛下意思就好,我…我能有什么意见啊。”   话是这么说,他表情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长眼睛的都看出来, 他很不想让萧毓岚纳妃子, 神色落寞哀伤, 好似绝望至死一般。   太后把人叫过来单纯探探口风,没想到光是听听,他便难过到不能自已,顿觉这事儿不能再提。   本来皇后在众人眼里便是柔弱不能自理,太医院那边递过来答复也说过皇后不能忧思过度,更不能心情沉闷。   要因为萧毓岚纳妃子一事闹得皇后忧虑成结,事情就不妙了。   太后到底是疼皇后,玩笑道:“哀家就是随口问问,那日问过陛下,陛下言语间满是不悦,想来也是不愿意。哀家能帮他纳妃子,总不能逼他召人侍寝,见你两这样子,应当也是不想,那此事掀过不提也罢。”   洛闻歌勉强笑笑:“我听母后和陛下的。”   沈如卿也跟着附和,其实心里很想让萧毓岚纳妃子,如此一来便能招来更多分摊宠爱的女子,骤时必定能将皇后弄死。   想到眼前皇后娇娇弱弱的模样,沈如卿眉头微皱,侧目而视,正巧看见他那颗泪痣,心跳骤然失衡好一会儿。   许久前曾觉得皇后与洛闻歌十分相似的错觉再度浮上心头。   究竟是她日思夜想多了,看个漂亮女子都像洛闻歌,还是说……   沈如卿没敢继续往下想,收回视线安静用膳,是与不是,试试便知。   然而沈如卿没等到试探机会,早膳用罢,太后以有私事要和皇后说为由,让她先走了。   沈如卿再不愿意也不敢违背懿旨,带着侍女自行离去,走到远处回头看,盘算起做点什么甜点拜访等会回殿的皇后娘娘。   被留下来的洛闻歌敏锐感觉到一股不友好气息,他坐得腰背挺直,不动声色看向四周。   太后将沈如卿赶走,又将殿内多余侍女挥退,只留下他和柔伊及自己身边的桃碧,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太后让桃碧给洛闻歌上了盏热茶,接住从殿内深处跑过来的小白猫抱在怀里,边撸猫边看洛闻歌。   那眼神透着熟知万事的意思,洛闻歌端茶盏的手莫名不稳当了。   “皇后入宫也将有一月有余了吧?”太后神色无异常问。   洛闻歌放下茶盏,垂首回答:“是。”   “自你入宫那夜,陛下便宿在凤栖殿,种种痕迹表明你二人已圆房,夜夜也不见消停,那皇后能否告诉哀家,究竟何时能给哀家生个大胖孙子呢?”太后说着,眼神犀利扫过来。   洛闻歌听这话音就觉得不对,再听头皮发麻,他干巴巴道:“御医说我——”   “别用那套糊弄哀家,哀家在这高院内待几十年,会不懂那些猫腻?”太后打断他的话,强势气息宛如寒风扫在洛闻歌脸上,让他说不出半句谎话。   太后的突然发难在洛闻歌意料之外,他没有摊牌准备,这时再说其他也无用,因此只能沉默以对。   他不说话,太后也不见得会放过他。   这位年轻时候手腕铁血的将门虎女冷冷看他:“哀家先前就奇怪,明明陛下对徐锦媛没有一点感情,怎么可能愿意圆房?他是哀家亲自养大的,什么性格,哀家再清楚不过,岂是为平衡前朝就宠幸一个身子不好女子的人?直到那日你来请安,哀家瞧你面容,忽然想起个人来,皇后可知哀家想起了谁?”   洛闻歌捏紧手,睫毛轻颤没敢搭话。   “想必你心里有数,他曾是陛下大力打压的状元郎,出生名门,仙逝的爹乃是前阁老,身系人脉遍布半壁江山。”太后微转眼眸,落在他敛眸脸庞上,“哀家不知陛下为何要帮你打掩护,也不知你们做了怎样的交易,但哀家希望你明白件事。”   “太后请说。”洛闻歌低声道。   许是他默认不反驳很配合的态度,让太后神色稍缓,语气不似先前那般严厉:“但凡位高权重者,无人是瞎子。别以为你们行事够谨慎小心,就能瞒天过海,这城内多得是你们注意不到的小眼睛。”   洛闻歌受这句提醒,不免想到他假扮皇后的事,或许一开始便被人知晓,一直没说都是在等合适时机。   能将他置之死地再无后生可能的时机,是他太高看自己,以为能做到天.衣无缝。   他满脸懊恼,当着太后的面不好说太多,言简意赅:“多谢太后提醒。”   “哀家本意是想装聋作哑不管的,奈何你和陛下动作太多,惹得诸多势力蠢蠢欲动,如此下去,朝内平衡恐怕又要被打破,骤时陛下很难稳住局势,那宁朝很可能会被改朝换代,这是哀家不想看见的。”太后叹了口气。   洛闻歌欲言又止,很想说陛下早有打破平衡的意思,计划落下,只待实施,这时说这个,为时已晚。   他没说得过于清楚明白,是想到萧毓岚没和太后说,他身为外臣,更不能透露,只好严守秘密。   太后看着他,好半晌才说:“你还是早些金蝉脱壳,将皇后身份摘干净,以哀家对徐应屏的了解,要不了多久,他便会对你下手,若是能一劳永逸,哀家看你连大理寺少卿职位也得趁早丢了。”   洛闻歌高悬一颗心终于落下,太后确实知道他是谁,他轻松口气,主动摘下面纱,恢复原声,撩起裙摆跪在地上,以头叩地:“臣知罪。”   太后轻叹,给桃碧使个眼色,让她将柔伊一并带下去,如此殿内只剩洛闻歌和太后两人。   “哀家不过问你和陛下间的琐事,想知道你为什么愿意帮陛下?是陛下许诺你事成后做阁老,还是许诺你江山有你一半?”太后问,私心不希望萧毓岚走老路,想先问问他究竟是何意。   洛闻歌对和萧毓岚合作本意已有变质,没告诉过对方罢了,遭太后一问,他思索片刻,将新婚夜的事隐去部分,挑三拣四说了遍。   太后听罢,大为意外:“你受陛下威胁不得不做出交换条件,助他肃清朝廷,一统宁朝,事后又自愿请辞,做个闲云野鹤?”   “臣句句属实,朝堂勾心斗角,人活着累得慌,臣内心很向往粗茶淡饭的平淡生活,想坐看云卷云舒。”洛闻歌还跪着,头也没抬,因此不会让太后看见他撒谎地不自然模样。   太后盯着他叩首姿态良久,俯身将人请起来:“肃清朝堂一事欠考虑,单凭你二人,难如登天。别以为如今查到温柔巷,翻开桃花湾就能让徐应屏大伤元气,他身为镇北大将军,平日像个莽夫,实则不然,心思粗中有细,狡猾得很,否则也不会和沈爵斗那么多年还不倒台,真想扳倒他,还得下大手笔。”   洛闻歌听出太后要出手的意思,抬眸满是诚恳发问:“那以太后高见,该当如何?”   太后凝视他,将计谋和盘托出前,先问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老实告诉哀家你和陛下什么关系?”   洛闻歌心跳猛地加速,嗓子干哑难耐动了动,终是沉声道:“君臣。”   太后眼眸眯了下,依旧秀美五官隐有杀意:“若是有机会让你不仅能早日做个脱离朝堂还能铲除徐应屏,你可愿意?回答哀家!”   洛闻歌呼吸急促一瞬,依稀猜到太后这般问的用意,他喉咙像被棉花堵住,有些回答不上来。   这要放在以前,答案连个停顿都没有,必须得是愿意。   如今心境大不同以前,他对萧毓岚动了情。   要就那么金蝉脱壳离开对方,他舍不得,也不想。   也是让太后这句话逼问的,洛闻歌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意识到自己心意,他喜欢萧毓岚。   不知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可能是萧毓岚嘴上得理不饶人,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帮他;有可能是几次及时救命,让他感受到有靠山的温暖;也有可能是相处过程中,对方细致入微的照顾和贴心,让他不知不觉记住了…   言而总之,他就是喜欢萧毓岚,这在现在是铁打的事实,谁也无法更改。   他的不回答,让太后意识到事情不对,她稍缓和的脸又严肃起来:“你不愿意?”   “臣,暂时给不出答案。”洛闻歌道。   “为何?”太后追问,“是发现陛下不值得,还是你忽然舍不得权力紧握在手的畅快滋味,想改变主意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洛闻歌,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该明白,若哀家不出手,你和陛下肃清计划必定失败。”   “都不是,是臣想确保万无一失,倘若我假死真能扳倒徐应屏,那我在所不辞,只是太后可有想过,铲除徐应屏后呢?”   “你是在担心徐应屏下去了,沈爵会一家独大?”太后问。   洛闻歌点头:“徐应屏固然不好对付,那强大后的沈爵难道就好对付?臣想在解决掉徐应屏的同时让沈爵也元气大伤,让陛下能不费吹飞之力肃清朝堂。”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固然很好,但太后比任何人都明白行驶起来难度有多大。   太后敢许诺扳倒徐应屏,已是大胆所为,在如何处理沈爵问题上,太后无法给出坚定承诺。   沈爵那是个比徐应屏要难缠许多的读书人,能做到内阁首辅,才华和能力是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手段。   在沈爵身上,最不缺的便是手段。   太后入宫这些年来,从先皇到萧毓岚,见过沈爵太多次出手,对方是那种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要有收获。和洛曜截然相反,就算洛曜还在世,也不见得小心思有沈爵多。   萧毓岚师承洛曜,远不如沈爵阅历丰富,真明争暗斗起来,十个萧毓岚未必能玩过沈爵。   如今看似太平局势,皆因萧毓岚那手召徐锦媛和沈如卿进宫权衡之术,但凡这两女子出点事,前朝必有动荡。   其中明着动荡的是徐应屏,背地里想阴人的是沈爵。   太后头疼揉着太阳穴:“洛闻歌,你真会给哀家出难题。”   “太后,这是摆在眼前的问题,并非臣出难题。”洛闻歌轻声道。   太后半阖眼眸望着他,蓦然温和笑道:“你这般说出来,是心里有打算了吧?”   洛闻歌沉声否认:“臣没打算,之所以这般问,是想让太后多给陛下支持。既然太后也愿意伸以援手,为何不直白告诉陛下?”   太后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有些事只适合哀家来问你,今日说的话,哀家不希望让陛下知道,洛少卿若有答案,只管差人来说声,哀家静候佳音。”   这是谈话到此为止的意思,洛闻歌不好再做叨扰,戴上面纱打算离去。   “洛少卿,陛下是宁朝往后繁盛所在,肩负重担,于公,哀家不做要求,于私,哀家希望他能如常人那般娶妻生子,你可明白?”太后含敲打的话语自身后响起,俨然看穿他动摇的心思。   洛闻歌眨眼,眨走眸中酸涩,声音如常:“臣明白。”   “还有,”太后又说,嗓音微凉无情,“这是哀家给你的唯一机会,你要想清楚。”   洛闻歌听出警告味道,若是他没选假死这条路,后续哪怕成功肃清朝堂,和萧毓岚心思互通,这位太后也不会放过他。   面对这种威胁,洛闻歌不能说怯弱逃避,内心难免生出些反骨来,半点不想答应。   可想到这事儿要做成的最终受益人是谁,他反而能接受许多。   心里有答案,也不会现在就说出来。   洛闻歌神色冷淡:“是,臣告退。”   他嘴上这般说,却连个礼都没行全,兀自推门走了。   太后倒也没计较这点,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大抵是受到打击以至缓不过神,年轻人经历太少,终究不行。   离开长寿殿后,洛闻歌魂不守舍地回凤栖殿。   在殿门口看见候着的李公公,洛闻歌猛然想起来萧毓岚上早朝前的话,对方在等他。   他神色微整,将情绪收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往殿内走,刚拾级而上,门边李公公轻手轻脚小碎步跑过来,一脸有话要说。   洛闻歌看一眼柔伊,柔伊懂事得将随行侍女带走。   门前没那么多闲杂人等,李公公说话便直接许多:“娘娘,陛下在里面小憩呐。”   洛闻歌不明所以点头,眼眸里写满‘然后呢?’。   李公公还记得萧毓岚昨日烦恼,是在凤栖殿有的,后面跟着一系列谈话,都是围绕喜欢。   李公公夜晚卧榻而眠时,想到那些问题辗转反侧,总觉得萧毓岚不太对劲,这种情况李公公解决不了,只能来求助洛闻歌,想来每日占据陛下最多时日的皇后娘娘,能为李公公解难一二。   “您昨儿是不是给陛下脸色看了?”李公公悄声问。   洛闻歌回想昨日与萧毓岚数次见面,自认态度诚恳端正,低声道:“没,他是皇帝,本宫怎敢给他脸色看?”   “可是陛下是从凤栖殿出来才生气的啊。”李公公奇道。   从凤栖殿出来,那只能是自己惹他生气了。   那是什么时候惹到人的?   洛闻歌倏然想起萧毓岚问得那个断袖问题,是那个时候吗?   他眉眼染着些温柔笑意,微微倾身问:“那陛下离开凤栖殿发生何事了?”   “嗨,老奴问了,陛下也不说,看样子就是很生气。”李公公见他不像知情模样,也不敢透露太多。   萧毓岚说过,要是让别人知晓,小命不保。   李公公为安享晚年,还是闭紧嘴巴,又忍不住提醒:“娘娘,院使曾让陛下少生闷气,对身体不好,您要有事和陛下推心置腹好好谈,别跟个打哑谜似的,惹得双方不愉快,凭白闹脾气。”   听李公公说过不少话,唯有这句,说个诚实大道理。   洛闻歌有种被一语惊醒的感觉,他笑了:“公公说得是,我记下了。”   “娘娘也别因为陛下去宣仪殿那边生气,那要不是看在太后面子上,陛下万不会过去。”李公公又说。   为帝后和睦,李公公一颗心都要操碎了。   洛闻歌蓦然轻笑,望着愁眉苦脸的李公公,他道:“我知道,公公是不是还想说,就算陛下过去了,也不见得就做过对不起我的事?让我千万不要因此和陛下心生芥蒂。”   李公公眼中闪过丝诧异,干笑道:“让娘娘见笑了,老奴想说陛下乃是天下之主,自古以来就不可能独属哪个人,现在宫里只有娘娘和沈贵妃,往后人要多起来,娘娘要学会放宽心。”   洛闻歌从未担心过萧毓岚后宫扩充问题,是以,李公公这话算是白说了。   洛闻歌还算肯接话,温声答:“嗯,公公的意思我明白,那这还有事吗?”   李公公看出他想进去,不再多言,侧身往旁边站:“娘娘不嫌弃老奴多话就好,娘娘请。”   洛闻歌还想感谢下李公公呢,从这话里知道萧毓岚的态度,让他能更全面了解这位傲娇不讲真话的皇帝陛下。   殿门静悄悄打开,洛闻歌悄无声息进去。   起居室外萧毓岚不在,是真在小憩,最近是被人闹得太狠,总要找个地方补觉。   如此想着,洛闻歌轻撩开纱幔,探头去看,床上没人,他转动视线在软塌上看见手支在小桌子撑脸的萧毓岚。   安静又赏心悦目。   他也不是初次见睡着的萧毓岚,只是每见一次,内心感触都会不一样。   萧毓岚是很典型的美男子,睁眼锋芒毕露,闭眼美如画卷,怎么看都好看。   洛闻歌摘下面纱尽量不发出声音,怕坐下会发出太大声音吵醒萧毓岚,索性站在对方一步之遥地方,缓缓半蹲仰头望着萧毓岚。   睡得有点熟,连他进来也没感觉到。   是对凤栖殿很放心还是对他很放心?似乎也说不准。   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萧毓岚睫毛这么长,像把小扇子。   他捏住袖子探出手,想去碰碰萧毓岚的小睫毛,看看是不是软软的,扫到人心底。   是不是人睡着了,都会这般温和无害呢?   他的手终于如愿碰到萧毓岚睫毛,有点软有点点扎手,可以忽略不计,和碰自己睫毛感觉不同,大概这就是碰别人的感觉吧。   想得过于出神,没注意到被触碰的睫毛轻颤了下,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一条缝,萧毓岚眯缝着眼睛看他,像是在观察他在做什么。   见人半天没动弹,萧毓岚装不下去了,抓住他的手猛地往面前一拉:“想什么呢?”   洛闻歌惊到差点出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往萧毓岚腰腹扑过去。   “陛下,你……”   他剩下的话没说完,全被压进嗓子里,没设防扑进个异常尴尬的位置上,他动也不敢动。   萧毓岚敛眸看他黑漆漆脑勺,垂着长睫毛轻颤个不停,手在他肩膀稳住不动,好半天哑声问:“你打算趴到什么时候?”   洛闻歌猛地抬起头,脸红耳赤得从萧毓岚腿上爬起来。   “我、我不小心。”   “朕知道。”萧毓岚眼眶微发红,声音听着更加嘶哑了,“你要是故意的,这会儿就不该待在地上。”   洛闻歌初听没听出这话哪不对,再细想哪哪都不对。   他要真是故意的,不待在地上,能待在哪?   他知道萧毓岚心里有答案,于是抬眸看过去,就见萧毓岚视线始终停留在他双手落在地方,他喉咙微哽,也看见手在哪。   身体是不沾着萧毓岚,手还在人家腰侧,紧紧抓着对方衣服,像是舍不得放开似的。   他顿时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要不是故意的,为何手没放开?   此时好像说什么都有些欲擒故纵的味道,他指尖微动想放开,被萧毓岚握住了。   “你想说什么?”萧毓岚问。   洛闻歌无话可说,他只想离萧毓岚远远地,好好静静心。   萧毓岚偏偏不让他那么做,就着这姿势,俯身问:“想亲朕,是吗?” 第58章   洛闻歌下意识矢口否认:“没有。”   “那你为何离朕这般近, 还动手探朕的睫毛?”萧毓岚抓着人,不让他有逃避机会,问得不紧不慢,眼神却像匹紧盯囊中之物的巨狼。   洛闻歌嘴唇微动,眼眸凝视萧毓岚,少顷,像甘愿自拜下风敛眸。   “陛下长得好看,我想碰碰看。”   “哦?”萧毓岚松开他的手, 转而改为抬起他下颚,让他仰视自己,“以洛少卿这想法,朕若是不小心亲你, 也可用被你美色蛊惑做理由。”   洛闻歌眼皮子抖了下, 倏然看向萧毓岚的唇,内心无边生出一股澎湃冲动感。   这感觉促使他双手按在萧毓岚身侧,半起身仰脸贴了上去。   这次不是逢场作戏,也没有真真假假演戏,更没有所谓别人要求。   完完全全是洛闻歌主动出击, 他对亲这方面理解还停留在单纯触碰上,哪怕上次在桃花湾被萧毓岚教过一套,他还是青涩的可怕。   贴上人不到一息,他逃跑似的后退, 心跳脸红齐上阵时, 他还能镇定解释:“陛下说得对, 我也被美色蛊惑了。”   惊喜来得太快,尚未尝到甜头,给糖吃得人就堂而皇之离去。   萧毓岚慢半拍反应过来他刚才做了什么,表情微憨摸着唇,低声含着不相信问:“你真的,亲朕了?”   洛闻歌也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真做出那等壮举,但他不能平复的心跳和高温到降不下来的脸颊,都在证明他做了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必须敢当。   他于胸腔内无端生出种魄力,像是能顶天立地到无人能惧,掷地有声:“是,陛下生气吗?是要杀了我还是撕毁合作,将我架成无用傀儡?”   原本洛闻歌也不想那么做的。太急,又太轻浮。   他是明白自己感情没错,萧毓岚呢?   以往种种皆表明萧毓岚对他也不同,可不同不等于喜欢,两者有本质区别。   昨日前他还在再三警醒,在知道萧毓岚心意前,不要轻举妄动,要谆谆诱导。   他有无数手段能将萧毓岚拐到手,只要时日充足,他再多花些耐心,势必马到功成。   这一切都在今日见太后被打破。   他无法等下去,想迫切让萧毓岚明白他的心意。   这样就算他真借假死迫于太后威严暂时离开,萧毓岚有心也会等他再次归来。   他想要的无非是个能在离去后再重返的牵挂罢了。   他希望这个牵挂是萧毓岚。   选择牵挂主动权被他握在手里,有无限能决定是否回来的资本。   只是心意这东西,他想让萧毓岚知道,却不想知道萧毓岚的。   有时,自欺欺人是为躲避感情带来的伤害。   若萧毓岚真对他无意,那此次脱身,便是桩好事,让他怀抱美好遐想浪迹天涯,不必再受困扰。   “是挺生气。”萧毓岚说。   洛闻歌感觉心脏有片刻被收缩的疼痛,他抿紧唇,觉得美好遐想怕是要破裂了。   然,下刻萧毓岚出现在他面前,揽腰抱人按在软塌上一气呵成。   洛闻歌眼花一瞬,再看清眼前景象,他后背落在榻上,双手无意识抵在萧毓岚肩头,两条腿也被紧紧压着,眼前生路被堵个干净,视线所到之处全是萧毓岚。   萧毓岚的眼眸、垂落的长发,及将要说话的唇。   他眸光飘忽,声音轻不可闻:“陛下不是生气吗?”   “是,朕可生气了。”萧毓岚握住他的手扣在榻上,俯身贴近,与他唇齿相依,气息缭绕成痴缠,“朕生气你连给朕反应机会都不给,还想亲了就跑,朕不要面子的?”   洛闻歌福至心灵般明白萧毓岚对他的感情,喜悦好似被催发的棉花糖,蓬松柔软又甜蜜,尝一口甜到心口。   他张张唇想说话,萧毓岚坏心思地不让说,低下头来那刻道:“让朕尝尝洛爱卿的唇,是甜还是咸。”   洛闻歌眼眸微睁大,感受到唇上辗转反侧的触感,和萧毓岚相握的手缓缓收紧,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都说熟能生巧,在萧毓岚耐心教导下,洛闻歌终于敢主动张口轻咬,闹得两人依依不舍。   到最后还是萧毓岚被闹的受不住,才结束这漫长的友好交流。   萧毓岚放开人躺到旁边,平复心情,耳边聆听着洛闻歌比自己喘得还厉害的呼吸声,心渐渐静下来。   话没说清楚,先稀里糊涂亲两次,这要换做以前的萧毓岚决不允许发生,今非昔比了。   在萧毓岚心里,这该说的事情还是得说清楚,尤其是感情。   感情最忌讳的便是朦胧不明。   萧毓岚不喜欢那样,相信洛闻歌也不是那等爱玩朦胧的人。   洛闻歌确实不是,但眼下他是不会让萧毓岚说清楚心意,尽管感觉出来了,内心也很想听,大局当前,有些事还是往后推推更好,免得让人看出端倪,横生事端。   在萧毓岚手指轻揩去他唇角银线时,他轻声道:“陛下,我想借此次三司会审铲除徐应屏。”   话题转得太快,萧毓岚微皱眉,还是想说感情的事儿,他说:“你等等,朕想说——”   这话只说出来一半,剩下的被洛闻歌捂住了。   他冲萧毓岚摇了摇头,薄红未散的脸颊满是凝重:“想动徐应屏应当不难,有沈爵暗地推波助澜,难得是动过徐应屏,怎么动摇沈爵地位,不能让他一家独大。”   萧毓岚眉头皱得更厉害,拉下他的手,语气异常坚定:“你不让朕说,是不想听还是想把刚才发生的事归为冲动使然?”   洛闻歌轻叹:“陛下的心思我都懂,眼下不适合说,宫内外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但凡行差踏错一步,都有可能坠入深渊。陛下,当务之急是肃清朝堂,而非…儿女私情,待此事尘埃落定,我会和陛下敞开心扉地谈,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现在先听我的,将他们处理了,好不好?”   萧毓岚听出他这是在为自己好,哪怕心里有一腔很想诉说真心的冲动,也压了下去。   洛闻歌说得没错,两人感情真清晰明朗起来,想来平日见面很难掩盖痕迹。   萧毓岚清楚自己行事作风,人是自己的,行为举止会有那种明显指向。   纵然此时知道他心思,终究没说太明白,还有条线束缚着,再放纵、肆无忌惮,也不会太过火,更不至于让人看出来。   这样一来,能同时保证两人安全。   萧毓岚冷静下来顿觉他做法很对,深深看他:“洛爱卿不觉得朕委屈你便好。”   “哪里,陛下待我不薄,我心领神会。”洛闻歌笑道。   他看出萧毓岚转过弯来,低眉笑了。   “母后没为难你吧?”萧毓岚问。   洛闻歌促狭笑道:“陛下不该担心我表现不好,让太后成功塞人到你身边吗?”   萧毓岚侧眸看过去,也跟着笑了:“朕以为你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有人在朕身边瞎晃吧?”   这话说得倒是真真切切,洛闻歌确实不想,他爽快承认:“嗯,今日见到沈如卿,她看我眼神不太对,像知道什么。”   “她能知道的也只有你是皇后一事。”萧毓岚捉过他的手把玩,漫不经心道,“许是收到天命阁消息,她这几日老实许多。”   “檀瑜呢?”洛闻歌问。   萧毓岚捏他指尖的手微顿,冷淡道:“朕让影卫跟着他,原以为他会逃跑出城,谁知兜兜转转去了温柔巷。”   洛闻歌脑海灵光乍现:“他去投靠徐锦媛了。”   萧毓岚两只手包住他的手,变着花样得玩:“嗯,朕估计他快死了。徐锦媛遵循最危险之地往往最安全,潜伏回城内,没料到被檀瑜一手办砸了,等她将檀瑜知晓消息全审问出来,檀瑜也就离死不远了。”   那得在檀瑜死前把人给抓了,现在想动徐锦媛不太现实,有徐应屏撑腰,谁敢动镇北大将军的人?   真是连锁反应,得先将徐应屏拿下了。   想拿徐应屏吧,那就得从桃花湾这事儿上做文章,洛闻歌的心思瞬间飞到监狱里的徐焱身上。   “陛下,要是我作为三司会审主审先坏了规矩,被人抓住把柄弹劾,还请你先保我一会儿。”   “你想做什么?”萧毓岚问。   “拉徐应屏下马。”洛闻歌说得干脆。   萧毓岚听得微敛神色:“你想拿下徐应屏,自然就能抓徐锦媛,再得檀瑜?”   洛闻歌勾唇浅笑:“就怕他手里兵权不答应。”   提及兵权,这乃是萧毓岚跨不过去的坎。   当年初登基,年少不懂事,太后为保住江山始终姓萧,不得不求助徐应屏。   那时徐应屏仅是个大将军,手中能用之人寥寥无几,是太后借萧毓岚之手,册封他为镇北大将军,又将手里兵权全权交付给他,这一托付就是十多年,如今萧毓岚已能独当一面,多次向徐应屏试探拿回兵权,皆被含糊带过。   很明显徐应屏尝到手握重权的甜头,不愿意交出兵权,更不想让小皇帝成为有底气制衡藩王们的君王。   说更长远点,他也不想让萧毓岚征战北疆,一统宁朝。   徐应屏只想保这世平安,或许到死才愿意放手。   显然萧毓岚等不到那时候,这位年轻皇帝想兵权朝堂一手抓,皆在掌握之中。   萧毓岚冷笑:“朕会让他放手的。”   他都这般有底气,洛闻歌自然不能落后:“听陛下的。”   “朕想用沈如卿克沈爵。”萧毓岚又道。   洛闻歌沉思了会,道:“不见得好用。沈爵对沈如卿重视度远不及徐应屏对徐锦媛,陛下利用她,稍有不慎可能会弄巧成拙。”   “他再怎么不看重沈如卿,明面上也要过得去,沈如卿怎么说也是他亲女儿,亲女儿惹出事,做爹的多少也得露面收拾个摊子。”萧毓岚算得很清楚,觉得他不是看不清,是想听自己解释罢了。   洛闻歌斜睨着眼神闪过宠溺的萧毓岚,轻笑:“陛下算人心算的好准啊,有没有想过万一沈爵来手六亲不认,你怎么办?”   “朕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况且到时候他也不一定下得去手。”萧毓岚眉眼微压低,有些无情的味道。   洛闻歌怀疑问:“陛下还藏了什么秘密?”   “秘密就是……”萧毓岚故意停顿,惹得他眼眸微眯,像是要逼问,萧毓岚低笑了声,靠过去在他耳边低语。   洛闻歌神色本是毫无变化,听着听着神色越来越不对,到最后俨然惊讶,有些压不住声音:“真的?”   萧毓岚抬起手枕在脑后,好笑道:“拿这事儿骗你,朕是多无聊?”   说得也是,这事儿换做普通男人都忍不了,更别提碰上事的还是最为尊贵的皇帝陛下。   洛闻歌挪近点距离,小声问:“陛下打算拿这事儿做文章吗?”   “那得看沈爵给不给机会。”萧毓岚捏捏他的脸,真软真滑。   洛闻歌拍开对方在他脸上作乱的手,没好气道:“沈爵又不是傻子,陛下让他给机会,就得将他逼到不得不给的份上,以沈爵如今情况,我们想做到那份上,难度过高,还容易失手。”   他说得这些,萧毓岚早先就考虑过。   一般没有确切把握的事,萧毓岚不会轻易和他说,只要说了,那是事半功倍,因此这位陛下笑而不语,不再谈吐计划。   洛闻歌看萧毓岚卖关子的样子,没生气也没追问,陛下有秘密很正常,常人都会有。   “我待会回去要去趟桃花湾。”他说。   萧毓岚轻声应了:“嗯,影卫随时在你身边,想去哪便放心去。”   有过前两次危难之事,萧毓岚将跟在他身边的影卫由一个升到三个,确保他的安全,不会受他人威胁。   洛闻歌扶着软塌起来,抬手想拆头上凤簪,刚要动手,殿外传来李公公禀告声:“陛下,娘娘,沈贵妃求见。”   两人俱是一愣,相视而望,不知好端端,沈如卿怎么会找上门。   洛闻歌将先前因挣扎掉落在地的面纱捡起来,看着萧毓岚:“陛下觉得她来想做什么?”   “朕不知道她在长寿殿碰上什么,因此猜不准,她这时过来,明知道朕在,还敢禀告进来,很有勇气。”萧毓岚说。   洛闻歌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重新拿出个干净面纱戴上:“陛下要出去见见她吗?”   “朕见她做什么?”萧毓岚歪回榻上,视线落在他身上目不转睛,“她问起你就说朕在补觉,让她注意点。”   这真是不想见人啊,话说得太直白了。   洛闻歌摇头:“真该让她看看陛下现在这样子。”   “怎么了?”萧毓岚扬眉,“朕这样子不帅不够霸气了?”   洛闻歌忍俊不禁:“又帅又霸气,行了吧?”   “你把后面那三个字拿掉,朕勉强算你说的好听。”萧毓岚懒洋洋道。   洛闻歌不再看榻上不太正经的人,整理好妆容,撩开纱幔往外走,开门看向立在院内等召见的沈如卿。   “沈贵妃进来吧。”   说着推开门,慢悠悠往桌边走,让开地方等沈如卿进来。   沈如卿谢过李公公,在柔伊带领下进到殿内,这一进殿没看见萧毓岚,沈如卿眸中闪过丝失落,不知人在哪。   “沈贵妃请坐。”洛闻歌指了下对面招呼人。   沈如卿从容坐下,让画眉将食盒放到桌子上,沈如卿说话前将食盒推过去:“臣妾见娘娘早膳没用多少,回去寻思给娘娘做点别的开胃甜品,不知娘娘喜欢什么,就都准备了些。”   洛闻歌看被推到眼前的食盒,没伸手接:“让贵妃多费心了,本宫并非不想吃,是胃口不太好,这几日身子骨感觉酸酸的,浑身乏力。”   沈贵妃满是关切的问:“那娘娘没让院使过来瞧瞧吗?前几日臣妾让院使请脉,看得出院使医术精湛,想来对娘娘这棘手的身子也会有独特见解。”   洛闻歌听出些别的味道,没忍住转眸细看沈如卿。   她眸里含着小心试探和求证,可见这场探望不单是聊天,是怀有深意过来的。   那是怎样的深意呢?   洛闻歌微眯眼眸,皮笑肉不笑:“贵妃如此推崇院使,是真为本宫身子着想。”   “只要娘娘身子好了,臣妾做什么都愿意。”沈如卿这般说着,视线落在他脸上,特别注意到左眼角地方。   洛闻歌似察觉到,明白沈如卿过来这趟意在何为,他笑了:“沈贵妃真这么想的?”   “是,臣妾就希望娘娘好。”沈如卿满脸诚恳。   洛闻歌扬唇,对柔伊使个手势,让柔伊揭开食盒,将里面点心端出来,看见盘盘精致的小东西,洛闻歌彻底确定沈如卿的来意。   这些点心没一道能让皇后吃的,全是他的口味。   要不是有一定把握,沈如卿怎么敢端着这些东西,明目张胆过来?   他制止柔伊继续端盘子,看向沈如卿:“这些本宫也不爱吃,沈贵妃还是带回去吧。”   有他一声令下,柔伊自然将盘子重新收回去,盖好盒盖退回原位。   沈如卿神色无异样,含笑问:“那娘娘喜欢吃什么?臣妾近来颇为喜欢钻研厨艺,待做好送来给娘娘品尝。”   “不用了。”洛闻歌轻笑,“沈贵妃究竟想说什么?不必担心陛下,他睡得很熟,听不见你我谈话。”   本来沈如卿没太在意萧毓岚如何,被他这一提醒,生出些毛骨悚然的感觉,低声道:“没有,臣妾没有想说的。”   见他仍似笑非笑看自己,神态和那时的洛闻歌一模一样,不自觉补了句:“就是想问娘娘还记不记得在宫外见过人。”   “沈贵妃,有时候知道太多反而不好,深宫高院内想活命,得懂得自保。”洛闻歌说。   沈如卿遍体生寒一瞬,冷汗冒满后背:“娘娘这话什么意思?”   “本宫还想问问沈贵妃什么意思呢。”洛闻歌视线在食盒上转一圈。   沈如卿和徐锦媛都与反派关系匪浅,那知道反派口味再正常不过,他真真假假糊弄一圈,让沈如卿不敢确定了。   沈如卿脸上有犹豫闪过:“臣妾没别的意思,还请娘娘别怪。”   洛闻歌这也只是短暂障眼法,相信以沈如卿的智商,用不了多久就能反应过来,骤时她也不会再来找他。   事实摆在面前,不用再次求证。   “沈贵妃近来感觉挺好吧?”洛闻歌问。   沈如卿不知这话何意,谨慎回答:“还好,陛下也很宽容,臣妾不能出门,也感觉很安心,想着再过两日是除夕宴会,来问问娘娘是什么打算。”   这更像是临时拖出来的话题,洛闻歌客套接话:“看陛下的意思。”   沈如卿不好再问,话题到此结束,她也坐不下去,临走前被洛闻歌喊住,食盒怎么带来又怎么带出去。   沈如卿那叫个尴尬,脸色别提多难看。   洛闻歌让柔伊也下去了,扭头看见挑帘出来的萧毓岚:“她怀疑我了。”   “怀疑也没有证据,更没说明白,她给你和自己留有一线。”萧毓岚端茶喝了口,暖茶入胃,浑身舒坦。   洛闻歌撇嘴:“我看她不像想留一线的样子。”   萧毓岚瞅着他:“现在别想她,先想想你等会回去要见的麻烦。”   “嗯?”洛闻歌疑惑挑眉,回去能有什么麻烦?   是徐应屏还是沈爵?   撇开这两人,谁对他来说,都算不得麻烦。   萧毓岚看向门外:“徐应屏要找你了。”   “那我现在回去了,陛下先忙。”洛闻歌道。   正好喝药。   萧毓岚今日还要见沈爵,相比较之下,两人压力谁也不小。   “多加小心。”   洛闻歌知道的,能让徐应屏亲找上门就说明他让人查的事触碰到对方底线,让对方产生危机感。   这正是他想要的。若是徐应屏和沈爵一直深藏不漏,那查起来就费劲了。   徐应屏今日来探他虚实,他还想探探对方呢。   在洛闻歌进暗门前,萧毓岚跟过去,悄然俯身温柔道:“晚上等朕过去,朕带个宝贝给你。”   洛闻歌耳朵麻了下,直觉脸颊温度火速飙升,真不知道为何对萧毓岚靠近如此敏感,他往旁边偏,试图躲避:“我知道了。”   萧毓岚给他整理完狐裘衣领便放人离开。   洛闻歌回到房内,喊来洛荣用罢汤药,静候徐应屏。   太阳上三竿,徐应屏大大咧咧而来。   洛闻歌在前厅见得人,简单寒暄几句,切入正题:“徐将军来寻我,不会是单纯和我谈天说地吧?”   徐应屏不太好意思,挠挠眉梢道:“老夫确实有事相求。”   洛闻歌态度端正:“愿闻其详。”   “老夫想让洛少卿帮忙,让我见个人。” 第59章   洛闻歌微怔, 好说话语气:“不知徐将军想见谁?”   徐应屏像是很难为情,纠结良久,期期艾艾道:“老夫想见见我那不成气候的不孝子徐焱。”   这在洛闻歌意料之内,能让徐应屏找上他的,无非是徐锦媛和徐焱。   徐锦媛被徐应屏自己严丝合缝保护着,他想碰也碰不到,那只剩下徐焱。   朝内无人不知他是三司会审主审,虽徐焱不被关在大理寺, 但想见人还得让他点头。   徐应屏想见徐焱找到他也无可厚非。   可这人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这次轮到洛闻歌做难为情模样,语气满是不好意思:“这恐怕不行。”   “老夫明白洛少卿的难处,登门拜访问问是不死心罢了。”徐应屏道。   洛闻歌抬眸笑道:“下官多谢徐将军体谅, 这徐焱是神仙丸所需重犯, 不能有任何闪失。”   “老夫知道。”徐应屏应道,表情微失落,“这几日老夫听宫里传来消息,说皇后身子不大好,就想着先见过徐焱再见见皇后, 好让皇后宽心。以往皇后未出阁前,就最喜欢和徐焱说话了。徐焱这小子什么本事都没有,就是爱到处吃喝玩乐,阅历丰富, 多得是皇后没听过的传闻, 姐弟两感情深厚, 老夫也是想给皇后安个心,才想去见见徐焱。”   洛闻歌敏锐发觉徐应屏提及皇后,目光没从他身上离开过,像暗示着什么。   他故作不知,顺着这话音道:“那恐怕要让徐将军失望了,这徐焱你是万万见不到,想来皇后娘娘也能理解,案子为重。”   徐应屏要笑不笑:“洛少卿还真是社稷为重,不知这份真心是否让陛下知晓?”   拿萧毓岚压他,徐应屏怕是理解错了什么。   洛闻歌神色没什么起伏:“下官为陛下做事,对得起天地良心。”   徐应屏脸上笑意不见了,定定看他:“老夫以为洛少卿是个聪明人,有些话无需说得太明白,老夫只想见徐焱一面,会让他活到案子结束。”   话说到这里,徐应屏连官腔都懒得打,直白得可怕。   洛闻歌蓦然露出个讥讽的笑:“徐将军是在威胁我吗?”   “老夫在商量。人生在世,谁还能没个秘密?以老夫所见,洛少卿藏着的秘密可比我等多多了。你说,是吧?”徐应屏道。   这等咄咄逼人的攻势,着实让人不喜。   洛闻歌眉头微皱:“徐将军,我还是那句话,想见徐焱不可能。”   徐应屏脸色不好看,语气难免盛世凌人起来:“老夫在给你机会,要知道你做的那些事爆出来,别说陛下保不了你,说不定骤时他还会第一个要你命,洛闻歌,老夫看在曾和令尊有浅薄交情份上,奉劝你一句,皇室之人,生来就是冷血无情,你呕心沥血得帮他,殊不知后来他会让你死无葬生之地,令尊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说完这话,徐应屏拂袖而去,观其背影满是恨铁不成钢,不知情绪是真是假。   洛闻歌稳坐良久没动,这还是他初次在别人嘴里听到上辈子的恩怨。   原书里洛曜那时代的事,介绍很少,多数都是在反派要用到时候,三言两语带过,到如今洛闻歌也不知道洛曜那会儿究竟发生何事,才莫名仙逝,留下诸多人脉给反派用。   今日听徐应屏话里意思,难道说洛曜之死和皇室有关?   世人眼里,洛曜明明是在助萧毓岚坐稳帝位后病逝的,这里面暗藏别的玄机?   他想不通也猜不到,脑子阵阵发疼,先不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他起身往外走,再去桃花湾看看。   温柔巷,桃花湾。   今时今日的桃花湾和先前大不相同,偌大楼内冷冷清清见不到个人影,楼外被重兵把守,里面小厮姑娘也只能被迫躲在房间,不敢轻易出入。   洛闻歌拾级而上到第三层,环顾四周:“老鸨呢?”   “应当在房里。”洛安答。   那边停好马车跟上来的蒋霖,听见这句话,指着西厢房:“她在那里。”   洛安惊愕:“你怎么知道?”   蒋霖指着措不及防被发现的老鸨,无辜道:“她开门躲在那偷看,我看见了啊。”   这话说得太实诚,让门内外三人同时尴尬。   老鸨被发现也没继续躲下去,从门缝隙伸出个脑袋,干笑道:“小女子不知那日来得是大人,这要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大人不计小女子过,能放我一马。”   做这行的记忆力还真不错,那晚过去好几天,老鸨还能认出他。   他来不为算账,因此神态称得上温和:“无妨,我今日前来是有些疑惑想请你帮我解解。”   翠姐闻言也不好再畏畏缩缩,索性敞开门大方请人进来:“大人进来问吧。”   洛闻歌欣然前往,领着蒋霖和洛安进去了。   勾栏院女子的闺房皆是情趣所在,连老鸨房间亦是,粉嫩遍布,香气缭绕。   洛闻歌神色如常,像没嗅到刺鼻熏香味,蒋霖和洛安远没有他这般淡然,被刺激得连环打喷嚏。   喷嚏声震得翠姐脸色发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得:“小女子闻习惯了,对不住两位。”   蒋霖像个木头柱子,只知道点头,洛安张口就说:“哪里,是我两太糙汉子,让姐姐见笑。”   洛安这话既解了翠姐尴尬氛围,又让人心里高兴。   果然,翠姐被哄得眉开眼笑,边扭着身子去开窗通风散气,边聊起来:“也不能怪你们,起初老板让换这香的时候,小女子也闻不惯,心想这北疆人的东西,香甜又刺鼻,闻得人不好受,可不好违背老板意思,只得忍着,时日长久下来,竟也习惯了。”   北疆人的东西?   洛闻歌在翠姐转身过来招呼他们坐时,柔声问道:“你刚说这香出自北疆?”   “是啊。”翠姐不以为然道,“咱这楼内许多东西都是由北疆过来的。”   “还有什么?”洛闻歌问。   翠姐给三人倒了杯热茶,思索着:“厨房用得调味品,喝得酒,香料等等都是老板从北疆弄过来的。”   “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洛闻歌看一眼洛安端过来的茶,抬手推过去。   翠姐兀自喝茶:“打我来桃花湾就是这样,快三年了。”   洛闻歌记得桃花湾开办四年,用三年北疆东西,可见天命阁早和北疆勾结。   翠姐见他不说话,神态略有不安:“大人不信?”   “没有。”洛闻歌笑着安抚她,语气更加温和,“我在想你今日告诉我这么多有用的事,能不能帮你点什么。”   翠姐没料到他在想这个,感动之色跃然脸上:“大人真好,若是小女子再年少个十年,必要粘着大人不放了。”   洛闻歌低头浅笑:“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我知道大人这样是不相信我说的话,换作我是大人,忽然被人掏心掏肺告知秘密,也会心生疑窦。”翠姐道,眼眸睨着洛闻歌,说着有年龄差距,秋波送的毫不含糊,“说都说了,我干脆说个明白。我出生淳安,自幼双亲身亡,家里没人能养我,只好将我送到当地最有名的勾栏院,在里面摸打滚爬到十六岁,初次登台百万银两卖身,四年后我赎身来到长乐城,本想找个地方开个小店,安安静静过半生,谁知道被徐焱盯上,非要我来桃花湾帮他调.教姑娘。”   洛闻歌记得临江楼报回来的消息里并没有提及这点,上面简单明了写翠姐是被徐焱重金聘请回来的。   到当事人这里,又变成是被徐焱盯上的,听这话音意思,恐怕她来桃花湾还是逼不得已。   洛闻歌没有贸然打断翠姐述说,只眼神无声给予鼓励。   有人聆听有人鼓励,这便给了翠姐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她神态由平静渐转为狰狞,语气也跟着恨起来:“我拼死不想做,好不容易从泥潭里脱身,我怎么会再想回去?可是徐焱威胁我,他说我要是不答应,就等着沦为军.妓,他义父徐应屏位高权重,往军营里随便塞个人还不在话下,让我想清楚。”   “自古以来民不和官斗,我知自己势单力薄,哪怕有理有据去京兆尹状告他们父子两,也未必会有好下场,为活命我只好答应他入桃花湾。从那时起,我无时无刻不想他们死,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在他们死前,我得保证自己活着,因此我忍气吞声,博取信任,渐渐地,他们做很多秘密之事不再避着我,有时还会让我去,我想,总有一天,会有人能制裁他们,万幸我等到了那天。桃花湾被查封时候,我隐约察觉出能报仇的味道,就一直在等,终于等到大人了。”   洛闻歌听完前因后果,神色微整:“那你知道神仙丸是谁送来的?”   “不知道,拿东西时候根本见不到人,会告诉你地方,让你过去等着,约定时辰一到,东西自然出现在面前,像有机关。”翠姐说。   洛闻歌飞快皱了下眉,又问:“取东西地方在哪?”   “有几次是在陈家村,还有几次在陈家酒肆,也有在城郊乱葬岗,基本就这三处。”翠姐放下茶盏,拿着手绢擦唇角,“陈家村那边应当抓不到人了。”   洛闻歌挑眉:“此话怎讲?”   “在大人暗访前,徐焱得到指令,说那地方已经暴露,被当今陛下接管,不必再去。”翠姐笑盈盈看着洛闻歌,见他不动声色,难免有些扫兴。   “我那日来带走的神仙丸是最新送来的?”   “是,北疆那边嫌徐焱动作慢,十天半个月才出一次货,徐焱说以前的神仙丸效果不好,让他们想法子改进,这便新送一批过来,大人运气不错,一来就得了最好的,可惜给你递药的窈窕姑娘死了。”   “她不是食用神仙丸死的吧?”洛闻歌盯着翠姐道,他看过窈窕尸检文书,上面写道致命原因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虽与神仙丸毒性相似,但由院使亲查,还是两种不同的东西,窈窕确实是被毒死的。   翠姐神态多有不自然,在这件事上没像先前那般坦然,遮掩道:“徐焱说她是神仙丸发作,食用太多毒死的,我也没追问过,故而不知窈窕究竟如何死的。”   她在说谎。   这是洛闻歌第一反应,再细察她局促不安的模样,洛闻歌心有计较,平和道:“不知道也罢,横竖她的案子已结案,我是多嘴问问,你别在意。”   翠姐连连点头:“大人说怎样,那就怎样。”   洛闻歌打量翠姐房间,见其和先前去过窈窕房间还是有区别,他在纱幔底部看见落地穗子,被遮挡的看不见屏风后景象,他收回视线:“你想离开这里吗?”   翠姐脸庞漫上惊喜,急不可耐:“可以吗?”   洛闻歌颔首:“你若真想离开,我能安排人护送你走,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再给你些盘缠,到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换作任何人都会高兴到合不拢嘴。   但翠姐是在风花雪月之地混过大半辈子的人,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她谨小慎微:“大人有条件吗?”   “自然是有。”洛闻歌知道翠姐这类人心理防线极高,无端献殷勤,必会被怀疑,遂想了个由头,他说,“我要你配合我演出戏。”   翠姐狐疑,语气稍有不安:“什么戏?”   洛闻歌抿唇轻勾露出个笑容,神秘而魅惑。   当天下午,洛闻歌在都察院督查,正和曲靖低声分析此次神仙丸入朝线路,守在外面的洛安跟火烧屁股似的窜了进来,也不管惊到几个人,蹦到洛闻歌面前,便大声嚷嚷:“公子,桃花湾的老鸨跑了!”   洛闻歌神色为之大变,扬高声音:“什么?!”   “她趁人不注意翻窗逃跑,一路跑出温柔巷,奔着镇北大将军府去了。”洛安又说。   洛闻歌诧异,像是完全想不到似的:“她去镇北大将军府做什么?”   “这我也不知道,御林军追过去了。”洛安说着忽然神色又不对起来,焦急道,“我听说徐将军那边让人通知京兆尹,若是人落到京兆尹手里,想要回来似乎有难度。”   在座谁人不知道京兆尹是沈党,这几日沈爵在朝堂上公开弹劾徐应屏,抨击地越发厉害,本来手里证据算不得多充足,这次要抓到老鸨,那还不得将徐应屏按在地上锤?   被洛安这一说,洛闻歌也急起来,念道:“那可不行,这是三法司要的人,不能给京兆尹。”   洛安跟着附和:“是啊,公子快想想办法。”   那边好几脸懵的人被带节奏,还没听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先说上话。   “那洛少卿快想想法子,决不能让人被带走。”   “谁都知道京兆尹什么德行,抓个人不邀点功,铁定不会放手,这人要落到他手里,真不太好挖出来。”   “是啊是啊,洛少卿还是快带人去将人抢回来吧。”   你一言我一语间,洛闻歌不经意递给谢温轩个眼神,放下文书转身就往外走,气势汹汹:“洛安,叫上蒋霖,随我去抢人!”   洛安气势高涨,俨然有人撑腰模样:“是,我这就去叫他。”   待洛闻歌如风似席卷而走,房内讨论声惊涛骇浪般响起。   “从桃花湾逃走的老鸨是个很重要的人证,我昨儿还见着她的供词,想不明白她怎么想跑。”   “你傻啊,就算她配合作证,搞不好在没结案前就被人杀了,现在逃跑去找徐将军,想必是想求对方保护她吧?”   “不对,她作证肯定是要扳倒徐将军,怎么会去找?依我看她去找徐将军,是想做交易,让对方送走她,她就不作证。”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那这么看,洛少卿抢到人的可能不高咯,人家可是自愿去找徐将军的。”   “那也不见得就是徐将军留住人,你别忘了还有京兆尹在呢,那可是个实打实的癞皮狗啊。”   “说得是说得是。”   议论声渐渐落下,那边单坐的曲靖眸光闪过丝沉思,隐有些要动的意思。   看似漠不关心的谢温轩注意到这点,转过脸碰碰慕容郁胳膊。   慕容郁冷脸看他,无声问:“作甚?”   谢温轩眼神飘向曲靖,提示意思很到位,慕容郁冷脸不见了,渐有兴趣。   另一边被骂做癞皮狗的京兆尹曹澄看着被徐应屏赶出来,让他白白捡个现成的娇媚女子,眉头皱成川:“你不是桃花湾的老鸨翠姐吗?怎么不在桃花湾里待着,大白天往这边跑做什么?”   翠姐刚经历过一波败北,心情不太好,连带看曹澄也不顺眼起来:“老娘想到哪就到哪,犯得着和你说吗?”   “哟,还挺有脾气。”曹澄扬眉,也有些闹脾气,“你扰乱城内治安,我就有权利管你,看你这样子,是从桃花湾逃出来的吧?”   不能怪曹澄这么说,翠姐这样子委实不像正儿八经出门的,妆闹花了,裙角也撕开好几处,像跋山涉水来的。   翠姐拉拉裙子,气得不行:“你管我怎样,老娘喜欢这样出门,你奈我何?”   曹澄从未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女子,一时有些拿不住:“你再这样,休怪本官不讲道理,把你抓起来关进大牢。”   这是曹澄故意为之,那日促成三司会审对付桃花湾,他去找沈爵邀功被臭骂一顿,说什么蠢到家,被人利用都不知道。   当时他是真不高兴,想和沈爵破口对骂,最终想起对方官阶比他高,他只能忍气吞声。   挨骂完就决定往后不帮沈爵做任何事,气头上决定转过头又忘了。   被沈爵差人说要抢个重要人犯,他屁颠屁颠过来了。   来递信的人明明说这人很难抢,曹澄也做好大战四方的准备,谁知道捡个现成的,徐应屏不收留,洛闻歌还没来,曹澄觉得自己宛如天神在世,威力无穷。   做人不能太强势,他要直说将翠姐带回去,恐会让人诟病,遂想法子让翠姐主动往牢房撞。   曹澄难得心思细腻一回,全然不知此举正中翠姐下怀。   翠姐冷笑:“抓啊,有本事你就抓我,城内谁不知道京兆尹曹澄是个癞皮狗,欺软怕硬的。老娘背后站着谁,难道你不知道?看你这唯唯诺诺的样子,借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抓老娘。”   曹澄真没见过这般猖獗无知的女子,脑门一热,大声道:“把她给我抓起来!无法无天了嗨,我管你背后是谁,胆敢在长乐城撒野,就要知道本官厉害,你要知道这里是本官地盘!等进大牢里,有你追悔莫及的!”   如此说着,曹澄带来的小兵抓住翠姐,一路押着往京兆府而去。   浩浩荡荡一群人惹得围观百姓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不出明早,京兆尹曹澄被女子当街指着鼻子猖狂骂的传闻会传遍大街小巷。   洛闻歌算好时辰,赶到镇北大将军府时扑场空,都察院派出来的探子看见他连忙上来禀告:“大人,人让京兆尹带走了。”   “还是慢了一步。”洛闻歌满脸懊恼,又问,“没人出来阻止?”   探子摇头,低声道:“我瞧着人是故意被抓走的,曹大人不想和她多计较,是她胡言乱语惹人发怒,不将她抓了难平心头之怒。”   洛闻歌当然知道翠姐故意被抓,这一切都是他一手谋划,被抓走才是计划初成。   他装作无奈样子:“人落到京兆尹手里,真想要回来得费些功夫,这样吧,你们先回都察院,我进宫面圣,求陛下给个口谕。”   跟他来得人知道翠姐有多重要,当即也不耽误,按照他说得办。   洛闻歌要在这时进宫,不可避免会撞上还在宫里滞留的沈爵,无碍,这正是他想要的。   养心殿内,萧毓岚在和沈爵梳理各部官员名单,闻天冢入京,不日将走马上任,到时礼部人员补齐,大理寺那边陆陆续续到任,也不妨碍正常办公。   明晚是一年里最重要的日子,要员都得入宫陪皇帝过年。   今年宴席上露出面孔将有大变化,萧毓岚很期待。   沈爵整理得差不多,压着点不正心思开腔:“陛下近来很重用洛少卿,以老臣所见,明晚宴席,洛少卿位置应当放在前面。”   萧毓岚轻瞥,似笑非笑:“沈阁老此话何意啊,见不得朕重用洛少卿?”   “倒也不是。”沈爵道,“洛少卿名声不妥,陛下若常用他,恐会……”   萧毓岚捡起奏疏:“他很好。”   沈爵话被堵死了,这时听李公公道:“陛下,大理寺少卿洛闻歌求见。” 第60章   还真是背后说不得人, 说谁谁到。   萧毓岚别有深意瞥沈爵一眼:“让他进来。”   沈爵真不知道洛闻歌怎么忽然过来了,这时他不该在京兆府和曹澄争老鸨呢?   这时辰没过去还是没争过?不论哪个,对沈爵而言都算不得好。他人还在养心殿,想亲自旁听不可能,只希望曹澄能聪明点,在人被要走前,审出他想要的东西。   如此想着,殿外觐见的洛闻歌随李公公进来了。   请李公公禀报前, 洛闻歌特意问过沈爵还在不在,人果然在,他便请见了。   进殿那刻他感觉到有人在虎视眈眈盯着他,他没抬头看, 神色如常行礼:“臣洛闻歌拜见陛下。”   “免礼。”萧毓岚道, 待他起身指着李公公端过来的椅子,“洛少卿请坐。”   “谢陛下赐座。”洛闻歌从容道,转头看见沈爵,像是有点惊讶,依旧行礼, “沈阁老有礼。”   沈爵没起身,淡淡点头:“洛少卿好。”   洛闻歌连连躬身,这才坐下。   萧毓岚不知道洛闻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出于对他的了解, 知道他从不轻易与沈爵对上, 一旦对上必定是心怀沟壑。   萧毓岚很乐意帮他牵个线开口, 问:“洛少卿可是有事?”   “是,陛下知道臣近来在查桃花湾的事,涉及案件人员皆该以臣这边为重。今日发生了件很不幸的事。”洛闻歌道。   他很庆幸萧毓岚懂他,能在突发事件前主动递台阶,有这经历在前,他觉得答应太后履行计划也未尝不可,总归萧毓岚能理解。   萧毓岚这时就很理解的继续问:“哦,什么不幸的事?”   “桃花湾的老鸨翻窗逃跑了,此时人在京兆尹。”洛闻歌点到为止。   这话说出来,淡定自若的沈爵手指轻弹了下,自觉这事儿有点大不妙了。   萧毓岚则表露出了然神色,他道:“洛少卿亲去,京兆尹还能不放人?”   洛闻歌露出迟疑,不太确定道:“陛下也知曹大人性子,臣若两手空空去,还真不见得能要到人。”   萧毓岚说话前再看眼看不出神色的沈爵,无奈道:“所以洛少卿来找朕,是要朕下旨吗?”   “那未免小题大做,臣只希望陛下能赏个口谕。”洛闻歌赶紧说,显然也知道因这事就动用圣旨,太过于儿戏。   况且他这可是做戏给沈爵看,真让萧毓岚写下圣旨,那明日早朝沈爵弹劾的就该是他了。   萧毓岚也就随口问问,不可能真给圣旨,旁边还有沈爵在,要顾及着。   “这样吧,朕让李公公随洛少卿走一遭,怎么样?”   “臣多谢陛下。”洛闻歌起身,无比激动道。   有李公公相携,那必定能起到很好威慑作用,萧毓岚当真很懂配合,他唇角漫上星星点点笑意。   沈爵心里就不是滋味了,真让李公公跟洛闻歌去京兆府,那到嘴的鸭子又得飞了,沈爵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他为整垮徐应屏,暗地里殚精竭虑,筹谋那么久,不惜答应与虎谋皮,为得就是在朝中独大。   这些年他和徐应屏明争暗斗,谁也没法将对方拉下马,如此僵持局面,直到洛闻歌被萧毓岚重用,局势由此出现转机。   沈爵确信洛闻歌是把很好用的刀,能将徐应屏收拾掉,遂在洛闻歌动手查徐应屏时给予许多帮助。   眼下他需要更为确凿证据扳徐应屏,桃花湾老板就是证据点。   但在他从这人嘴里挖出证据前,洛闻歌不能带走人,沈爵思绪万千,寻思怎么阻挡洛闻歌脚步,拖延出审问时间。   “臣还有事先行告退。”洛闻歌见好就收,通过此举给沈爵无形压力。   萧毓岚颔首,递给李公公个眼神,让对方跟洛闻歌去传口谕,李公公轻点头领旨。   洛闻歌如风来又如风走,行迹匆匆,看得出从曹澄手里要人对他有多重要,那边李公公奉旨随行而去。   两人相伴远走的身影落在沈爵眼里,无端生出死亡气息,他有点坐不住,当着萧毓岚的面,不好直接说要走,格外坐立难安。   殿外一并走得两人,又小声说起悄悄话。   李公公跟在萧毓岚身边这些时日,见多许多事,对洛闻歌态度转变曲折,可以说是跌宕起伏,如今又得和人相处的时光,李公公心情复杂,知道他受过重伤:“洛少卿身体恢复得如何?”   洛闻歌抬手摸着肩头,浅笑道:“还好,多亏院使妙手回春,才让我恢复如此快。”   他究竟为何受伤又因此查处多么重要的线索,李公公知道的并不详细,却也知道神仙丸一旦结案,他绝对是大功臣。   李公公想到先前那些对他有过不利的想法,赶紧清理出脑海,满脸正色:“那还是要静养啊,老奴听院使说过,洛少卿这伤不致命,也要好生养着,免得留下后患。”   “是,院使的话,我谨记于心。”洛闻歌笑道,能不能遵守,那就不好说了。   洛闻歌不是三岁小孩,孰是孰非,哪能拎不清楚的。   李公公也不过是客套一说,见状又道:“洛少卿近来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洛闻歌愣了下:“此话怎讲?”   李公公笑得好不欢乐,跟洛闻歌走近许多:“洛少卿啊,这好事就不必遮遮掩掩,城内都在说你和礼部左侍郎闻大人亲妹子的事儿。”   洛闻歌轻笑了声,睨着满脸八卦之色的李公公,好脾气解释:“公公误会了,我与闻姑娘数面之缘,绝不是坊间传闻那样,再说,闻侍郎又岂是我能高攀之人?我自认不如,也不会上赶着寻无趣,公公莫要取笑我。”   李公公倒不意外他会有这种回答:“洛少卿还不想成家呐?”   洛闻歌心想,不正经来说,我已经成家了。   说出来怕吓到李公公,他婉转道:“也想过。”   “那是没遇上合适之人?以洛少卿的条件,京中不少名门贵女都愿意结亲吧?”李公公道。   洛闻歌干脆断李公公继续打听念头:“实不相瞒,我有心上人,碍于种种,暂且不能和他公之于众。”   李公公恍然大悟:“那是老奴多嘴,嗨,真能熬到那时候,老奴定要向洛少卿讨杯酒喝。”   就希望你到时候喝酒别脸绿了。   洛闻歌笑吟吟应下了:“一定,忘记谁也不能忘记公公你。”   李公公莫名觉得这话听着有点不对劲,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含混应下了,往后数年,每当李公公回忆起这一幕,都觉得自己特别像个铁憨憨。   两人刚出宫门沿着玄武大街往京兆府去,路程过半,迎面跑过来一个身穿官服的小兵,对方气喘吁吁:“这位可是大理寺少卿洛大人?”   洛闻歌眉梢轻抬:“我是。”   “洛少卿,卑职奉谢大人之名特来寻你。”小兵在这大冷天里跑出满脑门子热汗,可见真下了功夫。   洛闻歌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兵回答:“牢房里的重犯出了岔子,具体如何,谢大人没说,只让洛大人回去商讨。”   徐焱出事了?   看来曲靖接到沈爵指令,为阻止他携李公公去京兆府提人出手了。   只要曲靖出手,那事情就好办了,达到目的,洛闻歌唇角微提,扭头对李公公为难道:“我这事出突然,恐难前去京兆府,公公你看……”   “不碍事,这样吧,老奴奉陛下旨意随洛少卿传口谕,那自然是洛少卿去哪,老奴就去哪。”李公公圆脸笑起来喜庆得紧,全然不在乎自己被套路。   目前局势来看,洛闻歌小占优势,得抓紧时间不给沈爵反应机会,否则等人回过神来,他再想故技重施就难了。   思及至此,洛闻歌带着李公公当机立断转战都察院。   一行人回到都察院,便碰上等在门口的谢温轩,对方脸色不算太好看,隐有冷至冰川的味道。   洛闻歌见状觉得徐焱情况怕是不好,他上前几步急声问:“人怎么样了?”   谢温轩和李公公打过招呼,和他并肩往牢房方向走,低语冷声:“不知他怎么办到的,让徐焱犯了神仙丸的瘾。”   洛闻歌脸色肃然:“收押徐焱的时候,没让院使给瞧瞧?”   “看过了,当时说人无大碍,能吃能睡。”谢温轩眉头紧锁,没明白在看护人手都换成自己人情况下,徐焱是如何染上神仙丸的。   洛闻歌从对方眉宇间看出郁闷之色,拍拍谢温轩肩膀,安慰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看护人没问题,不妨查查送牢饭之人。”   提到这事儿,谢温轩更郁闷了:“自徐焱进牢房起,他的饭菜都有专人负责,我托慕容郁去问过,没假借过他人手。”   洛闻歌觉得这事儿肯定哪里有遗漏,没在谢温轩身边看见慕容郁,他问:“慕容大人还在查徐焱如何染上神仙丸?”   “嗯。”谢温轩轻声应,无奈看他,“洛少卿初次和他共事,不知他有个怪癖,那便是追查到底,让他碰上这未解之谜,必定是要弄清楚,不眠不休。”   洛闻歌笑了下:“挺好,那就让慕容大人继续查,我们这边去看看徐焱。”   方才走两步,洛闻歌停住脚步看向身侧李公公:“公公,我这要去见重犯,那地方昏暗潮湿,让公公跟着怕是不好,我这边让人领你去房内稍坐片刻,公公意下如何?”   李公公没异议,双手套在袖子里宛如小福娃:“老奴多谢洛少卿厚爱。”   实则李公公也明白他不让跟的真正缘由,神仙丸是要案,徐焱是要犯,他虽是陛下身侧之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洛闻歌行事稳妥,不愿让他牵扯其中罢了。   这等好心好意,李公公懂得,也愿意配合。   洛闻歌招来洛安,让其给李公公领路,这才和谢温轩往牢房走。   待李公公渐行渐远,身边没多余者,谢温轩收起种种神态,平静道:“他动手了。”   “我想慕容大人不是在查所谓徐焱如何染上神仙丸,是在追查曲靖这些年涉及要案吧?”洛闻歌轻笑道。   谢温轩轻声:“万没想到会是他,原以为洛少卿猜测错误,如今看来是我等眼光浅薄,受人蒙蔽。”   “他潜伏多年,此次若不是沈爵操之过急,也不会白白暴露。”洛闻歌轻叹,想起在养心殿里见过的沈爵,对方那样让他心有不安,总不自觉觉得哪里忘了什么。   谢温轩一想到如同家徒四壁的都察院,心底泛冷:“他也不见得是操之过急,倘若徐焱说得是真话,那徐应屏极可能借徐锦媛名义,和北疆那边搭上话,洛少卿别忘了,他有个儿子如今还被困在边界不能返京。”   洛闻歌当然没忘,他说:“眼下来看,徐锦媛做下这些事和徐邵砚并无多大干系,连带牵扯上徐应屏都属勉强。不过今日徐应屏来找过我。”   “他想见徐焱?”谢温轩问。   洛闻歌感叹谢温轩的反应速度,望着牢房入口那两棵渐入云霄的无叶苍天大树,语气平淡:“不止如此,还隐晦威胁我。”   一说威胁,谢温轩下意识想到他假扮皇后的事,观他平心定气的模样,谢温轩难得好心提示:“洛少卿答应陛下的某些事,确实该结束,长久下去必出大问题。”   洛闻歌不意外谢温轩知道他假扮皇后的事,毕竟这是萧毓岚亲信。   他赶在进牢房前,飞快道:“在做最后收尾,想有个华丽退场,劳谢大人费心。”   谢温轩神色无波,轻瞥他一眼,不再说话跟着进去。   再见到徐焱,洛闻歌很怀疑上次来见得是个冒牌货,人还是白白净净,不过因神仙丸发作,闹得有些狼狈不堪,平摊像个饺子皮似的躺在床上,两眼无神,满头大汗,衣衫满是灰尘褶皱,俨然经历过一场艰难抗衡,披头散发好不难堪。   对洛闻歌和谢温轩的到来,徐焱仅是掀起眼皮子看一眼,除此之外再无反应,像个失去灵魂的破布娃娃。   这种情况下想问什么也是徒劳,洛闻歌和谢温轩没去打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徐焱。   谢温轩打量四周,在桌上看见未来得及收走的食盒。   如前面所说徐焱饭菜都是专门请人做好送过来,待遇比一般犯人要好,送饭的人进不到牢房深处,每每将食盒递给看护人,待送晚膳时再捎带走上顿食盒,今日时辰还不到晚膳点,午膳食盒理所当然还在。   谢温轩走过去,不得不说哪怕徐焱被关起来,也并未影响到半点食欲,送过来饭菜吃得很干净,少有残留。   就算真有人将神仙丸混在饭菜送进来,也无从查证,徐焱主动帮忙消灭证据。   有时,能吃不见得是福,也有可能是祸。   谢温轩盯上食盒,隐觉得有鬼,洛闻歌却觉得徐焱才是真正有鬼之人。   他走过去一点不客气给了徐焱一脚,这下子又狠又急,踹得徐焱‘嗷’一嗓子跳起来,怒火中烧瞪着他,情绪出奇高亢:“干什么?!”   洛闻歌淡然得好似踹人的不是他:“说说你怎么迷上神仙丸的。”   “你还好意思问我?”徐焱面目扭曲,双手紧握成拳,看样子是想扑上来和他打一架,“我还想问问,你们是怎么保护我的?!明明说好只要我配合,你们就保我毫发无伤,结果呢?啊?结果我莫名其妙吸食神仙丸,还上了瘾,在你们这些当官的眼里,我的命是不是都不叫人命?”   徐焱情绪很激动,指着洛闻歌鼻子,口水带唾沫乱飞,质问的表情渐渐狰狞起来。   洛闻歌不动如山,相比较之下,语气温和得像淡水:“我想这句话你该去问你义父,而不是问我。”   “你什么意思?”徐焱神色一顿,接着更为愤怒起来,“他要真有那么大本事,怎么不干脆弄死我?”   “弄死你不就等于往我手里递刀子?只要你活着,死咬住说事关桃花湾的事他一概不知,就算当堂对峙,他最多被罚过,不痛不痒。可你要是死在都察院大牢里,三法司能追查的点就多了,骤时他百口莫辩。”洛闻歌走到桌子边坐下,也不嫌弃盘子上油腻成片,沾染到手上,端起来细看,“你义父也是人高艺胆大啊。”   徐焱动动嘴,眼眶通红还想说什么,目光瞬间被洛闻歌举动所吸引。   洛闻歌拿起盘子,屈指轻弹了下,清脆又纯粹得瓷器声轻响。   一般来说,烧制成瓷的用具,皆能靠声音及手感来判定东西好坏。   声音越清脆干净,手感细腻润滑,轻重适宜,乃是上等瓷器。   以洛闻歌浅薄认知,这盘子是好东西,他翻过盘子,如愿在盘底看见个‘徐’字。   长乐城内店铺繁杂丰富,其中不乏为赚钱开辟新径,这为有钱人家特烧瓷器便是一种。   洛闻歌以盘底面朝神色逐渐僵硬的徐焱,终于露出个清浅的笑:“说说,这个怎么回事?”   目睹全过程的谢温轩内心震惊,他也太细致入微,连盘子底部暗藏玄机也知道。   事到如今,谢温轩打从心底承认件事,那就是敢假扮萧毓岚皇后,放话说要助陛下一统宁朝的洛少卿,确实非凡人。   今日有两件突发事打乱徐焱熟记于心的计划,一件是神仙丸提前发作;一件是洛闻歌注意到盘子秘密,以至满盘皆输。   但徐焱生来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哪怕被洛闻歌抓到破绽,他还是打算死撑着不认。   徐应屏给的压力远大过洛闻歌,谁能决定他的生死,徐焱一清二楚。   徐焱拒不开口,洛闻歌笑了。   “还指望他救你?”他曼声问。   徐焱自然也不会回答,眼里满是不服输,被神仙丸折磨到失去理智的样子如潮水般褪去,先前见过的怯懦模样也不见了,徐焱平淡得像汪静水。   “也罢,你一心相信他,哪怕我巧舌如簧,你也不会信,那便等着看好了。”   他话说得平淡无奇,却让徐焱生出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洛闻歌不逼人开口,对等在旁边的谢温轩道:“走吧,让徐大少爷在这等他义父来救他,看看到最后是死是活。”   谢温轩顺着他的意思,两人丢下徐焱,往牢房外走,全然不管不顾的样子。   离开牢房,洛闻歌在徐焱面前散漫神态消失无踪,他严肃道:“当初徐焱会束手就擒,应当是徐应屏为自救想出的法子。”   “如今徐焱这枚棋子应当被他人假借了。”谢温轩稍作回想便明白整件事过往。   临近傍晚,寒风吹过,洛闻歌被扑个满面,轻声咳嗽:“没猜错的话就是曲靖动手让徐焱神仙丸发作,借此拖延时间,不让我去京兆府要人。”   “你这时再去,估计曹澄也审完了。”谢温轩道。   洛闻歌相信以曹澄邀功心切的性子,绝对能做出这种事,也正因熟知这点,他才敢将翠姐往曹澄面前送。   洛闻歌想到这里,突然就不急着去京兆府了,他闲庭漫步:“谢大人,明日晚宴可有特别准备?”   谢温轩还停留在徐焱是受徐应屏之命来都察院里,猛然听见他转开话题,眼神迷茫一瞬:“与往年一样,吃吃喝喝。”   “我觉得今年可能不一样。”洛闻歌接住不知从哪飘过来的枯叶,在指尖转动。   谢温轩想起这两日慕容郁在耳边念叨的话,眸光微犀利:“也是。”   往年沈党和徐党不分伯仲,相互制衡,今年临近年关闹出这么多事,眼瞅着徐党要被沈党压死,宴会上还不知道会怎样,的确要比往年有意思。   “那洛少卿得做好被群起围攻的准备。”谢温轩道。   洛闻歌点头:“多谢谢大人提示,我会注意。”   谢温轩便不再说话,两人回到房内,这次没人再阻拦洛闻歌去京兆府。   虽知道此时再去无济于事,但洛闻歌还是表现出急躁之色。   到京兆府,曹澄见李公公亲来,二话不说把人交出去。   洛闻歌送别李公公又带着洛安将翠姐送回桃花湾,这次他叮嘱守卫务必看好人,别再出岔子。   出桃花湾时候,洛闻歌抬眸看向不远处大树树顶,半弯的月亮早早挂在天际。   冬季天黑得早,月亮到这高度,说明时辰不早了。   不知怎么他想到家里有个人在等,归家之心急切许多。   洛安看他加快脚步,摸着头不明白道:“公子,你怎么了?”   “没怎么。”洛闻歌觉得洛安不会懂他的感觉,略过不说。   洛安给蒋霖递眼色,蒋霖像个木头,气得洛安翻白眼。   洛闻歌归心如箭,很想见他。 第61章   洛闻歌以洛荣没见过的速度用完晚膳, 再一口气喝掉汤药,这次连甜蜜饯儿都没吃,直接回房。   洛荣望着洛闻歌充满十万火急的身影,扭头看还没用完膳的蒋霖和洛安,一脸莫名:“公子今日遇见什么高兴事儿了?”   蒋霖和洛安满脸茫然,齐齐摇头,在回来路上就觉得洛闻歌不太一样,这会用晚膳更能察觉出他情绪里的急切, 很奇妙。   洛荣边给两个吃火热的人添茶边嘀咕:“这怎么跟房内藏着个美人似的,那么急。”   洛闻歌房内没藏美人,藏着个举世无双的大老爷们。   他映着廊外挂着的暖黄灯笼光亮推开房门,房里静悄悄, 也并未闻到熟悉味道, 人大概没过来。   洛闻歌双手还落在门上,心里隐有失落,装作无事发生走进去关上门,依照记忆里方向往桌边走,想先点亮烛火, 静等人来。   方才走到桌边,手还来得及落在蜡烛上,便发觉不远处纱幔似有不对。   洛荣平时不会让丫鬟小厮进他房间,连洛荣自己都进来甚少, 房内清洁与否完全仰仗他自己。   正因为如此, 他清楚记得纱幔如何挂整齐, 又收拾成对称模样,此时却变了。   纱幔凌乱,两边不同程度的飘散,临近傍晚起风了,有人进过房间。   是谁呢?   他不动声色扫过两边,不知进来房间是谁,也不知进来之人有没有离开。   这等无比清醒的分析让他浑身紧绷起来,捏着烛火的手想往回收,将烛火换成匕首,以防万一。   在他动作刚做到一半,身后袭来一阵风,他神色凛然,本打算以手成拳攻击来人,风卷起熟悉龙涎香,所有攻击动作自然化解,这刹那他成功被人从后揽腰抱住,炙热呼吸落在后脖颈肌肤,引起阵阵颤栗,身后人低声笑了:“你是在找朕吗?”   洛闻歌想转身面朝萧毓岚,声音轻轻:“陛下来多久了?”   萧毓岚制止他的动作,低头在脖颈处轻嗅,呢喃道:“也没多久,和沈爵聊完正事,又应付过沈如卿,便来你这窝着了。”   洛闻歌让萧毓岚这动作闹得分外不自在,他抬手抵住想以唇代手触碰自己肌肤的萧毓岚,呼吸略急促:“沈如卿找陛下做什么?”   “说今晚备下好酒好菜,想与朕把酒言欢。朕以你为重拒绝了,事后才明白她此举何意,想来是沈爵让她这么做的。”萧毓岚转到旁边坐下,拉着人,让人坐在自己腿上,待成功揽美人入怀后,萧毓岚慢悠悠从他手里接过烛火点燃蜡烛。   洛闻歌挺不适应这样,尤其烛光亮起来,他能看清两人姿势,更腾升出许多害羞感,想起身站起来,被萧毓岚箍住腰身,动弹不得半点。   “想去哪?”萧毓岚手指轻触他脸颊,笑得肆意。   洛闻歌偏头躲了下:“这样不方便说正事。”   “是朕的举动让洛爱卿聚精会神不了吗?”萧毓岚手指停留在他脸颊上,视线像带着小勾子的刷子往下,那里是晋江不允许描写之处。   洛闻歌觉得再这么下去,两个人什么事都说不了,他抓住萧毓岚的手,半转头垂眸望着对方:“陛下,要不咱们玩个游戏?我赢了,咱两好好坐着说正事,你赢了,我任凭你处置。”   这个赌约听起来便很刺激,萧毓岚在世人眼里向来是不苟言笑的年轻皇帝,但内心对新鲜趣事的求索望也是很高。   萧毓岚含笑:“真的你任凭我处置?”   洛闻歌大方点头:“我说到做到。”   “那一言为定,输了可别耍赖。”萧毓岚语气沉沉道。   洛闻歌心想这话应当是我对你说,考虑到萧毓岚是皇帝,多要点面子,他也就没戳破。   “游戏规则很简单,谁能让对方先忍不住碰自己,就是谁赢了。”   老实说这个游戏很有点搞黄色的意思在,为能说正经事,洛闻歌这把也是拼出去了。   萧毓岚浑然不知这游戏埋有多大坑,略一思索便答应了:“行。”   洛闻歌见状,忍住露出胸有成竹的神态,拍拍萧毓岚的手:“先放开我,咱两再开始游戏。”   迟早人都会再回到自己怀里,萧毓岚顺从放开他,让他坐到对面。   洛闻歌恢复自由,整理衣衫坐好,和萧毓岚保持一定距离。   他将头发捋到肩膀后面,眼眸被烛光照得亮晶晶,语气也有些兴奋:“谁先来?”   萧毓岚轻抬下颚:“你先,让朕看看这游戏怎么玩的。”   刚巧如洛闻歌意,让他先开,能清楚知道几招之内收服萧毓岚。   当洛闻歌开始时候,萧毓岚只一眼便后悔答应玩这个游戏,是个男人都顶不住,只见洛闻歌朝自己轻眨眼眸,抿抿唇后伸出舌头舔了下,像很渴似的,事实也却是这样,他眼神写满色而不欲,还有几缕干净,引得人心神不宁。   萧毓岚转开视线不到一息,忍不住再转回来看他,按在桌子上的手轻轻动了下。   到底是忍住没上前,萧毓岚呼吸重上许多,心里警告自己要沉住气。   第一招没成功在洛闻歌预料之内,要真一招将萧毓岚必杀,对方不要面子吗?这么多年皇帝白当了。   他方才做出那等羞耻引.诱姿态,心里还有点难为情,脸颊红红道:“陛下,该你了。”   萧毓岚定定望着他,手落在腰后,片刻后束腰的玉带自腰间半滑落,要掉不掉挂着,萧毓岚抬眸轻笑,手指落在外袍衣襟交叠处,轻拨几下,半遮半掩的味道扑面而来,配上此时笑容,满是荷尔蒙。   洛闻歌明白自己心意后,对萧毓岚某些方面抵抗力呈直线下降,他原以为自己能镇住萧毓岚带来的诱惑,结果发现太高看自身。   眼神有点控制不住想往萧毓岚隐约可见亵衣上飘,他闭闭眼,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反复几次,煽动身体动起来的大脑才有几分理智。   萧毓岚初次做这种事,效果并不理想,让这位在和洛闻歌相处过程中,没多少脸皮可言的皇帝陛下兴致高昂,更加期待接下来交锋。   萧毓岚轻抬手,露出惯有逗人笑容:“该你了。”   洛闻歌凝视萧毓岚,深呼吸一口气,抓住衣襟轻拉,力度把握很好,既不暴露太多又能让人魂牵梦萦,刚刚好一个度,如此还不算完,他撩开衣衫下摆,露出雪白亵裤,刚到膝盖,不多不少。   做完这些,洛闻歌与人对视的勇气也跟着消失了。   虽说游戏是他提出来要玩的,但是玩到这份上,要说心里没点后悔是假的。   他怎么能想出这种对双方都不太有好的招数来?   怪也只能怪萧毓岚不好好说正经事,让人不得不出此下策。   房内空气微热发燥,烛光不明朗之下,两人周遭像被火圈贴近烤着,无端热烈许多。   洛闻歌将两人落到此等境界悲惨遭遇归纳于萧毓岚头上,他别过脸,嗓音微哑底气不太足:“陛下,我——”   “你什么都别说了,朕认输。”萧毓岚的回答来得很快,嗓音比他更为低哑。   洛闻歌诧异看过去,正落入萧毓岚微泛红眼眶里,对方眼底飘着浓重郁色,男人惯有的欲求不满。   洛闻歌咽了口口水,莫名心虚:“陛下,我真有很重要的事要说,你那么闹着我,我说不出来。”   “朕知道。”萧毓岚倒凉茶,猛灌好几杯,感觉身体里火苗下去不少,才转头看他,“朕看你不是想说正经事,是想检查朕身体有没有问题吧?”   洛闻歌不知此话何意,没贸然接话。   他不接话,萧毓岚也是有办法让他直面问题,只见对方站起来到他面前,俯身望着他:“洛爱卿,下次再想检查,只管上手就好。”   洛闻歌不明所以,下刻他就明白萧毓岚话里意思。   他的手落在了晋江不给写的地方上,那温度是不好直白说出来的高温,能让人无火**,烫得他倏然收回手,烧红了脸。   “你不就是馋朕身子吗?故意撩朕,放火不灭。”萧毓岚低声控诉。   洛闻歌脸颊更红了,气虚反驳:“我没有,陛下别乱说,我一心想着怎么和你说今日布下的局。”   “是吗?”萧毓岚轻声问,抚着他脸,感受掌下细腻,“那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朕?”   洛闻歌此时哪来勇气看萧毓岚,真要看了,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事,他敛眸:“我怕无法静心说事情。”   萧毓岚顾及着两人感情还没说明白,不好继续胡作非为,大拇指摩挲他柔软的唇几下,主动放开人。   “说说你今日对沈爵做了什么。”萧毓岚回到原位坐下,语气恢复淡然,嗓音依旧低沉,想来那股劲儿还没下去。   洛闻歌垂眸不敢看,颤声将在桃花湾借翠姐布局,催动曲靖动手等等计划和盘托出,说到最后,他静心差不多,大胆抬眸看萧毓岚,这一看,他觉得心又静不下来了。   萧毓岚在用碰过他唇的手摩挲自己唇,这不等于间接接…洛闻歌窒息了。   “嗯?继续说。”萧毓岚听着听着,见他没了动静,像没做过任何事情似的,淡然提醒。   洛闻歌被撩得面红耳赤,心里骂着狗皇帝,嘴上则说:“目前能确定徐焱投靠都察院是徐应屏的安排,那也就说明徐应屏是知道桃花湾和北疆有往来的事,说不定也知道徐锦媛和芍药共为天命阁阁主一事,大胆设想可以说这一切都出自徐应屏之手。但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想借此扰乱朝堂,将镇守边界的那批将士调回来。”萧毓岚道。   洛闻歌心里跟着火似的,手不自觉也伸向凉茶:“是想将徐邵砚调回长乐城?以他如今身份地位,犯不着冒这般大的风险吧?”   “你有所不知他和太后有过约定。”萧毓岚按住他的手,重伤未愈,怎么可能给他喝凉茶?   洛闻歌讪讪然收回手,追问:“什么约定?”   “徐邵砚三十五岁前不得回京,你该听说过,徐邵砚十多岁时候随军远行前往边界,如今也有数十载,这数十载里,徐邵砚和徐家往来只有书信,人长成什么样,性情如何,徐家和整个朝廷差不多都是一知半解。”   萧毓岚说着,见他露出沉思模样,又继续道:“徐应屏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熬过下个数十载,等到徐邵砚在面前尽孝,再者他身为徐邵砚亲爹,也无法忍受亲儿子在边界风餐露宿那么多年,日子太艰苦了。”   洛闻歌还有一处不明,他问:“徐应屏为什么会答应太后这种约定?”   萧毓岚表情微讥讽:“许是中了美人计吧,太后那些年为保朕这皇位,没少忍受这般风言风语,当时徐应屏明知事实如何,也没想过澄清,自然也跟皇家传闻别有一番滋味有关,城内老百姓都喜盯着皇室,盼着能听点新鲜的。”   上一世留下的冤孽还真不少,洛闻歌想到徐应屏为让徐邵砚回京设下种种阴谋,哪怕立场不同,也还是有几分同情这位盼儿归乡的老父亲。   “徐应屏现在应该不想徐邵砚回来,他嗅到不好味道,留徐邵砚在边界,还能保条命。”萧毓岚低头整理衣衫,将腰带重新扣好。   洛闻歌视线随着萧毓岚手挪动,很怀疑对方是故意这么做,弄得他没法集中精神想事情:“陛下是不是将徐邵砚召回来了?”   萧毓岚抬眸轻瞥他,笑了:“又被你猜中了。”   杀人诛心,萧毓岚是要双管齐下,逼徐应屏交出兵权。   本有桃花湾一案在,徐应屏往年做过那些事被扒得就差不多,不再是简单请罪能抵过,再有徐邵砚在手,徐应屏无论如何也要思量下如何两全了。   洛闻歌轻叹:“陛下觉得徐邵砚会听从你的意思吗?”   “徐邵砚离家时不到十二岁,朕请求太后做了件事,在他身边放了位说是徐将军秘密安排的忠心谋士照顾他,常常给徐邵砚讲学,讲天文地理,说忠义礼孝和君臣关系。”萧毓岚说到这便收了话音。   剩下的不用再说,洛闻歌也能想到。   在这位谋士日夜熏陶下,徐邵砚会是个好将军,同时也会是个好臣子,不会有任何悖逆想法。   倘若这等正人君子般的徐邵砚回京,得知亲爹做出种种,骤时又会有何等反应,洛闻歌几乎能想象得出来。   用徐邵砚对付徐应屏,这招真心太狠。   洛闻歌想到埋下这伏笔的萧毓岚当时才多大,不禁头皮发麻,原来宫斗剧里十来岁皇子能运筹帷幄不是瞎编,他眼前就有一位。   萧毓岚支着脸颊看他:“怕朕了吗?”   洛闻歌老实摇头:“是震惊于陛下远见之长。”   “那时也是没法子,太后将兵权交给徐应屏前,曾问过朕的意思,朕以往听洛阁老说过不少史事,多得是权臣得权挟天子,不得不防一手。”萧毓岚也不是在给自己洗白,他不过是将那时做事缘由解释给洛闻歌听。   洛闻歌身为读过历史的现代人,明白萧毓岚的意思,他说:“徐邵砚大概什么时候入京?”   “他在驿馆做停留会有信鸽来信,按今日收到的消息来看,还有数十天。”萧毓岚说。   数十天,也差不多了。   他得差人给太后递句话,好让那边接着准备起来,争取一举扳倒徐应屏。   洛闻歌再看眼前的萧毓岚,犹豫要不要将他和太后合作的事告诉对方。   如若说了,萧毓岚不见得会同意,他要以身犯险,纵然不会有性命之忧,行动起来难免会有点危险,以萧毓岚霸道性子,这点点危险都将成为阻力。   如若不说,生气是必然的,就不知道萧毓岚到时候会不会见死不救,他可是想拼这一把摆脱好几桩事,也想借此不受太后威胁,能和萧毓岚在一起。   说还是不说,在洛闻歌心里像个小兔子似的,蹦来撞去,半点不消停。   “你在想什么?”萧毓岚见他神游表情,倾身问。   洛闻歌对上萧毓岚那双诚然探究的眼眸,死撑着瞎编乱造:“在想要催着谢温轩和慕容郁动作快点,赶在徐邵砚入京前扳倒徐应屏。”   “别太着急,那日在城内消失的两个北疆人,或许能帮点忙。”萧毓岚意有所指。   洛闻歌挑眉:“陛下的意思是他们被徐应屏藏起来了?”   萧毓岚颔首:“影卫连追查几日,总算寻到点蛛丝马迹,一旦那两人落网,那迎接徐应屏的,就不单是纵容义子打旗号开勾栏院那般简单。”   人要是抓到,再审出点东西来,徐应屏恐怕得以叛国罪名处理了。   洛闻歌沉声:“与陛下交手那位不好抓。”   “他警惕心太高,深居简出,要抓就抓另一个。”萧毓岚看得通透,话说得也很随意,“不见得非要两个都落网,有一个也够了。”   洛闻歌听出来了,萧毓岚真正想要的是借勾结北疆名义治徐应屏罪,那抓到那两个中的谁都不重要,横竖徐应屏确实收留他们了。   如此来看,徐应屏相当瓮中之鳖,想逃也逃不到哪里去。   “陛下有抓那两位的计划吗?”他问。   萧毓岚眉宇间显然不太开怀,语气沉闷:“徐应屏将人保护得太好,不容易下手。”   也就是说,真想抓那两北疆人,还得是徐应屏先有落马迹象才好下手。   那他和太后合作就很有必要了,洛闻歌做好决定,再看烦闷得萧毓岚,他轻笑:“陛下放心,我会给你制造抓人时机,骤时陛下一定要抓住机会,据我所查,那两个北疆人身份尊贵,不论抓哪个,我们都将有与北疆谈判资格。”   萧毓岚狐疑:“你打算做什么?”   洛闻歌笑笑:“到时陛下就知道了,总之不会让你失望。”   萧毓岚觉得他这个关子卖得挺高深,想追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只是低声问:“洛爱卿的正经事可说完了?”   洛闻歌正经神色微顿,脑袋卡壳半天,讷讷道:“我还想说明日晚宴应当很热闹,会有许多有趣人和事,望陛下听了别找我麻烦。”   “为什么这么说?”萧毓岚惊奇问,“难道你背着朕做过什么?”   洛闻歌想了想,道:“闻依依死活闹着要嫁给我,算吗?”   “朕听李公公说过这事儿了。”萧毓岚神色立马淡下来,明显不高兴了,“你不是拒绝了?”   “是,拒绝了。”洛闻歌重复道。   萧毓岚叩着桌子:“你拒绝就好,朕相信在闻依依嫁人这事上,闻天冢早有思量,实在不行,朕帮她寻个好人家。”   洛闻歌听笑了:“陛下大可不必如此,闻天冢会处理好。”   说到闻天冢,萧毓岚不免要多说两句:“今日早朝闻天冢觐见,等年后便会上任,朕与他聊过两句,为人很圆滑。”   “陛下觉得他是沈党,还是想自成一党?”洛闻歌问。   萧毓岚停手:“了解不多,看起来不像沈党,消息证实他是,真真假假演着戏给朕看。”   先前服下汤药,这会儿出效果,促使洛闻歌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那明日陛下再看看。”   “困了?”萧毓岚抬手揩走他眼角泪光,柔声问。   洛闻歌不好意思摸摸脸:“药的问题,陛下继续说,我还能听一会。”   萧毓岚拉着他站起来往床边走,路过纱幔轻抬手,纱幔自然落下来:“困了就睡,朕不急在这一时,闻天冢此人,朕是要多加留意,免得阴沟里翻船。”   萧毓岚对闻天冢有高度警惕心是好事。   洛闻歌揉揉眼睛:“我也会让人留意他。”   话音未落,察觉到腰间多出双手在解他的腰带,他腿软了下。   “陛下,你……”   “朕怎么了?”萧毓岚低声问。   烛光被纱幔隔开,透着朦胧不明的光,萧毓岚的眼睛却亮得宛如星辰。   洛闻歌语气含混伴随着小撒娇:“你怎么…怎么……”   “朕与少卿解衣袍。”萧毓岚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说,嗓音低沉入耳。   洛闻歌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烧起来,脑海乱成团,这也未免太快了。   他手抵住萧毓岚肩膀:“不行。”   “嗯?”萧毓岚疑惑,“什么不行?”   “就是…就是……”洛闻歌脸憋红到要炸了,话像被压在嗓子里就是说不出来,他咬着唇,在萧毓岚越发戏谑眼神里,极为轻声道,“我不能和陛下太亲密,那种事不行。”   萧毓岚愣了下,再细细端倪他含水闪烁眼眸,瞬间理解其意,忍不住笑道:“朕的洛少卿在想什么?朕是让你睡觉,不是和朕睡觉。”   萧毓岚故意咬重后面两个字的音调,洛闻歌听得傻眼了,反应过来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他连忙推开萧毓岚,后退往床上躲:“那我、我现在就睡觉了。”   萧毓岚还站在原地,看衣衫不整的洛闻歌连靴子都没脱,就要往床上躺的慌张模样,低声愉悦笑起来。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般可爱呢。   萧毓岚没打算忍笑,就那么逗着他问:“原来朕的洛少卿以为朕帮你解腰带,是要和你真正睡觉吗?”   洛闻歌低着头,被臊得不行,没法承认刚才真实想法,他真那么想了。   “洛少卿有要求,朕勉为其难能满足。”萧毓岚走过来,弯腰勾起他的衣领,“今夜来得匆忙,没准备东西,不知洛少卿这里有没有……”   “没有!”洛闻歌倏然抬头,恶狠狠瞪着萧毓岚,咬牙切齿,“陛下玩够了?”   萧毓岚笑得不行:“还行。”   洛闻歌忍着怼人的冲动,闷声脱去外袍和靴子爬上床,面朝墙壁睡觉。   萧毓岚挑眉,也跟着收拾上床,躺下凑过去:“朕怀里很暖,洛少卿可否要试试?” 第62章   洛闻歌怀疑萧毓岚撩他上头, 甚至觉得他会因为害羞而不敢反击,那这可就大错特错了。   他洛闻歌怂什么都不会怂反击,闻言淡定自若转身,指着隔在两人间的锦被:“来,陛下有本事就和我一个被窝。”   萧毓岚稀罕看他:“你说的,一会可别说朕耍流氓。”   洛闻歌不说话,只将锦被微推开,是何意思很明白。   萧毓岚也不是怂包, 当下抛开自己被窝,钻进他被子里。   古往今来都是别人钻皇帝被窝,还甚少有皇帝主动钻别人被窝,今夜便得以一见, 很是少有。   洛闻歌感觉后背贴上堵温热的墙, 腰间自然多了条将他禁锢起来的强壮手臂,萧毓岚下颚抵在他头顶,发出满足喟叹:“洛少卿对朕怀里温度可还满意?”   洛闻歌摸索到萧毓岚的手,和对方十指相扣,闭上眼睛懒懒道:“满意, 陛下最棒了。”   萧毓岚低笑:“嗯,这话要在别处会更好。”   洛闻歌轻哼,不接这句黄腔,困意渐涌上来, 握紧萧毓岚的手, 就那么入睡了。   萧毓岚察觉到他睡意酣然, 将人往怀里揽了揽,也跟着闭上眼睛。   同一处长乐城,不同氛围不同人自然有不同事发生。   与洛府隔着几条街相望的玄武大街偏西最角落一处院子,院门口站着两个黑衣披斗篷遮脸人,其中一个在另一个授意之下,上前敲院门,院门应声而开,应当是事先联络过,特意在此候着。   门开得缝隙并不大,开门人身体躲在门后面,只露出半边脸,警惕心很高,待看清敲门人,立刻无声侧身,让人进来。   两个黑衣人动作也很快,眨眼功夫进院子,那院门很快又关上了。   月光称不上皎白,不足以照亮院内景象,依稀看见三道人影在树影斑驳间穿梭。   带路人一声不吭,进来两人也同样保持缄默,三人好似哑巴极快到院内东厢房。   带路人推开房门自发站在一边,待两人进去又将门关上,并无要进房的意思。   “徐大将军漏夜前来,有要事相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斗篷遮掩的两人缄默,片刻后有一人摘下帽子,露出张刚毅脸庞,赫然是朝堂之上威风凛凛的镇北大将军徐应屏。   徐应屏看着那堵高大屏风,平淡道:“老夫再不过来,元公子都要忘了是谁帮着王室敛财的。”   “哎,徐大将军说得哪里话,我忘了谁也不忘记你啊,这些年王室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真要多亏你尽心尽力,这次我不远千里过来,也是遵从君主的意思来探望大将军。”元公子又道,这时屏风后显出道人影,颀长又挺拔。   徐应屏不吃这套,冷冰冰道:“话说半天,元公子不愿露真容,是瞧不起老夫吗?”   “大将军真是急性子,我这刚沐浴更衣,不穿戴整齐见客,未免太失礼,况且大将军是君主极看重的合作伙伴,我若是轻视,岂不是薄君主面子?”元公子边说边系着腰带,随之真从屏风后走出来,这人眉眼深邃,高颧骨,浑身透着不好惹气息,看其神态倒是平和。   徐应屏看着元公子走到桌边,冲他伸手示意:“大将军过来这边坐,尝尝我从北疆带过来的雪茶,这还是君主听说我要来见大将军,特意赏赐,以此表示对大将军的重视。”   徐应屏板着脸走过去坐下:“元公子别净说好听的话糊弄老头子,老夫来这也没别得意思,就是想问一句,贵君主究竟何时打算攻打边界?”   元公子给两人斟茶,文质彬彬笑道:“这还要看大将军能否在城内制造混乱,只要他萧毓岚腾不出开手管边界,那便是我北疆勇士出征之日,再说,也只有大将军这边动手,才有正当理由将徐公子调回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说到底还是想让他先动手,这不明摆着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徐应屏读懂其中深意,心拔凉拔凉,多年来貌合神离的好合作算是到头了,这北疆王室就不是人!   徐应屏憋足了气,要不是知道自家儿子在边界过着非人日子,还要遭受各种暗杀,徐应屏才不会答应和他们合作。   这一合作就是六年,喂六年白眼狼都没喂熟,事到如今想让对方帮个忙,还含糊不清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徐应屏越想越觉得这茶是喝不下去了,欠身道:“这茶还是元公子留着自己喝吧,老夫没这口福,告辞。”   元公子眼眸微转,换了种态度:“哎哎哎,大将军别走,凡事好商量,你总得把话说清楚,我才好向君主转述,咱们关系那般好,怎么能两句话不说就翻脸了。”   徐应屏脸冷得仿佛能掉冰渣子,语气含怒:“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夫想要什么,你们还能不清楚?左推右阻,不过是不想帮忙罢了!”   看得出他是真动怒了,元公子结合这几日在京得到消息,轻易得出他如此暴躁缘由,笑了笑:“没有的事,君主让我转告大将军,你所求之事,很快就能达成,再耐心等两日。”   徐应屏脸色就没好看过,听了半晌没听见任何有用事,他说:“再等两日,你们该给我坟头添新土了。你知不知道近来三法司盯上我,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尤其是那个主审洛闻歌,心思通透也就罢了,手段还狠,我觉得我早晚会死在他手里!”   元公子神色不变,淡然给他出主意:“大将军都知道谁对你最有威胁,为何迟迟不采取动作呢?”   徐应屏眼神微变,这是让他对洛闻歌下手的意思。   其实在洛闻歌亲自去桃花湾查案,徐应屏也生出过这个想法,让人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天命阁多得是杀手能办到,就算事后被查出来,也能随便找个人顶罪,一劳永逸。   正当徐应屏打算下手的时候,得到个惊天地的消息,在后宫为后数月的不是他闺女,而是洛闻歌。   若是皇后真是洛闻歌,那事情全然不同,萧毓岚的态度更扑簌迷离。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徐锦媛在皇宫里,每日受着萧毓岚疼爱。   在之后,他见到被驱赶得像个过街老鼠的徐锦媛,打也没用骂也没用,他能做的就是护住女儿,焦头烂额收拾烂摊子。   徐应屏真觉得流年不利,好不容易准备妥当,能有个将徐邵砚接到面前好生照料的机会,愣是让徐锦媛给搅和了。   有时,徐应屏就觉得徐锦媛是欠下的冤债。   然而,徐应屏没法将这些都跟元公子说清道明,倍感心累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元公子将茶盏再次推过去,这次徐应屏没有再拒绝,元公子见状眉眼多些邪气笑意,“是你不能动他,还是他让你不敢动?”   不管哪个理由,都显得他这个大将军做得很没有威严。   徐应屏没死要面子,直接承认:“是不能。”   “你不能动手,那交给我好了。”元公子笑眯眯道。   徐应屏忍住想说的冲动,好半天还是说:“你要小心,他不是寻常人。”   元公子当然知道洛闻歌不是寻常人,敢在他手上抢人的人,怎么会普通?   元公子抿茶,声音轻轻:“你说他怎么死才体面呢?”   徐应屏不想讨论洛闻歌的死法,简短道:“尽量死要见尸。”   元公子给徐应屏添茶:“我办事,大将军可以放心,我会让他死的很合理。”   徐应屏心烦,连喝到嘴的雪茶都不知道什么味儿,又道:“元公子前面说只要我这边在长乐城动手,王室那边便伸以援手?”   元公子颔首,肯定语气:“是,宁朝抢占我北疆诸多疆土,君主早先就有攻打之心,奈何没寻到好时机,也亏大将军愿意为车前卒,君主许诺,事成之后,大将军想要什么,王室都竭力满足。”   这可真是好生不要脸的说法,徐应屏面露讥讽,也就元公子能说得出口,到底是北疆觊觎宁朝地大物博,还是宁朝先对北疆下得手,世人心里清楚得很。   徐应屏不在这种事上和他争,推开茶盏起身:“容老夫回去想想,那边洛闻歌就交给公子处理。”   “嗯,大将军静候佳音便好。”元公子开怀道。   徐应屏胡乱点头,戴上斗篷带着手下离去。   守在门外的吉布哈躬身进来,轻声:“他很急切。”   元公子仰头喝完杯中茶,放下茶盏时微用力:“他当然急,曾仗着皇帝年轻做过混账事被一笔笔翻出来,足以诛九族,换谁都急,更别说他还通敌叛国,真要查到确凿证据,九族都不够诛。”   “那我们真要帮他杀了洛闻歌?”吉布哈犹豫问。   元公子想到那日惊鸿一瞥得盛世容颜,笑容泛冷:“当然要杀,有他在,君主要统领宁朝会难上许多,杀掉他也算提前为君主清扫障碍,算是美事一桩,你明日出去探探风声,摸清楚他每日生活规律,咱们找个机会把他做了,免得徐应屏唧唧呱呱不肯卖命。”   吉布哈表示知道了,元公子将剩下雪茶包丢进吉布哈怀里:“拿着喝吧。”   吉布哈拿起茶包闻了闻:“这是前几日在街边买得茶?”   元公子伸了个懒腰,慢吞吞道:“他徐应屏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喝雪茶?也就配这等一块碎银一大包的老茶了。”   吉布哈皱皱鼻子,满是嫌弃,元公子瞧见,噗嗤笑了起来。   离开院子贴墙走得主仆两人,相对无言,直到回到镇北大将军府,随行管家方才开口:“老爷,我观那位元公子,不像说到做到的样子。”   徐应屏喝着热茶驱寒,神色冷漠:“我知道,所以我在等他对洛闻歌下手。”   “他要真下手了,老爷就动手?”管家问。   徐应屏沉静片刻,答非所问:“这几日有公子消息吗?”   “有,公子说他诸事顺利,没有大碍,让老爷多注意身体,别太操劳,另问妹妹安好。”管家一字不落重复徐邵砚来信。   徐应屏神色柔和许多,对徐邵砚如此孝心感到温暖,没白为他冒这风险。   “再去打探下徐焱的消息,我要知道他这两日有没有说什么,明晚宴会我不希望听见任何不利言论。”   “是。”管家应道。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乌云压城,不见任何明媚之光,晴朗多日的天终在除夕这日变了脸。   洛闻歌受寒风突袭,不免多穿两件,裹得胖上一圈,他含着压住苦味的蜜饯儿,领着洛安往都察院走,今日蒋霖得去德济堂,遂没跟过来。   洛安缩着脖子,低声埋怨:“都这种天了,公子还不肯在家修养,非要往外跑,什么时候能养好身体啊?”   “照你这意思,我就得床上睡吃睡喝,活得像头没有理想的小猪。”洛闻歌问。   洛安笑道:“不是,公子你长得这般好看,怎么会像猪呢?”   “我为何去都察院,你心里没点儿数?”洛闻歌眼角余光瞥着洛安。   洛安当然知道,想当初曲靖还是他遵命跟在谢温轩身边探出来的,这人狡猾程度没人会比他更清楚。   洛闻歌和曲靖对上,是得多费些心思。   洛安知道他喜欢亲力亲为,可这也得身体扛得住,想到昨晚洛荣的话,洛安觉得洛闻歌真变了,像个为皇帝效命的忠臣。   “到了。”洛闻歌望着不远处的都察院,微敛神色。   洛安收起一箩筐的话,保持安静进了都察院。   今日洛闻歌特意来早一步,赶在谢温轩和慕容郁还未出宫前,和习惯来早的曲靖碰碰面。   进屋那刻,洛闻歌如愿看见站在文书堆里的曲靖背影,对方在整理。   他微调表情,做出些许惊讶之色:“曲都事?”   曲靖身形微顿,半转身躬身行礼:“洛少卿早。”   “早,没想到有人比我还早,曲都事真是格尽职守,这等精神让我自叹不如。”洛闻歌惭愧道。   曲靖被夸得略紧张,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举止透着拘谨:“习惯使然,多年来早养成习惯,一日不来早,心里痒痒的。”   洛闻歌抿唇笑道:“这是个好习惯,那每日来这般早,曲都事都会整理文书?”   曲靖眸光平静,很是沉稳回答:“那倒没有,每日负责分内之事,不会插手旁人之事。”   洛闻歌边点头边转过去看曲靖整理好的东西,他抬眸:“要每个人都有曲都事这等自觉性,办案定能快上许多。”   “洛大人谬赞,这是下官个人习惯,不能要求人人皆如此。”曲靖不卑不亢道。   洛闻歌打完两个哈哈,发现曲靖一如既往地严谨,真这样聊下去,他什么都问不出来。   “不知曲都事有没有听说昨日牢房里的事。”洛闻歌似闲谈般开口。   曲靖茫然不知,摇头:“下官不知。”   “说来也是,这要让你们知晓,他谢温轩的位置恐怕要坐不稳了,实话说昨日知道后,我就挺奇怪以他的能力怎么能做左都御史?这位置让我来说,还是曲都事做更合适。”洛闻歌小小捧杀了一波,端看曲靖如何回答。   曲靖满脸惶恐,惊慌道:“大人,话不能乱说,谢大人能力非下官能及。”   “可在他的看管下发生那种事,委实是他照看不周,说什么被趁人之危那都是借口,说到底就是能力不足。”洛闻歌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语气愤懑起来,“要换做曲都事来做,想来绝不会发生那等惨案,待桃花湾结案,我便向陛下请奏,让曲都事去大理寺。到时曲都事绝对能平步青云。”   曲靖微震惊,没懂他这话是真是假,急忙推拒:“那不成,怎敢劳烦洛大人。”   洛闻歌在曲靖肩膀重重拍几下,语重心长道:“不劳烦,能有曲都事这等能干之人帮我,我求之不得。曲都事也知道前段时间,大理寺让陛下一道圣旨清了个空,如今上任的都是群不知所谓的清高穷书生,他们写写诗词歌赋还成,哪是个查案的料啊。”   曲靖不为所动,与其在大理寺发挥作用,不如在都察院做得更好,再次婉拒:“大人说笑了,既然能被陛下提名进大理寺,那便不是愚笨之人,初次查案肯定生疏,多查几次便好。”   还真是个油盐不进的,话说这么多,愣是没露出丁点破绽。   洛闻歌眯缝了眼睛,本想再接再厉,却看见相携而来的谢温轩和慕容郁,只得作罢。   “借曲都事吉言,但愿如此吧。”   谢温轩和慕容郁尽量拖延过来,进门和洛闻歌交换个眼神,读懂没成功的意思,两人早有预料。   曲靖这些年在都察院深藏不漏,哪能是轻易套出话的?   对付这种人,还得将证据甩他满脸,简单粗暴审问,让他无话可说。   慕容郁已经在很努力收集证据,端看能不能抓住曲靖狐狸尾巴,谢温轩表现很平淡,不让人看出端倪。   因这天是除夕,要进宫享用宴席,遂散值较早,让官员们有时间回家准备准备,免得面容不整洁,污了皇帝眼。   刚过午膳,都察院官员陆陆续续走了,洛闻歌走之前特意去见徐焱一面。   今日徐焱还是那副蓬头垢面的样子,看见他麻木着脸,什么话也不说,装聋作哑的干脆。   洛闻歌也很干脆:“晚点我让人给你送点好吃的,除夕晚上还吃拌有神仙丸的饭菜,未免太不仁义。”   徐焱倏然抬头,憎恨得看着他,凶巴巴道:“用不着你做好人!”   “我说句实话而已,你没必要太激动。过不了几日,你想吃也吃不到好饭菜,多多珍惜吧。”洛闻歌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走了。   徐焱双手攀在牢房柱子上,睚眦欲裂得望着他消失在逆光深处,心里不安骤起,他那话什么意思?!   洛闻歌成功给徐焱埋下祸端,心情愉快地回家,打算换身衣衫再午睡一会儿,等蒋霖回来,差不多就能进宫了。   他计划得很好,用过汤药回到房间,发现房内多个人。   他看眼堂而皇之歪在床上的人,再看眼院内的岁月安好,真觉得当初让萧毓岚将密道入口换到房内,是再明确不过的决定。   “陛下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他关上门往床边走。   萧毓岚半睁眼望着他,腔调懒懒的:“朕想过来看看你准备点什么。”   “我还能怎么准备?”洛闻歌问,“陛下想让我准备什么?”   “准备好等着朕来接你。”萧毓岚笑吟吟道。   洛闻歌笑了:“陛下是不打算瞒着了?”   萧毓岚皱眉,先想到徐应屏再想到沈爵,暴躁道:“迟早有天朕让他们都滚蛋。”   洛闻歌望着萧毓岚:“没想到陛下还有当昏君的天赋,这要真不论青红皂白让人滚,言官能在养心殿外大骂个三天三夜吧?”   萧毓岚哼笑:“让他们骂,到最后他们发现朕让人滚蛋都因为你,不知洛少卿到时还能不能像此时这般自得。”   “我如今在长乐城内名声也一般,言官再骂也说不出花来。”   “说起你这名声,朕寻思要不要让谢温轩那边帮你澄清。”萧毓岚说,想起昨日沈爵的话,莫名刺耳。   洛闻歌解开腰带,推推萧毓岚,让人往里面挪:“暂且不必,事情还没查清楚,陛下身份也还得继续保密,这要平白无故解释了,真给徐应屏和沈爵机会,让明明能一举成功的事变得复杂起来,完全没必要。”   他说没必要,那便没必要吧。   萧毓岚往里面挪的同时抖开锦被,铺在他身侧:“宴席上朕恐怕没法照顾你,你要多加小心,别看他们顶着重臣名义,心里不知装着怎样得龌龊心思,不见得比那些看似肮脏的人干净到哪里去。尤其是云王和闻天冢,这两人心思很不单纯,云王近来小动作不断,要真想让淳王吃不了兜着走,今晚宴席是最好动手机会。”   萧毓岚一口气交代大堆,洛闻歌视线落在对方还穿着的外袍上:“陛下不是过来陪我午睡的?”   萧毓岚还想说的话卡在嗓子眼,眼神闪烁轻咳道:“那个什么,朕待会还得去趟宣仪殿。”   洛闻歌利落脱去外袍,卷进锦被里:“做什么?”   “今早不知李公公从哪听到消息,说沈如卿身子不适,还闹脾气不肯让太医把脉,让朕多注意些,他的意思是做戏也要做全套,沈如卿这么闹,明摆着想让朕过去。”   “然后你就过去了?”洛闻歌淡淡问,“没看出来咱们英勇神武的皇帝陛下这么听话呢?”   萧毓岚身为那些年吃过无数次醋的个中翘楚,相当敏锐品出他话里得酸味,扯着小被角,斜躺着撑脸颊逗人:“也没有,朕平日是个很有主见之人,不爱听从别人意见,但有个人的话,朕是必须要听的。”   洛闻歌没什么表情斜睨着萧毓岚,嘴唇轻抿没有开口的打算。   萧毓岚见状,自说自话:“那就是贤内助,史书上也曾出过怕梓童的皇帝,也能算作佳话,朕不怕别人取笑,就怕某人吃醋不理人。”   “谁吃醋,谁不理人?”洛闻歌问。   萧毓岚憋笑:“谁接话就是谁。”   洛闻歌也不恼,反问:“那陛下生气时候理不理人呢?”   这倒是将萧毓岚问住了,印象中好几次吃飞醋,自己也是不搭理人,萧毓岚讪讪摸了摸鼻尖。   洛闻歌拽回小被角,打着哈欠赶人:“陛下快去宣仪殿吧,臣要午睡了。”   “你先告诉朕,是不是吃醋了?”萧毓岚锲而不舍,又想拉小被角,被抓着狠拍下手背。   “没有,我想陛下会带院使去宣仪殿,想确定些事儿吧?”洛闻歌见萧毓岚收回的手背发红,暗想,刚才打人是不是劲用大了。   萧毓岚手老实放在他枕边,低声像是在嘀咕:“嗯,朕觉得有必要再确认一遍,免得她指鹿为马,非说是朕的。”   洛闻歌越看萧毓岚手背上红痕,心里越发过意不去,手落在对方手背上轻轻揉着:“知道你办正事,还是说在陛下心里,我就是个醋缸子?”   萧毓岚眯着眼睛享受他碰自己,拖着语调:“有时你多吃点醋对朕而言,是种很在乎的表现,朕会很高兴。”   这种解释不免让洛闻歌想到前几次某人吃醋样子,顿时能理解了,他笑道:“那我往后尽量试试。”   萧毓岚也跟着笑了:“大可不必为难自己,你什么性子,朕知道得清楚。”   洛闻歌觉得这种感觉真的很好,任何话不用说得太明白,一个眼神对方就能懂,真不知道萧毓岚如何练就这等特技,像能读懂他心里活动。   “陛下还不走吗?”他问。   萧毓岚牵着他的手,抵在自己脸颊处,亲昵得摩挲:“等你睡着朕再走。”   这是要监督他睡觉的意思,洛闻歌无奈:“陛下是担心我不睡?”   “不是。”萧毓岚说,“是在给朕偷偷多点看你的机会。”   这等腻歪情话也就萧毓岚能说出口,洛闻歌表情有些慌乱,心里却在第一时间感觉甜丝丝。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措不及防被萧毓岚的手盖住眼眸,对方在他耳边低声温柔地哄:“乖乖睡觉,听话,晚上宴席结束,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洛闻歌轻勾唇角,要真想要什么,就给什么,萧毓岚这真心给得太多了,将他心压得也跟着沉甸甸,想回馈点东西。   回馈点什么好呢?   他绞尽脑汁的想,想到最后识海昏沉,困意接踵而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洛闻歌再醒过来,窗外被积雪映照得亮成一片,刺透过单薄窗纸,将房内也照得宛如白昼,让他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何时辰。   屋内暖暖的,枕边还残留淡淡龙涎香味,余温不再有,萧毓岚离去有段时间。   洛闻歌穿好外袍,察觉到不同以往的敞亮,推开窗户看见遍地雪白,长乐城迎来今年第三场大雪,片片鹅毛般比前两次的要大上许多。   都说瑞雪兆丰年,希望确实如此,这样宁朝来年又能风调雨顺。   开窗不到一息,飘雪进房间,还未坠落到地便消失在半空,屋内温度太高了,洛闻歌关上窗户,抖开狐裘披上,开门看见躲在廊下,半边身躯接满雪的蒋霖,他揉了下眉心:“你来了怎么不敲门?”   “荣叔说公子在午睡,我不好打扰。”蒋霖神色如常,武功高强还有这点好处,不惧怕寒冷,也不畏炎热。   洛闻歌开门往房里走:“进来吧,你都知道我在睡觉,还等在门外。”   “这不是怕公子醒来就想知道消息吗?”蒋霖抖落身上雪,跺跺脚才跟着进去。   洛闻歌让蒋霖性子轴得脑子疼,叹了口气:“进来先喝杯热茶,再说说探到的消息。”   蒋霖接过他递来的茶,低声道:“谢谢公子。”   洛闻歌端着茶盏慢悠悠抿茶:“不用谢。”   蒋霖喝得很快,放下茶盏道:“韩护法追查那人这几日,终于查到点踪迹,那人主子是来京的淳王。”   也就是说淳王知道他是临江楼楼主?   这就有点不好搞了啊,他微沉吟:“看看能不能再套出点有用的,若是不能,直接将人处理了,再拖下去会暴露更多。”   蒋霖记下了,又说:“徐锦媛那边没有异常,倒是徐应屏那边有动静,昨夜发现他去了一处小院子,据调查小院子住的正是那日在大街上和我等交手的北疆人。”   一个很有用的消息,能让徐应屏着急去找北疆人,是他这两日所做之事威胁到人了。   不知道徐应屏和北疆人做下怎样的交易,他无端感觉到脊背发凉,有种被针对的感觉。   “还有呢?”他问。   蒋霖接过第二盏茶,这次喝得慢下来:“沈爵那边动作不小,今晚可能会借文武百官皆在,让徐应屏下不来台。”   应当不止下不来台,若是可以,沈爵应该是想直接将徐应屏废了。   在他还没能将曲靖抓到手前,是不希望徐应屏被沈爵弄死,这样就没人能限制沈党,对萧毓岚制衡前朝不利。   “能确定沈爵手里证据最为重要的是翠姐作证吗?”洛闻歌问。   蒋霖也问过韩护法这事儿,跟在他身边这几日,自然知道他关心什么,回答道:“是,他先前从都察院得到的证据都用过,那时没能弹劾动徐应屏,大概知道陛下心里如何想的,这才想到再拿重要证据,当着那么多官员面,直接捅出徐应屏罪状,让陛下不得不出手。”   洛闻歌难得听蒋霖说这么多话,多看一眼:“嗯,你去收拾收拾换身衣衫,该进宫了。”   蒋霖放下茶盏:“我这就去。”   从蒋霖带来的消息来看,沈爵是绝对要置徐应屏于死地,以多年老对手的直觉,徐应屏不可能一无所觉,那骤时本该是辞旧迎新年的宴席,就会变成两大老狐狸博弈,洛闻歌居然有些许期待,或许因为听徐应屏说的话,能让他找到更多抓沈爵把柄的办法。   思及至此,洛闻歌便有些坐不住,想早点进宫了。   这时,洛荣捧着端盘进来,上面细心用翠绿色锦布盖着,一路走来接着层薄雪。   “公子,要去宴席的衣衫准备好了。”   洛闻歌看一眼:“放着吧,我等会就换。”   洛荣放下:“我这去让人准备马车,时辰不早了,公子早点出发,今日大雪,天冷地滑,慢着点儿。”   “嗯,去吧。”洛闻歌道。   等洛闻歌重新换身衣衫,带着蒋霖和洛安驾车到宫门口,天已彻底黑下来。   各部官员的马车皆停在宫外,前往平和殿漫长宫道是要徒步走过去,洛闻歌下车没走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呼唤:“洛少卿,等等我们。”   洛闻歌半转身看向不远处,慕容郁不顾谢温轩撑伞,一个劲往他这边跑。   他看见谢温轩脸色隐有发绿迹象,忍不住弯了下眉眼,这两欢喜冤家。   “洛少卿也卡着时辰?”慕容郁自洛安手里接过伞,自己撑开,和他往前走,全然不管姗姗来迟的谢温轩。   洛闻歌回头和谢温轩打过招呼,转脸回答慕容郁:“没有,出门晚罢了。”   “你没早点去是对的。”慕容郁说,看这神态又是有八卦。   洛闻歌默默给谢温轩让位置,让人站在他和慕容郁中间,半歪头:“什么?”   “就知道你肯定不知道。”慕容郁嘿嘿直笑,想和他凑近点,发现谢温轩挡在中间,皱眉不满,“让让,你不听传闻,也不能阻止我和洛大人说。”   洛闻歌就那么看着谢温轩黑着脸换到那边去,让慕容郁到身边,他忍住不笑。   慕容郁假装不知道,极为小声和他说着话:“今日新传闻,宣仪殿那位恃宠而骄,让侍女说身子不适,却不肯传太医,非要陛下亲去,结果是陛下带着院使去了,没查出任何毛病,这可把陛下气着了,罚宣仪殿那位吃斋念佛两月,坊间都在说,陛下含沙射影,在让那位出家做尼姑。”   洛闻歌惊讶:“真的?”   慕容郁扬唇笑起来:“那还能作假?以我对陛下了解,八.九不离十是这个意思,沈贵妃也是能作的,为何能侍寝,心里不清楚吗?她比不得皇后,皇后能圣宠不衰,想来美貌和才情共存,再者陛下宠幸她,不必担心怀有子嗣,皇后体弱是人尽皆知的事。”   假皇后洛闻歌闻言心里尬尬的,想说话又觉得不好意思,只能闭上嘴。   那边知晓事情的谢温轩没眼看,动手扯慕容郁,给他解围。   慕容郁扭头小声呵斥:“你干嘛?”   “老师的教诲。”谢温轩声音极轻道。   提及杨泰清,慕容郁神色肃然一瞬,接着反应过来,捅了谢温轩一胳膊肘:“老师说不议论皇家是非,没说不能聊传闻。”   谢温轩就想问,这两者有何区别?又怕问出来让人不高兴,好几天摆脸色,无奈转脸。   洛闻歌为防止慕容郁又提起这尴尬话题,低声说起其他的,慕容郁一见便明白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平和殿。   殿内到的官员远比想象中要多,洛闻歌三人座位被安排在殿内中端,慕容郁与他和谢温轩相邻,他在前。   洛闻歌坐下不经意抬眸,看见对面坐着的俨然是几日不见的闻天冢,对方朝他轻点头,他回以一笑。   旁边慕容郁见状,转脸和谢温轩对视一眼,双方皆看出点不同意思。   半盏茶功夫,殿内陆续坐满,最后缓不济急落座的是沈爵和徐应屏,后面跟着看似和睦相处的藩王们。   沈徐两人照旧在离萧毓岚最近的两侧,隔着过道对望,那边藩王们座位与那日接风宴席一致,满殿皆满,就等萧毓岚携皇后及沈如卿到来。   萧毓岚来得很快,一改先前独自行走姿态,这次是扶着皇后胳膊进来的。   皇帝一来,文武百官行跪拜之礼,高声齐呼:“陛下万福金安,皇后吉祥。”   萧毓岚先让皇后坐下,漫不经心道:“免礼,坐下吧,这是宴席,不必拘礼。”   殿内人相继感恩,安然坐下。   萧毓岚摆弄空空如也的酒盏,看向沈爵微皱眉,李公公见状赶紧尖着嗓子道:“传膳。”   身着红衣浑是喜庆的侍女,双手端盘,从敞开殿门鱼贯而入,纷纷奉上开胃佳肴,立于各官员身后的小太监躬身屈膝前来斟酒。   洛闻歌端起轻嗅,清香扑鼻,有淡淡梅花香,这是城内名酒梅花缕。   “来,举起酒盏,第一杯敬诸位爱卿,宁朝因有你们更加繁荣昌盛。”萧毓岚真情实意道。   “是陛下治国有方。”沈爵领头恭敬道,得到一片附和声。   洛闻歌唇角抿着笑,在萧毓岚与沈爵推辞欢笑声中饮下第一杯酒。   “这第二杯敬上苍,让今年风调雨顺,期盼将要到来的新年国泰民安。”萧毓岚又道。   这杯无人有异议,举杯饮尽。   萧毓岚任由沈如卿帮忙斟酒,端起来嗓音微低:“第三杯敬镇守边界的将士,没有他们没有太平。”   提及边界将士,有多少人含泪凝噎,因身负坚守要职,每逢团圆佳节,总是不圆满。   这第三杯喝得怕是衷肠啊,洛闻歌喝酒前看向萧毓岚,对上对方眼神,他举杯浅笑。   他不知道别人圆不圆满,但他们绝对会圆满。   由皇帝开端敬完三杯酒,殿内氛围热烈起来,好酒佳肴,暂得安宁。   酒过三巡,殿内忽闻叹息:“大难将至啊。” 第63章   这声叹还未彻底落下, 原本氛围热烈的殿内刹那安静,银针落地清晰可闻。   刚端起茶盏得萧毓岚看向发出叹息之人。   云王满脸悲痛凝视手中杯,仿佛没察觉到满殿众人行以注目礼,兀自说话:“这世间弄虚作假之人很多,装聋作哑者也比比皆是,长久下去,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者,遍布山野。”   萧毓岚望着被惊呆诸多官员, 多留意看沈爵和徐应屏脸色,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心思藏得很好。   那边抒发完情绪的云王像是才反应过来,见殿内无人说话, 他摸摸脑门做出憨憨之态:“诸位不必管我, 我酒量浅薄,喝几杯不免上头,这一上头就喜欢胡言乱语,你们啊,当醉酒话听听, 别放在心上,千万别放在心上。”   众人内心:都说酒后吐真言,你这样强调,谁能不放在心上呢?   让云王撑台子唱独角戏挺不容易, 那边也不知道谁安排的助攻强势上线, 见萧毓岚不管不问, 大胆搭话。   “王爷这是想到什么突发其感了?”那人问。   云王眉宇间闪过丝喜悦,故作娇柔姿态:“我不是想到什么,是近几日在京得知诸多事情,有感而发啊。”   “下官斗胆问一句,是何事?”那人又问。   “这说出来不怕诸位笑话,前几日我身侧亲侍被暗杀,我伤心不能自已,日日借酒浇愁,就在这酒馆里,本王听见了风声。”云王神神秘秘道。   洛闻歌就那么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渐渐将火往朝中人身上烧,那表情滑稽语气捧场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愚蠢不自知的京兆尹曹澄。   曹澄愿意做出头鸟也有洛闻歌推波助澜,他知道沈爵和云王联手,便接沈爵之手给曹澄递信,让对方在殿上无条件捧云王。   那日他给云王提醒,说淳王和徐应屏关系匪浅,云王为求一举成功,找沈爵合作再好不过。   如此看来,今晚宴会好戏轮番上演,不知到时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那边隔着半个大殿跟说相声似的两人还没停下,在座文武百官听醉了。   谈论风生不知何时染上嗜血味道,云王满怀天下苍生的悲叹:“要真如世人所说,有人背着陛下行不轨之事,又联合外敌,想要卖国,那该如何是好?”   “哎,以下官所言,这传闻之事不可信,王爷还是莫要在陛下及各位大臣面前危言耸听。”曹澄道,眼神时不时飘过事不关己的沈爵。   云王先是微怔,接着不敢相信道:“不能信吗?那倘若这事有证据呢?证明此人不单通敌卖国还妄想引起内乱,该当如何?”   曹澄大惊,畏畏缩缩没敢接话,像是被惊到一般。   这戏演得未免太刻意,萧毓岚有点看不下去,出声打断:“王叔,饭可以乱吃,没有证据的话不能乱说,要知道名声对一个人而言,是与性命同等重要,若王叔有证据,大可写份奏疏交给朕,朕看过自会有定论。”   云王做好萧毓岚静观其变的打算,没想到拙劣表演引得他开腔,顿时喜上眉梢,搓着手道:“陛下这么说,那我却之不恭了,奏疏早已写好,这就麻烦李公公帮忙呈上。”   此话一出,满殿皆骇然。   什么推托假意,什么听人传闻,这分明是有备而来。   不少人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知道云王话里主角是谁。   这世间传最快得莫过于风声,云王因男宠身死记恨上淳王一事,许多人都有耳闻,再观眼前景象,便明白怎么回事。   萧毓岚似乎也很意外,接过李公公递上来得奏疏,三两下扫完合上,手指轻扣奏疏,目光遥遥看向洛闻歌。   殿内安静下来的众人,不明所以跟着看向洛闻歌,备受瞩目的主人公泰然自若抿酒,抬眸看向高台之上萧毓岚,温声问:“陛下怎么了?”   萧毓岚拿起奏疏,冲他招招手:“你过来看看。”   洛闻歌从容起身,在诸多目光打量中,登上高台立于皇后身侧,接过萧毓岚手中奏疏,打开细看。   众人让这故弄玄虚一□□得心慌慌,猜不到奏疏写了什么,却无端感觉到暴风雪将至,眼下风平浪静维持不了多久。   最心慌的莫过于徐应屏,这几日奔波来去得知沈爵也在想法子对付他。   诚然他先前没太将洛闻歌放在眼里,原因无他,对方手里能拿捏有力证人还是他安排的,就算将来开堂审理,他也有翻案机会,骤时还能借此机会反说洛闻歌捏造证词,污蔑朝廷命官。   若是沈爵出手,事情截然不同。   他和沈爵是多年老对手,手里或多或少握有对方致命证据,更清楚对方行事作风。   清楚如何做能让对方永远翻不了身,从此长眠地下。   遂得知消息那刻,他是有片刻惊慌,想着该如何躲开这次暗算,百般思索结果是没法躲。   两人能斗这么多年,无非是没合适时机下狠手,这次洛闻歌做三司会审主审,实在是个千载难逢好时机,换做是他自己,有足以斩草除根的能力也会毫不犹豫下手。   既然躲不过,不如正面迎敌。   不就是想借桃花湾一案,扒出他勾结外敌,试图祸乱朝纲吗?   那他就装作狗急跳墙般捅穿沈爵和淳王暗通曲款,两人对藩王封地怀有不轨心思,谁也别想好过。   徐应屏今夜来赴宴,做好破釜沉舟准备,势必要跟沈爵鱼死网破。   那边沈爵不知徐应屏心思,对云王联合曹澄上演这出拐弯抹角指证戏码不感兴趣,让沈爵感兴趣的是云王那本奏疏,里面内容是不是如他所想。   洛闻歌很快看完,开口前先看眼萧毓岚,对方眼神满是纵容,是让他随意发挥的意思。   洛闻歌明白了,再看殿内神色各异的百官,合上奏疏,躬身双手奉还:“臣以为此事不见得是真。”   离他最近的萧毓岚还未出声,殿前云王先不干了,大着嗓门:“洛少卿看一眼就说不是真的,这未免对本王辛苦太不放在眼里。”   “云王爷不要急,臣还没说完。”洛闻歌半转身,好脾气看着云王道。   云王勉强抬出点脖子,语气不太好:“那你说,本王听你能说出什么。”   “王爷能写出这份奏疏,想来是有证据和证人,不妨将这些摆出来,当着众多大人的面,将此事说明白,让诸位大人评评理,免得王爷又说我不将王爷辛苦放在眼里。”洛闻歌道。   这主意听似中肯,实则并非如此。   云王递交奏疏内容便是那日曹澄审问翠姐得知的,也是他一手安排的好戏。   这出戏重头就在殿前对峙上,要翠姐登堂不了,那这戏精彩不起来,他想要效果也达成不了,更别提抓沈爵狐狸尾巴,这可是很重要一环,无论如何他也要促成翠姐进殿。   云王品出阴谋味道,接到曹澄眼神示意,知道拒绝才是最好办法,可洛闻歌很狡猾卡在个让人无法拒绝点上。   云王要墨迹不接受,那本奏疏真实性就有待考究,要是同意传证据证人,那这场恐怕不好收。   本计划得有条有理,料到萧毓岚看见奏疏,就会呵斥徐应屏,云王再煽风点火牵出淳王,这一位是手握兵权大将军,一位是虎视眈眈异姓王,两者勾搭成奸,换做哪个朝代皇帝也是无法忍受之事,更别提萧毓岚正打算肃清朝野,碰上这等事,就等于撞刀刃上,不杀他俩杀谁?   不拼一把怎么知道谁胜谁负?   搏一把,肉中刺变心尖宠,云王豁出去了。   “在让证人上来前,洛少卿得答应本王件事。”   洛闻歌浅笑颔首:“云王爷请说。”   “不得插手审问,一切事宜皆由曹大人来办。”云王道。   洛闻歌欣然应允:“好,不仅如此,下官还会帮曹大人制止他人对证人指手画脚,云王爷看这样可好?”   云王狐疑看他,这等好意是出于合作本能想帮忙?   横竖有利无害,云王答应了,扭头看眼曹澄,再转头看许久不出声的萧毓岚,恭敬请辞:“请陛下恩准。”   萧毓岚玩转奏疏,似笑非笑睨着云王,不知该高兴没忘记他存在,还是该说对方终于想起请示,没将他无视太彻底。   “嗯,准了,宣人吧。”   萧毓岚首肯给云王平添许多勇气,让他挪着圆滚滚身躯到殿中央,请曹澄一并过来,胸有成竹:“曹大人,请。”   曹澄难得有这等出风头时候,气势高昂到仿佛天下他最大:“多谢王爷给机会,下官定不负使命。”   云王客气一笑,示意曹澄可以开始。   洛闻歌见状真有些好笑,云王这司马之心昭然若揭,演来演去让人脑壳疼,倒不如直白说出来。   他想到云王此举想针对的两人,不由得看过去。   徐应屏面无表情,沉稳得很;那边淳王像一无所知,根本不知云王狼子野心。   洛闻歌思索间,那边曹澄招来近侍,让人下去请证人上证据。   为让曹澄和云王能更好将这出戏唱下去,萧毓岚让李公公配合,只要能帮上忙的,无条件支持。   曹澄要桌子给桌子,要纸笔上纸笔,弄得跟要临场作诗似的。   自宴席开始就没关上的殿门外,风雪交加得更为厉害,隐有飘入殿内,映着烛火光亮片片雪白冰冰凉,犹如此时殿内百官心情。   沈爵眼瞅着曹澄和云王戏台子搭起来,就要能对徐应屏下手了,他向来浓重墨彩的眉眼清浅起来,生出些别样哀伤味道。   明争暗斗几十载的对手,一朝要被釜底抽薪,悬挂于罪行板上,不死也要被皇帝惦记上。   沈爵熟知萧毓岚性子,但凡被惦记上之人之处,能忍过初一人不过十五,雷厉风行拔掉眼中钉,好比前段时间被连根拔起的大理寺。   大理寺官员被清是萧毓岚继位以来最大动作,又狠又快,关键是萧毓岚用洛曜门生补全空缺,这等举动很耐人寻味。   让沈爵感觉最直白一点便是萧毓岚和洛闻歌联手了。   甭管这两人先前放出多少合与不合的障眼法,如今情况来看,两人确实站在同条战线,来抵抗自己和徐应屏。   事情走到这地步,沈爵想收回早布设下针对徐应屏的计划已不可能,不如就顺着走下去,冒很大风险,也会有很大回报。   这次要是真成功将徐应屏拉下马,沈爵直觉自己在朝内地位会更上一层楼,权利引诱力太庞大,让沈爵舍弃不了。   两位争斗几十载的老对手,在此刻心境竟有异曲同工之妙,端看曹澄和云王如何表现。   曹澄早有准备,桌子准备好,证据在太监来来回回中被秘密放在桌子上,殿外跟在太监身后畏畏缩缩进来的翠姐,猛然见到如此多高官,手脚不知怎么放,比之先前收敛不少。   洛闻歌看见翠姐便放心了,站在旁边不说话,充当个维持秩序的小护卫。   翠姐到御前,不用李公公出声提醒,自发跪在地上,行跪拜大礼:“民女花翠翠见过皇帝陛下。”   萧毓岚撑着脸颊懒懒看着:“起来吧。”   “谢皇帝陛下。”翠姐拎起裙摆起身站在旁边,局促不安。   满殿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静等曹澄开始。   曹澄很干脆,上来就问:“花翠翠,本官问你,在桃花湾被查封前,你在里面做什么?”   翠姐拘谨回答:“回禀大人,民女是桃花湾老鸨,专门负责迎接客人,帮他们安排心仪姑娘,偶有闹出冲突,要出面调解,维护楼内诸多事宜,相当于店铺掌柜。”   “那本官问你,除去这些有没有做过其他事情?想好再说。”曹澄道。   翠姐神色很平静,软着腔调回答:“有,前段时间楼内引进一种新鲜玩意儿,名为神仙丸,因其较为重要,不放心让楼内小厮接手,老板要求我亲去接管。”   曹澄半点不掉链子,紧跟着问:“神仙丸究竟有何作用,又为何要层层选拔为花魁闺中客才有资格享用?”   “神仙丸顾名思义便是服用后会有飘飘欲仙之感,忘记烦恼忘记忧愁。但神仙丸有个要命之处,服用太多会上瘾,一日不用浑身难受,控制不住暴躁。”翠姐避重就轻,只回答曹澄第一个问题。   曹澄发现后,严苛道:“回答本官,为何要层层选拔为花魁闺中客才能享用?!”   或许是曹澄语气加重许多,迎面扑来凶悍味道,让翠姐吓得跪在地上,低头不敢直视,颤声答:“凡是能竞选为花魁闺中客者非富即贵,对老板有更高利用价值,这相当于筛选强者,以神仙丸为诱饵,将那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出售神仙丸多久了?”   “一月不到。”   “神仙丸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想出如此歹毒之法?”曹澄几乎要压不住心头喜悦,这审问也太顺利,只要翠姐回答出这个问题,那徐应屏在劫难逃!   到时候,沈爵绝对对他青睐有加,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曹澄眼露兴奋之色,重复道:“说话,别装哑巴。”   翠姐浑身瑟瑟发抖,不敢抬头,颤声越发明显:“是、是从北疆而来,经天命阁之手运入城,是、是老板、不,是、是老板义父的意思,他想权倾朝野,以此和皇帝陛下对抗,调回守在边界的亲儿子,一切、一切都是老板义父为召回亲儿子设下的局。”   曹澄抬头看向神色越发复杂的各部官员,唇角微上扬,露出些得意之色,沉声问:“老板义父是谁?”   提及这个问题,叩首的翠姐终于抬头,她脸色雪白,嘴唇轻抖,像不敢说出那人的名字,但她的视线却落在不远处徐应屏身上。   曹澄也看见了,他走到翠姐看过去的方向,挡住她视线,声色俱厉问:“说!”   翠姐情绪几近崩溃,泪水顺着眼角蜿蜒而下,美人落泪,殿内无人敢垂怜,眼睁睁看着翠姐被逼得哽咽说道:“镇北大将军徐应屏!”   话音未落,在座所有人目光都看向还淡然坐着的徐应屏,说不定道不明的眼神,压得殿内氛围跟着低迷起来。   终于如愿听见这个名字,曹澄心满意足,算是完成沈爵毕生愿望,他刚想转身向萧毓岚禀告,却不小心看见云王冷下来的脸庞,忽而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些事儿,电光火石间,曹澄力挽狂澜,又问:“天命阁是什么地方?”   翠姐哭得停不下来,抽抽噎噎回答:“是个江湖组织,以杀人为生,后被一位身怀才能之人收为己用,阁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在我等面前露面永远是代为传话的左右护法。”   “也就是说你是天命阁的人?”曹澄紧盯着翠姐,被哭得心烦,低声呵斥道,“哭什么哭?快点老实回话!”   翠姐被这一凶哭得更惨了,哭着哭着打嗝,话都说不上来,急得曹澄脑门出了汗。   洛闻歌实在看不下去,倒杯茶端过去,俯身递过去,对上翠姐暗含感激的眼神,他予以安抚。   翠姐小口喝了茶,情绪渐渐稳下来。   洛闻歌倒没有指责曹澄审问方法有问题,强出头的下场没几个能妥善收场,他还想看曹澄如何得罪沈爵,不会贸然发问。   殊不知他的举动让曹澄很不爽,这等对女子不同对待之法,很容易让人产生对比。   曹澄审问出有用线索,感觉自己又行了,连带怼洛闻歌一口气不停歇。   “洛少卿还挺懂得怜香惜玉,不怪坊间传闻,洛少卿不仅容貌长得深入人心,行为举止更是如此,让人很想靠近,也难怪闻侍郎亲妹妹都对洛少卿倾心。”   看戏吃瓜的沈爵和闻天冢双双心里痛骂:你他娘是充当回大头蒜就飘了吗?场面话不会说就闭嘴,将坊间传闻拎出来算怎么回事,还扯上自己人,怕被萧毓岚惦记不够深?   沈爵和闻天冢真是要被榆木曹澄给气死了。   好不容易办件人事,结果闹出这种话来,沈爵下意识看向萧毓岚,陛下神色无波,像不感兴趣。   这并不能让沈爵放心,得想法子让曹澄除审问话不准多说一句!   闻天冢也有此感,频频给曹澄打眼色,奈何曹澄像个睁眼瞎,愣是没看见。   几次下来,闻天冢放弃挣扎,闭眼不看那糟心玩意儿。   洛闻歌一瞧曹澄这样子,就知道对方上头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也敢胡说八道,真当自己是个大功臣。   他是指望曹澄做出头鸟没错,却不想当面被人消遣,笑得虚假道:“曹大人知道这么多呢?看来平日没少注意传闻,对城内治安很在行。”   曹澄先得意一会,接着感觉出不对劲:“你什么意思?”   “夸奖曹大人的意思。”洛闻歌道,眼见曹澄要和他杠上了,他指着恢复如常的翠姐,“曹大人不审了吗?”   曹澄满嘴话让他堵得死死的,气得直翻白眼,想到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曹澄忍下了。   曹澄阴沉沉问翠姐:“你是不是天命阁的人?”   翠姐握紧茶盏,底气足起来:“不是。”   “那就是也没见过天命阁阁主了?”曹澄更想问这个。   翠姐老实点头:“但我知道天命阁本家在哪。”   “说。”曹澄虽奇怪翠姐会主动说起这话,却还是顺着问下来,他单薄脑细胞没能思考到更远地方。   而这点才是云王最为期待之处,曹澄眼神略茫然,云王则暗含激动,就要成功了。   翠姐看一眼慢条斯理吃菜的淳王,抿抿唇道:“淳安,天命阁多数人都是从淳安出来的,因我老家是那,遂很熟悉那边口音,有次偶然听见阁主与老板谈话,才知道这些,我一直没敢说,是怕被杀人灭口。”   曹澄听见淳安两个字,跑起来慢半圈的反射弧想起来看向淳王,就见淳王愣住了,连筷子上的菜吓掉了都浑然不知。   这场审问牵出两大重要人物,曹澄再接再厉,又问:“说清楚,和天命阁阁主谈话的究竟是桃花湾老板徐焱,还是大将军?”   翠姐犹豫片刻,含混道:“那时我就是路过,没敢多做停留,确定房内是老板在,大将军在不在我不知道。”   不管当时徐应屏在不在房内,此时都有些洗脱不了嫌疑。   借助江湖组织通敌,勾结藩王,再往严重点说,是要造反啊。   这证据要是全出了,徐应屏必死无疑。   那边曹澄将呈现上来的证据逐一揭开:“这是臣从桃花湾拿到的账本,这是徐焱和大将军往来书信,还有这些是大将军答应天命阁阁主给予帮助的书信证词,陛下,臣以为有必要宣徐焱觐见,与大将军当场对峙。”   萧毓岚半眯着眼睛,视线转到沈爵脸上,虚心下问似的:“沈阁老意下如何?”   “全凭陛下做主。”沈爵在这时候万万不会做出头鸟,万一这一句话惹得徐应屏将矛头对准他,得不偿失。   沈爵这一推托,萧毓岚干脆将辩解机会交到徐应屏手里,看热闹不嫌事大,他转过脸:“大将军意下如何?”   “在宣徐焱觐见前,陛下是否先看看证人情况?”徐应屏起身走到殿中央,掀起衣摆跪下诚恳道。   自萧毓岚登基至今,少有受到徐应屏如此行礼,他意外之余还有点叹息:“朕答应大将军便是,大将军请起。”   李公公小碎步过去扶起徐应屏,退居到旁边,让萧毓岚能更好看清翠姐。   翠姐低眉垂首,根本不敢看萧毓岚,纤细身姿时不时轻颤,额头冒着虚汗,映着烛光清晰可见。   要说殿内炭火过足,也不至于只有她一人这样,明显有问题。   萧毓岚微蹙眉,嗓音微沉:“花翠翠,抬头看着朕。”   翠姐浑身剧烈一抖,好半晌才抬头,看一眼又飞快转开,透着做贼心虚的味道。   萧毓岚眼眸闪过光亮,有猫腻。   殿内长眼睛得都看出点不对劲来,徐应屏为证清白,挣开李公公扶持,再度跪下:“陛下,此女话不能信。”   “哦?”萧毓岚饶有兴趣问,“此话怎讲?”   “从头到尾都是曹澄在引导她,好几次回答都是战战兢兢,试问若是真人真事,她为何这样?”徐应屏老泪纵横,满是委屈,“陛下,臣操劳几十载,事到临头难不成还要受冤屈,含恨而终吗?陛下,可千万不要受歹人蒙蔽啊!”   萧毓岚看向徐应屏,接收到洛闻歌暗示,他转到翠姐身上,声音清淡如风,话却威胁十足:“花翠翠,当着朕的面说谎,是要掉脑袋的,方才那些证词是真是假,你想清楚回答朕。你在长乐城待挺久了,应当听说过朕不顺心便想杀人的事,你若是让朕不顺心,结果可想而知。”   翠姐额头冷汗唰得就下来了,猛地手脚并用往萧毓岚面前爬去,大声呼喊:“假的!那些证词都是假的,是他,他逼我那么说的!”   翠姐说着转身指着曹澄,满脸愤怒:“都是他!他说我要是不帮他说谎,明年今日便是我祭日。陛下,民女真不是有意要欺君,请陛下明察!”   突如其来的反转让曹澄目瞪口呆,接着连滚带爬到萧毓岚跟前,指着翠姐怒骂:“胡说八道啊你,明明是你自己那么说的,还主动提供那么多证据,怎么就成我逼迫你的了?你撒谎脸不红啊。”   “我一介草民怎敢在你这大官面前胡编乱造?明明是你为讨主子欢心,逼迫我污蔑大将军,我见大将军那等凄惨卑微,忍不住想伸张正义,冒着天大危险翻案!”翠姐大义凛然道,“哪怕陛下今日因民女不顺心要民女的命,民女也要说出真相。”   萧毓岚推开沈如卿递过来的葡萄,倾身问:“真相究竟是什么?你说出来让朕听听。”   翠姐刚张口,那边曹澄猛虎生扑般飞过去,嘴里叫嚷着:“你个卖身子的贱.人,敢设圈套骗我,我要撕烂你的嘴,让你不敢说一句话!”   翠姐被吓得连声尖叫,腿脚发软瘫坐在地,眼睁睁望着曹澄怒目圆睁要扑到自己身上。   萧毓岚脸陡然冷下来,寒声道:“给朕拉住他,无法无天了。”   站在阴影处的御林军闻声而动,两道修长高大身影好似铁锁般制住曹澄,让他张牙舞爪像个要咬人的疯狗。   翠姐让这吓得三魂七魄丢掉一大半,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好一会儿才重新跪好,抬头仰望萧毓岚,字字珠玑:“那日民女翻窗逃离桃花湾,是因遭到接二连三刺杀,不想命丧黄泉,遂求助大将军,大将军以此案由三法司负责为由,拒见民女,便在此时碰上赶来的曹大人,民女不知曹大人心怀鬼胎,心情烦躁时多说几句,被曹大人以莫须有罪名抓进京兆府。”   这事儿就发现在前两日,不少人都听说了。   萧毓岚摩挲着手指,又问:“然后呢?”   “进了京兆府,民女才得知刺杀之人全是曹大人安排,只为逼我出来。”翠姐眼眸里渐有水光,委屈得很,“他们抓我缘由很简单,就是逼迫我做证污蔑大将军。我不知道他们说得那些什么天命阁,和北疆勾结是真有其事,还是为私欲编造出来的,一心想活着,无奈之下只得答应。这时见到陛下,我深知继续说谎,百害无一利,唯有坦白从宽,尚有一线生机,还请陛下看在我知错就改的份上,饶我一命!”   萧毓岚略怜悯得看着翠姐,问得话格外残忍,他说:“有证据吗?”   翠姐茫然一瞬,在诸多打量眼神里弄明白萧毓岚是何意思,凡事没有证据,那就是白说。   翠姐怆然一笑,泪如雨下:“陛下该知道我是一介弱质女流,想活着也是不易,哪来本事弄证据?”   萧毓岚也听出些悲意,却不能因此相信她:“没有证据,朕不好信你。”   “陛下要证据是吗?”翠姐神态忽而坚定起来,见萧毓岚点头,她眼中光芒一闪,咬牙道,“民女没有,唯有以死自证清白!”   话音未落,翠姐好似阵清风拂过,撞向离她最近得柱子,真要撞成了,即可见阎王。   在座人神色大变,萧毓岚反应极快:“拦住她。”   御林军侧身微动,抓着翠姐的肩膀,愣是将人救下来了。   翠姐伤心欲绝,嘴里不停道:“放开我,让我以死自证清白,分明就是他沈爵想扳倒徐应屏,为何要用我等蝼蚁之躯开道?他沈爵是人,难道我小蝼蚁就不是命了?陛下若想宁朝长盛不衰,定不能纵容他们啊。”   最后这句话扎进沈爵和徐应屏心里,这不就是萧毓岚近来最想做的事吗?   如今被一个勾栏院老鸨当着那么多人面说出来,萧毓岚能不有所感吗?   这世间当真不缺少敢说真话的人啊,当着天下之主的面,说的清清楚楚,真是不要命。   在场所有人都在等萧毓岚的反应,包括洛闻歌。   让他们失望的是萧毓岚反应很平淡,像是无关紧要,他敛眸笑了笑:“国之最初也是靠他们走过来,朕没忘记,你说得也在理,朕会好好考虑。”   翠姐捂着心口木然道:“陛下觉得我今夜活着出皇宫的可能有多大?”   “那便不出宫,留在这里。”萧毓岚道。   翠姐神态微动,不敢相信里还带着点希冀:“真的可以吗?”   萧毓岚视线在诸多官员面孔上挨个扫过,笑着承认:“嗯,可以。”   翠姐浑身紧绷得劲儿放松下来,瘫坐在地:“民女叩谢陛下圣恩。”   这出精彩戏码最终以翠姐被扶下去暂得片刻喘息,但也仅仅是片刻,待翠姐走了,萧毓岚淡淡道:“李公公,关上殿门。”   这道指令好几年没听过,让人忽然听见不由得不寒而栗,在除夕宴席里关门就好比严加逼问。   门在李公公指使下,发出沉闷嘶吼声,好似饥饿已久要吃人的猛兽,听得人内心发憷,不免要猜测萧毓岚想干什么。   萧毓岚脸色冷下来,眼神冻得被按在地上的曹澄打着哆嗦。   曹澄的躲闪,让萧毓岚冷笑:“现在知道怕了?”   曹澄不敢说话,热血上头做下的冤孽,等回过神来再看,心凉透了,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想起多年前沈爵语重心长说过,你这个人其他地方都不错,唯有冲动上头好大喜功最致命,若是能改掉这点,将来成就只高不低。   他一直以为那是沈爵为压制而说,时至今日,一条命败在这上面,恍然惊觉沈爵是真为他好。   现在意识到,为时已晚,他垂首抵在冰凉地面,心如死灰。   “曹澄,你知道欺君之罪要掉脑袋的。”萧毓岚曼声道。   曹澄深呼吸,撑着口气道:“罪臣熟知律法,自然是知晓的。”   以往遇见这种事,萧毓岚总要多给人点机会,让对方能将功折罪,看曹澄这一心求死的样子,萧毓岚直截了当:“朕见你也不像想活,不如全了你想死念头,来人,将曹澄推出去斩了。”   曹澄本心怀一线希望,想着萧毓岚今夜将他下昭狱,还有机会见到沈爵,想委托对方照顾好他家里,谁知萧毓岚压根不给这机会,当即就要他命。   面临死亡,谁都会心生畏惧,本能求生欲促使曹澄抬头喊:“陛下,罪臣有话要说!”   萧毓岚不太在意,冲李公公挥手:“朕不想听,拖下去。”   得令的御林军当真拖着曹澄往殿外走,曹澄大惊失色,连踹带拖不想走:“陛下陛下,罪臣真的有要事要说!”   曹澄像个癞皮狗,死都不肯走,上一个这样的便是被推出去斩杀的李大人。   两人将死趋势如同一辙。   但曹澄如此撕心裂肺的挣扎让萧毓岚抬手制止了:“想说什么?”   曹澄浑身脱力,被御林军丢在地上,缓了好久才道:“花翠翠说得有些是事实,我和沈阁老确实想对徐将军下手,但均以失败告终,徐将军警惕心很高,不会轻易留下把柄,我追查他很久,没发现可利用之处,那日抓花翠翠审问,也是沈阁老意思,他想借此机会铲除徐将军。陛下该知道他两人争斗多年,看似和平相处,实则谁都容不下谁。”   洛闻歌闻言眉梢轻动,曹澄这是为了活命,将沈爵卖个干净。   不知沈爵有没有后悔启用曹澄这枚棋子,洛闻歌看过去,就见沈爵扶着案几站起来,一声不吭跪在殿中央。   萧毓岚这回没像以往连声惊呼让李公公扶人起来,他目光就放在沈爵身上,还在问曹澄:“他让你做了什么?”   曹澄让沈爵突然跪在身边,吓得宛如回光返照似的有了力气挪到旁边,边防着沈爵边交代:“让我抓花翠翠,他会为我拖延时间,尽量审问出桃花湾与天命阁及徐将军间的关系,一定要问清楚且拿到证据。”   “你想说殿前同花翠翠对峙都是真的,是花翠翠骗了朕?”萧毓岚问。   曹澄心一横点头道:“是,陛下,她不是好人,她满嘴胡话,我和沈阁老虽想铲除徐将军,但绝不会蠢到用这种手段啊,请陛下明鉴。”曹澄说完,狠狠三个叩首,直磕得脑门子冒血。   曹澄自以为这般开诚布公,会让萧毓岚动容,却不知旁边沈爵恨不得弄死他。   本来只要曹澄死咬住是花翠翠说谎,他们便能相安无事,结果他倒好,不打自招,承认他想杀徐应屏就算了,还顺带将自己也给暴露,真是活猪在世。   沈爵让曹澄气得差点当场去世,当年怎么想不开收这么个货色!   萧毓岚从驿馆命案那次曹澄神助攻便发现此人独特之处,如今被洛闻歌再利用创新高助攻,弄得萧毓岚还真不太想杀他了。   听完曹澄说话,萧毓岚终于愿意搭理沈爵,他含笑开腔:“沈阁老这是做什么?”   沈爵行以最繁琐见君之礼,额头叩在交叠双手上,不曾离开:“臣请罪。”   “沈阁老何罪之有?”萧毓岚轻笑,须臾转为自嘲,“要说有罪,朕罪过最大,不能让尔等握手言谈,相处如老友。”   沈爵这时万不可能附和,一说必死,他充满悔恨语气道:“是臣容不下徐将军,觉得他手握重权,早晚有一日会威胁到陛下龙威,这才想方设法逼迫他,其实臣也是想让徐将军交出兵权,保陛下江山永久长存!”   徐应屏脸色当场就变,岂能让老匹夫狡辩?当仁不让跪拜在地,一把血泪说真心:“陛下,臣没有。”   “那你可愿交出兵权?”沈爵扭头一针见血问。 第64章   这句话切中要害, 让徐应屏瞪圆眼睛,半天答不上来。   沈爵乘胜追击,疾言厉色:“徐将军怎么不说话了?若真对陛下忠心耿耿,又何须将兵权握在手里十几载不肯放?如今陛下羽翼丰满,正是大展宏图好时机,徐将军为何不肯放权呢?是想威胁陛下,还是想做太上皇?”   “沈阁老慎言。”萧毓岚眼神凌厉道,想铲除徐应屏便拿出证据让人哑口无言, 扯出太上皇言论,是生怕人想不起前些年徐应屏和太后的风言风语?   因年少无法拥护亲母的事,在萧毓岚内心算得上一痛。   沈爵自知失言,态度诚恳认错:“是老臣昏头, 请陛下降罪。”   萧毓岚语气冰冷:“下不为例。”   沈爵得到谅解, 调转矛头对准徐应屏,咄咄逼人:“徐将军,如曹澄所言,这些年来你我面和心不和,相互多有摩擦, 你该知道老夫为何如此,仔细想想,这些年凡是陛下大力推行之事,皆遭到你阻拦, 是何居心, 天之昭然。”   “别光顾说我, 难道你就无愧于心?”徐应屏被逼问得炸了,怒极反问,“你扪心自问这些年真对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忠心?别说笑了,先有洛曜压着你,后来洛曜不在了,他留下那些人够你头疼,等你将那些碍事之人拔掉,猛然发现臭小子长大了,不好下手,你只能忍气吞声,想着不能自己当皇帝,还能做个权臣,要不然你辞官回乡,如何?”   沈爵面不改色摘下乌纱帽,当即掷地有声:“好,当着诸位同僚面,老夫摘去这乌纱帽又有何妨?倒是徐将军,你敢将兵权交还于陛下吗?”   徐应屏惊愕满面,没想到沈爵能孤注一掷到这份上,难道说在他不知道时候,沈爵果真甘心为萧毓岚效忠?   “徐将军,你不敢了?”沈爵再度逼问,提起繁重衣衫,大步流星到徐应屏面前,与人面对面,冷笑,“一方神武将军,也不过如此。”   “沈爵,你别太过分!”徐应屏输人不熟阵仗,仰头怒道。   沈爵完全不为所惧,脸上满是瞧不起:“徐将军觉得老夫过分,是因老夫说中你心思。你就是舍不得兵权,就是不想让陛下强大,更不想让陛下定天下,徐应屏,你好龌龊的心啊。”   这顶高帽子一戴,谁遭得住啊。   徐应屏语无伦次:“我没有,沈爵,你别信口雌黄,老夫不交兵权那是因为没有随身带兵符!”   沈爵听了,捧腹大笑,笑得眼泪水直飚,他指头乱点,却一个没落全在徐应屏身上:“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兵符没带在身上也不妨碍你先答应,咱们这么多同僚看着呢,你答应了还能反悔不成?徐应屏啊徐应屏,我先前以为你聪明许多,想来也是一叶障目,看走眼了。”   徐应屏涨红脸,话说出来也反应过来这借口太拙劣,好似在间接承认他就是不想交兵权。   不说眼前难关如何过,哪怕今夜最后虚惊一场,萧毓岚也不会再容他。   徐应屏脑海飞快转动,想着自救法子,那边想上前来帮他求情的徐党蠢蠢欲动,被他一个眼神堵回去。   要是他不幸被萧毓岚就此处理掉,那为他求情的这些人下场也不好过。   现在不出头,多少还能保条命。   只要有命活着,那已然是世间最庆幸之事。   徐应屏重整神态,正视沈爵,语气沉沉:“是不是只要我交出兵权,你也会辞官返乡,永不踏入长乐城半步?”   沈爵自认自己处境比徐应屏要好,就算答应他离京,后续也有数百种法子让萧毓岚求自己回来,当下重重点头:“是。”   “好,有诸位同僚作证,我徐应屏今夜便答应上交兵权,明日一早会亲上养心殿,将兵符双手奉上,骤时请陛下为老臣正名。”徐应屏神色严肃,转而向萧毓岚躬身请礼,俨然豁出去的样子。   沈爵眼中闪过丝精光,不甘落后道:“老臣明日同时辰上养心殿递辞官奏疏,骤时还请徐将军等等我,你我互相为证,也好一笑泯恩仇。”   徐应屏心想:我去你娘的一笑泯恩仇,老匹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冒什么坏水。   都撕破脸了,徐应屏也不在意态度恶劣许多:“那你要走快点,老夫素来不等人,能不能跟上看你自己本事。”   沈爵还能笑出来:“徐将军多虑,我定会先你两步到的,好等等你。”   徐应屏冷笑不答话,沈爵从容不迫,气势一如既往地强势。   两人在殿中央站着,无形对抗气势散向四周,不相上下的杀意,两人内心对对方都起了杀心。   洛闻歌作为整场戏最初的始作俑者,见戏以此看似圆满结局落幕,心里半点喜悦全无。   没能成功将徐应屏拉下马,但帮萧毓岚拿回兵权也属意外收获。   沈爵就说不准,说是愿意辞去阁老一位返乡,可看以闻天冢为首的沈党毫不惊讶,应是早有准备。   沈爵敢这般光明磊落撂挑子,必是留有后手,比如让萧毓岚亲去请他重返朝堂,那什么情况下,萧毓岚不得不做出此举呢?   以洛闻歌自己来看,沈爵自请辞官,那他就不会给对方回来机会。   还得再让临江楼那边再探探消息,看看沈爵想玩什么把戏。   两个还在殿中央对峙的老狐狸,还没有下来意思,像是要新仇旧账一把抓。   洛闻歌看向手伸入袖子里的沈爵,想知道对方会掏出个什么来,然而他没能等到。   紧闭殿门忽然被推开,另一道尖细嗓音高喊:“太后娘娘驾到。”   满殿哗然,自不干涉政务起,每年除夕晚宴太后都在吃斋念佛不露面,将前朝全交由萧毓岚处理的意思,这还是初次太后中道驾到。   想必是听人禀告晚宴闹得这出,急着过来打圆场,要再由这两老狐狸争斗下去,朝内半壁朝堂都得歇菜,到时萧毓岚离光杆皇帝不远了。   临近春季,事多繁忙,各部没人怎么行?   再者这事儿若是让敌国北疆知道,还不高兴地睡不着觉。   太后思索来去,念不下去佛经,招呼桃碧,赶紧移驾平和殿,好在赶上了。   太后驾到,百官起身迎接行礼,太后一路不顾仪态到殿前,路过洛闻歌,脚步微顿多看他一眼,已然接到他同意合作的消息,但对他胆敢同时设计沈爵和徐应屏一事仍感觉不满。   “母后。”萧毓岚从高台下来,身后跟着沈如卿和皇后。   太后轻声应,视线在皇后脸上扫过,又看向沈如卿:“哀家听闻晚宴很热闹,多年没凑过热闹,心动之下过来看看,没打扰到陛下吧?”   萧毓岚开怀笑道:“母后是在同儿臣说笑呢,母后能过来,儿臣求之不得,怎么会觉得被打扰呢。”   太后过来的插曲让沈爵和徐应屏停手了,不再互相揭穿。   沈爵拱手:“太后安好。”   “哀家很好,不知沈阁老近来是否安好?”太后秀美脸庞透着别样聪慧,望着沈爵目光含有光芒。   沈爵凝视太后,蓦然笑了:“沈某很好,劳太后挂念。”   “沈阁老要多注意身体,你的康健才是国之根本,陛下还年少,往后多得是需要沈阁老提携之处,还望沈阁老能不耐其烦辅佐。”太后场面话一说,沈爵脸色立刻不一样,很平和很安静。   这等平和维系到沈爵开腔:“太后太高看沈某,陛下也不再是几岁孩童,在处理政务上也会如他娶妻生子般顺利,往后沈某能教得,少之又少。”   太后拉过萧毓岚的手握在手里,笑得惆怅:“是啊,哀家的儿子长大了,往后会越来越大,不需要哀家再操心,但在哀家眼里,他始终是个孩子,沈阁老可明白?”   沈爵目光停留在太后手上,片刻后收回视线:“沈某明白了。”   太后欣慰点头,眼眸微转看向没说话的徐应屏,态度相对而言要冷淡许多:“徐大将军,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有他二人桃色传闻至今,徐应屏只见过太后不到五次,就连数月前皇帝大婚,徐应屏也未能如愿见到她,究竟是何意思,徐应屏心知肚明,是太后有意避嫌啊。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却是物是人非。   她是为保萧毓岚特意过来收摊子,而不是来保他大将军之位的,遥想当年,他们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若不是先皇无耻下先手,他们会是举案齐眉的一对璧人。   转眼几十载过去,青丝不在,容颜不复,两人也各为其主,相对只有官腔,徐应屏心里很苦。   徐应屏僵着脸:“太后万安。”   太后在萧毓岚手背轻拍两下,安抚完儿子,面朝徐应屏:“徐大将军这些年为宁朝立下的汗马功劳,哀家从未忘过,时刻提醒陛下,大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随先皇征战十多年,又兢兢业业守卫长乐城数十载,劳苦功高,是个大功臣,不管将来如此,陛下都要善待他。”   徐应屏让这番话说得老脸发红,抿紧唇不说话。   太后见状却没放过徐应屏,又道:“陛下熟读史事,分得清好坏是非,明知如此不对,为对哀家表示孝心,还是听从了。或许有人说陛下愚孝,那也是在他能平衡好几者关系时才答应的。徐大将军,你抚心自问,这些年陛下亏待过你吗?”   徐应屏更说不上话来。   萧毓岚是没亏待过他,还娶他女儿为后,这在天下人眼里是求不到的好事啊,能做皇帝老丈人,多气派多威风。   事实则是皇后老早开始就被掉包,萧毓岚娶他女儿也是为平衡前朝,所作种种皆为自身,更别提成立三法司,特查桃花湾一案,分明是要弄死他。   这些真相又能和谁说?   徐应屏不相信太后看不出来,看出也不说,归根结底还是儿子更重要。徐应屏叹了口气:“太后说的是。”   “哀家漏夜前来是为阻止这场闹剧继续下去,大将军和沈阁老只管履行诺言,剩下休要再提,晚宴也散了吧。”太后一锤定音,不给人反驳机会,又道,“天黑路滑,外面漫天风雪,诸位大人小心脚下。”   没人会料到晚宴会以这种方式收场,皆百感交集。   百官齐齐向萧毓岚和太后告退,洛闻歌也跟着退走,不敢多做逗留。   沈爵和徐应屏自发留下来,有太后在,这事儿不说清楚,必定后患无穷,太后就算是按,也要将这后患按到科举结束后去。   新年科举是萧毓岚最好招纳人才时候,要因这尔虞我诈两老狐狸搅黄了,太后得恨得派影卫暗杀两人。   殿外却如太后说的那样,雪花纷飞,吹得人连眼睛都要睁不开。   洛闻歌在洛安和蒋霖双重护送下往宫外走,刚离开平和殿便看见等在宫道门边的谢温轩和慕容郁。   洛闻歌快步过去,期间不小心撞到同僚,连连致歉,到两人面前,他弯弯眉眼:“你两走得挺快啊。”   “我们跑得快,不想被老师拎着耳朵骂。”慕容郁说。   洛闻歌想到全程冷眼旁观的大学士杨泰清,笑道:“你们都没开腔,杨大学士不会骂的,倒是我出了把风头。”   “说起出风头,洛大人背着我和谢温轩做了不少功课啊。”慕容郁斜睨他,隐有控诉意思。   洛闻歌哑然失笑:“也没有,就是那日为逼出曲靖马脚想得法子,没想到会有今日收获。”   慕容郁撇嘴不相信,要说他没想过会形成如今这局势,那说出来就是哄小孩儿玩。   没点真本事怎么能做三司会审的主审?   他不愿说,慕容郁也不追问,只道:“让曹澄就这么没了,有点可惜。”   洛闻歌偏头看慕容郁:“你觉得曹澄还有更大价值?”   “难道你没这么觉得?”慕容郁问。   洛闻歌握拳抵在唇边轻咳,嗓音微低:“他愿意在陛下面前开口,那我们去问他,他也会说的,就怕他等不到我们去。”   慕容郁瞬懂他的意思,以曹澄在殿前表现,估计沈爵回到府里连夜都会安排人去杀人灭口,免得暴露更多。   曹澄这些年没少为沈爵做牛做马,知道的自然不少,要让曹澄活了,那潜伏在各处为沈党探取消息的人就危险了。   沈爵为己方人着想,再不想杀曹澄也得杀了。   慕容郁能想到之处,洛闻歌早就想到,他说:“在我们审问曹澄前,没人会知道他在哪,陛下做事,你们该放心。”   慕容郁和谢温轩对视一眼,萧毓岚这几年成长都被看在眼里,能力愈发强悍,他说萧毓岚能保下曹澄,应当不会有意外。   谢温轩在两人都不说话时方才开腔:“你两觉得明早陛下会收到东西吗?”   洛闻歌及慕容郁难得同时点头。   谢温轩扶额:“那等着看吧。”   “你不相信他们?那些狠话当着同僚面说得声势浩大,要不履行,未免太丢面子。”洛闻歌说。   慕容郁也有此感:“沈阁老和徐将军也不是输不起的人,话说出来还能变?”   “没发现太后赶人走,他们两位都没出来?”谢温轩压低声音,对快步从他们身边过去的官员行以注目礼。   洛闻歌自然发现,也不能因此就说萧毓岚会同意将殿前话当做不存在,那可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想达到的目标。   慕容郁比洛闻歌还先发表意见:“这你就错了,我曾听我外公说过,太后不简单啊,看似一碗水端平的传奇女子,实则极为护犊子,七岁时还是太子的陛下,调皮爬树不上课,被先皇抓到好一顿毒打,结果那天晚上先皇被太后拒之门外,说什么子不学母之过,愣是让先皇跟陛下道歉,才得以再进殿,你好好想想,陛下能得到今日这等优势有多不容易,太后会轻易放过吗?”   谢温轩觉得这两件事没有可比性,淡然道:“事情不一样,人也不同,太后要顾全大局,不见得会让陛下得兵权还让沈阁老辞官,两者只得其一。”   “你就爱跟我唱反调。”慕容郁没好气道。   谢温轩无奈:“这也不是反调,是实事求是。”   慕容郁气得翻白眼,说不通谢温轩,转脸来问洛闻歌:“洛大人觉得呢?”   “我?”洛闻歌愣了下,笑道,“我先不猜,等明早便知结果,你两没必要为这个生气。”   眼看宫道出口在即,慕容郁没要跟谢温轩一起走的心思,快步走前跟洛闻歌打声招呼:“家里还热着饭等我,我先走了,洛大人,明早见。”   “慕容大人慢点,地滑。”洛闻歌温声叮嘱一句。   慕容郁回头冲他灿烂一笑,摆摆手,撑着伞跑得更快了。   洛闻歌看眼身侧的谢温轩,问道:“你怎么不追?”   “意见不和追上去也做不了什么,等明早结果出来,孰是孰非一目了然。”谢温轩淡然道。   洛闻歌闻言轻笑,不好点评谢温轩这种态度,个人性子不同,没必要要求别人和自己一样。   出宫道,洛闻歌和谢温轩也分道扬镳,各自上马车回府。   刚进大门,等到半宿还没睡的洛荣赶过来:“公子这么早就回来了?”   相比往年确实算早的,宁朝皇室规定,除夕这天晚宴,官员要在宫里留到子时,随皇帝看迎新年礼花,再吃碗热腾腾的饺子,方才能决定是去是留,愿意留宿宫内有公公带路,想出宫回府也可。   此时还不到酉时,洛闻歌便回府了,是不对劲。   洛闻歌接过小暖炉,将脸埋在毛领里往正厅走:“晚宴出了点事,不能再继续。”   洛荣似懂非懂点头,又问:“那公子肯定没吃好,不如我厨房给你下碗饺子?”   洛闻歌脚步顿了下,语气兴味:“有面条吗?”   “公子想吃,我让厨娘下一碗。”洛荣说。   洛闻歌不知道今晚萧毓岚还会不会过来,稳妥起见,他吩咐道:“两碗面,一抽屉包子,送去我房内,最好能温着。”   洛荣虽觉得他要两碗面条怪怪的,但二话不说下去照做,天大地大,饿不到公子最大。   洛闻歌在正厅逗留片刻,和洛安及蒋霖说完明早该注意之处,便独自回房,静等洛荣送宵夜。   他还没到院门口,风雪吹得更厉害了,落地积满雪到小腿肚,走起路来很不方便,进房前他看眼院内被积雪快要压垮的桂花树,感觉要这么继续下下去,明早想出门只能徒步,如此想着,他停下脚步,掉转脚步去到桂花树下。   雪太厚太多,要不清理掉,桂花树该被压断了。   这棵桂花树应当有些岁月,有碗口大小粗壮,光靠他一人推,不太可能推动。   洛闻歌望着桂花树想办法,想着想着,直到他本来还不算明朗的房内忽而亮起来,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窗户上。   萧毓岚过来了。   洛闻歌边奇怪萧毓岚怎么来得如此快,边往门口走过去,收伞推门,伸头看一眼,果然看见拿着手帕在擦身上雪水得萧毓岚。   萧毓岚动作微顿,抬眸遥遥望着他,语调温柔:“你怎么比朕还慢?”   “路上跟谢温轩他们聊天多花点时间。”洛闻歌回答,进门后也没很快关上,微敞开等洛荣。   萧毓岚看见他动作,挑眉问:“这是在给谁留门?”   洛闻歌放下小暖炉,回到暖和的房内,再抱着便有些热了,他睨萧毓岚一眼:“陛下在晚宴上吃饱喝足了?”   萧毓岚想到没喝两口的梅花缕,和那没碰两筷子便凉透得菜肴,没好气道:“没有,云王太着急,也不让人吃个酒足饭饱再看戏。”   “是啊,我饿着肚子回来,肯定会让人上宵夜。”洛闻歌说,不经意抬眸,看见院门口不远处过来一盏孤独的灯笼,还有两道小心翼翼走路的身影,他扭头看着萧毓岚。   无需他再说话,萧毓岚快步闪身进暗门,将自己藏起来。   洛闻歌放下刚倒好的茶,等洛荣过来时候,心思不免又跑到被萧毓岚打断事上,拯救被积雪压惨的桂花树。   不能让皇帝陛下吃白食,等会让对方帮他好了。   洛闻歌恍神片刻,想到童年为数不多的快乐,其中一项就是打雪仗。   后来渐渐长大,电子产品铺天盖地,没人再会无聊到和他玩了,打心里说他还是很喜欢打雪仗的。   “公子,我进来了。”洛荣问话声打断他回忆,呵气成雾,外面很冷。   洛闻歌走过去将门开得更彻底:“快点进来。”   洛荣和小厮将食盒放下便离开了,临走前依照洛闻歌的意思,顺手关上院门。   这道吱呀声仿佛给了暗门里萧毓岚信号,对方在洛闻歌关门时欺上来,将他困在门和自己怀里。   洛闻歌在萧毓岚怀里转过身,和人对视:“陛下想干嘛?”   “朕没想。”萧毓岚说,俯身和他蹭蹭鼻尖,手老实掐着他腰身,“想知道你们走后,发生了什么吗?”   洛闻歌双手捏着萧毓岚的脸颊:“陛下不觉得边吃边聊更好吗?”   萧毓岚被扯着嘴角说话漏风:“行行行,你先放开朕,说什么都听你的。”   洛闻歌就那么推着萧毓岚到桌边,成功让对方坐下后,他才转到另边坐下,打开食盒,端出里面的食物。   洛荣说准备宵夜,宵夜很丰盛,浓郁高汤,青菜鸡蛋,鸡蛋旁边卧着好几块肉,在往旁边还有胡萝卜丝和黄瓜丝,这碗面做得色香味俱全,让人看着便胃口大开。   萧毓岚接过筷子,看着面前比脸还大的碗,由衷感叹:“歌儿家伙食很不错啊。”   “陛下要是喜欢,可以常来。”洛闻歌将小笼包端出来,发现洛荣还细心备下辣椒油和香醋,很完美的搭配。   萧毓岚笑起来:“朕还想说借你这伙食不好为由,将你拐到宫里去。”   洛闻歌往碗里加辣椒加醋,用筷子搅拌:“那陛下要失算了。”   萧毓岚夹起包子,又说:“山不来就朕,只能朕来就山,总之能在一起就好。”   洛闻歌对萧毓岚如此没架子感到好笑:“陛下将自己说的未免太委屈了。”   萧毓岚笑笑,也不说究竟委不委屈,也学着他的样子加了调料,吃几口包子再吃面条喝汤,很满足的感觉。   半饥饿胃部被投喂的滋味真得很棒,萧毓岚又吃几口才说:“沈爵的阁老之位和徐应屏兵权依言明日送到朕手上。”   被慕容郁说中了,但那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能答应这么做肯定还有别的原因,洛闻歌静等萧毓岚下文。   “要让镇北大将军称号可世袭,并册封徐应屏为武德候,当然这也是要世袭。”萧毓岚说。   洛闻歌细品这条件,徐应屏在给徐家找保护伞,没有兵权留有个空头衔,多少比老百姓好些。   既然徐应屏这边给出丰厚条件,那沈爵那边也不会落后吧?   洛闻歌问:“你答应了沈爵什么?”   萧毓岚喝口汤:“他?他想要辞官返乡一月后,在科举前官复原职,并任命科举监考官。”   这事儿想得挺美,真要如沈爵想得这样,那萧毓岚答应对方辞官图什么?   图借此事时得到兵权?那还真有些无稽之谈。   洛闻歌咬着包子:“他没觉得这要求有点过分?”   “他没觉得,说的时候还有些施舍味道,听得朕和太后想笑。”萧毓岚也不知道沈爵哪来的自信,遥想刚才谈论画面,对沈爵起了杀心。   洛闻歌吃到一半,浑身热乎乎,喝口热茶:“陛下有没有想过让他有去无回?”   萧毓岚给他说个赞赏目光:“朕当然想过,他沈爵自以为派系之内人藏得够严实,那朕就让他看看挖地三尺是何模样。”   洛闻歌继续吃,含混道:“曹澄还好吧?”   “不能说好不好,魂要吓飞了。”萧毓岚回答。   洛闻歌想也知道曹澄为何这样,反应过来殿前那些话有多少歧议,又将沈爵出卖多少,曹澄该明白自身处境有多危险。   要不是萧毓岚将人藏起来,十个曹澄都不够杀。   这时,萧毓岚也不管不问,给足曹澄凭空想象时间。   一个人恐惧之下想象出的东西都是吓自己的,越想越害怕。   曹澄一夜能将自己吓得不轻,那时洛闻歌他们再去审问,不用多加费心,曹澄便会吐露实情,得来全不费功夫。   打心理战罢了。   洛闻歌光是想到曹澄现在抱着自己害怕到不敢睡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下:“若是明日审问顺利,还要多谢陛下帮忙。”   萧毓岚懂他的意思:“不管怎么说,撬开曹澄的嘴,是不是对你抓那枚棋子更有利?”   洛闻歌点头,是这样没错,只要抓到曲靖,他相信那些藏在黑暗下,秘密做事的沈党,都将被暴露在阳光下。   肉眼能看见的,那就好处理许多,由此可见,曲靖确实是个相当刁钻又重点之人。   “朕让人特查过曲靖,暂且没看出问题之处。”萧毓岚说这话也没别的意思,旨在让他明白曲靖道行有多深。   洛闻歌放下筷子,心满意足喝口茶:“他狡猾像条鱼,那我就把水给抽空了,看他还能怎么跳,慕容郁已经在查他,做事再天.衣无缝,也会有痕迹。”   萧毓岚一时没说话,三两口吃完面:“你很有信心抓住他。”   “他太重要,必须要抓到。”洛闻歌见萧毓岚也放下筷子,倾身问,“陛下吃的还好吗?”   萧毓岚不明所以,茫然点头:“吃好了,你是要朕做点什么?”   洛闻歌收起碗筷放在一旁,打开门,指着院内桂花树:“看见那颗树了吗?”   萧毓岚视线很好,再说他这院子里凡能遮挡之处,届精心放置一盏灯,应是预防他夜半起来,是以院内光亮充足,冰冷雪地也被映照出点点暖意。   “我想让陛下和我一起清清那颗树的积雪。”洛闻歌说。   萧毓岚看见积雪,心里忽而生出个坏心思,扭头含着深意道:“真的要朕帮你?”   “嗯,我自己有点困难,摇不动这棵树。”他望着萧毓岚,发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趣味。   为什么会有趣味?   洛闻歌这时就有点看不懂萧毓岚,猜不透对方小心思。   萧毓岚跟在他身边:“走吧,朕帮你。”   “等等。”洛闻歌止住萧毓岚推他动作,看着对方单薄衣衫,“陛下等我给你找件狐裘。”   “不必了。”萧毓岚握住他的手,让他感受掌心火热,“朕身强力壮,不穿不碍事,倒是你该多穿点。”   洛闻歌很听话披上狐裘,他其实有点热,但想到不穿引发伤寒,麻烦事一堆堆,还是披上了。   “陛下以前玩过打雪仗吗?”洛闻歌绕着长廊往桂花树那边走,回眸问萧毓岚。   萧毓岚英俊脸庞被光照射出别样魅力,嗓音低沉温柔:“没有,你要教朕吗?”   洛闻歌没想到萧毓岚童年如此悲惨,他同情道:“陛下年幼时经常不开心吧?”   “还好,洛阁老会给朕说些有趣的风土人情,偶尔还会说他和父皇出征途中遇见的趣事,朕觉得还挺有意思。”   “当初也没给陛下选个伴读。”   “也不是没有,”萧毓岚说,“父皇提议过,被洛阁老驳了。洛阁老当时说的话,朕到现在还记得,他说为君者要耐得住孤独,因为坐在王座上永远是一个人。”   洛阁老看得太通透了,洛闻歌眉眼舒展浅笑道:“陛下如何看呢?”   “没遇见你前,是有这种想法,认识你了解后,渐渐不这么想了。”萧毓岚如实道。   这时两人走到桂花树下,树木枝繁叶茂,哪怕下大雪,树下地面落雪都不算多,能很好遮住两人。   “那我很荣幸。”洛闻歌抬手接住片片雪花,仰脸看向还在不停飘雪的夜空,转脸看萧毓岚,“陛下,今夜是除夕。”   “你想让朕给你压岁钱吗?”萧毓岚靠近他问。   洛闻歌唇角微勾:“陛下准备了吗?”   萧毓岚说得自信满满:“准备了,很丰厚,不知道歌儿能不能接住。”   “有多丰厚?”洛闻歌手扶在树干上,手感还好不算特别凉。他扭头看萧毓岚,“太贵重我不要啊。”   萧毓岚感觉他要起坏心思了,微微拉开两人距离:“你会很喜欢。”   洛闻歌觉得萧毓岚这后退也有点不对,他眉梢微动,想往旁边退开:“那可说不准,不见得陛下喜欢我就喜欢。”   “这可是朕为你精心挑选好几日才选出来的,你要说不喜欢,朕会很伤心。”萧毓岚扬唇道。离开桂花树下那刻,掌风微动,桂花树一阵晃动,积雪成堆落下,砸在地面绽放出白色花朵。   洛闻歌躲得很快,没让雪砸到,他看着地面再看萧毓岚,眉梢扬起来:“幼不幼稚?”   萧毓岚站在雪地里看他,笑道:“不幼稚,你不也想那么做吗?”   心思被拆穿,洛闻歌也没狡辩,理直气壮道:“我还没下手呢。”   “朕这叫先发制人。”萧毓岚也理直气壮道。   洛闻歌弯腰抓起一把雪,团在掌心成雪团:“那我要反击,也是理所应当咯。”   萧毓岚看见他手里雪团下意识后退,嘴上半点不怂:“你想干什么?告诉你,朕不会打雪仗,但学起来也很快,你别把朕当傻子。”   洛闻歌冷笑,手里雪团如约抛过去,又狠又快:“那我就在你学会之前狠狠欺负你。”   萧毓岚侧身躲过,也学着他的样子捏雪团:“这可是你说的,朕要学会可就欺负你了。”   洛闻歌打嘴仗也没怕过谁,更别提眼前这个还是有过没羞没躁之事的,放狠话:“那就试试,看谁欺负谁。”   萧毓岚还真是让他激发出胜负欲,捏好雪团那刻,他说:“待会儿被欺负惨的时候不许闹脾气。”   洛闻歌也在捏雪团,扬起下颚嚣张道:“这话应该我对陛下说。”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出手。   飘雪夜空下,雪团疯狂飞起,两个人在雪地里闹得不亦乐乎,院内紧邻桂花树的地面白雪被扣的坑坑洼洼,两个人累得筋疲力尽。   到最后萧毓岚故意被洛闻歌压进雪地里。   洛闻歌喘着气说:“谁欺负谁?”   萧毓岚呼吸没太多变化,还有心思扶着他,免得他呼吸不过来。   “是你欺负朕,先前就说过是你占朕便宜,馋朕身子,你还不承认。”   洛闻歌‘啊’了一声,脸不红心跳也算正常:“先前没这想法,我肯定不能承认。”   萧毓岚听懂他的话外之音,现在就有了。   “玩得开心吗?”   洛闻歌凝视着温柔神态的萧毓岚,轻轻点头,慢慢将脑袋抵在萧毓岚胸膛上:“谢谢你肯陪我玩。”   “只要你开心了,朕陪你玩几次都行。”萧毓岚手掌落在他后脑勺上,慢慢安抚。   这除夕夜和他们所想有些许出入,归根结底,还算圆满。等到子时,便是新一年。   萧毓岚仰脸,透过已然轻飘的桂花树叶缝隙,接住不少雪花,他轻叹:“朕真的希望往后余生你都在身边。”   洛闻歌想到将要发生的事,心里戚戚然,语气不太肯定:“我也想。”   萧毓岚想到动荡不停的朝堂,虎视眈眈得北疆,要不能和洛闻歌共同面对这些问题,萧毓岚不确定自己会如何处理。   “陛下,地上凉,先起来回房吧?”洛闻歌说,躺一会想起这是在外面,浪漫是浪漫,冷也是真冷。   没必要为玩浪漫拿身体健康开玩笑。   萧毓岚在他起身前,蜻蜓点水般凑近落下一触,微凉。   萧毓岚在这方面向来是能深入了解就深入,还少有这等纯情举动。   洛闻歌又借着在上优势,将萧毓岚重新压回去:“偷亲我?”   “这不是和你学的吗?”萧毓岚笑容灿烂。   洛闻歌浅笑:“那这意思是我教得好咯?”   萧毓岚拂去他头上雪花,低声道:“那当然,洛阁老教朕为君之道,洛爱卿嘛…教朕为夫之道,朕和你们洛家注定有缘。”   洛闻歌听见为夫之道,脸腾得红了:“我不会承认的。”   萧毓岚不说话,眼神有点儿控诉看他。   洛闻歌被看得受不了,手脚并用爬起来,再伸手拉萧毓岚:“外面太冷,陛下进去吧?”   萧毓岚握住他的手,轻巧站起来,和他并肩往房内走。   待房门关上,烛光蓦然熄灭许多,只余桌上一盏。   洛闻歌转身看见这幕,条件反射找萧毓岚:“陛下?”   无人应答,他往里面走。   里面黑漆漆,刚进去风吹过,窗户开了。 第65章   这是要干什么?   洛闻歌有片刻茫然, 这时窗外夜空腾升起一道道光束,绽放在空中,朵朵庞大而绚烂的烟花照亮夜空,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四面八方都在放烟花,很漂亮,让人能感受到喧闹除夕味道。   今夜长乐城没有宵禁,老百姓能疯狂通宵, 走亲访友。热闹非凡街面也会有很多小吃玩乐在,哪怕下着大雪,该热闹地方还是很热闹。   洛闻歌比较好奇萧毓岚跑哪去了。   总不会是去给他放烟花了吧?   他转身在被烟花照亮的房内找萧毓岚,找一圈也没找到人, 他小声喊:“陛下?”   房内空荡荡, 好似只有他一人。   萧毓岚这是要干嘛?   窗外烟花不停,房内绚烂光彩没停过,在这光亮内,暗门开了,让他找半天的萧毓岚走出来。   “找朕呢?”   洛闻歌靠在窗台看明知故问得皇帝陛下:“你忽然跑了, 我不找你找谁?”   萧毓岚指指他身后,那儿是没停过得烟花:“朕去弄这个了。”   洛闻歌眼角沾染笑意:“此时就放烟花,那子时怎么办?”   “子时再放一遍,今年闻天冢准备很充分, 尤其是烟花爆竹方面, 许是想庆祝什么。”萧毓岚回答。   洛闻歌等萧毓岚走到面前, 才问:“陛下觉得闻天冢如何?”   萧毓岚靠在这边窗台,望着烟花雨,温声道:“比沈爵还差点火候,也是个很狡猾的人,在对朕态度上,比沈爵和徐应屏要恭敬许多,能按捺住气。假以时日,是个难缠人物。”   评价很高,由此可见任由闻天冢成长,将来会面对个怎样对手。   “他到底是不是沈爵的人,很快见分晓。”洛闻歌低声道。   萧毓岚看他一眼,提醒道:“明日徐应屏递交兵权后,你便安排人去那边抓人,等徐锦媛和檀瑜落网,宫里这边的沈如卿也能一并处理了。”   洛闻歌自然想到这,但觉得借沈如卿能做更多事,他说:“明日沈爵不是要辞官吗?在他离京前,挑破沈如卿一事,借此压他一筹。”   萧毓岚闻言掀起眼皮子:“先不急,朕想好好给他准备份大礼,感谢他多年来教诲,让朕明白受人掣肘是何滋味。”   洛闻歌心想,不知道沈爵给不给你这个机会。   他问:“那徐应屏呢?”   “他交由你处理,到时能定罪证人证词都在三法司,要不要他命不过一句话的事。”萧毓岚道。   徐应屏在萧毓岚初登基也有功劳,到如今这局势,就算萧毓岚想杀,太后为保全陛下盛名也不见得会同意。   太后中肯之言,萧毓岚肯定要听。   洛闻歌双手抱臂,思忖道:“让他做个无权无势武德候,也不会如何,留条命也无妨。”   萧毓岚更看重徐绍砚态度,在人回来前,他不会对徐应屏下手。   看人下盘子,莫过于此。   徐绍砚在领兵打仗方面天赋颇高,萧毓岚生出爱才之心,全看徐绍砚自己拎不拎得清。   洛闻歌对萧毓岚称不上特别了解,但对方一个眼神动作代表什么,他还是知道的,见状问:“陛下很想重用徐绍砚?”   萧毓岚没否认。   洛闻歌想起那日说过徐绍砚性子,敛眸:“真如陛下所言,那徐绍砚是个爱恨分明之人,若知晓徐家落败真相,恐怕无法放下心中仇恨,再为陛下效忠。”   “这不好说。”萧毓岚说,见他不以为然,语气里有着调笑,“不如洛洛和朕打个赌?”   洛闻歌真不信徐邵砚能摈弃前嫌,一心效忠萧毓岚,他兴致勃勃:“好,陛下想赌什么?”   萧毓岚看掉进圈套里的人,弯着唇角道:“这样吧,若是朕赢了,你就陪朕上趟安丰楼,若是朕输了,你说什么朕就做什么。”   这是洛闻歌第二次听萧毓岚承诺得这般重,让他安全感日渐增多。   但在这件事上,他不会占萧毓岚便宜,对方直白说出要求,那他也明言。   “若是陛下输了,来年宁朝一统,国泰民安时,陛下随我下一趟江南,如何?”   从小到大,从前世到重生,萧毓岚就被困居在长乐城,未曾离开过。   对外面世界同样有着向往,闻言欣然答应:“到时别说下江南,随你游历山川又如何?”   洛闻歌收起脸上笑容,极为认真看着萧毓岚,语气铿锵:“陛下,这次我真要当真了。”   萧毓岚察觉出他这次神态和之前都不同,可见他是真要往心里去,要日后不能做到,很可能会引发争吵。   他这也是想告诉自己,做不到千万别答应。   萧毓岚笑了,倾身靠近揽他入怀,在烟花再次照亮夜空,在他耳边郑重其事道:“好。”   只一字,让洛闻歌内心无比安宁,回抱住萧毓岚,弯唇笑了。   烟花在这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绚烂多彩,宛如为庆祝而生。   那烟花炸开声响引得孩童既怕又兴奋,老百姓们欢欣鼓舞,边看边讨论。而刚出宫道口的冷清长街,只有两道相携身影在寂静行走,在被照亮的雪地里,显得格外寂寥。   两人身后数十步远跟着两辆看似朴素,实则镶金嵌玉的马车,车两旁跟着四个护卫,双方如他们主人般谁也不说话。   长街走出一小半,近左侧撑画有仙鹤油纸伞之人先幽幽叹了口气。   旁边撑画有猛虎油纸伞之人扭头鄙夷看他一眼,语带嘲讽:“在我面前装什么呢?老匹夫,你在陛下面前的气势呢?”   “老夫有些后悔逞一时报仇快.感,逼你交出兵权。”撑仙鹤伞人道。   烟花再次腾升夜空,炸开那瞬间,光亮映照在此人眼里,也露出他那张饱受岁月风霜的脸庞。   在平和殿那场有来有往对峙,让他看起来更为苍老,连眉宇间都布满老迈。   旁边之人冷嘲,专属于镇北大将军的语调扑面而来:“后悔真有用,这世间也就没那么多惨案,沈爵,你我争斗这么多年,谁都没想过会是这种结果吧?”   沈爵怅然附和:“是啊,谁能想到呼风唤雨几十载的两人会被个毛头小子算计成功,他可真不愧是洛曜亲儿子。”   徐应屏见不得他这种姿态,脸露嫌弃:“当年我让你连他一并发配走,你觉得我不怀好意,非要唱反调将人留下来,现在怎么着?咱两都折人手里,这感觉真奇妙。”   “是你将要折他手里,不是老夫。”沈爵嘴硬道。   徐应屏冷笑:“我赔上兵权,你赔上首辅之位,咱两谁也没赢,他萧毓岚才是真正人生赢家,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以我看,你迟早会死在他手里。”   “这话应当老夫送给你,徐应屏,难道你没嗅到洛闻歌要对你下手的味道?明日兵权一交,你谁也护不住,今夜陛下允诺给你的那些,不过是身外名,做老百姓都显得累赘。”沈爵道。   提及交兵权,徐应屏便觉得自己脑抽才跟这祸害自己的家伙一道走,当即脸黑转身要回马车。   “我昏头了,你个老匹夫害我,我还和你聊真心话!”   “你心里清楚今夜这些事究竟出自谁手,又何必单怪老夫?”沈爵在徐应屏身后温吞道。   徐应屏停住脚步,回头看他,语气森然:“那你是想将自己推波助澜一事甩干净?”   “我知道这事儿我也有错,但我在想办法解决,这时你就该和我统一战线,对付共同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么简单道理不需要我多说吧?”沈爵往徐应屏面前走两步,满脸诚挚。   徐应屏默然,两人谁也不是傻子,当时在殿前被逼到那份上,想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稍有不慎命丧黄泉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近段时间萧毓岚肆无忌惮的紧,想对谁下手都明晃晃写在脸上,说一不二。   以萧毓岚如今行事作风,敢对他们下手,那必是做好万全之策,哪怕他们死了,朝纲也不会崩塌。   在身外之物和性命间做选择,是人都知道如何选择。   逃出生天后第一反应就想反击。   可徐应屏想到如今自身处境,有些孤立无援的意思,徐邵砚还在边界没调回来,说是在边界,应当说在萧毓岚手里更贴切。   镇守边界大将军乃是当今太后亲弟弟,亦是萧毓岚亲舅舅,为人有勇有谋,武艺高强。   徐邵砚就在他手里,调不回来就相当于萧毓岚永远捏着自己命门。   徐应屏自己不能动手,便想到沈爵,也就有眼前两人看似和谐同走的一幕。   “那你说这时候我该怎么做?”徐应屏破罐子破摔问。   沈爵等得就是他这句话,当即意味深长道:“你就没想过在他身上做点手脚?”   徐应屏装作没听懂,故意问:“什么手脚?”   沈爵一脸‘朽木不可雕也’,想到徐应屏的性子,简单粗暴:“让他洛闻歌出点事,老夫得到消息,他身中剧毒,若是毒发,必死无疑,徐将军就没点想法?”   徐应屏心想,你把哪个二傻子当刀使呢?   要是那毒真有那么好发作,你沈爵早一马当先派人下手了。   徐应屏冷静片刻,更为睿智发问:“知道是什么毒吗?”   沈爵遗憾摇头:“听说是北疆王室秘密剧毒,叫什么名字一无所知。”   徐应屏冷冷瞥着沈爵,语气冷凝:“你是故意的。”   “大将军,有些事真是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城内长眼睛的人太多了,也正因为知道这事儿,我才敢冒着被杀头风险和你说他中毒一事。”沈爵将身份放低,满是苦口婆心,“他中毒一事是萧毓岚下旨封口,外传者诛九族。”   徐应屏忽然觉得和沈爵合作是他做过最错误决定,他没表露出来,只道:“我会着手安排,沈阁老这边也别懈怠,萧毓岚盯上你了。”   “他盯上我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没有证据便拿我没法子,你先管好自己。”沈爵道。   徐应屏冷脸:“不用你提醒。”   “我这叫好心,你料理了洛闻歌,三法司便没主审,到时不管是谢温轩还是慕容郁,都不敢轻易开罪你我,杨泰清那个老东西,只会明哲保身,不会帮他们,那时你我又是宁朝一片天,何乐而不为?”沈爵笑道,大饼画得相当色香味俱全,能馋哭被逼将要狗急跳墙的徐应屏。   徐应屏多看他一眼:“在我有所行动前,沈阁老是否该让言官动动嘴皮子?洛闻歌在城内风评可不好,不如抓住这点煽风点火,先将他从主审位置上扯下来,解我燃眉之急。”   这是试探他诚意来了。   诚意这东西只有在合作初期有用,想将徐应屏这头狼彻底套死,那他就得舍得孩子。   不就是让言官弹劾吗?好说。   沈爵喜笑颜开:“明日早朝大将军看好了,但有点我得先说好。”   徐应屏刚有好转心情,又往下跌:“什么?”   沈爵道:“言官百般弹劾,也不抵萧毓岚一句话,我的人会说且敢说,无法保证能将他扯下来,事到如今,你也该看出来,洛闻歌是大力效忠萧毓岚之人,你说人言可畏,那万一萧毓岚力挺他,我也无法。”   徐应屏心里知道这是他推托之词,但两人合作,哪有人只出嘴皮子不见真效果的?   是以徐应屏半点不让,强硬道:“这我不管,最迟后日,若洛闻歌还是主审,那你我合作不攻自破。”   话说到这份上,沈爵也摊牌明说:“大将军不和我合作,还想孤军奋战?”   都这样了,徐应屏也是光脚不怕穿鞋的,痛痛快快怼人:“我站到萧毓岚那边,将功补过难道不好吗?”   至于这个将功补过究竟是什么,徐应屏没明说,沈爵却也猜到了。   无非是自愿奉上手中人脉,再帮萧毓岚铲除异己,比如他。   这合作还没开始,崩盘先来了。   沈爵眼瞅着没法再谈,也不能就那么放任徐应屏站到萧毓岚那边去,转着心思使坏:“你真心实意待他,他就会将你奉为座上宾?徐应屏,历朝历代如你这般想法惨死的先不说,就拿近处的洛曜,他是不是甘心为皇室做牛做马,结果呢?”   徐应屏心寒了一瞬,是了,洛曜。   “你想起来了。”沈爵端详徐应屏神态,满意笑道,“看来没忘,那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到底是站我这边好,还是一意孤行支持萧毓岚更好!”   说完这话,沈爵也不看徐应屏是何表情,回到自家马车上扬长而去。   车辕迸溅起雪水,险些泼满徐应屏全身,像是要让他清醒似的。   徐应屏望着沈家马车渐行渐远,神色阴郁起来,如沈爵说的,洛闻歌确实不能再继续留,该催催元公子了。   长乐城少有热闹喧嚣一夜在雪停黎明见朝霞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阖家团圆温馨感。   大年初一是宁朝难得特允早朝可推迟一日。   洛闻歌起床时萧毓岚早就离开,他弯腰铺床,看见两人并在一起的枕头,心里生出些缠绕意味,酸甜又绵长。   他披上狐裘开门,满院雪白,昨夜两人清扫过的桂花树又积上雪,好在不算特别厚,不用担心会压垮树。   这么厚的雪,想去前厅不太容易。   如此想着,院门吱呀轻响,积雪被推到两边,门开了。   洛闻歌看见从小院到前厅青石板路干干净净,不远处还能看见小厮拿着扫帚和铁锹忙碌身影。   洛安和蒋霖推开院门,见他站在房门口,双双笑容满脸,起身行礼道:“公子新年吉祥,万事如意。”   洛闻歌看两人不同程度相似的大红衣衫,忍笑问:“这是荣叔给你两准备的新衣衫?”   两人互相看一眼,不约而同露出嫌弃之色。   洛安翻白眼:“是啊,我也是今日穿上才发现和他这套很像,荣叔是一下做两套,图省事吗?”   蒋霖嘴笨,说不过洛安,只看着洛闻歌:“公子等等,我把路清出来,荣叔那边在张罗早膳呢,公子吃过好去上早朝。”   洛安见蒋霖说完话干活,没忍住跟着比赛起来。   两人都是习武之人,动作起来很快,不到一盏茶功夫,便扫出一条路。   洛闻歌看到面前依旧神色正常的两人,无奈摇头,将早就准备好的小荷包递过去:“昨晚压岁钱是让荣叔从账房支的,这是新年礼。”   洛安和蒋霖一时没动,不知该不该接。   洛闻歌笑了笑:“怕什么?给你们就拿着。”   两人这才上前接过,洛安嘴甜:“谢谢公子,愿公子吉祥高照,大吉大利。”   蒋霖拿着荷包有些拘束,磕磕绊绊半天道:“公子洪福齐天。”   洛安笑出声,洛闻歌也笑了,闹得蒋霖一个大红脸,总觉得最近跟在洛安身边,练习嘴皮子功夫,收效甚微。   洛闻歌未出门便被逗得心情愉快,觉得新一年开了个好头,往后不会太差。   他领着蒋霖和洛安往前厅走,路上碰见小厮说吉祥话,洛闻歌都会赏个小荷包,一路下来准备的差不多用光了。   待到前厅见到洛荣,便听洛荣道:“公子大早上的打赏让他们高兴坏了,纷纷笑容满面,看着倒是喜庆。”   洛闻歌闻言将手里最后一个荷包递过去:“这还有个我专门留给荣叔的。”   洛荣一愣,摆手拒绝:“这怎么能行?我不能收,公子留着吧。”   “他们都有,荣叔也不能落下。”洛闻歌伸长手,将荷包塞进洛荣手里,语重心长,“荣叔为府里操持多年,一个讨喜庆的荷包算不得什么,荣叔收下吧,权当我一份心意。”   洛荣顿觉得手里荷包沉甸甸的,眼角染上泪光:“公子这么说,我却之不恭了。”   洛闻歌笑容浅浅,感觉很踏实。   用过早膳,洛闻歌便带着蒋霖上马车去宫里,留有洛安去办事,今日是新年第一次早朝,他不能缺席。   这几日他因伤缺早朝,朝内众人或多或少听说了,在偏殿看见他,自发上前打招呼。   这自然也和他昨夜晚宴那番表现有关,能在萧毓岚面前行动自如的,除去刺客外只有罪臣,这再次坐实他是宠臣身份。   洛闻歌不知道他现在在沈党和徐党心里,有个专属称呼,叫宠臣。   字如其意,被萧毓岚百般宠爱的佞臣。   就算他知道想来也是一笑了之,并不在意。   应付完一批批前来搭关系的同僚,洛闻歌躲在角落里,不想再受打扰,直到谢温轩和慕容郁结伴同来,他感觉要被解救了。   谢温轩不如慕容郁强势,直接走过来挤走要攀关系的小官,大大咧咧坐到他旁边,歪身搭话:“洛大人真抢手。”   洛闻歌苦笑:“若慕容大人想要,洛某愿拱手相让。”   “不必,我吃不消。”慕容郁说,视线扫过那些看他们的人,“真是群墙头草。”   洛闻歌揉着太阳穴,低声答:“做样子给别人看罢了。”   慕容郁眼角轻瞥比他更能躲的闻天冢,多少明白他的意思:“过不了几日,是骡子是马立见分晓,还在那装模作样。”   “慎言。”洛闻歌轻声。   慕容郁噤声片刻,又说:“昨夜烟花看见了没?”   洛闻歌想到昨夜与萧毓岚临窗看烟花时景象,神色不自觉柔和下来,眼角眉梢蕴满温柔,浅笑道:“看了。”   慕容郁像发现新大陆般惊奇看他,低声好奇问:“洛大人,你老实承认昨夜是不是和心上人在一起?”   洛闻歌摸摸脸,靠近问:“你怎么这么说?”   慕容郁诡异看他一眼,手横竖比划,语气藏着兴奋:“你表情不一样,怎么说呢,是我没见过的样子,很温柔,甜得能采出蜜来,眼神动作太不一样,洛大人,我说得对不对?”   那边谢温轩神色微妙,俨然意识到什么。   洛闻歌淡笑不语,由着慕容郁猜。   有谢温轩和慕容郁来,没人再自讨没趣往洛闻歌面前凑,而昨夜被受争议的沈爵和徐应屏并未来偏殿,转瞬便到上早朝时候。   今早的萧毓岚看起来心情也不错,对递交上来的奏疏全收下了,没像先前那样看不顺眼丢下去让人重写。   大小琐事走过场,位于前面的沈爵率先站出来,奉上奏疏朗声道:“老臣自认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无法再胜任首辅一职,十分向往粗茶淡饭日子,遂请陛下恩准老臣辞官返乡。”   萧毓岚连客套都省了,应道:“朕准了,沈阁老近年鞠躬尽瘁,朕必要好好赏赐一番,李公公。”   李公公躬身上前:“老奴在。”   “此事交由你全权办理,今日赏赐要到沈阁老手里。”萧毓岚紧盯沈爵道,眼中光芒无人能懂。   李公公领命退居旁边。   沈爵眉头几不可见微皱,内心生出些不祥预感,当着诸多同僚面,硬着头皮道:“多谢陛下体恤,老臣感激不尽。”   “沈阁老客气,朕还要多谢你无私奉献多年,否则宁朝也不会有如今繁华昌盛。”萧毓岚语调轻飘道。   这话里讽刺让沈爵脸色微僵,奏疏刚递上去,萧毓岚话就说得这么让人难下台,真是诡谲多变。   沈爵装疯卖傻,诚然道:“陛下谬赞,这是臣分内之事。”   萧毓岚哂然,不要脸老狐狸到何种地步都能无视脸皮,他不多做计较,左右今日之后,首辅之位会交由他人,再无沈爵半分瓜葛,再看向那边还站着不动的徐应屏,该你了。   徐应屏也很上道,手持兵符上前,扬声道:“老臣替陛下掌管兵权多年,如今陛下龙骧虎步,是该亲临三军,试着领兵打仗,老臣自知能教陛下之处少之又少,无颜再掌管兵权,遂将其归还陛下。”   萧毓岚神色冷淡,像是不太在意,身侧李公公却是个明白人,小碎步下去将兵符接上来,放到萧毓岚手边。   萧毓岚拾起不过巴掌大的兵符,细瞧好一会儿。   这并不是他初见兵符,登基前,不,应当说父皇在世前,他常能在养心殿看见此物,那时父皇总给他玩,说等他弱冠,就将这东西送给他做加冠礼。   如今加冠已过,兵符也回到他手里,少了那个说要将兵符给他做礼物的人。   萧毓岚眼眶有片刻湿润,握紧兵符,淡淡道:“徐大将军这些年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替朕掌管兵权数十载,朕不知如何谢你,唯有赏黄金万两,赐封为武德候,保留其镇北大将军威名,世代相袭,方能聊表心意。”   如愿得到赏赐,徐应屏心下稍轻,叩首谢恩:“老臣谢主隆恩。”   昨夜晚宴之事如约上演,惊呆不少人,又有些看不懂萧毓岚此举何意,不免人心惶惶。   就在这时,惯会弹劾的言官站出来,高呼道:“臣有本启奏。”   萧毓岚摩挲着兵符,神色不喜不悲,望着出列之人:“准。”   “臣要弹劾大理寺少卿洛闻歌言语不当,行事放浪形骸,不仅当众与男子拉拉扯扯,还私下豢养外宠,此事人尽皆知,闹得满城风雨。”言官慷慨激昂,以至面红脖子粗像个斗战公鸡,“他洛闻歌名声有碍,行为有损,不可以再继续做三司会审主审!”   洛闻歌毫不意外会被弹劾,昨夜那出戏落幕后,沈爵和徐应屏都会反应过来,那骤时两人绝不会放过他。   这弹劾恐怕只是小打小闹,想必接下来,他每天都将在弹劾中度过,萧毓岚案台也会堆满弹劾他的奏疏,不将他拉下马,誓不罢休。   放在以往,萧毓岚或许会听听言官的话,今时不同往日,萧毓岚再清楚不过洛闻歌为人,哪会被三言两语迷惑的。   再说,洛闻歌名声会如此狼藉,也和萧毓岚脱不开干系。   言官话里与洛闻歌拉拉扯扯男子及外宠萧毓岚轻咳:“朕清楚此事缘由,是洛少卿不得不为之,待事情结束后,三法司会出份详细声明,骤时诸位爱卿便明白了,好了,此事莫要再提。”   那言官还要再说,收到沈爵眼神制止,心有不甘退回原位。   萧毓岚多看沈爵一眼,还算识相。   早朝有惊无险过去了,在洛闻歌及谢温轩、慕容郁密审曹澄前,他先去养心殿见萧毓岚。   养心殿。   软塌炕桌上。   萧毓岚让李公公送上来一个小瓷盆,便将人赶走了。   洛闻歌在炕桌这边看萧毓岚动作,从看见瓷盆,他就不太懂对方要干什么。   萧毓岚往盆里放热水,忙活间抽空似的看他一眼:“不知道朕在做什么?”   洛闻歌点头:“陛下要给我说说吗?”   萧毓岚试好水温,将兵符摸出来丢进去:“看看是真是假。”   洛闻歌不太确定道:“他还敢在兵符上动手脚?”   萧毓岚撩起眼皮子,感觉有点假笑的味道:“你以为他真愿意给朕?”   “那也不至于弄个假货来糊弄你吧?”洛闻歌还是不信。   萧毓岚哼笑,等时辰差不多,捞出兵符一看,皱眉:“假的。”   洛闻歌大惊:“假的?”   萧毓岚严肃点头,将兵符递到他面前:“小时候朕常玩这个,当时父皇还说个有趣之处,铸造兵符的工匠在将要竣工时喝了点酒,醉醺醺的,一不小心在兵符底部留下个痕迹,很小很模糊小星星,他怕被怪罪,想重做也来不及,只能偷偷放上陶土烧制。”   洛闻歌将兵符翻起来,底部光洁好似一体成形。   他不信邪地使劲擦了擦,底部还完整,真和萧毓岚说的不同,那也就说明这东西是假的。   “如若这是假的,那…徐锦媛他们也不好再抓了。”   萧毓岚拿过手帕净手:“你让洛安去抓人了?”   洛闻歌丢开兵符,有点头疼:“这东西是假的,那那些兵还会听徐应屏的话,说不定此时徐应屏都打包袱开溜了。”   “徐邵砚还在朕手里,他不会跑。”萧毓岚拾起兵符,在手里掂量着,“他以为朕不知道兵符上猫腻,敢拿个加东西来糊弄朕,朕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了。”   洛闻歌睨着他掌心小东西,突发奇想:“陛下不会是想偷梁换柱吧?”   “朕没有。”萧毓岚说。   洛闻歌才不信,又说:“那我想抓到人可能还是不大,有点可惜。”   “昨夜徐应屏连夜将徐锦媛送走,你让洛安去,就是扑场空。”萧毓岚能这么说,就说明他手下人追踪到徐锦媛,说不定还将人抓了。   难怪这会儿摆出副‘求朕就告诉你’的表情,洛闻歌起身:“谁说我让洛安去原地方抓人?”   萧毓岚稍微有那么点遗憾,又道:“那你肯定也知道徐应屏其他安排。”   “是指他想前往边界见徐邵砚的事?”洛闻歌问。   萧毓岚真想问他,这世间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吗?   但这话问出来就显得自己这个皇帝很没用,萧毓岚把话憋回去:“要审曹澄?”   “嗯,审完曹澄应当有证据抓曲靖了。”洛闻歌对曲靖很感兴趣,他想抓曲靖也不是一两天了。   萧毓岚看向殿门口:“谢温轩和慕容郁等着呢?”   “嗯,有他两在,审问出来的证据才能作数,免得回头我用证据时候,有人跳出来说我凭空捏造。”洛闻歌说,他是在防着沈爵,那老狐狸今日早朝看着好说话,谁知道背地里憋什么坏主意,不得不防。   既然有正事,萧毓岚也不好多留他:“人被朕交给小五看管,小五就在殿外,不出意外此时应当和谢温轩他们聊上,等会你出去,跟着他走便是。朕还有件很重要的事叮嘱你。”   “什么?”洛闻歌疑惑问。   萧毓岚双手落在他肩膀上,眼眸里的星辰亮了起来,每到这时,洛闻歌都福至心灵明白萧毓岚要说什么。   萧毓岚神色不苟言笑,语气也很郑重:“多加小心,早朝为何弹劾你,目的太明显,没能成功,他们很可能对你下毒手,答应朕,万事以性命为重。”   洛闻歌真有点没法和萧毓岚对视,在这件事上他藏有私心,看一眼很可能就露馅了。   没法子,他只能微敛眸含混道:“好,我知道了。”   萧毓岚见状,察觉出丝不对,捏着他下颚,让人被迫和自己对视,语气沉下来:“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朕?”   洛闻歌一时找不到借口,视线左转右转,最终落在萧毓岚脸上,灵机一动,倾身仰脸,如愿咬到温热唇角,一触即离。   “因为我怕看了就忍不住想亲你。”   说完这话,洛闻歌丢下兀自怔神得皇帝陛下,一溜烟跑了。   好半天,萧毓岚才反应过来,捂着唇低笑出声。   洛闻歌成功靠卖弄情话逃过一劫,出门撞上三个相对无言的铁憨憨,这左右对视画面一看便是天聊死了。   洛闻歌感觉脸颊发烫,想装作若其事,他说:“小五统领是吧?”   站在谢温轩和慕容郁斜对面的阳刚男子点头,话不多只说重点:“跟我走。”   小五在前面走,洛闻歌和谢温轩及慕容郁紧跟其后,三人并肩而行。   慕容郁胳膊肘捅捅他,极轻声问:“养心殿里太暖和了?”   洛闻歌听其话知其音,眼角余光瞥着探消息的慕容郁:“陛下请我喝了杯十年之久的梅花缕,醇香有后劲。”   慕容郁‘嘶’了声:“不愧是陛下,出手就是大方,存十年的梅花缕有价无市啊。”   洛闻歌觉得慕容郁应当有所察觉,是近来和他关系还不错,不好戳破罢了。   他又看眼那边的谢温轩,谢温轩一脸平淡,漠不关己,想来也是知情者,只是不知知情到什么地步。   从前,洛闻歌从未想过会和萧毓岚扯上关系,还亲密到难以分舍,现在,他忽然觉得该好好思考两人往后怎么办。   假设真重整朝纲,再历经险阻收复北疆,那么,再往后呢?   他有片刻茫然,不该在这时想这些,有碍等会审问。   这个叫小五的人,不知道萧毓岚从哪找来的,带他们走宫道专走偏僻小径,跟兜迷宫似的,在宫里走上快一个时辰,终于停在破败宫殿外。   这宫殿连大门都关不上,更别说里面断壁残垣似的大殿,尚未被人清扫的厚重积雪,怎么看都像是被遗忘多年的废殿。   慕容郁迟疑发问:“…小五,我们要怎么进去?”   这话说得相当委婉,慕容郁只问我们怎么进去,没说这地方真关着人吗?   小五也不说话,不知道做哪地方手脚,进大门地方自中间无声往两边滑去,露出两人宽、渐往深处的台阶。   果真是宫里连处狗洞都不容小觑,指不定里面便别有洞天。   小五二话不说照旧走在前面为三人带路,慕容郁边走边叹息,大手笔啊。   洛闻歌则和谢温轩不停注意脚下,这台阶修得又陡又急,很容易摔倒。   四人刚走到一半,入口无声又封上,暗道被油灯照亮,安抚人心。   小五难得开腔:“注意脚下,这里地很滑。”   三人皆很小心,一路跟着小五相安无事走到一道石门前,石门像会认人,待小五站定,门自动滑开,让三人看清里面景象。   密室条件比洛闻歌想得好上许多,堪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能让曹澄过得很舒服。   但就曹澄脸色来看,对方过得很不好,听见门响,吓得一骨碌滚下床,顺势爬进床底下,躲在里面不吭声。   目睹此景的四人齐齐无语。   小五先走过去踢床腿,半点不客气:“出来,有话要问你。”   听见是耳熟的声音,曹澄颤颤巍巍伸出个脑袋,待看见站在那边的洛闻歌三人,笑容干巴巴的,连忙想从床底下爬出来,结果因为动作太急太大,不小心卡到后背,疼得嚎了声。   小五也不伸手帮忙,站在旁边冷冷看曹澄犯蠢。   曹澄意识到没人会帮忙,安稳老实爬出来,跟个小怂包似的,走到三人面前。   “洛少卿,谢左都御史,慕容侍郎。”   “曹大人的反应速度真令我等艳羡。”慕容郁哂然。   曹澄老脸发红:“这不是、不是害怕吗?”   慕容郁讥笑一声没再搭腔。   谢温轩来这趟纯粹是问话,废话不会多说,就剩洛闻歌能说两句。   洛闻歌瞧曹澄恨不得掉出脸庞的乌黑眼袋,又看看对方精神萎靡的样子,摇摇头:“曹大人一夜未眠?”   曹澄尴尬点头:“感觉命要没了,哪还能睡得着。”   洛闻歌轻笑:“坐下来说吧。”   曹澄连声答应,明白这时只有洛闻歌能救命,格外配合。   四人都坐下,唯有小五提剑往外走,洛闻歌也不管,一心审问。   “曹大人该知道我来这趟想知道什么。”他说。   曹澄犹豫:“曲靖?” 第66章   能准确说出曲靖名字, 说明曹澄很清楚他们为何而来,如此沟通起来啊,对双方都好。   洛闻歌望着曹澄:“你对他知道多少?”   “知道不多。”曹澄说,“他是沈爵一门远亲,关系远到想查都查不到那种。我之所以会知道他,是有次遇上麻烦事,处理不掉,他受沈爵之托来帮我, 当时只说欠个人情要还,我那时焦头烂额,也没去深究,直到后来好几件事都是他暗中操纵, 我才知道他不简单。”   “你手里有他帮沈爵的证据吗?”洛闻歌问。   曹澄一时没说话, 从神态来看,还有些犹豫。   洛闻歌见状,忽而问:“我若没记错,曹大人老来得子,小公子不足十岁吧?”   曹澄脸色雪白, 像想起眼前三人的身份,颤颤巍巍:“我、我做的孽,还请洛少卿不要牵连家人。”   “我是不会对令公子怎样,他人就不好说了。”洛闻歌轻声道。   这给曹澄提了个醒, 沈爵抓不到他, 是因他被萧毓岚藏起来了, 那他的家人呢?   曹澄一想便心如刀割,面朝洛闻歌,当即下跪连声恳求:“洛少卿,求你救救我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啊,我为官这些年,做过什么,他们概不知情。”   洛闻歌不为所动,斜睨着声泪俱下的曹澄,温声提醒:“曹大人,如今能救他们的,只有你啊。”   曹澄哭声停顿一瞬,眼神闪烁,少顷,像是下定决心般狠狠道:“洛少卿想要曲靖动手证据?若是你肯将我家人送出城,我便将如数奉上。”   这倒是个有趣的交易,洛闻歌觉得曹澄估算错一件事。   他转过身微微弯腰,胳膊自然搭在膝盖上,就着靠近姿势,嗓音微暖动听:“曹大人,你可没有谈条件的资格,纵然你不配合,我也能查出曲靖这些年做过什么,不过多花些时日罢了,而我之所以愿意来见你,是想给你个自救机会。你若是不识好歹,那也别怪我翻脸无情。沈爵的为人,你比我要清楚。”   曹澄目露愤懑,在他慢条斯理说话里逐渐转为无助。   要真不求回报将证据递上去,曹澄心有不甘,那对他而言,毕竟是能保命的免死金牌。   他也舍不得为省那道免死金牌,让妻儿惨死。   这刻,曹澄内心煎熬极了。   很想要有个人能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若是你肯将证据给我,我会让人保你妻儿无恙。”   曹澄耳边飘来这样一句话,瞬间照亮世界,曹澄抬头看见洛闻歌那张堪称花容月貌的脸,他神色还是那般似笑却有疏离的淡然。   曹澄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哀声问:“真的?”   洛闻歌扯唇笑了下:“我答应的事会尽力办到,若是你提供证据有功,我会替你向陛下求情,酌情处理,到时你还是能一家团聚。”   这些年来曹澄并未作恶多端,多数时候是不作为罢了。   真要饶一条命,还是能说得过去。   曹澄对保命这上面没敢抱太大希望,沉声说:“证据被我寄存在一家钱庄里,开户是我妻子名,需有这块玉佩方能拿到。”   说着,曹澄将腰间玉佩解下,递到洛闻歌面前:“这是我和我妻子定情之物,她那块被留在钱庄当做应验之物。洛少卿持玉佩去聚财钱庄,再报上我妻子之名,便能得到我收集的证据。”   洛闻歌接过,入手温润细滑,是块上等好玉,玉上雕刻双开并蒂莲,他摩挲那朵花片刻:“你妻子叫什么?”   曹澄憔悴脸庞难得流露丝温柔:“元娇娇。”   洛闻歌记下了,回眸给谢温轩递眼神。   接下来的审问便由谢温轩和慕容郁接手,洛闻歌揣着玉佩匆匆出宫,直奔聚财钱庄而去。   聚财钱庄是城内极有名气的大钱庄之一,坐落在德济堂斜前方,离安丰楼也算不得远,位置很不错。   洛闻歌站在聚财钱庄门前,这地方和别处不同,人家店门口放得都是石狮子,唯有这家放着两头貔貅,寓意财源滚滚,只进不出。   钱庄放这东西,倒是很有想法。   身侧蒋霖见他视线在貔貅上停留,闷声问:“公子,哪里不妥吗?”   “没有,就觉得这家钱庄主人有意思。”洛闻歌说,提着衣摆拾级而上。   蒋霖见状跟上去。   洛闻歌刚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撩开帘子进去,便见帘子从里面撩起来,露出张秀美不再、风韵犹存的脸,一位貌美妇人站在那。   妇人也没料到会如此凑巧,帘外来了他人,先是被他动作一惊,瞧见他容貌,雪白脸颊生出些粉色来。   洛闻歌见是妇人,连连后退,让她先出去。   这等懂礼让妇人脸颊更生粉,不免多瞧他几眼,小步离去。   洛闻歌在妇人离去后还未收回视线,蒋霖垫脚看几眼,小声嘀咕:“公子怎么那么看她,是觉得她长得好看不成?”   声音不大,却一字不落让洛闻歌听个清楚。   洛闻歌没好气白蒋霖一眼:“想到哪里去了,我在看那妇人装扮,穿着光鲜亮丽,饰物也很精美。”   真正让他收不回视线的是那妇人腰间坠着的玉佩,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他总觉得那东西在哪看过,一时想不起来,只得作罢。   “平日做事不见你这么机灵?快走。”他说。   蒋霖憨憨摸着脑袋,自以为说中他心思,觉得回去能跟洛安吹一波了。   洛闻歌进到钱庄里面,直到柜台前。   坐在柜台前做掌柜打扮的人不以为然看他一眼,接着转回目光,认出他是谁后,惊慌失措:“这、大人,大人大驾光临,是小人做错何事了吗?”   “不是,我来取样东西。”洛闻歌抬手压压,示意掌柜别害怕。   掌柜寻常时候喜欢听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收藏过不少话本子,对朝中大人也有了解,猛然见到洛闻歌,私以为对方来查封的,怕极了。说话都带着颤音:“我、不知大人要取什么?”   “户主叫元娇娇,用这块玉佩应证。”洛闻歌说,将玉佩放在桌上推过去。   掌柜看见玉佩惊讶一瞬,心直口快:“这人刚走啊,大人难道没在门口碰见一位貌美妇人吗?”   洛闻歌瞳孔微缩,想起那妇人腰间玉佩为何在哪见过,可不就是和他手里这块一样吗?   还是真急昏头,人就在眼前还给跑了。   洛闻歌皱眉问:“东西都被她拿走了?”   掌柜生怕被牵扯,急声撇清:“是啊,一份没剩,都被她拿走了。”   “我知道了。”洛闻歌脸色阴沉下来,抓过玉佩往外走。   蒋霖由衷感觉事情大条了,原本缓步走路被他带成小跑:“公子,不如咱们直接去曹澄家里?总不能她拿过东西连家都不回吧。”   “她应当在昨夜曹澄离家,也跟着带孩子走了。连夜没等到曹澄归家消息,这才来取东西。”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去德济堂,来都来了,去找韩执。”洛闻歌说着,脚步一转进了德济堂。   如他所说,韩执确实在这。   今日德济堂不开张,堂内无他人在,韩执会在这,是来配药的,临江楼里不少稀奇古怪药丸,都是韩执捣鼓出来的,是以在这抓到韩护法可能还挺高。   洛闻歌找到韩执时候,对方围着围裙,在一堆药材里忙得不可开交,看见他微惊:“楼主?”   “韩护法。”洛闻歌点头打招呼。   韩执放下药材,过去抱拳行礼:“楼主有何吩咐?”   洛闻歌言简意赅:“帮我查下曹澄原配元娇娇消息,再找到此女在哪。”   “楼主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去。”韩执说完,转身上二楼。   约摸半盏茶功夫,韩执下来了,将一张薄纸递过来:“元娇娇是曹澄自幼定下的童养媳,熟知夫妇二人的都知道元娇娇是曹澄双亲在边陲小镇捡的,属下查到此女分明是北疆王室出来的细作,被派来潜伏在朝内重臣身侧,用以收集消息,必要时候以身为饵,刺杀重臣。”   就是说他想要的东西落在北疆人手里。   洛闻歌想到那日在大理寺门前强抢民女的两个神秘人,那位身份不明之人,很可能就是北疆王室。   对方冒险入城,还那么高调行事,难道真是意外之举?   洛闻歌觉得长乐城这潭水越来越浑浊,他问:“查到人在哪了吗?”   “就在玄武大街,公子让我们盯着别被发现的那处院子。”韩执低声回答。   那处院子可不就是两个北疆人的藏身所在吗?   元娇娇还真是北疆人早先安排下的细作,那沈党里面恐怕也不干净,这还真让人头疼。   “前几日交代你的事办好了吗?”   韩执点头,却还是有些不明白:“属下不太明白楼主为何要陷害徐应屏杀你,也不理解楼主为何要借此金蝉脱壳,难道不要宏伟大业了吗?”   洛闻歌神色不变,嗓音微凉:“朝内乱世将起,我根基称不上太稳,贸然出头极容易弄巧成拙,先韬光养晦些时日,见机行事。”   韩执听出他不悦,不敢再多问,低头道:“属下明白,楼主所要准备皆安排妥当,但凡徐应屏动手,他将是杀害楼主的真凶。”   “好,你让人继续盯着那小院子,还有,”洛闻歌停了下,想到那日楼内查出的叛徒,眉眼冷意森然,“借那人手给淳王送封恐吓信。”   “属下遵命。”韩执道。   洛闻歌将薄纸折好收进袖子,看眼满地狼藉:“韩护法继续忙吧。”   韩执见他往门口走,弯腰行礼:“恭送楼主。”   离开德济堂,蒋霖又问:“公子,咱们现在去哪?”   洛闻歌脚步没停,神色冷然:“回都察院。”   谢温轩和慕容郁应当审完曹澄回来了,他这边事发突变,该回去和两人商讨下解决办法。   还没走出太远,凌空横穿来支箭矢,又快又准,奔着洛闻歌心口而来。   蒋霖脸色大变,抓着洛闻歌胳膊:“公子小心。”   另只手抬起剑抵挡上去,愣是靠转动剑成百花状将箭矢打了下来。   箭矢叮当落地,洛闻歌都没太大反应,直勾勾看向那根箭矢尾部。   蒋霖还从未在青天白日里遇上敢对洛闻歌下手的,今日这头一遭,愤怒之余还想知道是谁那么大胆。   在蒋霖神经还紧绷时候,身后的洛闻歌拍拍对方肩膀,指着地上箭矢:“拿起来给我看看。”   蒋霖声线还是紧绷的:“公子,危险。”   洛闻歌好笑道:“没事,要真想杀我,也不会用蜡做箭头了。”   受他提醒,蒋霖低头,果然看见被剑挡歪的箭头,蒋霖有片刻感觉被侮辱了。   洛闻歌无法理解高手被藐视的愤怒,见蒋霖还站着不动,绕过对方,弯腰捡起箭矢,摘下上面携带信封,将箭矢丢到蒋霖怀里。   “带回去让谢温轩看看。”   蒋霖木着脸:“公子就半点不害怕吗?”   “当街暗杀朝廷命官,换做任何人都没这个胆子。”洛闻歌边拆信边说,“除非有人想暴露自己。”   蒋霖捏着软哒哒的箭头,又将箭矢颠来倒去看一遍:“这就是很普通的箭矢,谢大人也不见能查出什么吧?”   洛闻歌看完信揉成团,脸色称不上太好看:“他可以,蒋霖,你速去都察院找谢温轩,让他带人去玄武大街的小院子。”   蒋霖愣了下。   洛闻歌又说:“他们约我见面,说只要我去,就会将拿走的曲靖证据给我,我要去看看,但不能毫无准备,你让谢温轩来抓人。”   蒋霖一听他要孤身涉险,坚决不同意:“我是公子侍卫,怎么能去报信,让公子一个人去危险地方?”   “你要不去,那就是咱两一起被俘虏,先前做下的准备付之东流,你家公子我说不定还要吃尽苦头,遭人毒打。你要是去了,结果自然不一样。”洛闻歌给蒋霖分析,说到后面又补充句,“我身边还有人,他们能护我周全,现在就需要你去帮我送个信。”   蒋霖犹豫再三,在他渐冷下来的神态里,也不敢再说什么:“好,我这就去,公子一定要等我们啊。”   洛闻歌心想你再墨迹会儿,等你带人到了,那两北疆人也带我跑路了。   想到蒋霖性子,他觉得对方更需要鼓励,当即道:“好,快去吧。”   蒋霖连个停顿都没有,飞快往都察院方向跑去。   洛闻歌将纸团揣起来,往相约小院走去,路上他和寻常一样,碰上认出他的老百姓,但凡大胆上前打招呼的,他也会回两句,相当平易近人。   那小院位置偏僻,走到后面空荡荡街面看不见人,在枯树积雪衬托下,这处显得格外阴气森森。   洛闻歌停在院门口,撩起袖子抬手轻扣。   小门应扣而开,高眉深目的雄壮男子微俯视他,不苟言笑:“洛公子,请进。”   洛闻歌侧身进去,礼貌道谢:“多谢。”   “公子客气,你能过来该是我等道谢。”男子又道。   洛闻歌多看对方几眼,这不正是那日在大理寺前驾马之人吗?   当时这人看似憨厚老实,实则巧言善辩,武功还高,不出意外就是那位北疆大将军。   他看透却不说破,跟着人往院内走。   刚走两步,男子便自我解释,口音有着明显外族腔调:“洛公子应当不认识我,我来自北疆,名叫吉布哈。”   对方说他不认识,那他就装作不认识好了。   洛闻歌微露诧异:“原来是北疆高手,幸会。”   “先前我同洛公子的人交过手,他很厉害,和我不相上下,来宁朝后很少遇见这等高手,遇上就有些念念不忘,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我很想再和他切磋切磋。”吉布哈举止大方道,像是真单纯想和蒋霖打一场。   洛闻歌唇角微提,浅笑道:“我这个人呢,比较任性,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等不得,这不肚子馋虫闹别扭,想吃朱雀大街那边的烧饼,让他去买了。再等会儿,他应当过来了。”   吉布哈眼神微闪,还是那般有礼貌:“那还真是可惜,我等不及要和他一决胜负,要知道我在北疆少有对手。”   “与你同行那位也不是你对手吗?”洛闻歌轻描淡写含笑问。   吉布哈吹牛皮一不小心闪到舌头,疼半天回不上话。   洛闻歌顿明白这是何意,吉布哈打不过那位神秘王室,那还真如萧毓岚所说,抓也只能抓到吉布哈了。   若真能抓到吉布哈也不亏啊,北疆新任威猛大将军,还是有些价值的。   “洛公子真是才思敏捷。”吉布哈憋半天,干巴巴道。   洛闻歌笑道:“谬赞,你来长乐城有几日了,感觉这里怎么样?”   “很好,人土风情都让人很喜欢。”吉布哈脸上生出些向往之色,是真喜欢这里。   洛闻歌敛眸,眼神冷酷无情,语气还算和煦:“比北疆如何?”   吉布哈脑袋没转过弯,不假思索:“比北疆好,所以我和公子打算……”   吉布哈话没说完,被一道略低沉的磁性男声打断,那人道:“吉布哈,和洛公子聊得很投缘?”   被点名的吉布哈一个激灵,没留神差点被洛闻歌套话,这人这张温和无害的脸,真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吉布哈顿时对洛闻歌感观不太一样。   不愧是让徐应屏抓心挠肺想除掉的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城府。   吉布哈不敢看洛闻歌,转脸面朝说话人:“洛公子面善,我看着喜欢。”   “那你觉得咱们带洛公子回北疆怎么样?”说话人总算露出真面目,与吉布哈相似,眉目却更为有气势,有种生而不凡的味道。   洛闻歌看见那双阴沉双眸,便确定此人就是那日和萧毓岚交手之人。   两个北疆人谁也没跑,还试图想带他走,洛闻歌从容不迫:“在公子眼里,洛某是件物品?”   元公子浓眉挑高,做趣味神态:“自然不是,众所周知,洛公子才高八斗,是难得的三元及第状元郎,翩翩俏公子,怎会是个物品呢?”   “既然如此,那为何公子在没问过洛某意见,就问吉布哈要带洛某回北疆呢?”洛闻歌神态自然友好,话说得强势。   元公子品出些强硬味道,并不为他这话而生气,有来有往道:“洛公子可能不知道,我们北疆男儿看上什么就会争夺什么,不管合适与否,只要我们喜欢,统统都收入囊中。”   真是好生无耻的言论。   洛闻歌听笑了:“照公子这么说,你们北疆王室看上我宁朝疆土,也会想方设法收入囊中了?”   元公子满脸赞赏,忍不住向他走过去:“洛公子举一反三能力让我惊叹,单凭这份聪敏,我也想让洛公子去北疆做做客,看看大草原的日起日落。”   洛闻歌收敛神色,恹恹道:“大可不必,我这人毛病多,非晨露煮茶不饮,非稀奇古怪不吃,口味刁钻,身娇肉贵的。你们北疆口味浓重,每日不是粗茶就是烤羊肉,吃久了难免有味道,我闻不来。”   元公子听出他含沙射影,半点不生气,他越是这样,元公子越觉得他有趣。   “那假如我在北疆为你建座长乐城,和这里一模一样,你愿意去吗?”   洛闻歌匪夷所思看着元公子,半晌哂笑道:“你当随便弄个地方放点人随便搞搞,就能称之为长乐城?有时人不要说大话,会被雷劈的。”   这讽刺味道扑满面了,傻子都感觉出来洛闻歌的不喜。偏偏元公子装作不知:“那不妨这样,洛公子随我等去北疆看看,若真不喜欢,我再送洛公子回来,权当出去散散心,听说洛公子从小到大都在长乐城,没出过远门,那去趟北疆就很有必要了。”   洛闻歌算是听出来了,这人就是想让他去北疆。   为什么呢?   想不通,这是他第二次和他们见面,扯不上渊源,不懂就问,他诚心问:“冒昧问句,你为何执着于让我去北疆?”   “因为我不将你哄去北疆,只能忍痛杀了你咯。”元公子用最温柔语气说出最可怕的话,表情柔情似水,好似见到心上人。   洛闻歌浑不在意,只道:“那公子大可试试能不能杀得了我。”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执迷不悟呢?”元公子叹息,“你知道吗?今日我冒险约你前来,是担下极大风险,这地方受徐应屏照拂,难免会有他得人注意到我行事,你说要让他看见你来这里,会如何?”   “会想先杀了你。”洛闻歌淡淡道。   元公子稀罕看他,像是无法理解:“你为何对我敌意那么大?这是你我第二次见面,我自问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连做朋友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洛闻歌闻言笑了起来,笑容灿烂,就差捧腹而笑,好半天笑够了才问:“倘若有天你在自家门口碰见个外乡人,上来就和你说,这地方真好,我想要就一定会拿到手,这里以后将会写上我的名字,而你可以作为朋友常来玩,你会作何感想?”   元公子眼眸微眯,先前装出来的友好和平全然不见:“会想法子抢夺属于自己的地方。”   “我和你不同,我会在这个外乡人说出真实想法时候,直接斩断他所有念想,让他灰溜溜滚回家。”洛闻歌眼眸也眯起来,话说道最后,咬重了语气。   元公子脸沉下来:“也就是说洛公子拒绝和我合作?”   “和你合作不就和徐应屏一样了?”洛闻歌说。   元公子冷笑:“你很瞧不起他。”   “我不是瞧不起他,知道他通敌卖国的那刻,我就鄙视他,懂吗?”洛闻歌语气嚣张道,他表情不屑,甚至有些厌恶,可见徐应屏在他心里确实一文不值。   元公子对洛闻歌所有了解都源自表面消息,可这人见到了,和听说过的不太一样。   元公子拧眉看他:“你就不怕死?”   “怕。”洛闻歌冷淡道,继而反问,“难道你不怕?”   元公子蓦然笑道:“当然怕,你都怕死,也知道我说不会将证据给你,你还来?是觉得我不会杀你,还是觉得自己能从我这安然无恙走出去?”   “我就是想来看看哄徐应屏好几年的人长什么样。”洛闻歌说着当真打量起元公子来,“不过一个鼻子两眼睛,也没生出三头六臂来,他怎么看走眼愿意听你画大饼呢?”   “看来你知道我和他很多事,如此一来,更留不得你了。”   “你杀了我也无济于事,你们有所勾结的证据,我早已悉数立成奏疏,”洛闻歌停顿一息,抬头看眼天空,“这个时辰,陛下应当拿到手了。”   元公子眼神阴鸷,盯着他的眼神像淬了火:“洛闻歌,你真有让人想杀的资本。”   洛闻歌笑笑:“我就当你在夸奖我了。”   元公子笑不出来:“你不是孤身前来。”   “何以见得?”洛闻歌惊讶问。   元公子觉得他在把自己当傻子,冷冷道:“你若是一人,敢口无遮拦说那么多话?洛闻歌,这世间不止你一个聪明人。”   对方要这么认为,洛闻歌也愿含糊其辞糊弄人:“让你看出来了。”   元公子想到临行前君主交代的话,不好明目张胆对他下手,转念想到件事,自己故作聪明将人引过来,万一他将计就计,布下重重陷阱等自己落网,再回头让萧毓岚修书一封递到北疆,那自己在官场一路就此走到头。   想到这里,元公子便有退意。   他人要在这里失手被捕,君主不会派人捞他,死就死了,不会白浪费财力。   元公子不能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活着才有机会继承君主之位。   “你还真狡猾,果然不能小看你,你想抓我?”   洛闻歌挑眉,隐约透出点是那个意思:“没有,其实我前面说谎了,以为你真会看在我大胆前来份上,会将抢到证据给我。”   元公子看不出他说得到底是真是假,被糊弄的有些拿不准:“若我给你了,你会放我走?”   洛闻歌从这几句话里听出深意,这人很怕被抓,为什么?   是被抓之后便失去价值,还是说被抓了就等于被丢弃呢?   无外乎这两种理由,不然说不通此人为何这样问,真要被他说中,那吉布哈反而比这人更有用。   权衡之下,洛闻歌觉得要抓就抓吉布哈好了。   “我可以考虑。”   他戏演得太好了,让元公子踌躇。   洛闻歌又觉得这人不对劲,前后转变太快,并不生硬却让人生疑。   不到一盏茶功夫,两人互猜对方心思,谁也没准确猜准过,全因消息不充足,无法完全了解。   元公子退到门内,皮笑肉不笑:“洛公子,今日要不先到这儿?你想要的证据,其实我没拿,直接让人送去给徐应屏了。他和沈爵什么关系,你也知道。”   洛闻歌确实知道,但不代表就那么被忽悠了,他也假笑道:“你在城内偶尔出门就没听街坊邻里说点什么?”   元公子呼吸滞停片刻,连城内老百姓都说这地方只要有人就有眼睛,那就没有秘密可言。   这是失算,也是自大酿造的恶果。   自己决策从一开始就错了,不该那么想要拉拢他人,一时冲动想绑闻依依逼闻天冢见面。会有如今僵持局面,都是受自信心爆棚影响。   “元娇娇进了哪里,还要我重复吗?”洛闻歌不急不缓道,“看来需要我给公子指条明路。”   洛闻歌知道影卫绝对在身边,他此时还在院内,所说之话,影卫都能听得见,他抬手轻声:“公子送我支箭矢,那我也礼尚往来好了,送箭。”   话音未落,一支穿云箭破空而来,直接穿过吉布哈面前,射在元公子脚边,若不是他下意识后退半步,那箭落在哪,就不好说了。   元公子愣愣地看着脚边箭,额头汗不期然铺满,是真没想到洛闻歌会来这么一手。   洛闻歌想要威慑力达到了,心往肚子里收:“信我了吗?”   元公子更加觉得这地方不能再待,在袖口摸半天,甩出一封信,身形一转:“吉布哈,走!”   吉布哈似早有准备,随元公子一声令下,两人宛如鬼魅般消失在洛闻歌眼前,只余地上一封信,在提醒他,方才人是在的。   孤身前往,仗着身后有几个影卫,含糊几句便将人吓走了,这也是洛闻歌没想到的事,更没想到的是地上这封信真是他要的东西。   洛闻歌拿着上面写得跟猜谜似得纸哭笑不得。   把他骗过来这场图什么呢?   那边先后逃脱得主仆两看向身后,确定无人追击,停在一处偏僻茶摊。   吉布哈不太懂:“公子,我们为什么要跑?”   “不跑怎么有理由把东西递过去?”元公子道。   他来长乐城是立下军令状的,要两手空空的回去,君主怕是不会饶过他,不说把宁朝搅得天翻地覆,怎么也不能让其继续风平浪静。   就目前来看,真想搅动风云还不太容易,有洛闻歌在,这个人平定是非的能力太强了。   事到如今,不得不除掉洛闻歌了。   也行。   元公子当即决定就杀洛闻歌,杀了人还能给徐应屏个交代,顺便让徐应屏自愿再奉献出最后作用。   在元公子眼里,徐应屏差不多和死人一样。   吉布哈似懂非懂,跟在元公子身后,完全充当个帮手,道:“那公子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元公子想了会,往前走:“那还真要好好想想。”   当蒋霖带着谢温轩赶到院子门口,就看见在雪地里无聊跺脚的洛闻歌,他啥事也没有,心不在焉踢雪想事情。   谢温轩看蒋霖一眼,知道对方品行,不然都要怀疑被逗着玩了。   谢温轩上前:“人呢?”   洛闻歌思绪回笼,说不清是何表情:“跑了。”   谢温轩眉梢动了下:“跑了?”   洛闻歌自己都觉得这特别像个笑话,长长叹了口气:“要不是我一个人等半天,都怀疑我带着千军万马,把人给吓跑的。”   谢温轩有瞬间无言以对,又问:“拿到要的东西了吗?”   洛闻歌将纸递过去:“就这个,回头拿给曹澄看看,让他确定下。”   谢温轩脸上闪过丝诡异:“这事儿挺奇怪。”   洛闻歌默了会:“我总觉得他是故意给我的,看不透是何居心。”   “蒋霖说这是徐应屏收留的两个北疆人,是上次当街绑架闻依依的?”谢温轩问。   洛闻歌又踢一脚雪:“嗯,是他们,我知道他们和徐应屏有往来,那这手抢证据又送过来,是想帮徐应屏报个仇,聊表心意?那他们借故见我,应当也有目的。”   谢温轩看眼纸:“这是藏东西的地方,曹澄在藏证据方面还挺有小心思。”   “自作聪明。”洛闻歌说,见谢温轩身后带着好几个人,回头望着被遗弃的小院子,“你让人进去搜查一遍。”   这是该走的流程,谢温轩挥挥手,身后的护卫鱼贯而入,东奔西走翻找起来,纵然很可能一无所获,但该做的样子还得做做。   “慕容郁那边进展如何?”洛闻歌手揣进袖子里,暖和微凉的手。   他不喜欢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在查曲靖帮沈爵做事证据一事上,他更倾向于等慕容郁。   谢温轩来之前,他研究过那张纸,不是宁朝会用到的材质。   宁朝纸张出自江南,如江南温婉女子一般细腻,撕开边角也是柔软的,他手里这张却不同,手感粗糙,撕开隐约锋利割手,凑近细闻,还能闻到淡淡青草味。   洛闻歌没去过北疆,可先前在大理寺翻阅卷宗,曾见过详细解析两国风土人情不同的卷子,上面描写的北疆纸张,和他手里的如出一辙。   要说这纸上写得跟捉迷藏似的内容是真的,那还不如说曹澄开始就是个诱饵。   诱导他们彻查沈爵,那北疆人为何这么做?   这一圈圈猜测下来,绕得洛闻歌头隐隐发疼,真想将那北疆人抓起来,逼问清楚。   谢温轩脸是冷的,硬邦邦道:“不知道。”   洛闻歌呆一下,条件反射问:“你两吵架了?”   谢温轩默然,显然在承认和慕容郁吵架这件事上,不想说太多话。   洛闻歌歪头颇有些稀罕看着谢温轩,语带调侃:“我离开宫里时候,你两还好好的,这没到大半天功夫,还吵上架了?”   谢温轩也没懂,淡淡道:“审完曹澄回都察院路上,说到早朝沈爵和徐应屏应约之事,发生点小不愉快。”   洛闻歌明白了,昨晚不欢而散埋下的雷,今日给踩爆了而已。   他睨着谢温轩:“我也不多问,你两闹情绪别带到办案上就行,私下里怎么样都随你们心情。”   谢温轩听出别得意思,回眸瞥他:“我和他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没说什么,你不用急着解释。”洛闻歌慢悠悠说,是与不是,那都是他俩的事,他个局外人不管不问最好。   谢温轩觉得越是解释,越是欲盖弥彰,索性不说,举起手中纸问:“这边证据还要不要拿?”   “拿。”洛闻歌望着升到半空俨然刺眼的太阳,被强光刺得微眯起眼睛,“别人都送到眼前,为什么不拿?”   谢温轩和他沿着街边走,没走太远,直到巷口老柳树下:“他们不安好心,你还真打算顺势而下?”   “不顺着,怎么能钓出那两北疆人想干什么?”洛闻歌反问。   谢温轩没和那两人交上手,不知人到底如何:“不能太过纵容。”   是的,不能太纵容,那两跑得太快,从这能看出他们的准备,想一下抓到人不太可能,还得多了解了解。   “他们不止和徐应屏合作,应当还有个帮手。”洛闻歌猜测道。   谢温轩理智分析:“沈爵不太可能,他虽醉心权势,但不屑于与北疆勾结,曾几何时,他随先皇征战边界,与北疆将领隔空对骂,口才绝得北疆士兵做梦都恨不得杀了他。”   洛闻歌了解过沈爵为人,谢温轩说得在理,那目光便要往几位藩王身上放了。   襄王和蜀王入城后安分守己,并未出过幺蛾子,云王和淳王就不同了,这两如今俨然是表面好兄弟,背地互相捅刀子。   就不知道这两能为自保敢做出什么事。   “还有五日他们就要离开这里。”谢温轩道。   洛闻歌碰了下垂到眼前灰色柳条:“那就在他们离开前让那两个北疆人落网。”   他这种自信,真让谢温轩自叹不如。   “在你走后,宫里出事了。”谢温轩忽然说。   洛闻歌问:“怎么了?”   “沈如卿在御花园将皇后推入荷花池里,自己吓到小产。” 第67章   洛闻歌很想说, 下次再有这么重要的事,一定要先说。   或许这是谢温轩天生对后宫之事不感兴趣造成的,才让对方拖到这时再说。   洛闻歌觉得这事儿来得蹊跷,他沉声问:“确定沈如卿小产了?”   谢温轩颔首:“由院使那边人亲自来递的消息不会有假,那边还说皇后怕是撑不了几日,本身子就虚弱,尚在调养阶段,未料到在这等天寒地冻时候入了水, 寒气攻身体,有院使这等妙手回春的太医在,也救不回来。”   洛闻歌见谢温轩说这些话时候,视线没离开过他, 看眼没跟很近的蒋霖等人, 压低声音问:“还有什么?”   谢温轩也看眼身后,同样压低声音回答:“陛下大为震怒,一为沈如卿腹中不明来历胎儿,二为她胆大包天推皇后入水。”   须臾,谢温轩更为低声问:“这是你和陛下设下的圈套?”   洛闻歌神色凝重摇头, 他和萧毓岚商量制定计划远没有这么快实施,那是什么让这事儿忽然变成这样?   倘若宫里坠水的那位皇后真命丧黄泉,那也是摘掉他的一个身份。   电光火石间洛闻歌想到太后,会不会是她一手安排的?   那时被揭穿时候, 太后也有说过要帮他摘掉皇后称呼, 那也不对, 若太后动手,他不可能不知情。   “太后知道了吗?”洛闻歌问。   谢温轩轻声‘嗯’了声:“听说太后要彻查此事,身为贵妃,莫名其妙坏上别人的孩子,这乃是皇室丑闻,若传出来,还不知道老百姓会怎么看待陛下,太后为陛下面子着想,应当会封锁消息,再秘密调查。”   也许根本用不着太后,在消息彻底被封死那刹,萧毓岚便会将真相如实相告。   那时就看太后如何处理,是否要借此机会,让萧毓岚对沈爵下手。   这是个很好发作时机,只要萧毓岚占理,沈爵什么话都说不出,哪怕明知沈如卿这样有萧毓岚故意为之在内,也无法说明白。   因为从一开始沈如卿就背叛了萧毓岚,和檀瑜有染在先,这是个男人都无法容忍。   “沈爵不可能全身而退,再风光归来了。”   谢温轩看向远处的侧脸偏冷酷无情,语气冷淡:“他也不可能没准备,在朝为官多年,根深蒂固,不是这一朝一夕就能彻底拔干净,我们还要继续努力。”   “不会让他回来的。”洛闻歌轻声呢喃。   这时例行公事的护卫出来了,如洛闻歌他们所想,里面空空如也。   两人当即分头行事,洛闻歌回都察院,整理徐应屏一案证据,而谢温轩则带人前往纸上各处藏证据地方,逐一收集齐曲靖作案证据。   洛闻歌将整理一事交给曲靖做,他去了牢房。   这次见到的徐焱有些不同,眉宇间明显多了些彷徨,应当是听说徐应屏上交兵符,变成个空有头衔的大将军,再无帮衬能力。   徐焱看见他,即便还能端得住,却不再那般稳当。   洛闻歌审问徐焱的态度向来直白,这次也不例外:“徐应屏不是大将军了,他的手也伸不到这里,更没法保你平安,你还要为他守口如瓶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徐焱心虚看他,眼神闪烁,就是不敢直视他。   洛闻歌这次多了点耐心,能坐着和徐焱聊:“是吗?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不出意外,傍晚时候,徐锦媛和檀瑜也会到我手里,到时我会让他们关在你隔壁,让你好好听听他们怎么说的。哦,你认识芍药吗?”   徐焱脸上闪过丝意味不明的沉色:“我不认识。”   “她是个聪明人,将知道的都说了,所以能留下一条命。”洛闻歌漫不经意道,“你不说我也不会逼你,就是想让你想清楚,徐应屏如今什么都没有,你要指望他来救你,倒不如上吊自杀来得快,徐焱,我言尽于此,你考虑清楚,等我抓到徐锦媛,你只有等死。”   洛闻歌看出徐焱的动摇,却没有再进一步说话,而是选择转身离去,像是自言自语:“这要抓到徐锦媛,以她聪明程度,一定坦白从宽来争取活命机会,我想,她应该知道的很多,怎么说也是徐应屏亲女儿。”   徐焱脸色阴晴不定,纠结煎熬跃于脸上,有些受他言语蛊惑。   中午时候来送牢饭的两个狱卒还聊呢,说早朝时候徐大将军和沈阁老同时辞官,一个告老还乡,一个空余武侯名声,皇帝陛下成赢家。   那两狱卒聊得水深火热,到自己这立刻噤声,显然不想让人知道。   之所以会这样,肯定是因为事情是真的。   那要是真的,徐应屏是真两手空空,变成个闲赋在家的武德候,那自己怎么办?   徐焱跟热锅上蚂蚁似的,不知道自己出路在哪,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眼看洛闻歌身影消失在拐角,徐焱下意识喊:“等等。”   洛闻歌没有急着回身,就像他根本不在意徐焱是否要说真话,好半天脸带疑惑回头:“有事?”   徐焱让他这表情虎得忐忑不安,不确定这时候要肯说真相,还来不来得及。   洛闻歌见徐焱喊完他又不说话,挑眉调侃道:“你是想试试喊我会不会停下?”   “不,不是,我有事想和你说。”徐焱在他开口这刻,终于下定决心,鼓足勇气,“我可以把知道的真相都说出来,但你得答应帮我向陛下求情,留我一条命。”   凡是愿意开口的,都是想活命。   洛闻歌能理解,也愿意以戴罪立功的名义,向萧毓岚求情,至于最后萧毓岚会如何处置他们,那便不再是他能干涉范畴。   “好,我答应你。”   “现在就说吗?”徐焱犹豫问。   洛闻歌往徐焱面前走:“嗯。”   当洛闻歌从牢房里出来,太阳落入西山大半,傍晚真正降临。   等在外面的蒋霖,满脸担忧褪去,上前语气带有几分喜:“公子,徐锦媛和檀瑜抓到了。”   洛闻歌连日来的压力随之减轻,唇角自然勾起:“人在哪?”   “在大理寺。”蒋霖道,“洛安带人亲自守着,等公子过去审问。”   趁热就得打铁,洛闻歌这边刚撬开徐焱的嘴,那边又抓到徐锦媛和檀瑜,自然要抓紧时间过去。   他脚步不自觉加快,往慕容郁他们在的房间走:“跟他们打声招呼,就去大理寺。”   蒋霖连声应了。   慕容郁听说徐焱愿意吐露实情,当然高兴,又听说他那边案子有新进展,更是喜上眉梢:“那这么说我们很快就能结案了。”   “应该,徐焱还得你再去审问一遍,做好记录,再将他说的证据取回来,切记要小心,别让他人知晓。”洛闻歌道。   慕容郁明白,前几次让沈爵捷足先登,别说多憋屈,这次绝对要藏好了。   洛闻歌没看见曲靖,靠近问:“曲都事呢?”   慕容郁看眼门外,嘴唇微动:“我让他去帮我拿卷宗,找借口支开了。待会我将他支走,再去审问徐焱,免得隔墙有耳。”   洛闻歌对慕容郁办事能力很放心,又问:“证据收集的怎么样了?”   慕容郁比了个八的手势:“就快了,最迟后天能缉拿他归案,我要让他心服口服被捕。”   洛闻歌微蹙眉,在知道沈如卿被设计推皇后下水后,他觉得这还不够,抬眸问:“还能更快点吗?”   慕容郁怔了下,没料到他会说出这句话,但几年办案经历下来,让慕容郁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认真思考加快进度的可能,确定还能再快后,慕容郁才说:“我会尽量试试。”   得到这句回答,洛闻歌心满意足,临走前还不忘吹波彩虹屁:“慕容大人,我详细你一定可以。”   慕容郁翻了个白眼,目送他带着蒋霖匆匆而去。   洛闻歌有几日没来大理寺,进门便感觉到不同,由内到外的庄严肃穆,离散值时辰已过去有一会,大理寺内还有不少人在忙碌。   碰见他者,都是轻声行礼,无人大声喧哗,更没有攀拉关系。   每个人都在有条不紊处理事务,偶有交谈也是说案件,这里是真正行使法律地方。   洛闻歌没想过大理寺会变成这样,一时有些不适应,直接走过那些地方去牢房。   洛安在牢房深处亲自看守徐锦媛和檀瑜,及先前还没送走的芍药。   洛闻歌刚到深处的拐角,便听见芍药的冷嘲热讽。   这姑娘怕是被关疯了,终于见到始作俑者,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洛闻歌停住脚步,想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哟,这不是我家姑娘?怎么,没有大将军亲爹护着,就沦落到和我一起关牢房了?”   “那日我真是鬼迷心窍,怎么没看穿那是你的阴谋,白白被你利用,替你背锅,徐锦媛,你还挺聪明啊,就是不知道聪明的徐姑娘有没有想过会有今日,看你这灰头土脸的样子,真是大快人心啊。”   “你别咳嗽,装出副可怜样子,我不吃你这套,这么多年过来,我早就看清你什么样,徐锦媛,以你这病秧子身子,早该去死了!”   ……   芍药疯骂徐锦媛话里,偶尔还掺着徐锦媛的咳嗽声,听着不太健康。   洛闻歌真怕徐锦媛让芍药给骂得气死了,赶在事态发酵越发激烈前走过去。   “看来这几天芍药姑娘过得不错,都能中气十足的骂人。”   芍药听见他的声音,立刻噤声。   洛闻歌扫老实乖巧的芍药一眼,看向离他更近些的徐锦媛:“徐姑娘,别来无恙。”   徐锦媛离别来无恙恐怕有好大一段距离,只见她脸色苍白,呼吸艰难,精神更是不济,一身粉衫罗裙脏了许多,腹部沾有点点血迹,应当是伤口裂开了。   那是在城苍山庄受得伤。徐锦媛身子骨薄弱,养这些日子,伤口还不见好。被抓到牢里,波动较大,伤口再见血也正常。   徐锦媛背靠墙壁,仰脸看他,虚弱笑笑:“千算万算,最后还是落入你手里,上天更喜欢你啊。”   洛闻歌在打量另一边的檀瑜,檀瑜比他和萧毓岚料想得好不到哪里去,完全看不出是个人,徐锦媛手段挺狠。   他闻言转过脸,找个地方坐下,淡淡道:“落到我手里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你也知道。”   “是啊,没人会比我更清楚。”徐锦媛喃喃道,“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见过你鲜衣怒马的少年模样,也见过你三元及第的风光状元郎,还见过你说要大展宏图的豪情之态,就是没想到你会甘愿为萧毓岚效忠,做个彻头彻尾的走狗。”   洛闻歌情绪没半点起伏,相较先前更为冷漠:“那我想问徐姑娘,是将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还是直接一了百了?”   “你想我死?”徐锦媛悲凉笑着问。   洛闻歌不吃卖弄情怀这套,干脆利落:“你要不想死,大可将知道的说出来。我想那日你逃离城苍山庄,又被徐应屏包庇起来,该听说他让徐焱束手就擒的事,徐焱在我手里,你不肯说的事,不见得他不肯说。”   “那你去问他好了。”徐锦媛自以为他拿她没办法,说完这话,笑容里多些得意。   洛闻歌凝视洋洋得意的徐锦媛好一会儿,勾唇笑得深意,语调宛如能勾出人心底恐惧的魔鬼:“你怎么知道我在来见你前,没去审问过他?容我衷心说句,徐焱比你识时务许多。”   徐锦媛笑容僵硬片刻,撑着底气道:“我不信。”   “是吗?”洛闻歌轻声蛊惑问,“那你唇角挂不住的笑是怎么回事?徐锦媛,心底的害怕不是强颜欢笑就能掩盖的,你怕了。”   徐锦媛脸上的笑消失了。徐焱和她也算从小一起长大,人是什么德行,她一清二楚。   在知道徐应屏失去兵权,空有头衔后,徐焱绝对会慌,再被洛闻歌击中要害吓两句,保管什么话都说了。   徐锦媛想到这个可能,心如死灰得闭闭眼睛。   很久以前,在她打算建立温柔巷桃花湾,想找个傀儡时,徐应屏推了徐焱过来,说是知根知底,更好掌控。当时她不太想,原因就在于徐焱此人骨子里并非忠主之人,对方擅长见风使舵。   徐应屏则说这是一家人,让徐焱试试也无妨,要不合适再撤掉就是。   她执拗不过,只好答应。   结果就是徐焱收起真性情,老老实实做个傀儡,做得还不错,让她忘记这人真面目,以至落败至此。   “他说天命阁阁主最初只有芍药一人,是你用帮她报仇为饵,将阁主玉佩骗到手,就算芍药反应过来,也不得不答应和你共用身份。”洛闻歌轻飘飘道。   尤觉得不够,洛闻歌又说:“他还说徐应屏这些年帮北疆赚了不少钱,也说徐应屏借天命阁之手,没少铲除异己。”   这简单的三言两语,让徐锦媛彻底相信徐焱的背叛。   芍药知道的没这么多,能知道且说出来的,只有徐焱,毕竟徐应屏还在镇北大将军府里。   徐锦媛心里凉透了,气急攻心得偏头捂嘴吐出几口鲜血,她不在意的擦掉,软语甜美嗓音不再,透着些将老之态:“我从未想过会败得如此彻底,早知如此,我就该在你替我出嫁那日,当众揭穿你,这样就没人能阻止我。”   洛闻歌冷眼看着:“你没揭穿我不是心慈手软,是想以此威胁我,让我帮你出谋划策罢了。”   “你说得没错。”徐锦媛捂着嘴又咳嗽两声,“可惜你运气好,入冬那些日子,我旧伤复发,时不时陷入沉睡,没法着手安排你。”   等她身子有所好转,再想威胁他的时候,蓦然发现朝内局势变了。   她想靠假扮皇后一事完全掌控住他,无疑是痴人说梦,无奈之下,她只能想方设法将他骗到面前,再给他下毒,想用解药控制他。   结果自然是再次失算,被萧毓岚打得措手不及,又有芍药不配合,闹得不安宁。   一而再再而三的拖沓,导致洛闻歌顺着蛛丝马迹查到桃花湾,最终一败涂地。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徐锦媛感受到棋差一招和天不容人的感觉。   徐锦媛倏然心累了,自嘲笑道:“我真的斗不过你,要是我有具健康身躯,或许结局会不同。”   洛闻歌没太多感触:“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徐锦媛眸子黯淡下去:“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最惨不过一死,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想过人要是死了,会不会有来世。”   “不会有。”洛闻歌半敛眸瞥着她,约摸猜到她这么说的用意,半点不给人留希望,“只有这辈子活着,才叫活着。”   徐锦媛眼里流出丝哀伤,低叹:“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狠,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说,若是有来世,我不会想遇见你,也不想再投胎到官宦人家,只想做个无忧无虑的寻常女子。”   洛闻歌没说话,知道徐锦媛是不会说任何实情,甚至会就此做个哑巴,遂他没有继续追问,有徐焱那份供词和证据,足以给徐应屏定罪了。   那徐锦媛说不说就变得无关紧要,平添更为确凿证据罢了。   洛闻歌转眸看眼那边人不人、鬼不鬼的檀瑜,看不下去道:“让大夫给他看看,能救便救,不能救让人去吧。”   檀瑜那样和死了没区别,四肢不在,被活生生折磨成个人彘,说要救也是图个好听。   洛安听罢点点头。   洛闻歌觉得徐锦媛情况也不好,便让洛安留在牢房看护,一方面是防止有人劫狱,另一方面是看着人别死了。   洛安见他身边有蒋霖跟着,也不多嘴讨人嫌,按照叮嘱行事。   洛闻歌再回到大理寺院内,人走得差不多,他走在更为安静的青石板路上,回想由神仙丸牵扯出的这一系列事情,到最后都觉得变化莫测,让人琢磨不透。   谁能想到死了个男宠,会衍变成萧毓岚收复兵权,让沈爵交出首辅之位呢?   不知在将徐应屏缉拿归案前,事情是否会在此发生转变,谁也说不准。   他沉浸脑海想事情,跟在身侧的蒋霖却无端觉得入夜的街巷暗藏危机,凡是烛光照不到之处,皆生出无边杀意。   “公子,这地方不对。”蒋霖缓缓拔剑,往洛闻歌身边靠。   洛闻歌回过神,提起灯笼试图照亮四周:“怎么了?”   “有人在跟踪我们。”蒋霖几不可闻道。   洛闻歌没有高强武艺,在黑夜里无法像白日里看得清楚:“杀过去?”   不能原地坐以待毙,更不能装作没发现继续走,最理想的做法便是主动出击。   蒋霖敛容屏气:“他们是高手,一旦我动了,那公子就危险了。”   最理想的被断后路,那只能退而求其次,洛闻歌问:“走,当做没发现他们。”   蒋霖喉咙微动,紧张遍布浑身各处,随洛闻歌未曾变过频率的步伐继续走。   出大理寺所在这条街,往洛府那边走,需要路过四条大街相交地方。   这地方坐落着长乐城声名远播的城中湖,湖算不得很大却很深,底部连接城外护城河,每年临近春季会换次水。   临近夜晚,哪哪都冷,更别说靠近城中湖,冷得人不自觉打冷颤。   洛闻歌刚踏上城中湖边的路,眼角余光轻瞥将冻未冻的湖面,在上面看见暗伏于高处的黑衣人,如蒋霖说的那样,是他们,不是一两个。   洛闻歌换个角度看,只见蒋霖额头满是汗,握剑的手用力到发白,也是蓄势待发。   他想说句话缓和下气氛,不料暗伏的人终于忍不住出手,十几个黑衣人踏空而来,剑尖所指全是他。   紧急关头,蒋霖连话都不会说,一柄剑舞得杀意凛然,惊起无数人。   杀手太多了,靠蒋霖一个人远远不够,洛闻歌拔出匕首迎敌,神态森然。   这是谁想要他的命?   仇人太多,洛闻歌也不能确定了,唯有奋力反抗,想法子确定杀手身份,再做决断。   屹立于几条大道外的皇城内,批阅奏疏的萧毓岚莫名心悸一瞬,不安情绪席卷全心,让他没法继续批,闹得丢下朱砂笔,不耐道:“李公公。”   侯在不远处的李公公上前:“陛下?”   “皇后那边有消息吗?”萧毓岚心烦意乱翻着奏疏问,动作毫无章法。   李公公摇头:“没有。”   萧毓岚心悸更厉害,那是洛闻歌没来,那人在哪?   他挥挥手让李公公退下,想闭上眼睛小憩,不知为何眼前出现洛闻歌被人围杀的画面。   那刻他倏然起身,只有一个念头,要立刻见到洛闻歌。   刻不容缓! 第68章   洛闻歌手里匕首已换成从对手手里抢过来的长剑, 不记得挥剑多少次,也不知道是否击中杀手,此时此刻他顾不上许多,只知道如若不奋力挣扎,小命不保。   在杀手以命相搏中,哪怕蒋霖能以一敌十,也无法时刻护住他。   萧毓岚派来的影卫同样现身,殊死拼搏。   这远远不够, 想杀他的人似乎决定背水一战,先前出现十几个黑衣人只是开端,僵持到后面,又有数十个黑衣人从天而降, 将洛闻歌等人团团围住。   蒋霖手中长剑上鲜血没干过, 握剑的手微松开后再次握紧,像坚定内心,他回头看洛闻歌:“公子,你还好吧?”   洛闻歌比不得习武之人,体力消耗很快, 握剑之手微颤,坚持道:“嗯。”   “韩护法应当很快赶来,公子再坚持坚持。”蒋霖说,开打之前, 他曾放出信号, 相信几条街外的韩执很快会赶过来。   洛闻歌看眼渐渐逼近的黑衣人, 嗓音微哑:“我知道。”   他这边遇上刺杀,连影卫都出来了,那萧毓岚应该也快过来了。   以他私心是不想萧毓岚过来,这群黑衣人训练有素,杀招出神入化,和先前不同。   洛闻歌对武功了解不多,看不出这些招数出自何处,他问:“蒋霖,能看出这些人武功出自哪吗?”   蒋霖不愧是江湖有名高手,脱口应答:“不像我朝江湖路数,倒有些像那日大理寺门前北疆人用得招数,公子,我觉得这些是北疆杀手。”   北疆?   这给了洛闻歌灵感,让他细看这些人握剑手法及走路姿态。   再想想白日里见过的两人,他神色冷下来,这是自己想杀人灭口,还是替徐应屏出口恶气来了?   虽说时机不算太恰当,但别人送到面前的机会不用白不用。   洛闻歌看眼蒋霖:“上。”   蒋霖向来迟钝的反射弧在这刻诈了尸,竟然读懂他的意思,这是要提前金蝉脱壳,那……   蒋霖思绪被横空过来的长剑打断,定睛一看,那些黑衣人分批将他们几人全然打散,如此谁也顾不上谁。   最为重要的是他们四人没法护住没武功的洛闻歌。   洛闻歌挥动的长剑根本没招数,全靠巧劲在抵抗,这等敷衍手法糊弄不了杀手太久,都是武艺高强之人,轻易识破。   对洛闻歌下手的黑衣人飞快逼近,而他为让自己不受伤,只能不停后退。   本就离城中湖不远,在不知不觉中洛闻歌和湖水只剩两步之遥。   浩瀚星辰天上挂,倒影在渐有薄冰湖面上,衬托得湖边打斗都唯美起来。   洛闻歌对身后绝境有所察觉,想往前逼近,奈何武功有限,围剿黑衣人也不给他这个机会。   被隔开的蒋霖等人,神色焦灼,恨不得一剑大杀四方,眨眼便能冲到他面前。   洛闻歌的招数接二连三被挡,身上不同程度受了伤,措不及防被割到胳膊,让他险些没握紧手中剑。   这一摇一晃没躲过黑衣人的眼,这群人乘胜追击,再度上前。   洛闻歌无法,只能再退一步,他知道若是再退,身后便是冰凉湖水。   他不想再退,黑衣人却偏偏不放过,数十柄剑指向他身上,若不退此时就得死,若是坠入湖中,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洛闻歌当机立断,反手拨剑横在当胸,脚下发力朝后猛跨一大步。   身体重心往后坠的感觉很不好,让人很想扑凌着挣扎起来。   那是种失重感,更是种对生死把握不准的未知恐慌感。   就在这时,数十支箭矢自星空下飞驰而来,一举击杀围堵他退路的黑衣人。   突如其来袭击让黑衣人们面露错愕,转身都没有便死去。   将要坠入湖里的洛闻歌在黑衣人倒下,看见了来救人的皇帝陛下。   萧毓岚脸色难看,在看见他坠湖时候,更是阴沉的可怕,眼中并无惊慌失措,满是怒火中烧,好似知晓某些他背着他做下的混账事。   洛闻歌被冰冷湖水包裹住的那刻,眼前浮现的全是萧毓岚那愤恨的眼神。   他想,萧毓岚不害怕失去,又恨又怒,那是知道什么了?   是知道他早先做下想偷摸离开的准备,还是知道他答应太后以身犯险呢?   时间太短,匆匆一个眼神能知道的事太少了,洛闻歌没法确定。   在失去意识前,他睁开眼睛看见清澈湖水,隐约可见挂在天边最闪亮的启明星,他动动手,萧毓岚是不是恨死他了?   洛闻歌不知道,就觉得很冷,冷到他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就睡一会,保不准很快就有人来救他了。   就一小会儿,不会太久。   如此想着,洛闻歌昏过去,没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破水而来,带着浑身煞气,和对他的爱恨交织,拼尽全力朝他游过去。   玄武大街靠南深巷一处古朴院子,终于在深夜亮起光亮,这地方乃是城内疯传洛闻歌用来藏小情人的。   萧毓岚急慌急忙换身衣衫,连湿头发都来不及擦干,便脚下生风般赶往另处厢房。   这处房间房门大开,不闻人声,只能听见不停交替出入脚步声,干净热水进去,被血淋淋换出来。   萧毓岚一路过来抬手免礼,话也顾不上说一句,进到房内到床边,在灯火通明里看见院使格外严肃的脸,他心往下沉。   “他怎么样了?”   院使花白眉头抖了抖,回头责怪道:“不是我说你,明知道他上次受得伤没好全,怎么又让他忙起来?还被人追杀掉进冰湖里,陛下真不想让他活着,大可让老朽给他来碗汤药,保证不痛不痒的人就没了。”   萧毓岚被训得没脾气,这事儿他也确实做得不够好,当即诚意道:“是朕不对,没能照顾好他。”   “你也别急着认错,老朽看得出来这小子是个有主意的,他真想不听话,你也管不住。”院使絮絮叨叨,看眼被裹在被子里,脸色白得不像个人的洛闻歌,轻哼,“不听医者言,吃亏在眼前,这次雪上加霜,旧伤加新伤,够他吃苦头的。”   萧毓岚在旁听半天,也不知道洛闻歌情况如何,又怕贸然询问,会惹得院使不快,只能焦急憋着。   好在院使念在他是皇帝份上,还愿意说两句:“他身上这些外伤算不得大碍,好生休养能养回来,眼下难过是他这僵持不下的高烧,还有件事,老朽必须得单独和陛下说。”   萧毓岚立刻让人下去,并关上门。   院使捋捋胡子,视线停留在洛闻歌紧皱眉头上,感叹这位大人也是命运多舛,偏生要中那等难解缠绵幽情蛊。   院使铺开针灸包,取出一根细长银针,从被子里拉出洛闻歌的手,轻轻扎进他食指指尖里,做完这些,洛闻歌皱着眉头舒展开来,急促呼吸也平缓下来。   萧毓岚看院使动作,隐约感觉院使要说的话和幽情蛊有关,是洛闻歌坠湖引发高烧,惹得那蛊不安分了吗?   院使抬头看萧毓岚,语调肃然:“他体内剧毒要压不住幽情蛊了,那蛊比老朽预料得要厉害,几日不见,竟要将他体内毒素吞掉,这算是桩好事,坏事便是如此一来,蛊更难解,他今夜要受苦,被高烧热的幽情蛊蠢蠢欲动,恐怕要陛下亲自照顾他。”   这个照顾是何意思,院使不必说太明白,萧毓岚自然也懂。   熟能生巧的皇帝陛下面不改色问:“和上次一样?”   院使没看出半点抗拒,由此可见,萧毓岚注定要走先皇老路了。   院使又取过银针,起身扎在洛闻歌额前发正中:“不一样,上次他好歹还醒着,这次人半昏半醒,或许会更闹腾,他有时觉得自己身处梦境,会反抗得厉害些,陛下要耐心哄着,别让他生气,倘若两日内能醒过来,这次的事他会记得无比清楚。”   就是说骗都骗不过去了,是他萧毓岚占人便宜,还是被占便宜,洛闻歌统统知道。   本来淡定自若的萧毓岚忽然淡定不下来了,耳朵尖不期然爆红。   “那要醒不过来呢?”   “那他很可能一辈子都这么睡着。”院使说,又拿过数根针分别扎在洛闻歌身体各处。   从萧毓岚这边能看见洛闻歌身上的伤,虽被院使包扎起来,但依旧能看见血迹,加上洛闻歌生的白,白布都显得碍眼,就好似上等瓷器多了些划痕,无端惹人不快。   “所以今夜格外重要,还请陛下好生照顾,幽情蛊吞噬剧毒后的初次发作,应当会比上次要厉害。”院使淡淡道。   因施针,故而没法给洛闻歌盖好被子,院使将被子推到半身,拿过钳子拨动炭火,见萧毓岚傻愣愣站着,多看几眼。   萧毓岚拉回思绪,低声请教:“那朕该如何做?”   院使感觉自己快要被烤出汗了,起身到桌边倒茶,边喝边回答:“他说哪里不舒服,陛下便照料哪里。洛少卿年纪不大,常年奔波忙碌,也未曾听闻身边有个正儿八经的侍奉人,想来还没接触过房事,陛下身为过来人,要多点耐心。”   话音未落,院使又想起另外件事,郑重其事道:“陛下千万别同他行房,带剧毒蛊虫恐会传染,最多帮他纾解,点到为止。”   在众人眼里俨然是个老司机的萧毓岚有苦说不出,干巴巴道:“朕、朕知道了。”   院使从萧毓岚略带窘迫神态里看出点别的东西,稍微提下唇角,摸出个瓷瓶递过去:“他若闹腾的太厉害,陛下可喂他吃一粒。”   萧毓岚接过瓷瓶,凝眸重视:“这是什么?”   院使轻瞥床榻上被烤热,不□□分动了下的洛闻歌,一字一句道:“让他听话的东西。”   这话也不知道引得萧毓岚想到哪里去,耳朵尖的粉色更多,就此沉默下来。   院使没管萧毓岚脑子里那些弯弯道道,走过去探身摸摸洛闻歌的额头,照旧高烧不退。   情况比预想中要严重很多,院使的手不由得再次伸向针灸包。   洛闻歌身上扎满银针,看起来像个小刺猬,萧毓岚不敢多看,收回视线道:“他这样退不了烧。”   “老朽知道,汤药很快上来,骤时还要陛下帮帮忙。”院使利落扎下几根银针,顺手拿起搭在盆边手巾递到萧毓岚面前。   萧毓岚倒没傻乎乎问干什么,接过手巾自然接替院使位置,站在床边俯身给洛闻歌擦汗。   院使看出萧毓岚动作中带着青涩,显然没做过这种事,也是,谁敢让皇帝陛下伺候啊。   院使看破不说破,就让萧毓岚帮忙。   洛闻歌不仅额头发汗,在烛光照射下,脖颈那片也泛着晶莹光芒,微露湿意。   萧毓岚勤勤恳恳洗干净手巾,专心致志地擦汗,全然控制思绪,不让自己乱想。   在萧毓岚擦汗时候,门被敲响,药童娇憨声响起:“老师,药熬好了。”   “等会,我这就来取。”院使应了声。   萧毓岚就见院使很贴心的放下纱幔,挡住旁人视线,这才走过去开门接托盘。   门吱呀打开,片刻后又关上。   院使端着托盘进来,放下后道:“陛下喂药吧。”   萧毓岚将手巾丢回盆里,端过药碗那刻犯了难。   洛闻歌高烧不退处于昏迷状态,先前让人给他喂水都没成功,这会儿要喂药,肯定也喂不进去。   萧毓岚感觉自己被院使给算计了,扭头看过去,正落入院使好整以暇视线里,对方甚至有心情冲他抬抬手,无声催促。   还有别得喂药办法吗?   萧毓岚端着药不知该何去何从。   院使看不下去,忍着暴脾气:“陛下是不想还是不敢啊?”   萧毓岚没好气道:“院使为老不尊。”   “老朽也是为救他命,哪来为老不尊?”院使理直气壮道,“再说这又不是陛下初次这般喂药,怎么这时还扭捏上了?”   萧毓岚被说得面上无光,恼羞成怒赶人:“行,朕知道了,劳烦院使回避片刻!”   院使抖抖眉毛,没太过分,小声嘀咕到纱幔那边去,由着萧毓岚自由发挥。   萧毓岚看着面前的汤碗,再看看不省人事的洛闻歌,轻叹口气,缓缓将药碗递到唇边喝了口,再起身凑向洛闻歌。   “院使,进来吧。”   纱幔那边的院使听见这声喊,慢悠悠进来,没特意关注萧毓岚如何,道:“我先给他取针,接下来就得看陛下了,今夜我先不回府,若出现很不对劲的地方,陛下只管差人去请我。”   一说到正经事,萧毓岚变得很有气势,轻颔首:“有劳院使。”   院使边取针边说:“这辈子临到老遇上这般棘手的毒,让我很想试试能不能治好他,陛下不用客套,是我想证明本事罢了。”   敢当着萧毓岚面将话说到这份上的只有院使,这并非倚老卖老,是实事求是。   萧毓岚无奈:“院使这话只能当着自己人面说,若让那些想拨弄是非的人听去,又是一番弹劾。”   院使撩起眼皮子笑看他,意有所指:“我不问朝堂事,可也知道有些人走了,想来不会再妨碍陛下。”   萧毓岚没表露任何神态,甚至有些冷:“有些人虽要走了,但心还是狠,朕会让他们付出心狠的代价。”   院使不想掺和这些事儿,收起银针,慢吞吞道:“陛下心里有数便好,洛少卿这伤还不能折腾过度,陛下悠着点,老朽先退下了。”   “院使慢走。”萧毓岚道。   院使收拾完东西,大摇大摆离去。   待周遭万籁俱寂,再无多余人存在,萧毓岚终卸去伪装,神色懊恼交加,坐在床沿握着洛闻歌的手,抵在自己额头上,轻不可闻:“朕怕了。”   “原以为在你身边多安排几个人便能保护你,谁知道……”   “朕该听院使的话,将你强制关在洛府,好生休养,管那么多别的做什么。”   “朕受制于他们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为何非要急在一时?”   “明明早有安排,只待时机成熟,一样能到如今这效果,朕怎么被迷心窍,就由着你乱来了?”   萧毓岚越说越觉得悔恨,有过前车之鉴,怎么就是不吃教训?   或许这就是命,洛闻歌说两句好听的话,自己压根舍不得让他难过,更舍不得让他不顺心。   可如今这心倒是顺了,落得这么个下场,萧毓岚觉得自己错了。   错在没能设想为周全,让他走这般大的险。   被施针后的洛闻歌安静许多,看起来像是彻底睡着了。   萧毓岚凝视他睡颜良久,久到门外响起李公公询问声。   救下洛闻歌到这里,萧毓岚便让李公公去彻查他出事前后到过的地方,接触过的人,看能否找到蛛丝马迹。   李公公等在门外,哪怕门开了,也没敢往里面多看一眼。   萧毓岚双手背在身后,冷淡道:“说。”   李公公便将洛闻歌今日所做之事说个遍,最后道:“陛下留下的那个活口招了,说是奉武德候之命,特来取洛少卿性命。”   萧毓岚眼眸微眯,觉得此事还不太对,他问:“别的呢?”   被问及到此,李公公斗胆看眼房内,被纱幔遮住,看不真切,迟疑道:“洛府发丧了。”   萧毓岚瞳孔微缩,嗓音冷到冻死人:“你说什么?”   李公公被吓得噗通跪在地上,颤声重复道:“洛府、洛府那边发丧了。”   萧毓岚只觉得胸腔内腾升起一阵愤怒,这是怎么回事?   洛闻歌人还在呢,为何好端端地,洛府那边就发丧了?   这不对,当时他将人救走,常跟在洛闻歌身侧的护卫是看见的,对方想跟过来,被他一眼看的没敢过来。   那人知道洛闻歌被他带走,就该知道人不会死。   没有洛闻歌的指使,谁敢那么大胆谎传死讯?   看来这其中还有他不知道的阴谋在,萧毓岚垂眸看向李公公:“查,给朕好好查,弄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   李公公连滚带爬奉命查去了。   今夜的长乐城注定不安宁,在洛闻歌遇刺不久后,都察院那边手持铁证,将徐应屏缉拿下放大理寺牢房,算是凑够一家子。   月上天半空,静悄悄的夜里一切都很安详。   萧毓岚脱去外袍睡在洛闻歌身侧,说是睡,可只要洛闻歌有点动静,萧毓岚便睁开眼睛看看他,眼眸里无比清醒,可见是没睡着的。   洛闻歌再有意识时候,感觉好像置身在火海里,很热,像要将他烤熟了。   他想睁开眼睛,奈何眼皮子太沉重,压得他没力气,只能闭着眼睛感受。   身上很疼,这是必然,他挨了不少刀,不被疼死就是命大。   喉咙很干,嘴巴里泛苦,这熟悉的药味让他恍惚。   难道说他被救上来,还被院使诊断过了?   思绪也只短暂清明这一会儿,炙热烤得他无心思考,只想抬抬手动动胳膊。   心里这般想着,手脚也动不了,洛闻歌惊了。   浑身上下只剩下个脑子,不会坠湖一场,就成植物人了吧?   要真是这样,那这笔买卖他亏惨了。   想法还没彻底完,他感觉身体里的热度不太正常,说是高烧不太像。   谁家高烧会让人想厮磨?   穿书前后加起来这些岁月,他都极少有这方面需求,也从未像此刻想要过。   忍耐不住哼出声前,洛闻歌陡然想到了幽情蛊,是那个玩意儿在作祟吗?   到底是没能僵持过身体本能,他张了张口,声音如愿发出来,下刻熟悉的味道飘过来,微凉的手落在他额头,让他不由自主发出喟叹。   还没喟叹完,手又拿走了,他皱眉有些不满足。   萧毓岚那么了解他,看见他皱眉应当知道什么意思,耐心等上良久,也没等到安抚,洛闻歌有些急。   急于想碰碰萧毓岚,和对方手牵手,唇齿相依,更过分点他想霸占萧毓岚整个人。   大概这种霸道占有欲,在和身体抗衡上占据了上风,让他冲破手脚和眼皮沉重力量,倏然睁开眼睛,看清侧躺身侧的那人。   他原以为会看见个略失态的萧毓岚,结果对上张阎王脸,有那么瞬间,洛闻歌怀疑自己和萧毓岚拿着虐恋情深的剧本。   “没退烧,反而烧得更厉害了。”萧毓岚冷淡道。   洛闻歌动动喉咙想说话,蓦然发觉嗓子疼到说不出话,嘴里苦得也不想说话,只能眨眨眼睛。   萧毓岚敛眸不喜不悲道:“朕的洛爱卿想说什么?”   洛闻歌感觉萧毓岚这反应不对,他想起落水前看见的那幕,先前的猜测涌上心头。   完蛋。   该不会是他做的那些都让萧毓岚知道了吧?   虽说当时是在长寿殿和太后密谈的,但谁也不能确定隔墙没有耳朵。   萧毓岚曾说过在皇宫就没他不知道的事,那是他的地盘。   想到这,洛闻歌顿时觉得先前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不明摆着惹人生气吗?   试想萧毓岚明知道他和太后的合作,一直在等着他摊牌,结果等来等去,等到他被刺杀,将计就计陷害徐应屏。   这换做是谁也都得生气。   此时再醒悟,有些为时晚矣的感觉。   但洛闻歌不想就此放弃,他见不得萧毓岚冷脸,一看见心就跟被刀扎,能疼得直抽冷气。   萧毓岚看他这样都不说话,必是被气昏了头。   洛闻歌艰难张口,嗓音嘶哑难听:“陛下别生气。”   “你还知道朕会生气?”萧毓岚有些听不清他说话,不动声色挪动姿势,让自己离他更近点。   还愿意理他,这就说明有戏。   洛闻歌心里稍松,勉强道:“是我不好,我太想铲除徐应屏了,这次是个难得机会。”   萧毓岚极为冷淡瞥着他,语调说不上来多好:“难得到值得你不惜坠湖,以幽情蛊发作来换?”   洛闻歌刚想露个讨巧笑容,被一击必中僵在唇角。   幽情蛊真的要发作了?   他忽然有些慌张,东张西望不太敢看萧毓岚,真的发作就得靠…   他被高烧烧通红的脸,隐约有要爆掉的趋势,真是要死了。   “朕真是小看你了。”萧毓岚又道。   洛闻歌心虚得不行:“这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萧毓岚眉梢微动,太后的意思?他果然有事瞒着自己!   萧毓岚再看他眼神闪烁,内有害怕的样子,有些猜到他为何会说太后。   应当以为自己查清事情来龙去脉,板脸生气也是因为知道他做的事。   很好,萧毓岚内心冷笑,就让自己来诓诓看,看能诓出多少小秘密。   “那往后是不是母后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萧毓岚语气里有着显而易见的生气问。   洛闻歌积极摆正立场,他说:“没有。仅此一次。”   “朕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有这次在先,谁知道后面会有几次。”   “太后说能帮我、去掉皇后身份。”说到这,洛闻歌喘了口气,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他蹙眉忍耐,“让我、让我借此机会假死,嫁祸徐应屏,也早日远离朝堂,陛下还记得当初我和你合作说的话吗?”   萧毓岚当然记得,说要做个闲云野鹤,那时听起来特别假。   萧毓岚见他脖颈上漫起潮红,眼眸眯起来,这是蛊虫发作了啊。   洛闻歌难受得不行,身体明明不好动弹,却还是下意识向萧毓岚靠近,他动作很明显,惹得萧毓岚挑眉。   洛闻歌喉咙动了好几下,光是靠近有些不能满足内心渴望,他扬起脸,哑着嗓子道:“陛下,我想亲你。”   萧毓岚没动:“你为什么不告诉朕?”   洛闻歌闭闭眼,感觉萧毓岚在气头上,讨要亲亲是不可能,他委屈:“不准说。”   太后那边不准他说。   这句解释并没有扑灭萧毓岚的火,反而让这火有燃烧更浓烈的趋势:“她不让你说你就不说了?在你心里,朕还没有她值得信任,是吗?洛闻歌,朕一直在想到底该拿你怎么办,似乎关在哪里都不安全,放任你出去,朕每日都得提心吊胆,生怕一不留神,你就被人给碰了。”   洛闻歌闭着眼睛不敢看盛怒之下的萧毓岚,眼角沁出泪光,顺着脸颊蜿蜒向下,落入鬓角。   萧毓岚的火噗嗤一下熄灭了。   好半天,就听见萧毓岚自嘲笑道:“朕以为能治住你,结果发现异想天开,是朕被你吃得死死的。你一哭,朕半点法子都没有。”   “我……”   “你别说话。”萧毓岚强势道,“朕不想听你解释,太后那边,朕会解决。”   洛闻歌睁眼,眼里满是水光,他极为轻声解释:“是我自以为是,以为一次假死,能脱去所有,包括太后的威胁。”   “她威胁你不准和朕在一起?”萧毓岚望着他。   洛闻歌轻轻点头。   萧毓岚眼神凛冽一瞬:“你答应了?”   洛闻歌摇头:“我舍不得,原以为陛下能理解我的做法,如今来看,是我思虑不周,惹陛下这么生气。”   萧毓岚神色无波动,眼瞅着他眼睛里水光越来越多,还是没上前:“告诉朕,有没有下次?”   洛闻歌要被骨子里蚂蚁般的撕咬折磨疯了,帮他止痒的人就在身边,却还要折磨他,他拼命摇头:“没有,以后有事我会马上和陛下说。”   萧毓岚生出另种教训他的办法,俯身凑近奖励似的在他唇上亲了亲:“真乖。还有呢?”   洛闻歌的难受暂缓,眼眸闪过茫然,还有什么?   萧毓岚就在他上方,眼神温柔暗含鼓励地看着他,跟方才愤怒控诉的人截然不同。   洛闻歌被蛊惑了,软声道:“不能欺骗陛下。”   萧毓岚弯弯唇角,又亲了亲他:“好弟弟。”   这点亲对他而言,就有些隔靴挠痒的感觉,不太够。   洛闻歌眼眸里的水光荡漾着,让他看起来要哭不哭:“陛下。”   “嗯?”萧毓岚轻声应,静候他的其他承诺。   洛闻歌觉得身体要炸了,偏生在他上方的人半点不知情,他混沌脑海里分辨不出,萧毓岚是真不知还是假的。   若对方真不知道,那他就让他知道好了。   高烧下的蛊虫发作会让洛闻歌比平日多些大胆的举动。   在得到萧毓岚回答后,他抬起了腿。   萧毓岚眉心猛地一跳,垂首看向黑漆漆的被窝深处,片刻后转回来和他对视。   “…洛洛,火不能随便玩。”   洛闻歌奇异的读懂玩火暗藏的意思,忍着羞道:“我没有。”   “那你告诉朕,你的腿在做什么?”萧毓岚哑声问。   洛闻歌含糊其辞:“就,随便动动。”   萧毓岚看他是不想好了,想要的话说不出口,只能用行动证明。   想到院使临走前交代的那些话,萧毓岚叹了口气,无可奈何俯身堵住他的唇。   这近黎明前的大半夜,萧毓岚让洛闻歌闹得差点儿落荒而逃,最后喂下颗药丸,才得以消停。   太能闹了,明明是个高烧又重伤的人,情绪上头能生龙活虎到不行。   萧毓岚既要照顾人又要照顾伤口,忙得不可开交。   许多年没体验过手忙脚乱的皇帝陛下,如今全折在洛闻歌手上。   说出去怕是要贻笑大方。   将人收拾安分弄睡着,萧毓岚也疲倦不堪,揽着人小憩,闭眼前摸过洛闻歌额头,烧退了,不枉费遭这大半晚上罪。   萧毓岚揉了揉额角,内心并不希望幽情蛊发作,能看不能吃,一旦发作折磨两个人。   天际破晓,早起忙碌的老百姓发现城中湖附近青石板多了血迹,议论纷纷。   而另一边得到消息的沈爵连饭都没法安心吃,他摩挲掌中杯,不敢相信问:“洛闻歌真死了?”   “是,听说救上来都没呼吸了,洛府那边在准备丧礼。”管家回答。   沈爵眉头紧锁,语气成迷:“我怎么觉得那么玄乎呢?他要真那么容易死,早八百年就下去和洛曜团圆了。”   管家无言以对,半晌又道:“幸存杀手招供,说是受徐应屏指使,巧的是三法司那边从桃花湾一案,查出诸多铁证,连夜抓走了徐应屏,加上谋害朝廷命官这一条,他怕是要无了。”   这事儿处处透着蹊跷,沈爵放下杯盖:“太巧合了,巧合太多必是人为。洛闻歌或许没死,这是个圈套,曲靖那边怎么事先没传出半点消息?”   管家摇头不知:“曲靖前几日说他被洛闻歌盯上了,如今也算被解燃眉之急。”   “我不这么认为。”沈爵沉重道,“要这么想,就掉入洛闻歌圈套里了,让曲靖加倍小心,千万别被抓。”   管家铭记于心,踌躇道:“老爷今日可要进宫?”   沈爵闻言脸色难看起来,昨日真是诸事不顺,让人心烦:“嗯,是要去看看。”   “老爷也别太责怪贵妃。”管家说。   沈爵一想到宫里来人说沈如卿将皇后推入荷花池里,自己吓到小产,脑袋大了一圈。   他自认还算聪明,怎么生出个女儿蠢到这份上。   自己怀孕都能不知道,还活生生弄成小产,更让人心惊肉跳的是她是推皇后吓得。   沈爵都不知道今日进宫将面对怎样险境,苦笑道:“我若是能平安回来,你就随我归乡吧。”   管家诧异:“老爷的意思是……”   “先回去避阵子风头。”沈爵道。   管家明白了。   沈爵起身打算进宫,临走前交代了句:“若是闻大人过来,你让他先回去,待我回来,亲自登门拜访。”   管家自然是事无巨细记下了。   沈爵这才放心出门,殊不知这趟门出去,再想回来就不太容易了。   天亮后萧毓岚不能再逗留,将人交给院使,急匆匆回宫,宫里还有堆烂摊子要收拾,不能拖延。   等洛闻歌再醒来,阳光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院使捧着书坐在窗边,手边放着小茶壶,怯意美满。   院使没抬头:“醒了?”   洛闻歌迷蒙着眼睛,说话不太清楚:“嗯,麻烦院使。”   “不麻烦,老朽就想看看洛少卿什么时候把自己折腾死。”院使说,对上这么个不听话的病患,行医多年的院使也是张口不饶人。   洛闻歌干巴巴笑道:“这不是情势所迫吗?”   “老朽以为洛少卿该惜命,洛家这一门只剩你,你要是没了,洛家就彻底没了。”院使端起小茶壶,喝了口。   洛闻歌嘴里很干,看院使喝茶,生出些望梅止渴的感觉:“我下次小心。”   “不小心,老朽也不见得能次次救你于水火之中,陛下也不是每次都能到得那么及时。”院使瞅着他。   洛闻歌知道院使这么说是为他好,但他很想说:“院使,能给口水喝吗?”   院使悠悠看他,很欠打的问:“渴了啊?”   洛闻歌点点头:“有劳院使。”   “不能给你喝。”院使说。   洛闻歌有瞬间感觉天塌了,弱弱问:“为何?”   院使品着茶,像是要馋哭他:“水会再次唤醒你身体里的蛊虫,骤时会再次发作。你不想让你和陛下昨夜辛苦忙碌半天,又白白浪费吧?”   受院使提醒,洛闻歌眼前走马观花似的闪过昨夜诸多事宜,脸转瞬红了个彻底。   院使装作没看见:“这一天一夜你都不能沾水,希望你能忍住。”   洛闻歌当然要忍住,忍不住就得前功尽弃,那昨夜之事又得重来一遍。   他都不知道昨夜是怎么做出那些举动,又是怎么撩拨得萧毓岚。   “洛少卿,你感觉怎么样?”院使问。   洛闻歌浑身软绵绵,连抬手力气都没有,但好像还行,他轻声:“除了没力气,还好。”   “伤口也不疼了?”院使问。   洛闻歌没感觉到:“嗯,还是院使的药好用。”   “拍马屁没用,应是清晨陛下给你收拾换衣衫时候,用了皇室秘药。”院使很是傲娇解释道。   许是两人亲密接触尺度大了些,听见萧毓岚给他换衣衫,都能坦然接受了。   “那我也要多谢院使救命之恩。”   院使合上书,捧着小茶壶看他:“洛少卿,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该静养,老朽也不会同意你没养好伤前再出去乱跑。”   洛闻歌想到落水前给蒋霖透露讯息,若不出意外,在外人眼里,他此时就该是个死人。   为后续计划能如期进行,他不想好好养伤,也不好再出去。   他苦笑:“我知道了,这次会配合院使调理身体。”   院使上次遭受过他无情欺骗,这次再听见这番真心话,难免内心生疑:“你真愿意什么事也不管,好生修养?”   洛闻歌眼神温和甚至想笑:“嗯,这次肯定老实听话。”   院使抬起下颚看他:“想骗我给你点水喝?”   洛闻歌真笑了:“真没有。”   院使看他一会,起身:“等着。”   在洛闻歌不明所以眼神里,院使走了。   许久以后,门外响起萧毓岚和院使交谈声。   “要给他吃这个?” 第69章   “听陛下这意思, 是不让他吃?”院使问。   看不见萧毓岚神态,能听见对方略冷淡的回答:“他能吃?早些时候,院使不是特意嘱咐朕,这两日别让他碰水。”   院使哼唧:“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看他渴得不行,又不能让他活生生渴死,陛下就忍心?”   “忍心。”萧毓岚回答得比任何时候都快,让院使无话可说。   在房内听个全过程的洛闻歌也有些无话可说。   清早萧毓岚离去时候, 他还在昏睡,不知道对方什么情况。   可昨晚两人你侬我侬的画面还记忆犹新,明明亲密无间跟一个人似的,怎么这会说这种话?   听着异常冷漠无情, 跟在和院使讨论个陌生人。   这让洛闻歌内心生出些不祥征兆, 仔细思考昨夜醒来后和萧毓岚全部事宜。   那会儿脑子不清醒,是不是将和太后合作一事秃噜完了?   坏了。   萧毓岚可能一开始根本不知道,被他说两句后恍然大悟,再着手彻查,真相大白。   不用多说, 萧毓岚肯定生气了啊。   都到这份上还不生气,不能称之为圣人,该说成佛了。   以萧毓岚的性子,在来见他前, 就该炸过一波, 否则院使说那些话, 必定会引起一系列狂暴反应。   纵然洛闻歌做好见到生闷气的萧毓岚,真见到冷若冰霜的皇帝陛下,他心里还是有些讪讪然的。   这大概将会是他认识萧毓岚这么久来,对方最生气一次吧。   不管他们两人如何,院使都像个没事人,对上洛闻歌视线,院使抬抬手,手里赫然是两颗大橙子:“不能喝水,能吃点果肉。”   洛闻歌虚弱勾了下唇:“劳院使操心了。”   院使眼神往旁边萧毓岚身上飘:“这是有个嘴硬的人带过来的,说明早上老朽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   嘴硬的人板着脸不说话,连个眼神都不给洛闻歌,明晃晃生气状态。   洛闻歌见状,也不敢和萧毓岚搭话,暗戳戳道:“那院使替我向那个嘴硬的人道谢,就说我很高兴。”   院使小眉毛一抖一抖,将大橙子往萧毓岚手里一放,转身往外走:“我老头子才不做多余那个人,是有误会还是有事,你两自己聊,老头子先出去给你换副汤药。”   洛闻歌很想说不用。   院使一出去,他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萧毓岚,要说点什么缓解对方不理他的尴尬。   太难受了。   他哄过萧毓岚好几次,却还是没找到正确哄萧毓岚办法,每次生气想和好都像大型修罗场现场。   好比此时,又是一种新型修罗场。   洛闻歌心累,又不敢真将萧毓岚置之不理,本就理亏,还故意不理人,那猴年马月两人才能重修于好?   这时要找个合适开场话题有点难,昨夜遭遇刺杀高烧昏迷,半夜醒来折腾完又睡了,直到这会儿,他对外面发生什么,一无所知。   总不能再拿昨夜前的事儿再说,就因为先前留下计划生气,旧事重提不就等于火上浇油吗?   洛闻歌真要被自己坑死,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现在身边没有自己人,想得知新消息几乎不可能。   蒋霖身为他贴身暗卫都不在,应当被萧毓岚弄走了。   那…   “吃不吃?”高冷起来的萧毓岚斜睨着他问,手里大橙子往他面前一递。   洛闻歌没理由拒绝这送到面前的好机会,重重点头:“吃。”   萧毓岚说完这句话就闭口不言,低头闷声剥橙子,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捏橙子,鲜艳橙色将萧毓岚的手衬托得极为美感,让洛闻歌挪不开视线。   放在以往,萧毓岚是不可能容忍他看这么久,毕竟是心仪之人,看两眼便会引发缠绵味道,哪能再多看?   今时不同往日,萧毓岚能忍的很,由着洛闻歌越看眼神越迷离,就是不说话。   萧毓岚查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真是恨不得将他关在凤栖殿,哪都去不了!   在眼皮子底下都能造出这么多事儿,也是自己惯的。   萧毓岚知道那刻真生气了,气到炸裂,不仅生洛闻歌的气,还生自己的。   本来内心愤怒没消散完,萧毓岚不打算来看洛闻歌的,到底心里放不下,还是过来了。   过来归过来,却不是很想理人。免得更生气。   好在洛闻歌没尝试多解释,老老实实缩着,要说做什么不反抗,喂他吃什么也吃了。   是看出自己在气头上,才无比配合吧?   意识到这点,萧毓岚都有点不想给他吃橙子了。   这没良心的糟玩意儿,吃什么大橙子?渴死算了。免得自己早晚被气死。   如此想着,手里在剥的橙子忽然就不好玩了。   洛闻歌让萧毓岚凶狠剥橙子手势吓得一惊一乍,别说搭话,就是连看都不敢了。   越剥手势越不对,怎么看都透着些杀意。   他咬着唇,这是看见他心里怒火压不住了吗?该有多生气。   洛闻歌不敢问,连呼吸都放轻许多,不敢提醒萧毓岚,这房内还有他的存在。   萧毓岚很快剥完橙子,分开橙子瓣时候,橙汁沾满指尖,混着龙涎香的橙子清香气味飘过来,清新淡雅。   洛闻歌想到将要能吃的橙子肉,有点酸有点甜,他咽了口口水,感觉更渴更想喝水。   他看着萧毓岚分开橙子瓣,往这边递的手顿了下,神色还是那般冷,眸光微暗,似想到什么。   “想吃?”   洛闻歌傻傻望着萧毓岚,不懂对方这么问是何用意,还是发自内心真实回答:“想。”   萧毓岚冷笑,将橙子塞进自己嘴里。   洛闻歌:“……”   这是多大仇?   又是有多幼稚啊。   洛闻歌哭笑不得:“陛下真不想给我吃就别剥啊。”   萧毓岚冷冰冰:“朕想吃。”   洛闻歌无言以对,这脾气来得挺快挺准啊,明明要给他吃的,结果一时兴起就不给吃,萧毓岚这小脾气,也是没谁了。   “你是不是很生气?”萧毓岚问。   洛闻歌想了会:“还行。”   萧毓岚神色越发冷漠:“这世间是不是没有能惹你生气的事?”   “陛下要这么说,那就错了。”洛闻歌扭着脖子看人,时间久了挺累,他想换个姿势,奈何身上没力气,只能转过头先缓缓。   萧毓岚就看他说完话转过头,像又要想法子骗人似的。身为被他坑过几次的男人,萧毓岚脸色沉下来:“你为什么不敢看朕说?”   洛闻歌听这话音觉得男人又生气了,连忙转过头解释:“我是脖子疼,想换个姿势吧,又动不了。”   萧毓岚明白是自己反应过激,误会人了,心里有些转不过弯,脸上还是那副表情:“呵。”   洛闻歌:“…我这样挺好。”   “朕也没说要帮你换姿势。”萧毓岚道。   洛闻歌还是初次知道生气得萧毓岚这么会说话,真是气死人不偿命,他默默说着不生气,不可以。   萧毓岚让两人这种相处模式闹得心烦,垂眸看着手里还剩大半的橙子,有些后悔方才说那些话,弄得不上不下。   洛闻歌也就此沉默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这时还是不说话最好。   他不说话,萧毓岚也不想没话找话说。   沉寂良久,站在不远处的萧毓岚动了,走过来将橙子分开,默然往他嘴边递。   洛闻歌闭唇看没什么表情的萧毓岚,和人僵持好一会儿,还是先败下阵来张嘴接了。   他肯吃,萧毓岚神态多少回暖些,还是不说话,就那么一个喂一个吃,硬是喂完一整个橙子。   而另一个完整的被萧毓岚放在桌子上:“这几日朕有事不过来,你别想着出去。”   洛闻歌吃完橙子感觉解渴差不多,很想和萧毓岚再说两句话,纵然刚才尬得两人再说下去会吵,他还是想和对方在一起。   没想到萧毓岚就过来喂个橙子,然后就要走,一走还是好几日不过来。   洛闻歌很想说点什么作挽留,但萧毓岚相当干脆,头也不回走了,这算是多少能看出来还在生气。   洛闻歌转过头望着头顶床幔,长长叹了口气,自己作的死,谁都不能怨。   如今之计,先听萧毓岚的话,把身体养好了吧。   在这之前恐怕萧毓岚是绝对不放他出去,哪怕外面闹翻天,对方也会将消息捂得严实,不让他知道半分。   养伤这块儿,洛闻歌是真没意见,可要消息闭塞,这就太难受了。   他很想知道徐应屏和沈爵最后怎么样,是不是如他计划的那样,成功沦为寻常人,不会再对萧毓岚的江山造成任何威胁。   可惜的是萧毓岚一手斩断,让他无法得知。   洛闻歌不断安慰自己,这离他假死消息过去不到一天,就算有消息也不会来得那么快,要放松。   真的很想知道,他双目失神,渐渐困意涌上来,他不由自主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往后几天,萧毓岚确实如所说那样,不曾出现过,洛闻歌没在意。   因为他自己都处在昏昏睡睡情况里,许是院使怕他不安分,在汤药里加了些催眠药材,每次服用完就开始睡,睡醒没多久,喝些流食又用药,循环下来,洛闻歌过得不知今夕何在。   这日清晨刚醒过来,洛闻歌在喝药前先抓着院使一通问。   “院使打算什么时候不让我每天睡那么久?”   “我每天睁眼闭眼一天就过去了,从未想过可能这一年都要这么过去。”   “我总觉得院使不是让我修养身体,是想让我多睡觉。”   院使由着他碎碎念,重伤养到现在,他最灵活运动的就剩下一张嘴,要再把人堵死,洛闻歌得疯。   “我问那么多问题,院使好歹回答一个。”洛闻歌幽幽道。   院使看他一眼,促狭道:“让你睡觉是最好的修养方法,不是汤药让你睡觉,是你身体恢复需要。”   洛闻歌眨眨眼睛:“那我睡到什么时候能好点?”   “这就得看你身体恢复情况,要是快的话,十多天就能不再嗜睡。”   十多天?   加上他已经睡过去的那几天,想做点什么,黄花菜都凉了。   洛闻歌半翻个身,侧着看院使。   院使瞧着他:“急了?”   洛闻歌迟疑了下:“也不能说急,就是不知道外面什么样,有点儿不安心。”   院使知道这是当重官者惯有的毛病,喜欢实时知道消息,好第一时间做出决策,为国为君排忧解难。   萧毓岚把他的消息封闭了,却没封掉院使的消息来源,是以院使很清楚外面发生什么,如今又流传怎样的传闻。   院使神色微妙,语调起伏跌宕:“你真的想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那是必须的,几天没见到萧毓岚,不知道对方怎么样。做那么多准备,总不会一败涂地。   萧毓岚想要的,洛闻歌都想秘密帮对方完成。   院使搬过小凳子坐到床前,手里捧着小茶壶,声音压得很低:“那我偷偷告诉你一点点。”   洛闻歌来了精神:“什么?”   “徐应屏以通敌卖国,刺杀朝廷命官,多次霍乱朝纲等罪名,被收押在大理寺牢房。”   这还真办成了,看来那两北疆人给得证据有部分与他们查得重叠了。   他飞快皱眉,转瞬即逝:“那沈爵呢?”   “这就是另外的事,老头子不能告诉你,陛下吩咐过,半点消息不能透露,和你说徐应屏,都是老头子失职咯。”   洛闻歌眼眸微转,换了个问题:“那陛下在做什么?为何都不来看我。”   院使被逗笑了:“洛少卿该知道那日陛下还生气呢吧?”   都被看出来,洛闻歌也不遮掩:“是啊,就是他生气走人,然后就再没来过。”   “洛少卿就没想过这是为什么?”院使谆谆诱导,希望他能早点幡然醒悟,免得耽误太久。   洛闻歌沉默了会:“是有事忙吗?”   院使又笑了:“他想让你好生修养罢了,所以,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不问任何事,每日吃喝睡,养好身体。”   洛闻歌不太确定:“陛下是这个意思吗?”   “洛少卿,老头子不能具体和你说外面发生的事,但也可以告诉你,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你现在最该考虑的是你自己。”   他自己?   洛闻歌刹那想到身上的幽情蛊,应是中蛊这么久,初次询问起这玩意儿的情况:“这蛊能解吗?”   院使估摸萧毓岚没和他好好说过这蛊,不知是何缘由,而他身为病患本人,该有权利知晓。   院使想得很清楚,遂言简意赅解释:“以前没吞掉你身体里剧毒,老头子还有把握试试,如今它在你体内俨然成霸王,老头子不敢贸然动手,你只能找下蛊之人。”   下蛊之人可不就是被关在大理寺牢房的芍药吗?   初审芍药时候,他也问过蛊虫问题。当时芍药说这东西出自北疆,她只负责用,不负责解。   这时再想想,真是头疼要炸开了。   洛闻歌抱着侥幸心理问:“那我要是找不到呢?”   院使表情淡下来,隐约有些怜悯:“不会死却比死更难,它会让你很渴望被碰,永远不能真正意义上行房,因为你体内剧毒怕会传染。”   洛闻歌目瞪口呆。   那…这不就等于是将他变成个行走的黑寡妇吗?   还专门只毒萧毓岚的那种,毕竟他身体蛊虫只对萧毓岚气息亲近。   洛闻歌深深叹息:“这不行,我怎么能成为这样的人呢?”   院使捋着胡子:“或许等你养好身子,该去北疆走一遭。”   洛闻歌想到尚在逍遥的两个北疆人,呢喃道:“院使说得对,我是该去北疆那地方看看,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胆子。”   院使听出点不对来,纠正道:“我是让你去尝试解蛊,不是让你去搅动风云,北疆不比宁朝安宁,你若在那有个三长两短,谁能救你?”   洛闻歌被说得极为短促笑了声:“院使放心,我肯定以性命为先,就算想搅动风云,也会在解蛊成功后再动手。”   院使一辈子痴心医术,实在无法读懂他们这些为官者想法,边摇头边起身:“我多话了,不该和你说这些。你啊,就是个不能消停的主,陛下做得对,就把你这么关着养。”   “我啥也没干呢。”洛闻歌倍感冤枉,还想和院使多说两句话,就见小药童捧着托盘进来了。   熟悉的药味,熟悉的小脸蛋,让洛闻歌知道完整的一天又要从嗜睡开始,他别无他言,只问:“真不能给我点蜜饯?这药也太苦了。”   小药童龇牙,露出少了两颗大门牙的笑:“不能,老师说吃蜜饯会影响药效,公子还是早些用吧,凉了药会更苦。”   洛闻歌端起小白瓷碗,敛眸看里面黑漆漆地药,痛苦皱眉,抵不过一口气全闷了。   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喝下这东西的,总之喝完之后,躺在床上又觉得轻飘飘,思绪渐渐昏沉,耳边传来院使和小药童的对话声。   “大哥哥那么大,吃药还要蜜饯,为何老师每次都不准我吃?”小药童疑惑问。   “那是因为你大哥哥喊苦有人能疼他一辈子,你喊苦,老师给你糖吃,也就甜个一阵子,往后又没了,短暂拥有很痛苦,倒不如一开始就没拥有过。”院使小声说。   小药童似懂非懂:“老师是想锻炼我吃苦耐劳精神吗?”   “你可真聪明…”   在往后的话,洛闻歌听不见了,识海睡过去,他也就跟着安静入睡,对身边发生的人事一概不知。   萧毓岚止住小药童行礼,视线停在脑袋枕着胳膊,睡得天昏地暗的洛闻歌,声音极轻,像是怕惊扰到他。   “他怎么样了?”   院使让小药童先下去,和萧毓岚往窗边走,到个既能看见洛闻歌又能好生说话地方。   “恢复得还不错,就是心不太静,老想知道外面的事。”院使说,窗外太阳明媚起来,晒得人暖烘烘的。   这符合洛闻歌性子,天生就消停不下来,这时本该是他暗中操控最后时候,能消停下来才是奇怪。   萧毓岚考虑到他性子,想到他身体情况,又问:“能在不影响他身体恢复情况下,让他多睡几天吗?”   院使狐疑:“陛下想做什么?老头子先说好不做杀人放火的坏事。”   “院使想到哪里去了。”萧毓岚冷淡道,英俊脸庞出现杀戮之色,“朕想趁他昏睡修养时候,将那些是非全然解决罢了,省得他回到朝堂上,还要面对那两老狐狸的难堪。”   院使听罢,终是问出许久前就想问的话:“陛下有没有想过子嗣?”   萧毓岚眉梢轻挑:“想过。”   这么句回答让院使觉得没必要再问,横竖萧毓岚是深思熟虑过才有如今决策,为君者心有江山,那还有什么要多问的。   但身为历经千帆的过来人,院使还是要说两句,他语重心长道:“陛下,这条路并不好走,你们会面对种种磨难,说不定还会被迫分开,更或者迫于世俗压力而娶妻生子,这才是最痛苦的。”   萧毓岚不为所动:“以朕和他如今在城内名声来看,做出再惊涛骇世的事儿也不让人意外,院使不必担心,朕不打算再成亲,他…他也不会。”   院使看他笃定的模样,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剩下一句:“愿陛下心想事成。”   “承您老吉言。”萧毓岚道。   院使劝不住情深似海的年少人,想法子在正事上动心思:“徐应屏入狱,陛下打算如何处理沈爵?”   “他和徐应屏毕竟不同,门生不如洛阁老多,却也能撑起一片天地,朕想撵人走要有个更正当名头。”萧毓岚伸手去接窗外阳光,掌心纹路被照的清楚,能看见指腹上的薄茧。   院使眺望碧蓝天空,万里无云,声音轻轻:“他现在也不好过吧?”   萧毓岚没说话,不好过吗?或许吧。   此时此刻的沈爵不是不好过,是很不好过。   大年初二那日因沈如卿小产一事入宫面圣,本以为是例行安慰,哪怕沈如卿推皇后入水,她自己也失去了孩子,双重悲痛。   沈爵很有把握将这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等进宫后没去养心殿,反而被太监领着去长寿殿,沈爵就知道事情不对,想来想去也没想到沈如卿胆子那么大!   沈爵捧着茶盏坐在高位上,两眼无神,思绪俨然游荡出去。   册封为贵妃的女子在后宫与御林军统领胡作非为,到最后还想给皇帝戴绿帽,让皇帝替他人养孩子,这事儿放在任何朝代,那都是要灭九族的。   沈爵当日没见到沈如卿,否则绝对会掐死她,早知道她入宫会做出这种事,还不如随意许配给乡村野夫!   出宫后一连几日,沈爵寝食难安。   辞去首辅之位,他是做好风光归来准备的,手里有无数种能让萧毓岚亲自登门拜访的法子,如今发生这种事,萧毓岚不要他命就是大发慈悲,怎么可能再请他回来?   沈爵自认算无遗漏,临了被自家亲闺女从背后捅一刀,沈爵怀疑这是上天故意帮萧毓岚。   越想越觉得生气,沈爵将茶盏拍在桌子上,扬声喊:“管家。”   管家屁颠屁颠进来:“老爷。”   “备马车,送我去闻府。”沈爵说。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想法自救。   他沈爵叱咤风云这么多年,绝不会轻易放弃,萧毓岚摆这么大盘棋送给他,他总不能什么都不给就欣然接受,那不是他作风。   沈爵到闻府时候,还没踏进前厅,就听见里面传出女子哭闹声,间杂着闻天冢无可奈何呵斥声。   “他都死了,你还关着我?我就想去看他最后一眼,你连这个都不准,闻天冢,你怎么那么心狠?不让我嫁给他,我认了,为何连最后看一眼,你都…”女子控诉道,说到最后哭成一片。   闻天冢让闻依依哭得头疼,揉着太阳穴:“我说过多少次了,他已入土为安,你这会儿再去,也就看见个落败的洛府,那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闻依依眼睛都哭肿了,嗓门还是很高,泼辣得不像城内女子:“他生前在的任何地方都是好看的!闻天冢,你没有喜欢过人,不懂我有多难过,他死了,你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吗?就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闻天冢扶额,实在很不想和自家这个没脑子的妹妹说话,闭眼睛不想看。   “你看你都没话说了,就证明我说的在理,那你让我出去!”闻依依哭喊道。   闻天冢忍耐到极限,倏然拍桌起身,声色俱厉:“闹够了没有?我说过多少次,你和他不可能,门不当户不对,你能别痴心妄想吗?我的好妹妹,我还说过,他没死,这次放出来的死讯就是个障眼法,专门糊弄睁眼瞎的,你还就真愿意当个睁眼瞎啊?”   闻依依长这么大,很少见到闻天冢板脸发火,可见真被她闹发火了。   “闻天冢,你没有心!”   大喊完这句话,闻依依哭着跑了。   闻天冢没有立刻追,反正大门她出不去,不可能跑到外面去,闻天冢放心的很。   闻依依跑出正厅,撞见停着不进去的沈爵,她哭声停了一瞬,核桃似的眼睛狠狠瞪眼沈爵,气呼呼跑了。   沈爵让这眼瞪得眉心跳了下,这姑娘什么意思?   领路的管家见状尴尬道:“沈阁老别介意,我家姑娘从小娇宠惯了,长大后有些不知礼数,还请见谅。”   沈爵含笑道:“不会,闻姑娘性情纯真,是个好姑娘。”   管家客套笑了笑,转头进前厅:“大人,沈阁老来了。”   闻天冢放下手,看见沈爵连忙过来:“老师。”   管家悄然无声退下。   沈爵被迎到上位坐下,理理衣袖道:“闻姑娘对洛闻歌很是钟情?”   闻天冢脸上闪过丝无力,叹气道:“那次被洛闻歌救下,她就跟被蛊惑了一样,满心满眼都是他,天天吵着要去洛府,为防止她节外生枝,我只好将她关起来,谁知道前几日听说洛闻歌死讯,又大吵大闹起来,日以继夜地哭,我脑袋都让她哭大了一圈。”   “她这么喜欢洛闻歌,你这个做哥哥的,就没帮她想想办法?”沈爵问。   闻天冢苦笑道:“老师说的哪里话,我去接她回来那日,洛闻歌将话说得清楚,不会娶她,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好再往上凑。”   沈爵睨着闻天冢:“他不愿,可若是皇命难违呢?”   闻天冢神态为之稍有停顿,视线转到沈爵脸上,眉头微皱:“老师这是何意?”   从洛闻歌被重用到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朝堂将要被扶持起来的第三股势力,背后站着皇帝陛下。   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倒也无妨,可如今洛闻歌先对徐党下手,又对他们沈党虎视眈眈,这个节骨眼上,沈爵说出这番话,难不成是要顺从了?   闻天冢眉头紧锁,还是说沈爵是想借萧毓岚之手将闻依依嫁过去,再挑拨离间不成?   要真想这么做,那恐怕就要让沈爵失望了。   闻依依那么喜欢洛闻歌,真能嫁过去,那绝对胳膊肘往外拐。   沈爵却有此意,他不在乎闻依依到底心向着谁,只要萧毓岚答应下圣旨,那就已经达到挑拨离间的效果。   “天冢,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沈爵自己不好过,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萧毓岚联合洛闻歌算计他,他自然也能让手底下人去祸害他们。   这世间要说脏,那脏的法子可多了。   闻天冢虽和洛闻歌等人不合,但要牺牲自家妹妹终生幸福去扳倒对手,闻天冢做不到。   他自幼和闻依依相依为命长大,亲情胜过任何人,不可能为沈爵破釜沉舟的一战就让闻依依受那苦难。   心里这么想着,闻天冢推托道:“让我想想。”   沈爵哪能看不出他的假辞,悲痛之余道:“再过不久我就得离开长乐城,骤时能帮你的地方就少了。在这前,我会留下些人手帮衬你。”   “老师真要离开?”闻天冢问。   沈爵料想宫里那番丑闻还未传出来,而闻天冢刚回长乐城没多久,手还伸不到那么远,不知宫中秘闻实属正常。   沈爵没脸把沈如卿做的那些事说出来,只道:“是要离开一阵子。往后同门师兄弟还要你多照拂。”   闻天冢还记得沈爵决定辞去首辅之位时商讨的对策,对此时这叮嘱似的话语只当客套:“学生会妥善处理,静等老师归来。”   “很好。”沈爵满意点头,内心最牵挂的事,闻天冢并没答应,还是让他有些不放心,离去前再三提醒,“事关往后发展,你要多加考虑。”   “是,学生会慎重。”闻天冢躬身送走沈爵。   沈爵走后,闻依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跳到闻天冢面前,眼睛冒着光:“哥,你们是在说要把我嫁给洛闻歌吗?”   闻天冢不知她躲在哪里偷听到这番话,冷脸道:“没有的事,他人都死了,你要嫁给鬼啊?”   “就算是嫁给鬼,只要是嫁给他,我就愿意。”闻依依扯帕子娇羞说。   闻天冢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理喻:“闻依依,我看你是疯了!”   闻依依跺脚:“没有,我就是喜欢他,我怎么了?”   闻天冢是真看不得闻依依这副愚蠢至极的嘴脸,生怕再看下去会忍不住扬手打了她,双手背在身后气冲冲走了。   闻依依望着闻天冢怒火中烧的背影,根本不想去了解他为何这么生气,满心想着怎么替闻天冢给沈爵回话。   另一边被谈论是否生死的主角洛闻歌昏昏沉沉,始终分不清白日黑夜,也没怎么见到萧毓岚,更别提外面局势究竟如何,他是一无所知。   心急如焚的还有聚在德济堂内临江楼几人。   洛安抓着蒋霖在问:“公子呢?你到底把公子弄到哪里去了,这都第五日,我们连公子面都没见到,你不是说他活着吗?”   蒋霖被晃得心烦,挣开洛安的手,稍显不耐烦道:“被人带走了。”   “每次问你都是这个答案,那到底被谁带走了,你倒是说啊。”洛安真要被蒋霖这个木头疙瘩急死了。   蒋霖显然知道带走洛闻歌的是谁,就是死撑着不说。   洛安得哄着自己才能不和蒋霖打起来。   那边坐着的韩执倒很冷静,看着蒋霖:“那夜我赶到时候,地上只剩血迹,带走公子之人手握重权,依我看,这城内除去萧毓岚,再无他人能办到,蒋霖,你被他威胁了。”   蒋霖抿紧唇,还是不肯多说。   韩执不在这上面打转,又说:“我查到公子在哪,但那高手如云,我等还没靠近说不定先被诛杀。”   “你怎么不早说?”洛安扭头瞪着韩执,让他跟个二傻子似的着急。   韩执淡淡道:“看你心急就让你多急急,以后能吃上热豆腐。”   嘲笑完洛安,韩执说起正经事:“公子交待的第一桩事我等已办妥,如今还有两桩要紧事。”   洛安和蒋霖对视一眼。   韩执甩过去两封信,在两人拆的功夫里说:“抓到那两北疆人,查清几位藩王谁最有可能和沈爵勾结。”   “我感觉抓到北疆人或许能给我们有用讯息。”洛安说。   韩执掸掸袖子:“废话。”   蒋霖看见上面写的几个地址,问:“这是让我去抓北疆人?”   “是让你探查,看他们是否在,到时我会派楼内高手协助,争取一举抓住人。”韩执说。   蒋霖点头:“没问题。”   洛安把玩信封,感觉要查藩王还得要当朝官员入手更为可靠方便,他想到谢温轩,抬头征询似的问:“我能让人帮忙吗?”   韩执不置可否:“只要你能将事情圆满办好,找谁帮忙是你自由。”   洛安自信笑了,如此甚好,相信以谢温轩和慕容郁的性子,会很乐意查这件事。   在洛闻歌被秘密保护起来这几日里,他先前部署计划皆在有序不紊进行着。   入夜,皇宫深处凤栖殿。   萧毓岚一手古书一手笔在细细摘抄,今晚没趁洛闻歌睡着过去与人同床共枕,是他在等人。   在书翻过第三页时候,殿外有李公公低声禀告声:“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萧毓岚动作都没变过,没抬头:“嗯,请进来。”   李公公‘哎’了声,心里惴惴地,转头去请太后,总觉得今晚的萧毓岚很不对劲,有种大义灭亲的味道。   太后被请进来,看见端坐在烛光下的萧毓岚,恍然间好似看见另一道身披龙袍的修隽身影,曾几何时对方也多次这样连夜批阅奏疏。   只不过后来斯人已逝,不再有这等情怀感。   这时恍然见到已初具帝王风范的萧毓岚,让太后生出幻想罢了。   太后快到眼前,萧毓岚才施施然起身行礼:“母后。”   “皇帝不必多礼,没外人在,你我母子,随意些便是。”太后淡笑道,被扶着坐在软塌上。   萧毓岚还是坚持行礼,让李公公上完茶,便说:“朕有些私话想和母后单独说。”   太后对请示的桃碧轻抬手,桃碧和李公公一并退出去。   待殿门关上,太后微敛神态,颇有些寡淡道:“皇帝深夜请哀家过来,有要事相商?”   萧毓岚没坐在软塌另一边,而是搬过凳子坐在太后斜对面。   他很认真地看着太后,像是许久不曾相见,那架势让太后心神不宁。   “母后不必惊慌,朕不过是想看看母后这些日子有何变化。”   太后秀眉微皱,不解问:“皇帝这是何意?”   “母后还是那个神机妙算的将门虎女,是儿臣天真以为母后吃斋念佛后,便真对朕不管不顾了。”   听闻这话,太后瞬间明白是何意。   他知道洛闻歌假死一事真相,今夜这是要问罪。   太后心里五味陈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遇上这等事。   “皇帝都知道了。”太后说,“哀家也实话实说,从皇后被沈如卿推入水再到洛闻歌被刺杀假死,皆是哀家一手谋划。”   “那些刺客也是母后安排的?”萧毓岚紧盯着太后问。   太后淡笑:“不然你以为哪来那么巧合的事?”   萧毓岚脸色铁青,忍住冲养大自己的母后发脾气,语气难免有些冲:“母后可知到那些人差点真杀了他!”   “哀家知道。”太后脸上的笑消失了,眸光阴沉凝视他,“那是哀家亲下的命令。”   她想假戏真做杀了洛闻歌,免得再出现个受男人蛊惑的皇帝。   萧毓岚读懂那句话,后背发凉:“你在骗他。”   “他也在骗你!”太后容忍不了萧毓岚看她的眼神,倏忽站起来厉声道,“他手下诸多权势,说与你合作,你怎知他不是虚情假意欺骗你?”   “朕信他!”萧毓岚字字珠玑道。 第70章   太后被震半天没说话。   这还是那个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吗?   那个说永远只信她, 不会再相信他人,他人只会欺骗不可信的少年天子吗?   显然不是了。   如今的萧毓岚长身玉立,涉政虽不长久但已处理的得心应手,不用加以时日,也能看出他帝王之相是真。   身为帝王就没全心全意信任朝臣一说,但凡想坐稳皇位的,内心皆装着平衡之术。   是什么让萧毓岚不假思索说出相信洛闻歌的话。   太后除去他看上洛闻歌外想不到别的。   只有将人视为心上人,才会予以信任, 会为对方处境担忧,甚至不惜因洛闻歌和她争吵。   太后想到这,真恨没能杀了洛闻歌!   她沉声呵斥:“皇帝,你别忘记你是谁!”   萧毓岚飒然笑道:“朕从未忘记过, 想多问母后一句, 是否做了皇帝,就得断绝七情六欲?”   太后严肃道:“皇帝就该心怀天下,不该有儿女私情,那些东西对你来说很多余。”   “以母后的意思,朕做了皇帝就该做好孤独终老的准备, 不能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和谁厮守终老就厮守终老?”   “这点又是陛下想差了,生在皇室便注定你一身不凡,作为皇帝更不能与寻常人相比论, 他人能一夫一妻, 你不行, 你会有诸多嫔妃,要为平衡前朝雨露均沾,更不能为一个男人罔顾世俗,滑天下之大稽。”   “朕偏要逆道而行,母后该当如何?”   太后很想说若是如此,那皇帝就等着被言官弹劾吧。   然而这句话在嘴里滚几圈终是没说出来,她忽然想到如今朝内局势,最能威胁到萧毓岚的两个人,现在解甲归田,全无话语权,新任重臣要员许多都是萧毓岚一手提携,先前是沈党、徐党的人,也不敢冒头出来做个出头鸟,这朝内谁敢得罪萧毓岚?   可以说萧毓岚为所欲为了,只要他想。   太后感觉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再三确认:“陛下真要如此?”   “朕还想问母后真要这样吗?”萧毓岚反问。   太后此人但凡生出杀心,不达目的不罢休。   她想杀洛闻歌,想法乃是人不死不灭,萧毓岚不想让洛闻歌死。   太后不笑时候,眉梢眼角都透着冷意,让人不敢直视:“皇帝要为一个男人和哀家唱反调吗?”   萧毓岚一时没回话,这在太后眼里仿佛是个示弱讯号,然下刻萧毓岚便开口:“朕也不想,但母后若是逼朕做选择,那朕也没办法。”   太后铁青着脸,生平初次觉得皇帝这个儿子白养了。她怒道:“他是个男人,你昏头了?”   “朕知道他是男人。”萧毓岚闷声回答。   太后看他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架势,脑壳阵阵发疼,语气软下来:“皇帝,断袖有悖人伦,你真要一意孤行?”   萧毓岚眼眶微热,到底是将他养大的人,坚持对峙在一时,态度一旦软下来,他便铁石心肠不起来,语气也跟着温和道:“母后,他活着比死了更好。”   太后不知怎么想起曾扶持他的洛曜,胸腔荡起阵阵悲哀:“是不是他死了,你也觉得要活不下去?”   萧毓岚注意到一个字,‘也’,能让太后说出这句话,是说明曾经也有过这种事。   他目光如鹰隼般锁住太后,轻不可闻问:“还有谁这样过?”   太后没料到他如此敏锐,僵着脸道:“没有,哀家就想让皇帝明白,断袖这件事本就是逆天而行,皇帝身为天之子,却非要如此,哀家深感痛心疾首。”   太后想转开话题,萧毓岚非要揪住不放:“能让母后说出这话的必定是身边亲近之人,这对应当双双离世,先走一个,另一个郁郁寡欢,最终也长辞于世,恰巧母后都认识,那……”   那这就很好找了。   萧毓岚脸色逐渐不对,年幼时父皇及洛阁老偶有亲密画面,及父皇重病长逝后,洛阁老种种迹象,萧毓岚倏然抬头:“父皇他……”   “不是!”太后猛然打断萧毓岚的话,像是说服他也像说服自己,“皇帝不要想太多,你父皇他清白端正,否则你从哪来的?”   诚然这是个致命问题,但并不足以说服萧毓岚。   他是个独立思考许多年的大人,不再被一两句好听话所哄骗,从太后这急不可耐反驳里,他已经知道答案。   太后也察觉自己大惊小怪,容易引人怀疑,当即沉默下来。   萧毓岚心里复杂,在知道父皇断袖又娶妻生子一事上感到悲哀,为一场婚事痛苦三人而悲哀。   太后是可怜的,因为她嫁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   父皇是可恨的,因为他为江山毁女子一生;   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成婚的洛阁老是可悲的,因为他注定只能是臣子。   萧毓岚也终于想起件事,为什么洛闻歌打小就没母亲,也从未听说洛阁老娶妻过。   萧毓岚笑了,很苦涩:“母后,朕不想走父皇的老路。”   “哀家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太后再也站不住,好似只有走动起来能让萧毓岚相信她。   “那事实究竟如何,母后愿意告诉朕吗?”萧毓岚追问。   太后又沉默了,这个话题好似封印人心的魔鬼,让人恐惧不敢说,生怕说了便是死。   萧毓岚连连点头,无力般轰然坐下:“不管他们如何,朕绝对不会走那条路,这天下朕要,他,朕也要,还请母后不要再劝。”   太后见他心意已决,真的很想像小时候一样,狠狠打他一顿。   可如今萧毓岚长大成人,她想打也得考虑下身份,太后心累了,满脸疲倦问:“皇帝,有些路走了就没有回头可能,你真下定决心了?”   萧毓岚半点没犹豫:“是。”   “好。”太后温声应道,“皇帝下定决心要他又要天下,那哀家只能下定决心杀了他,以绝皇帝念想,哀家想皇帝总不至于因为他死了放弃伟业吧?”   萧毓岚瞳孔微缩,不敢相信话说到这份上,太后还做出如此决定,他颤声:“母后。”   “哀家也是为宁朝好,皇帝要为个男人所向睥睨,闹得天下人皆知,让皇室蒙羞,那哀家只能先发制人,让这个秘密再无暴露可能。”太后语气坚决道。   萧毓岚惨淡一笑:“母后非要这么做,那儿臣只能先说句不孝。”   太后眼眸里见了水光,眼看萧毓岚掀起衣摆跪在面前,心里痛得不行,这是她手把手养大,在别人百般算计下呵护下来的孩子啊。   她看着心也疼,在萧毓岚跪地磕头那刻,太后泪如雨下,猛地矮身揽住萧毓岚肩膀:“皇帝是要逼死哀家吗?”   萧毓岚也很难过:“那母后也要逼死朕吗?”   太后哭得喘不上来气,抽噎道:“哀家亲眼看着你父皇如何快乐如何死,目睹他们欢喜半生,悲哀终生,不想让你再走那条路,那条路太难太苦,没人能理解。”   萧毓岚回抱住太后,颤声不见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霸道:“朕要走的路,不管多难多苦,都会坚持走下去,母后,只要你不阻止朕,朕觉得没什么可在意。”   太后抚摸萧毓岚后脑勺,眼泪止不住:“哀家怕极了你受天下人唾弃,史官笔下无谎言,你若做下决定,一生都将与一个男人相携共进。”   很多很多事情,在和洛闻歌心意互通前,萧毓岚都想过。   敢差人去请太后,所有是非后果都在考虑后,萧毓岚自认没必要怕的,死过一次的人,又经历过那么多事情,萧毓岚看得通透许多。   对上太后这句问话,他敢发自肺腑回答:“朕接受。”   太后没话说了,缓缓松开萧毓岚,垂首泪目道:“哀家的小皇帝终究是长大了,诸多事宜都想到过,无需哀家操心。”   萧毓岚喉咙微动。   太后继续道:“哀家可以不杀他,但如若有日发现他背叛皇帝,哀家会毫不犹豫除掉他。”   萧毓岚在这点上比太后更加决绝:“到时不用母后出手,朕会亲自动手。”   他也无法容忍洛闻歌背叛,无论哪个方面,洛闻歌都只能忠于他,且只能是他。   太后不信他的话,这种关键时候还是自己来更保险。她从容放开萧毓岚,又叮嘱了句:“往后皇帝要多加小心,这是禁忌之恋,多的是眼睛盯着你们,一不小心被人盯上,会酿成大错。”   “多谢母后提醒,朕必会谨慎行事。”萧毓岚道,这些日子下来,他早已习以为常,尤其在和洛闻歌相处上,确实是该注意之处。   太后再次深深看他一眼,叹息:“从今往后哀家不会再过问前朝之事,皇帝能独当一面,近来在处理沈爵和徐应屏事上,都表现得很不错,如今他们也逐渐走下神坛,相信陛下对他们还有别的安排。”   萧毓岚倒了杯茶递到太后手边:“后宫这边还需母后帮衬。”   太后接过喝几口茶,润润嗓子:“皇帝打算何时公布皇后死讯?”   殿内空荡荡,让太后声音稍显冷漠了些。   萧毓岚摩挲茶盏,细腻手感让他思绪轻飘,嗓音微沉:“这两日便公布了,沈如卿那边该处理,好给沈爵施加压力,让他离去再没脸回来。”   “皇帝该知道沈爵脸皮薄厚程度,沈如卿小产一事若是皇室秘史,那并不妨碍他重返朝堂。”太后说,在制衡沈爵上,她自然站在萧毓岚这边。   萧毓岚也考虑过这个,还有了对付之法:“母后放心,朕有计较,断不会给他机会。”   太后闻言再次叹息:“真长大了。”   萧毓岚纵然不想承认,但这如今也是事实,他和很久以前就不同了,面少心老成。   太后感叹这话也并非要他回应,今夜过来,母子两人说不少话,揭开不少神秘,往后便能更好相处。   “哀家有些乏了,皇帝早些歇息,哀家先回长寿殿。”太后放下茶盏,在萧毓岚扶她的手上拍了拍,“明日皇帝抽个时间去看看沈如卿,哀家白日见了她,她说有事想禀告皇帝。”   沈如卿要见他能是什么事?   萧毓岚大致猜到,点头应允:“明日早朝后朕去看看她。”   “那哀家先走了。”太后说,“皇帝不用送。哀家还想静静。”   萧毓岚闻言止步,目送太后一路被搀扶着走远。   李公公站在殿外,不太敢进来。方才殿内情况多少听见点,猜到母子两说了些什么。   李公公从先皇到萧毓岚,该知道的事儿一件不落,在这前他从未提及过,不知道等会萧毓岚会不会问起来。   要真问了,该不该如实回答?   李公公在这刻纠结,死者已逝,不好再提起身前事,那在皇室而言都是丑闻般的存在。   想着想着便听见萧毓岚的召唤:“李公公。”   李公公回过神来快步过去:“陛下。”   萧毓岚取下衣架上狐裘披在身上,低头系带:“朕出去一趟,你守在殿外。”   李公公心里清楚他要去哪,低声询问:“若冷宫那边来消息…?”   “朕自会回来,你掐着时辰,待朕回来便宣告皇后死讯。朕会让人配合。”萧毓岚说,让洛闻歌出不得真身份的人,萧毓岚都会扫干净。   许多人都熟知皇后是洛闻歌假扮,那他就将这个身份直接抹去,看看谁还能大胆凭空威胁。   萧毓岚速来雷厉风行,不给他人留半点活路。   李公公不掉链子,很是明白道:“老奴会收拾妥当。”   “嗯,朕走了。”萧毓岚提过一盏灯,踏入暗门前回头道,“朕心里知道父皇一些事,之所以不问是死者为大,李公公放宽心,朕不会问往事。”   这措不及防一句话差点让李公公跪下。   萧毓岚说完这话便走了,这一走就是大半宿。   绝对是趁洛闻歌没醒走的,李公公给萧毓岚洗漱宽衣上早朝,在萧毓岚走后没多久,李公公安排在凤栖殿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到平和殿报信,说皇后没了。   满朝文武百官震惊到说不出话来,高台之上的萧毓岚手抖摔掉好几本奏疏,再也无心早朝,话都没说便慌忙走了。   李公公慢几步,边走边打圆场:“帝后伉俪情深,陛下悲痛不已,得赶去见见皇后,望诸位大人见谅。”   这事儿当然没发谴责,大臣们连呼不敢。   那边早从平和殿退出来的萧毓岚,调转方向先去了冷宫。   废弃冷宫比城外破旧城隍庙还不如,在这阳光处温暖,阴暗处潮湿阴冷的天气里,身处冷宫无疑慢性死亡。   好在萧毓岚没将事情做得太绝,至少留两间完整房间给沈如卿藏身用。   萧毓岚踏进房内,他神态和周遭环境很融洽,都是偏冷暗含杀意。   沈如卿小产后身子骨就不太好,挪到冷宫依旧修养在床,身边只有个从沈府带来的侍女画眉在,这姑娘也算忠心耿耿。   萧毓岚看见画眉,眉心微皱:“你先下去。”   画眉不想下去,碍于萧毓岚不怒自威神态,蜷缩着身体退下,多少有些怕他。   沈如卿靠着床头,身上盖着破旧棉花被,脸色惨白:“我在临死前还是如愿见到陛下。”   萧毓岚保持在十步之遥,没再往前:“太后说你要见朕。”   “是啊,我想见陛下。”沈如卿勉强提下唇角,想笑都笑不出来,“好像我见到陛下都是太后的意思,陛下从来没有主动要来看过我。”   “朕不注重这方面。”萧毓岚淡淡道。   沈如卿嗤笑:“是不注重我罢了,我猜陛下知道我今日要说什么。”   萧毓岚也没否认。   沈如卿见状,笑容微微泛苦:“原来陛下真的一开始就知道皇后是洛闻歌。”   “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萧毓岚问。   沈如卿没有隐瞒的打算,平铺直叙:“他身形较徐锦媛要大些,容貌固然出色,眉眼也极为相似,但有个致命地方,他左眼角有泪痣,徐锦媛没有。”   这确实是个很要命地方,萧毓岚记得让影卫假扮时候都是按照洛闻歌模样乔装,那也是一步错步步错。   萧毓岚多看沈如卿几眼:“你也曾想用这点威胁他?”   沈如卿老实承认:“从我下定决心给你戴绿帽那刻,就一直想法子怎么颠覆你的王朝,小时候我很少见到我爹,每次问我娘,爹什么时候过来,娘总说爹还有事没忙完,让我再等等,我就等啊,从早等到晚,天亮等天黑,春天到冬天,一年过去了,我都没等到他,后来我娘病重,终于等到他了。”   萧毓岚皱眉:“你因他公务繁忙而恨上朕?”   这分明就是迁怒。   沈如卿点头,勾唇笑容微冷:“我就想知道当皇帝究竟忙不忙。要是不忙,这皇位让给别人坐也无可厚非。”   “这就是你红杏出墙的理由?”萧毓岚问。   沈如卿讥讽笑道:“不是,我红杏出墙全因为不想嫁给你,更不想在你和我爹间做个没感情的平衡棋子。我知道你并非心意我才册封贵妃,就像你也不心意徐锦媛一样。”   萧毓岚看沈如卿脸上的恨意有些默然,突然道:“册封时候,朕让李公公给你带了封信,你没看见?”   沈如卿眼里闪过丝茫然,继而更为讽刺道:“陛下莫非在无中生有?我从我爹手里只接到一道圣旨。”   萧毓岚不觉得是李公公出问题,那就说明那封信落入沈爵手里。   那倒也不是什么信,只有寥寥数语及玉玺印记。   上面写着若沈如卿有别的想法,大可靠这封信进宫面圣。   从始至终,萧毓岚都没等到沈如卿求见,原以为对方是自愿受沈爵指使入宫,此时来看其中还有隐情,但这对他们而言也不重要了。   沈如卿做下冤孽无法抹去,萧毓岚也不会放人出宫,唯有将她留在这冷宫里自生自灭。   萧毓岚对着沈如卿真没话要说,转身想走,听见沈如卿轻飘飘道:“我要是死了,还请陛下将我送出宫,我不想死后还饱受禁锢,在这先行谢过陛下。”   萧毓岚没应答,往前走几步,又听见沈如卿自言自语道:“陛下要小心沈爵,他不会善罢甘休,记得保护好洛闻歌,能对付沈爵的,不是陛下而是他。”   身后冷宫大门缓缓关上,萧毓岚眼底满是冷漠,神色宛如冰雕,在李公公跟不上步伐里前往凤栖殿。   宣致五年正月初七,皇后因病薨逝,享年十八岁,正是花容月貌好年华,悠远沉重的鼓声响彻长乐城,不多不少正正好四下。   闻鼓声者,举目四望皆震惊,纷纷猜测宫里哪位贵人去了,说来说去唯有皇后。   沈爵正指使管家收拾行李,打算回乡韬光养晦几日,听见鼓声拿书动作一顿,待听清四下鼓声,手里书不期然落地,脸色为之一变,不好。   大理寺牢房内,相对无言的徐家几口人,听见鼓声神色各异,视线不约而同落在出气多进气少的徐锦媛身上,这是提前敲丧鼓?   在都察院忙碌近尾声,将要联合谢温轩抓人的慕容郁听见国丧,合上手里文书,和谢温轩对视,双方眼底浮现一句话:皇后没了?   喝过药本该沉睡的洛闻歌在四下沉闷击鼓声里醒来,眼前朦胧,识海糊涂,他挣扎起来,看见站在窗边朝鼓声传来方向眺望的院使。   他嘴唇微动,思绪逐渐清晰起来:“宫里报丧声,是皇后没了?”   院使没察觉到他清醒,被这猛然出声惊了一把,扭头瞪着他:“你怎么醒了?”   洛闻歌无辜道:“被鼓声吵醒了。”   院使顿时很怀疑自己药方威力,嘀嘀咕咕到他面前:“是没了,这个节骨眼薨逝,那刚刚离京的藩王们又得掉头回城,皇后逝世大典,他们得在场。”   洛闻歌惊讶:“我睡了五六日吗?”   他记得云王曾说过大年初六离城,院使说他们刚离京,那可不是五六日吗?   洛闻歌懊恼揉了下脑袋,一不小心睡那么多日。   院使没留神说漏嘴,暗自生闷气,又见他若有所思起来,没好气道:“想什么?你睡多久和外面没关系,好好养你的伤。”   “院使肯说那么多,能不能多说两句,告诉我沈爵怎么样了。”洛闻歌略带恳求道。   院使往他手里塞了杯茶,神色多有不情愿:“挺好的,打算卖女儿回乡呢,就眼下来看,他怕是走不掉咯。”   皇后一死,沈如卿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沈爵身为沈如卿亲爹,难咎其责。   洛闻歌捧着茶,兀自说道:“他大概想好退路,就算皇后死了,他也留有后手,那会是什么?” 第71章   院使伸手在他眼前摆摆,把人招回神:“哎哎哎, 别管人家后手是什么, 你先喝点水继续睡, 管那么多作甚?让老头子来说, 哪怕他们炸翻天也和你没关系,你在多数人眼里俨然是个死人。选择做个死人呢,就好好躺着,别老想着诈尸。”   洛闻歌低头喝茶润嗓子,笑道:“院使别激动, 让我知道点外面消息, 多少能缓解我焦躁情绪,这每日让我吃了睡睡了吃, 早晚会闷出病来。”   “呸, 给老头子闭上乌鸦嘴。”院使在他胳膊上拍了两下, 一脸不满, “老头子奉旨调理病人, 你说这些话, 不是存心砸招牌?”   洛闻歌哑然失笑:“是, 我这不是给院使解释让我知道消息的好处吗?”   “老头子觉得你知道坏处更多点。”院使说。   洛闻歌惊讶道:“院使怎么这么说?”   院使走过去将关闭窗户打开, 慢悠悠道:“你这个人就闲不下来,知道一点消息便容易胡思乱想, 知道为什么封闭你消息吗?就是怕你知道后不安心养病, 上一次老头子信了你和陛下的鬼话, 放任你自由出入, 结果呢?”   洛闻歌被呵斥得讪讪摸摸鼻尖,结果就是不到七日再遭重创,比先前还要狠。   理不在自己这边,还是想自证下清白:“那是意外。”   “老头子现在放你出去,你还能搞出意外。”院使斜视他,有过覆车之鉴,院使怎么都不会轻易相信他。   洛闻歌被说得笑出声,感觉院使分外防备,压根不信他的话,无奈道:“院使误会我了,有时真不是我想搞事情。”   院使连连摆手表示知道,还帮他解释:“老头子知道,是事情想搞你,树敌太多,总有事情找上门,对不对?”   洛闻歌啼笑皆非,这时要真应下这个‘对’,院使能偷偷摸摸在汤药里加黄连。   院使就那么斜睨他,语调跟说相声似的:“不敢承认了?是不是觉得心虚,再欺骗老头子,心里过意不去?”   “那倒也不是,我觉得院使说得对,总忽悠人不好,尤其院使还尽力医治我,好比我的再生父母。”洛闻歌诚心诚意道。   他越是这么说,院使越是怀疑,说话语气都是飘的:“这话换做你,你自己信吗?”   洛闻歌为得到可靠消息,不惜昧着良心道:“信,为什么不信?”   “你有本事说,就别躲老头子审视眼神。”院使毫不留情拆台,看洛闻歌憋不住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你这个臭小子,忽悠完陛下又来忽悠老头子,我告诉你,这次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出去,老老实实养伤吧。”   洛闻歌为掩饰尴尬,低头喝水,很无奈嘀咕道:“这是真要将我困死在这。”   “人不能在一个坑里跌两次,那就是脑子有问题,洛少卿,你也不想因此次伤没养好,就此缠绵病榻吧?”院使说。   在说这句话前,院使很认真思考过洛闻歌不珍惜身体的缘故,肯定是说的不够狠,于是院使决定加点狠料。   不给洛闻歌反驳机会,院使又补上句:“幽情蛊不好好养,会毒害你的脑子,时间久了,你会变成傻子,到时候谁都能欺负你,而陛下只能把你关起来,那就不是关几天的问题,是要关到死。洛少卿,老头子的话,你要信呢,就好好养伤,不信,待会儿我就走。”   放狠话到这份上,洛闻歌哪敢说什么,连忙低头认错:“我不问了,一切都听院使指使,你让我养伤我就养,别生气,更别走人,回头陛下该更生我气了。”   院使还端着,再三问:“真不问,能静下心养伤了?”   洛闻歌郑重点头:“真能,我还想好好地做个人,又傻又有毒对我太狠了。”   院使真当他百毒不侵呢,敢情还是有怕的地方,这样就很好,说明还有得救。   院使清清嗓子,当做自己从没骗过人,冷静分析:“人不仅要活着,还得正常活着,洛少卿,你很识时务啊。”   洛闻歌不好意思笑笑,表情有些小忐忑:“别的我可以不问,就是想问问陛下什么时候能过来?”   院使得管住嘴才能不让自己说露馅,装作沉重模样:“这老头子也说不准,陛下这几日要更忙吧?皇后薨逝,他身为皇帝,无论何时都得在,你想见到他,很难。”   院使还有话没说,但洛闻歌懂。   那就是萧毓岚还生气呢,来不来全看对方心情,哪能是他们能决定的。   洛闻歌略惆怅:“这要见不到人,我就算想哄,也没法子啊。”   院使憋着笑,无知装得跟浑然天成似的:“老头子听陛下提起你两冷战缘由,由衷觉得这事儿是你做错了。”   洛闻歌虚心接受:“是,我该和他说清楚,两人想办法总比一人要好,我也不必落到这地步,还惹他生气。”   院使看他真心悔过模样,眼珠子转了转,给他出主意:“陛下现在想让你好好养伤,那你就配合着,他肯定派人看着你,会每日问问,到时听说你很乖,说不定能从中读懂你知错的讯息,于心不忍加想念你,便过来探望你。”   洛闻歌也有过这个想法,如今在院使这得到认可,他有种逢遇知己的感觉:“院使不但医术高超,这计谋也同样出色。”   这波彩虹屁吹得院使眉毛都飘起来,笑得合不拢嘴:“那倒没有,就是比你多活几十载罢了。”   “那院使你看这汤药里……”洛闻歌话说得点到为止,见院使有些动摇,再接再厉,“我这每日都在睡也不是个事,不然等陛下那边结束,我也给睡成废人,你不让我睡觉,以我如今这站都站不稳的身体,想出去嚯嚯也难。”   “照你这么说,还是昏睡更好。”院使道,“昏睡使你恢复更快。”   洛闻歌闭紧嘴巴,猛然发现这么劝说行不通,还会坑到自己。   院使端走他手里凉掉茶盏,转而塞个小暖炉过去:“老头子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昏睡药效能减,但你不能下床,想卧病在床这些日子多看点书也好,研究研究北疆风土人情也罢,老头子都不管你,陛下来了,你不能乱说。”   “这是自然。”洛闻歌喜出望外,感激道,“院使真是个大好人。”   院使心想,你要知道我想好如何应对陛下责问,恐怕不会这么觉得了。   眼下还不到时候,院使没必要说出来招惹仇恨,只道:“你先躺会,我去改改药方。”   洛闻歌乖巧应了。   房门轻轻关上,终于不用昏沉的洛闻歌长舒口气,能睁眼清醒看世界的感觉真好,他捧着小暖炉幸福的要冒泡。   这幸福感尚未体验很久,便想到皇后薨逝一事,这是萧毓岚对沈爵发动攻势的前兆。   不让沈爵离城是对,可要这么把人留下,再无其他治罪办法,也是徒劳无功啊。   洛闻歌不知道慕容郁那边是否已将曲靖抓捕,若那边准备就绪,那留下沈爵,局势基本成定,沈党必被洗劫一空。   消息闭塞的感觉太难受了,洛闻歌感觉自己整个人要呆傻了。   不停想事态发展,却又因为得不到消息而不停自我否认,洛闻歌揉了下脑袋,这种自闭式养伤,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他往被子里缩,望着窗外躲在枯树上蹦蹦跳跳的小麻雀失神,有时人也会羡慕起小动物,当失去自由时候。   窗外一片天看着很安宁,但洛闻歌知道这周遭全是高手,是萧毓岚用来限制他,也用来限制别人接近他。   洛闻歌揉揉鼻子,真想出去散散心啊。   这时去改药方的院使回来了,手里拿着几本书,书面透露着一种古朴气息。   洛闻歌眼睁睁看着院使将书放到他面前,手指在上面点点:“看看这个,老头子专门让陛下带过来,给你解闷用的。”   洛闻歌看见书面写着:详细解析北疆人情及风土。   这不就是旅游指导书籍吗?   他将书翻来翻去没看见写书人名字,抬眸问:“这是哪来的?”   “真要说起来,这就有点历史,这书和你还有点关系。”院使搬过小凳子坐下,捋着胡子做出副促膝长谈的姿态。   洛闻歌垂眸翻开看两页,又看院使:“怎么个有关系法?”   院使笑呵呵道:“这书是仙逝洛阁老撰写,他曾去过北疆,在那待半年,去过不少地方,这书里描写的,都是他所见所闻。”   洛闻歌惊讶,要说是洛曜写的,那还真和他有关系。   这书为何只在皇室,他家里怎么没有?   洛闻歌眼神有着不解:“我爹写完这个,没多刊印两本?”   院使脸上闪过丝莫名情绪,别过脸不看他:“孤本才更好被收入皇室,要遍地都是,皇室也不见得会收纳。”   这理由太蹩脚了,洛闻歌压根不相信。   院使回头偷看他一眼,见他安静凝视自己,不耐烦道:“其实是因为先皇不愿意,就想自己私藏着。”   洛闻歌‘哦’了声,往书里翻两页,发现还是图文并茂的,他名义上这个爹还真是个人才。   院使看出他感兴趣,笑道:“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洛闻歌合上书,手在书本上拂过:“是啊,弄得我对北疆充满兴趣,恨不得现在就能低调过去看看。”   “再等等,”院使说,“等你身体好点能出门就能考虑去那边。”   洛闻歌笑笑,心里想的却是等抓到那两北疆人,他光明正大过去,彻底了解对手。   北疆派人过来想搞事情,那他们自然不能怂,还得还回去,就看谁能搞得过谁。   洛闻歌觉得有院使在,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问,看院使模样,应当是对北疆有所了解,他将书放在一旁,凑近问:“院使,给我说说北疆王室吧。”   院使喝茶动作顿了下,抬眉看他:“你怎么知道老头子了解北疆王室?”   “院使对这本书透着不感兴趣,要么看过这本书,要么比这本书更了解里面描写地方,以院使之眼界,更有可能是了解北疆。”洛闻歌井井有条分析道。   院使对他观察如此细致入微,有些感叹:“有时真感叹你不愧是洛家人。”   洛闻歌觉得院使会这么说多半因为他猜对了,面对夸奖他早习以为常,只道:“那院使可要说说?”   “你想听,老头子也不介意说说。”院使慢悠悠道。   洛闻歌撑着脸颊等下文。   院使见状喝口茶润润嗓子开讲:“北疆人热情似火,性情豪爽,平日里看着和和气气,打起架来彪悍如狼,正因如此北疆王室图腾选得狼。”   那两北疆人倒也是挺符合这特性。洛闻歌之所以想让院使说王室,是因为大理寺内案卷里极少介绍,使那地方神秘莫测。   越是神秘越是让人有窥探欲,洛闻歌对那地方充满兴趣,想探索,就像那边对他们充满占有欲一样。   “北疆王室有个不传世的秘密,他们的君主是女子。说起这君主,当年你父亲去北疆游历,曾被君主求娶过。”院使眼神戏谑,望着他含有点点打趣,“以你这容貌到那边去,说不定也会遇上。”   洛闻歌不知道洛曜还有这种过往,看来这本书要出前传的话,洛曜身为主角的故事也很精彩啊。   能让北疆王室亲下求娶,洛曜是个风云人物,但要就两人相比,洛闻歌还是谦虚的:“我可没我爹那么厉害,去那边是为解蛊。”   院使满脸写着‘我信了你的邪’,对他这种拔根头发,里面都是空的小伙子,不能信他的话,院使连连摇头:“你不找别人,不见得别人不找你,王室的人应当很早就盯上你。”   洛闻歌也有这种感觉,不过王室那边保密做得好,没让临江楼查到,盯上他无非因为近来风头过盛。   还真是幸运,被素未蒙面的人盯上。   洛闻歌思索片刻,问:“那岂不是我一入北疆,就相当于羊入虎口?”   “这就要看你怎么进,大摇大摆进去,别人爱咋咋地,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可你要是想偷偷摸摸进去,那就得多加小心,王室眼线遍布北疆角落。”   “以院使所见,我用哪种方法比较好?”   “他们都盯上你,你想低调进去不容易,想办法大摇大摆过去,让他们不得不迎接,还不能对你下手。”   洛闻歌弯起唇角,这样和计划不谋而合。   院使没过分注意他表情,还在说王室:“许多人都以为女子做君主不够有大局观,但北疆很不同,历朝历代君主皆是女子,且各个优秀,否则北疆早被攻占,现任君主是何模样尚且不知,单从决策来看,是个很出色之人。”   洛闻歌记住这句话,想起那日见过的北疆公子,好奇问道:“王室有养公子的习惯吗?”   院使嘬口茶,眯起眼睛似在回忆:“有,这个公子说好听点是君主义子,说白了就是给下任君主准备的面首。”   洛闻歌挑眉:“面首?”   君主给女儿养男人,是这个意思吗?   院使倾身靠近,压低声音道:“对,就是帮忙选男人。这可不是随便来个男人就能行,里面规矩可多了。”   男人跟女子似的进宫选秀,优胜劣汰。   让洛闻歌感到惊奇的是北疆男人还就愿意那么做,这或许便是地域差异性。也是君主性别不同所决定出的局势。   “那一共可选出几位?”洛闻歌问。   院使面露赞赏之色:“你这就问到点子上了,要留五个,一正君四位侧君。一任君主选入只有一次,竞争相当激烈。”   洛闻歌听到这,算是明白那两北疆人为何那么怕死,敢情是大本营有竞争,来这边搞事情是为增加入宫赢面的。   事情若真是这样,还真是抓吉布哈作用更大。   在大将军和面首间做选择,自然是将军更值钱。纵然吉布哈看起来憨憨傻傻,必是有过人之处,否则还能是随便当个将军玩玩不成?   洛闻歌分析出最新有用计划,心里稳到不行,就想着萧毓岚赶紧过来,他好把这件事说清楚,免得两眼一抹黑抓人,抓个无关紧要的回来。   “就没点意外吗?”他问。   院使捋捋胡子笑了:“当然有,你爹那时候不就是?虽说没成,但在坊间多为流传,弄得王室很没面子。”   “难道北疆老百姓不知道选男人真相?”洛闻歌奇道,“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君主是男是女吗?”   “不知道。”院使回答,“北疆上朝不存在直视圣颜,有纱幔隔开,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哪怕王位上坐只猫,大臣们也只会觉得是君主偷跑去玩了,想抓人又找不回来,毕竟没见过人。”   洛闻歌觉得这真是个很神奇的王室,真做到这份上,那…“为什么隐瞒君主是女子?”   “女子难有说服力。”院使轻描淡写道,“很多人都以为女子不如男,也不尽然,老头子就遇见过吊打各种男人的女子。”   洛闻歌多少了解王室,对那个地方奇妙决策起了心思,很想过去看看:“被院使这么一解释,让我茅塞顿开,终于弄明白一些事。”   院使瞧着他,忽然问:“城内进了北疆王室之人?”   这敏锐嗅觉不愧是多年老江湖,洛闻歌轻声道:“是,我想抓到他们。”   院使飞快皱了下眉:“什么来头?”   “一个应当是面首,另一个是将军。”洛闻歌说。   院使干脆利落:“抓将军,除非你能确定那面首很受君主喜欢,否则抓了也是白费心思。”   洛闻歌扬唇笑起来:“我也正有此意,就等陛下过劳,我将计划和盘托出。”   说到等萧毓岚过来,院使到嘴边提醒的话语又咽了下去。   算了,小年轻的喜欢纠缠就让他们自己玩去吧。他一个老头子掺合什么。   再说要是洛闻歌半夜醒过来,发现萧毓岚就睡在身边,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喜岂不更好?   院使都决定给洛闻歌减轻汤药里的促眠药材,那有些话也就没必要再说。人睡的没那么死,稍微有点动静就能醒。   他这个大夫做得真是呕心沥血,想着帮病患治疗就算了,还有想法子撮合有情人。   院使狠狠灌几口茶:“你啊,要学会坦诚。”   “我现在想坦诚得他给我机会。”洛闻歌无奈。   院使起身伸了个懒腰,语调平缓:“那你就等这个机会吧,早晚会来。”   洛闻歌除了等也别无他法。   如院使所说,却是早晚等到了。   正月初七的夜晚,云好月似钩,洛闻歌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醒了下,房内静悄悄,睡前院使给他点的助眠香味道很淡,萦绕在鼻息间的,是他很熟悉的香味。   这味道刺激得洛闻歌一下子睁开眼睛,扭头看向里侧,不远处特意留下的小夜灯清楚照亮萧毓岚熟睡侧脸。   对方离他很近,脸埋在枕头里,手相当霸道自那边伸进他被子里,宛如铁钳般箍在腰上,两人贴的不算严丝合缝,许是考虑到离去问题。   萧毓岚气色还不错,就是眼底下方有些青黑,可见这几日睡眠不充足。   今夜被他抓到人过来了,那是不是前些时候,他夜夜昏睡,萧毓岚都是在的呢?   完全有可能。   洛闻歌平淡无感的心里忽然甜了,觉得萧毓岚太可爱。嘴上说着生气,不想看见他,背地里比谁都诚实,卡着时辰过来。   难怪院使要说早晚会等到,原来是早就知道萧毓岚夜里会过来。   洛闻歌无声弯唇笑了笑,悄然抬手在萧毓岚唇上点了下,死傲娇。   他这下子点的萧毓岚睫毛轻颤,眼皮子动了动,显然要醒过来。   洛闻歌没选择继续装睡,睁着双迷蒙桃花眼,等着萧毓岚醒。   于是萧毓岚睁眼便落入一双好整以暇的眼眸里,那里有几分戏谑,还有些许调笑。   萧毓岚:“…”   他怎么好端端大半夜醒了?   翻车来得如此突然,连个假扮做人时间都不给。   洛闻歌含笑:“陛下。”   萧毓岚板脸,故作冷淡:“嗯。”   手从他腰上挪开,身体也跟着后退,明晃晃要划清界限意思。   洛闻歌哪能让人占完便宜就跑,反应无比迅速得反手抱住萧毓岚,低声细语道:“陛下想跑?”   萧毓岚眉眼冷淡,好似真不在乎他,嗓音透着疏离:“朕睡蒙了,洛少卿不必太介意,朕往后不会再来。”   “陛下真打算不来了?”洛闻歌微蹙眉问。   萧毓岚敛眸,鸦睫也沾染着冷漠,并不答话。   洛闻歌心思微转,凑上去:“那我想你,怎么办?” 第72章   萧毓岚神色不明看他好一会儿, 捏住快要送到唇边的人,眯眼看不出情绪, 低声问:“真会想朕?”   洛闻歌握住对方手,轻声细语说着最亲密话语:“会, 陛下可曾听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萧毓岚放低姿势,让两人离得更近, 呼吸缠绵相织,眼眸落在他唇上, 声轻不可闻:“难不成你想说你对朕就是这样?”   洛闻歌眉眼生动, 没直白承认, 眼神却将想说的话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就是这个意思。   萧毓岚冷淡如冰推开他,淡淡道:“你离朕远点。”   洛闻歌退到自己枕边,撑着脸颊看萧毓岚。   他如此听话,倒让萧毓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这里毕竟是让他养伤地方,自己大半夜不好好睡在宫里,爬上他的床,被抓个正着, 怎么看尴尬得都不是他。   萧毓岚抿紧唇,视线游离时候对上洛闻歌目光, 里面满是欲言又止。   他很想和自己说话, 这是萧毓岚读到的。   要是给个机会, 两人都不必如此尴尬, 甚至还能冰释前嫌,最重要的是自己过来也是有事要说。   萧毓岚没犹豫太久,还端着架子,视线落在他身上:“你今晚用过汤药?”   洛闻歌听出萧毓岚的言外之意,眨眨眼睛道:“可能是我喝久了,身体习惯,半夜会醒。”   想轻易糊弄萧毓岚,这点道行不够,萧毓岚冷脸:“朕再给你次机会。”   “啊…”洛闻歌愁眉苦脸,有些难以抉择,好半天在萧毓岚神色越来越冷下,他再次凑过去,“其实是我想见陛下,将院使给得药偷偷倒掉了。”   萧毓岚绷着脸,像是惊奇:“真是这样?”   “就是这样,陛下有仔细数过我有几日没见到你了吗?”洛闻歌认真问,先指着萧毓岚胸膛,再指指自己,“是我,见到你。”   萧毓岚心里清楚,每次自己都是挑入夜过来,次次来,他次次昏睡,哪怕自己对他做点什么,他也醒不过来。   萧毓岚不说话,洛闻歌又凑近点:“我真的很想你。”   “别以为说两句好听的,朕就不生气了。”萧毓岚捏住他靠近的脸颊,软软滑滑,冷笑道,“这次朕真没那么好消气。”   “那陛下到底要我怎么做?”洛闻歌口齿不清道,“是每日乖巧听话跟个金丝雀一样,等待陛下召见,还是按照陛下所思所想做个没脑子宠物?”   他所说这两种,都不是萧毓岚想要的。   其实萧毓岚想得很简单,在他求解若渴的眼神注视下,萧毓岚眉头稍松道:“做你自己,你还记得朕强调过的事吗?”   洛闻歌真没脸说记得,好几次萧毓岚生气都因这点,他要说记得,保不准某个本来将要消气的人会怒火再燃。   他脸上的不好意思让萧毓岚扯了下唇角:“你记得,没脸说。”   被人说中了,洛闻歌也就大大方方承认:“我这不是怕某人会更生气么。”   话说到最后音调越来越小,有点不敢看萧毓岚,他是真的感觉不好意思。   “你在朕这里毫无信誉可言。”萧毓岚冷冷道,“朕记得很久以前有个人怀疑过朕的信誉。”   这账翻到两人初谈合作时候,萧毓岚这记仇本领也有点强悍。   洛闻歌抹了把脸,干巴巴道:“这不是为大局着想吗?”   “为大局能不要命,洛少卿这舍己为人的精神,让朕很感动,可能是想来年时候,让朕多送两杯酒吧。”萧毓岚说。   洛闻歌猛地上手捏住萧毓岚的嘴。   萧毓岚像是被惊到,想要躲开他攻击,却被他紧跟黏上来。   “我以后绝对会爱惜生命,朝内局势将定,往后也不再有需要我出生入死地方,陛下想让我闲赋在家也可,归野山林也罢,都无所谓。”洛闻歌说完这句话,放开萧毓岚。   今夜这场谈话出乎他所料,本是想让萧毓岚明白他想法,再让人消消气。   这几日见不到人,他是真的有点想萧毓岚。   先前碍于种种原因,哪怕他很喜欢萧毓岚,也无法行为僭越。   如今必然局势有所扭转,扣在他身上枷锁被解开,他完全能畅所欲言,想对萧毓岚说多少甜言蜜语,都能说的出口。   他看着沉默得萧毓岚:“我呢,是生是死都在陛下一念之间。”   这话是戳在萧毓岚心里,多少次心惊肉跳都取决于他的生死,此时他这么说,萧毓岚眼眶瞬间有点热。   “洛闻歌,你在捏朕的心。”   洛闻歌舔了下唇:“最后一次,往后换陛下捏我的心。”   萧毓岚相信他对自己的真情,但他每次行为处事总喜欢钢丝跳舞,危险又刺激。   危险是对他,刺激是对自己,萧毓岚叹了口气:“朕真不知道该拿你如何是好。”   “那不妨这样,往后我惹陛下生气一次,无条件答应陛下一个要求,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反悔。”洛闻歌开始给自己挖坑。   坑挖得很不错,正好入萧毓岚心。   萧毓岚将信将疑:“你真能做到?”   “陛下瞧不起人啊,我好歹也饱腹诗书,是个坦荡荡君子,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当然要做到。”洛闻歌就差拍着胸脯做保证。   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萧毓岚半点脾气闹不起来,为出气恶狠狠捏他脸颊:“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但凡敢让朕再生气一次,囚.禁在凤栖殿,让你一辈子只能见到朕。”   洛闻歌笑得眉目弯弯,温声道:“好,若陛下囚.禁了我,会不会每日来看我?”   萧毓岚眉头微皱,话放得狠戾:“朕白日不会看你,让你好生睡个觉,夜里便不睡了罢。”   洛闻歌细品这话里意思,慢慢地、脸颊生出粉色,弱弱道:“陛下是忘记我身上幽情蛊吗?”   萧毓岚视线落在他因姿势问题而袒露许多的肌肤上,有着些许不讲情理:“朕若想要你,幽情蛊算不得什么。”   洛闻歌被撩得面红耳赤,试图假装咳嗽减轻害羞感:“院使说过只有找到制蛊之人,才能解开幽情蛊。”   “想解还愁没法子吗?”萧毓岚问道。   洛闻歌憋着不说话,这人真是直白到无法直视。   萧毓岚捏着他的脸变成捧着,认真审视:“朕问你想不想解蛊?”   洛闻歌下意识道:“想。”   没人想做个和谁行房谁就死的毒人,且不说这蛊发作起来要人命,他巴不得早点解。   早日解蛊,他也好早日脱离苦海,做想做的事。   萧毓岚心有计较,放开他躺到旁边,望着床幔道:“你想抓的那两个北疆人,朕调查清楚了。一个叫吉布哈,北疆大将军;一个叫元明琅,是王室豢养的门生。说是门生,其实就是个棋子,从诸多人里筛选出来的优势者。”   和院使说得有些出入,但并不妨碍洛闻歌做选择:“陛下要动手吗?”   萧毓岚往他这边望一眼:“你的人在盯着他们,不出意料,人会落入临江楼手里,抓捕时候,朕会让影卫帮个忙。”   “这是相信我的人能审问出有用东西。”洛闻歌笑道。   萧毓岚半阖着眼眸,声音轻飘:“人要落到谢温轩他们手里,很多审问手段不能上,让六部知道抓到北疆人,肯定掏空心思,想法子压迫北疆,不会去动人。落到临江楼手里就不同,不隶属于朝廷,江湖组织不讲究规矩,想问什么就问什么,自然能问出更多东西。”   洛闻歌侧着身子枕胳膊,挪得离萧毓岚很近:“那陛下想知道什么?”   “你要替朕去审人?”萧毓岚转过脸看他,说不好眼底什么情绪。   洛闻歌嗅到危险味道,绝不在被打边缘疯狂徘徊,表明立场:“我不去,陛下肯说我写封信,再由陛下转交给蒋霖,他会遵从陛下指令。”   萧毓岚轻哼,这还差不多。   也就这会儿聪明一下,没说要出去的话。   洛闻歌想了想,又说:“陛下现在能和我说说朝内局势如何吗?”   “还放心不下?”萧毓岚问。   洛闻歌扪心自问,那确实是放不下,做那么久准备,让人调查那么久,不知道结果怎么行?   洛闻歌老老实实说:“身为局势开端者,肯定很关注结果。”   萧毓岚换位思考一下,觉得自己要是他,也会很想知道答案。   可萧毓岚不想就这么告诉他,神态略微妙道:“真的很想知道?”   这不是废话吗?   洛闻歌耐着性子,好声好气说:“我就像个努力耕耘的老百姓,到季节想收获粮食罢了。”   “那你说朕要在你身上耕耘几年,能不能收获果实?”萧毓岚漫不经意问。   这突然冒出来的搞黄色段子,让洛闻歌没忍住抬手锤人:“我说正经的。”   萧毓岚有心情逗完他,这才开口说正事:“徐应屏再无翻身可能,朕这几年收集证据都交到谢温轩手上,他不死也得离京。还有两日徐邵砚便入京,朕会让他们父子见上一面,多少圆他俩一场夙愿。”   “那徐锦媛怎么样了?我听见皇后薨逝鼓声。”洛闻歌沉思道。   那日他见过徐锦媛,当时她脸色不好看,牢房条件很差,她本身又有伤,若没有大夫照料,以她那个身子情况,想活太久是个问题。   萧毓岚因这句话调整姿势和他面对面:“那时你不该在睡觉?”   洛闻歌觉得这点不重要,抓着萧毓岚的手急切道:“快说啊。”   萧毓岚见他避而不谈,继续说:“人就要不行了,朕让太医去看过,救不活。”   “出殡的还是徐锦媛啊。”洛闻歌说,“那陛下想用沈如卿制衡沈爵的目的达到了吗?”   萧毓岚听见老狐狸名字,脑袋发轴似的疼了下:“他目前还滞留在城,有些事还需要点时日。”   “是指沈如卿小产一事?”洛闻歌想到这,眼神渐渐犀利起来,“你不会是想把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吧?好借此让沈爵没脸再回城,从此无缘朝堂。”   “有何不可?”萧毓岚无所谓道。   洛闻歌挠挠眉毛,试图劝说萧毓岚:“这要传出去,陛下脸面要往哪里放?堂堂一国之君,连后宫三亩地都管不好,被嫔妃戴绿帽就算了,连孩子都弄出来,差点儿让皇室血脉被污染,这要人说起来,陛下不仅没脸面还要被可怜。”   萧毓岚眉梢轻扬,眉眼柔和下来:“要真是这样,也就达到目的了。”   洛闻歌思绪稍顿了下。   萧毓岚就是想让老百姓知道宫中秘闻,从而让他们产生同情心,将过错推到沈如卿身上,准确来说,是推到沈爵身上。   宁朝老百姓对朝内局势也有所耳闻,萧毓岚被徐应屏和沈爵把持朝政多年,连句话都不敢说,在老百姓眼里早就是个小可怜。   如今要再传出沈如卿一事,那沈爵和沈如卿得被人骂死。   更别提说好辞官返乡,临到最后又重返,哪怕是萧毓岚亲自去请,在老百姓看来,也是有内幕。   到时候不用萧毓岚出手撵走沈爵,老百姓的唾沫能淹死人,让他没脸坐在首辅之位上。   萧毓岚还可说顺从民意,让沈爵没法坐下去。   局势走到那份上,对沈爵而言,怎么看都是死局。   洛闻歌笑了下:“这是要借老百姓的嘴逼退他。”   “朕不可能让他再做首辅。”萧毓岚做事向来很果断,说不给沈爵机会,那必定不会给。   洛闻歌基本知晓外面什么情况,想起离京又被喊回来的藩王:“各处封地没出点事情吗?”   萧毓岚得知消息也有点奇怪,不明白为什么想对封地下手之人会沉寂下来,他说:“很平静,那些人就像真商人一般,规规矩矩,弄得朕怀疑盯错了人。”   “那是要等藩王回去,再做事情?”洛闻歌猜测道,刚说完觉得不对,“王爷们要到家,他们想动手也不容易了,难道说人在更好动手?”   萧毓岚也百思不得其解:“到底谁是幕后指使者,朕还没查出来。”   本来洛闻歌以为这手趁机侵入是出自某位王爷之手,这会儿再看有点不确定。   不论是云王还是淳王,以这两人性子,想挑事情必会趁人不在。   因为人不在,但凡发生点事情,都会造成封地老百姓内心恐慌,很容易趁乱再生事。   洛闻歌思索:“还真得将目光放到北疆去,朝内无人添乱,也只有他们想搅混水。”   萧毓岚看他动起脑子来,精神奕奕的模样,忍不住问:“要是可以,你是不是要跟朕说一晚上?”   洛闻歌惊觉太沉迷分析局势,导致两人到一起就说正事,这跟别人谈恋爱不同。   别人谈恋爱都是甜言蜜语说不完,亲亲抱抱举高高。   他俩是说正事谈谋略,再深入的,他们现在也没法做。   洛闻歌怅然叹气:“我也想和陛下做点别的,这不是身体不允许吗?”   “……”萧毓岚一言难尽,“朕想说不聊正事,还能说点别的。”   洛闻歌趴在枕头上,抬眸望着萧毓岚:“比如呢?”   萧毓岚还是将昨夜和太后聊得说了,最后道:“父皇和你爹的关系…朕没想到。”   其实洛闻歌先前有过这方面感觉,此时被验证倒也不惊讶,就是有那么点不对劲:“两人心意相通,又怎么能容忍双方各自娶妻生子?”   从诸多人嘴里可以得知,洛曜是个实力能力很强的人,文能定国,武能定邦。   这样一个人,性子不可能软绵绵,想来也很要强。   要强之人是无法接受心上人另娶他人,那……   洛闻歌视线落在萧毓岚身上,他的小皇帝究竟怎么来的?   萧毓岚也有这方面疑惑,不过是对他的。   双方对各自身份都生出些不明白,同时开口。   “你……”   “那……”   两人又同时住口,洛闻歌轻抬下颚:“你先说。”   萧毓岚也不推辞,倾吐内心疑团:“父皇给朕想找的伴读就是你,因这决定,朕向父皇打听过你,是洛阁老去北疆那半年,回来后身边就带着你。”   这意思很明白,算日子他怎么也不可能是洛曜亲儿子。   陡然知道反派真正身世,洛闻歌还有点懵,不是洛曜亲儿子……吗?   那他是从哪弄来的?   洛闻歌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反派究竟是谁的孩子,原书没介绍到这份上。   这对他而言,也称不上有多值得困扰的事。   许是他表情木讷起来,让萧毓岚改口道:“也不好说,父皇说你小时候身子不好,说是早产缘故。”   洛闻歌噗嗤笑出声:“不用安慰我,他是不是我亲生父亲都对我有养育之恩,也因为他,我才有如今成就。”   萧毓岚一腔想安慰的话胎死腹中,他压根不需要安慰,萧毓岚每次都会被他刷新认知。   “洛洛,你什么时候会让朕心疼心疼?”   洛闻歌怔然。   萧毓岚望着他,眼神里有无奈也有心疼:“你这样让朕有种感觉,你不需要朕。”   人一旦不被需要,内心就会生出种被遗弃感。   洛闻歌不知道哪里让萧毓岚有这种感觉,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他并不想让萧毓岚这样,索性敞开说:“需要,我很需要,要不是陛下,我早就死了。”   萧毓岚看他:“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洛闻歌记得上次谈及心意这方面,是他没忍住亲了萧毓岚,当时没能说清楚明白,那不如就这时敞开说。   洛闻歌本波澜不起的心忽然有点小紧张,好似被火上浇油,又像彗星撞地球,他握了握手,手心里有了湿润感:“我喜欢你啊。”   萧毓岚形容不好心里什么感觉:“洛洛,你说出这句话以后就没退路了。朕不会放你走,不会让你有机会逃跑,往后余生你都只能在我身边。”   “三生有幸。”洛闻歌欣然应允道。   萧毓岚定定看他好一会儿,丢弃自己被子,钻到他身边。   这举动让洛闻歌明白萧毓岚不生气了。   这应当是两人彻底明朗心意。   萧毓岚再次感受到怀里有人能说话的满足感,低声道:“明日起朕会让人给你透露点外面消息,不会很多。你还是以养伤为主,朕会处理好外面的事。”   “不用让人特意来说,你每晚不过来吗?”洛闻歌躺在熟悉龙涎香味怀抱里,踏实许多。   萧毓岚也想每夜过来,不做什么,单纯抱着他谈谈心睡个觉也好,可现实不允许,他说:“皇后丧礼期间,朕会有很多事要处理,恐怕难脱身。”   洛闻歌明白了:“好。”   “那本介绍北疆的书,你多看看,待朕处理好朝内局势,就陪你去北疆。”萧毓岚低头在他头顶上碰了碰。   洛闻歌这次就很聪明了,打算事先把丑话说前头:“我要去北疆,不单是解蛊。”   “朕知道。”萧毓岚轻笑,“朕也没打算让你单纯解蛊,北疆的手伸那么长,未免太不将朕放在眼里。”   萧毓岚不打算太平去太平回,这就更加增添洛闻歌搞事情兴致。   人在夜里醒过来就不好再入睡,说到这么令人激动的话题,洛闻歌眼睛亮晶晶,跟天上小星星似的。   “那我就要提前布置,让他们难受起来。”   萧毓岚眼皮子有点沉,困意上涌得很,嗓音发哑:“嗯,你不困?”   洛闻歌微敛神色,含蓄道:“白日里睡得多,晚上肯定不太好睡了。”   萧毓岚睁开了眼睛,眸光晦暗不明,语气危险:“精神很好,不如做点别的?”   洛闻歌还记得自己是个伤患,不明所以问:“做什么?”   萧毓岚的手在锦被下挑开了他的亵衣衣带:“你喜欢的事。”   洛闻歌猛地按住那调皮的手,忍着恼羞成怒的冲动:“谁说我喜欢做这个?”   “那你就当朕喜欢好了。”萧毓岚说完这话,俯身堵住他想喋喋不休的唇。   次日早晨醒来,洛闻歌神清气爽,还在床上抱着沾有萧毓岚味道的枕头想睡回笼觉,就见院使推开门,手里拿着还在滴水的油纸伞,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哟,今日醒的挺早。”院使将伞放在旁边,对后面小药童招手。   小药童端着汤药和早膳进屋,冲他露出个天真无邪笑容。   洛闻歌起床宽衣,打着哈欠,要醒不醒:“感觉睡得挺好。”   院使走到床边给他把脉,闻到熟悉香味,皱了皱鼻子:“臭小子。”   洛闻歌抬眸,眉眼皆是笑意:“我怎么了?”   院使放下他的手:“你自己知道。”   洛闻歌笑了笑。   院使过去打开窗户:“昨夜还想着今日让你见见太阳,没想到下雨了。”   洛闻歌看眼瓢泼大雨:“又出事了?” 第73章   院使今早还未见过他人, 对外消息不得而知, 说不上什么, 就问他:“你怎么这么问?”   “有书上说阴雨天是为遮蔽太阳,让黑白无常自地府过来收魂魄,这雨下得这么大,收的人非富即贵。”洛闻歌说。   院使听迷幻了:“老头子活这么大没听过这种说法。”   洛闻歌指指床边小桌子上放着的书:“我也是从这本书上看见的。”   那正是院使昨日捎带过来,介绍北疆风土人情的。   院使看见那书, 嘴角抽搐,还以为他义正言辞说这么多, 是昨夜萧毓岚过来透露新消息,敢情也是乱猜一通。   院使没眼看他, 走过去帮小药童打水,将水盆送到洛闻歌面前。   “多大个人,还信这种不着调的说法。”   洛闻歌漱口净面,接过小药童递过来的早膳,闻言笑道:“人要童心未泯, 才会发现这世间美好更多。”   “你可别教坏这孩子, 他年纪小人傻,三两句就被带偏了。”院使一把拉过小药童,低声道, “你先去吃饭写字,这边为师处理。”   小药童还想多听几句他俩谈话, 措不及防被支开, 只能恋恋不舍走开。   洛闻歌淡笑不语, 低头挖碗里白粥,蓦然发现今日早膳不同,多了些补气药材,他勺子里躺着红枣:“院使舍得给我改善伙食了?”   院使视线在他还有些苍白的脸上划过,语气很正经:“夜里忙不停,白日也不怎么睡,不给你补补,老头子怕花再多时日修养都养不好。”   这其中潜在意思听得洛闻歌脸颊微红,为保全名声,还是解释道:“不是,他过来就是……”   “哎,打住,老头子不听,你这气血确实该补补,甭管出于何种理由,你吃便是。”院使说。   在他眼里萧毓岚和洛闻歌那就是一对,到最后萧毓岚还是走上先皇老路,不知道他们最终结果会如何。   希望能有个善始善终吧,洛闻歌不是洛曜,萧毓岚也不是先皇,性格不同,结果自然不同。   院使想着,指着被洛闻歌有意冷落的红枣,不容拒绝道:“吃掉,这一大碗粥一口不许剩。”   洛闻歌没精打采,这是要加深到食补,院使是疯了啊。   从这日起,洛闻歌每顿膳食都变成养生餐,从各种奇怪地方补,连吃三日,洛闻歌麻木了。   而这三日里,萧毓岚没来过,洛闻歌却没断过外面的消息。   他知道徐锦媛死了,徐邵砚进城,在大理寺牢房见到徐应屏,父子两犹如陌生人,谈起话来客套居多,说到最后徐邵砚表明立场,愿在边界做一名寻常士兵,为徐应屏这些年做下过错赎罪,求萧毓岚饶徐应屏一命;   沈爵那边开篇迷幻,得知沈如卿小产后身子不好,沈爵连进三天宫苦求太后,让他最后见沈如卿一面。   太后被央求得拂不开面子便答应了。谁知沈爵这一看,出大事了。   沈如卿在冷宫上吊自杀,消息传出来那刻,满城震撼。   随之被泄露的就是沈如卿仗着是有个首辅爹,在后宫兴风作浪的桃色传闻,再到妄想将他人孩子生下来让萧毓岚养等等事迹,被哄传在长乐城街头巷角。   一时各处风声遍地升起,多重角度讨论萧毓岚到底有多惨,全然忘记一月前曾津津有味探讨萧毓岚有多坐享齐人之福。   那时被奉为娥皇女英的两位美人,如今一前一后先离萧毓岚而去。   不知哪里传出他们这位宣致帝克妻说法,说得有鼻子有眼睛,从生辰八字分析到长相身材,那都是强硬之态,一般女子降不住。   说到女子降不住,不少人开玩笑说,那不妨换个男子来罢。   一说到好男风,闻者不免想到前几日被徐应屏害死的大理寺少卿洛闻歌。   虽然都察院及大理寺联合出榜申明,说洛闻歌生前那些个传闻,皆是为查案所需,不得不为之,望城内人奔走相告,勿要再论逝者不当言论。   但是那等文绉绉话语根本说服不了老百姓们,都说苍蝇不叮无缝蛋,洛闻歌真没这方面意思,哪能传出来?   让人死抓着不放的还要数传闻中被洛闻歌豪取抢夺那位穷书生,如今藏娇院落终于亮起灯,想来是穷书生在日夜缅怀洛闻歌罢。   倘若两人没情,那穷书生何故如此?   坊间传闻到洛闻歌这里,为听个新鲜,萧毓岚让人传达,也是让他心里有个准备,免得出去一头雾水。   从这绵延不断的传闻上,洛闻歌能看出宁朝民风有多奔放,完全不避讳人谈及这些。   这日连阴天终于要放晴,太阳挂在大半空,明媚炙热,洛闻歌待在房内被困得难受,被院使允许出房晒晒太阳。   他身上外伤好得七七八八,走路无需别人扶持,小步踱到外面准备好的软椅坐下,怀里抱着小暖炉,手捧介绍北疆古书,身侧小矮几上面炭火煨着暖茶,可谓偷得浮生半日闲,怯意不行。   院使推开远门看见的便是,他披着长发,身着青色长衫,腿上盖着墨色长毯,窝在软椅里,姿态慵懒,神态放松。   这几日食补是有效果的,让他气色看起来好很多,脸颊红润,眉眼先前恹恹之色消失了,灵气又回来了。   院使走到他对面坐下,捏过颗小甜枣:“感觉怎么样?”   洛闻歌抬眸,懒懒应道:“太好了,我从来不知道晒太阳能让人心情这么好。”   “能让你出来晒太阳,不代表就能让你出这院门。”院使话里有话道。   洛闻歌眯眼笑了下:“等着,看陛下什么时候关高兴了,我就能出院门。”   院使仔细算下来,从把他救下来到现在,满打满算关了他九日,这养病日子真不算长,若萧毓岚有心,怕是还要关他再一个九日。   “院使是在想让陛下多关我几日?”洛闻歌问,他察言观色能力极强,这几日和院使相处下来,多少能读懂这神医神态意思。   院使挪到软椅这边,离他要近点,说话跟防着人似的:“不用老头子想,陛下会自愿这么做。要真如此,老头子就得给你本别的书。”   洛闻歌看眼手里刚翻到小半的书:“为何?”   院使闭口不谈,言顾其他道:“趁这几日陛下没来,你抓紧看看那本书。”   洛闻歌让院使给说糊涂了,到底是什么书,还得趁萧毓岚没来看?   院使越是不肯明说,洛闻歌越是好奇:“到底是什么?”   “等会我让小药童送过来。”院使眼神闪烁,素来自得老脸上难得生出点别扭来,含混交代道,“记住,老头子这都是为你好。”   洛闻歌一脸莫名,什么东西啊?   他听见步履矫健离去的院使嘀嘀咕咕:“两个刚及冠的年轻人闹在一起,哪会单纯盖被子聊聊天?陛下也真是不理智,都和他说过不能碰不能碰,真是没办法……”   再远远地,就听不见了。   光是这几句话,也让洛闻歌浮想联翩,隐约猜到院使说的那本书是什么鬼玩意儿,他心跳不正常起来,猛地将书扣在脸上,想什么呢?!   然而当小药童捧着本包裹严实书过来时候,洛闻歌仍旧不受控制想歪了。   “洛哥哥,这是老师让我拿给你的。”小药童奶声奶气道,拍拍手里书递过来。   洛闻歌接过放在腿上,就觉得这书不太正经,不好当着小孩子面拆开。   小药童送完书还站着不走,直勾勾看着那本书:“洛哥哥,你为什么不拆开看呀。”   洛闻歌含混道:“我这本书还没看完,等看完再拆这本。”   “可老师特意叮嘱我,让你快看。”小药童歪着头看他,脸上满是童真,“是洛哥哥手疼拆不了吗?那我帮哥哥好了。”   小药童说着上前来,伸手就要拿起书。   洛闻歌生怕拆开包裹里面是让人羞赧的画面,赶紧温柔拒绝:“没有,是哥哥暂时不想拆,乖,你给哥哥啊,待会哥哥就看。”   小药童松开手,却还是没走,很为难道:“你要是不拆的话,我回去不好和老师说啊。”   洛闻歌怀疑院使是在故意为难他,还是有证据的那种。   看着眼前睁着双黑葡萄似大眼睛看着他的小药童,洛闻歌叹了口气,认命动手拆开那本书,翻开第一页,看见里面呈现画面,他还算镇定,装作若无其事看向小药童:“现在行了?”   小药童点点头,洛闻歌抓了把小甜枣塞进小药童小小手掌里,再摸摸对方小脑瓜子:“去吧。”   小药童嘴巴甜甜道:“谢谢哥哥。”   洛闻歌露出个笑,小药童又问:“哥哥手心很烫,是发烧了吗?”   洛闻歌笑有些挂不住,眸光里水光潋滟,氤氲一片:“没有,是太阳晒得我有些热了,你快回去吧。”   小药童当了真,转身蹦蹦跳跳离去。   院门轻轻关上,就像关上被人盯着看的窗户,待院内只剩下他一人,洛闻歌轻轻松了口气,心底羞耻感好似气泡般升起来,让他脸颊滚烫,没忍住埋进双手里,低声喃语:“院使这一天天到底在想什么啊?”   怎么能让小孩子给他送龙阳图?好在小药童听话,不曾拆开过,否则这得造多大孽,给小孩子留下怎样的心理阴影啊。   洛闻歌都没勇气再翻开那本书,暗下决定待会就将书丢进抽屉里锁起来,当无事发生过。   心里这么想着,扣在书边的手不知怎么生出些别得想法,指尖微动。   他悄然抬头,院内静悄悄,除去太阳当空照外,这逼仄地方只有他自己,看两眼没人会发现。   清楚自己心意至今,洛闻歌没时间了解两个男人是怎么回事,纵然大概有个模糊概念,但具体如何操作,他一概不知。   这时有本入门书在眼前,他心动好几下。   反正没有他应允,无人会进来,他翻开看两眼,不会被人发现,也无伤大雅。   如此劝说自己几次,洛闻歌按捺不住,终是翻开了那本内容很丰富的图画集。   图画集的内容不知出自哪位高人之手,一幅比一幅大胆,以洛闻歌浅薄医学知识来分析,好几种姿势都会闹出人命,他翻看专研的太专注,没注意到有道身影站在旁边好一会儿,以对方卓越视力,能将他所看的东西一览无余。   洛闻歌在将要翻开新页时候,院内刮起一阵冷风,直入他露在外的脖颈处,冰得他不禁打个哆嗦,抬头想揉揉脖子,结果看见两步之遥,似笑非笑的萧毓岚。   洛闻歌愣了下,没想到萧毓岚这时会来,毕竟对方现在该忙着对付沈爵,接着他想到自己在干什么。   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蹿红,手忙脚乱收拾还摊开的图画集,结结巴巴:“你、陛下、你什么时候来的?”   萧毓岚眼眸微垂,落在他捏紧图画集的手上,戏谑道:“朕不知道原来洛洛内心如此渴望做这事儿,竟光天化日之下看闺房之术。”   洛闻歌烧红了脸,躲避视线不敢看萧毓岚,想将图画集藏起来,声音低到快要听不见:“这不是我想看,是院使,他、他让人送过来的。”   “好端端地院使给你送这种书做什么?”萧毓岚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看着他问,“是朕的洛洛有这方面需求了吗?”   “没、没有。”洛闻歌捏着手,勉强撑着底气道,就是不敢抬头。   萧毓岚双手落在软椅两侧,俯身含笑道:“就算洛洛有,也属正常,这个年纪确实能做这种事,不过……”   萧毓岚轻轻拨开他欲盖弥彰的手,手指轻轻挑开图画集,露出里面这样那样的图,嗓音透着些疑惑:“这些毫无趣味可言的图比得过朕吗?为何洛洛宁愿看这东西,那夜都不愿看朕一眼呢?”   这是说前几日他半夜醒来,两人胡闹时候,互相宽衣解带后,他闭上眼睛怎么哄都不睁眼,最后萧毓岚抱着他什么都不做就睡觉。   这会儿旧事重提,洛闻歌喉咙轻动,想说:“我怕难以把持。”   “哦?”萧毓岚松开手,任由图画集重新合上,“那你看这些东西时候在想什么?在想朕,还是在想你和朕?”   这是什么问题?   洛闻歌回答不上来,羞赧感要爆棚,果然不能背着人干坏事,这一被抓就抓个狠的。   萧毓岚见他不吭声,温柔唤:“洛洛。”   洛闻歌身体轻颤,鬼使神差抬起头来,他看见萧毓岚眼眸深处压着的笑意,刚想说话,就被萧毓岚低头夺走了呼吸。   对方呼吸炙热,唇瓣温度也很高,仿佛要将他烫化了。   他被咬得睫毛剧烈抖了下,感受到萧毓岚的惩罚,转而是温柔安抚。   到最后萧毓岚想起身放开他,却被他勾住脖颈,主动缠了上来,萧毓岚呼吸乱了一瞬,俯身单手揽住他腰,让两人离得更近。   半晌后,枝头乱蹦的麻雀叽叽喳喳,绿豆大的眼睛好奇望着挤在软椅里,脸颊皆有些红晕的两人。   洛闻歌靠在萧毓岚臂弯里,手里还抓着那本图画集,既然被人抓到,那就堂而皇之的翻阅。   萧毓岚侧眸,视线随他手而动,心里波澜不惊,对这等东西生不出兴趣。   “这也太扯了。”洛闻歌边看边分析,研究到兴致上,还捅捅萧毓岚,“陛下,这种真能办到吗?”   萧毓岚意味阑珊,声音低低的:“想知道的话,不妨试试。”   洛闻歌猛地住口,好一会儿扭头看萧毓岚,对上男人意味不明的眼神,他合上画册,压过去:“你让我试试吗?”   萧毓岚那只手掐住他细腰,将人往面前带,让他确切感受到双方资本,低笑问:“你敢再说一遍吗?”   洛闻歌不敢,就两人在床上体力悬殊和主导而言,他远不是萧毓岚对手,何况……   他敛眸,视线落在被大腿压着的地方,还真拿不住。   萧毓岚被太阳晒得懒洋洋:“沈爵要离京了。”   “从今往后不回来了?”洛闻歌问。   “嗯,曲靖被抓,闻天冢因闻依依和他闹翻了,告状到朕面前,大义灭亲的质问沈爵十大罪状。”萧毓岚回答。   洛闻歌刚还在想沈爵为何败得那么快,原来是闻天冢出手了。   这闻依依又做了什么事,能让闻天冢和沈爵闹翻的?   洛闻歌抬眸看男人垂着眼皮子看他,眸光温柔纵容,心里一动露出个笑:“你这说得太简单了。”   萧毓岚勾唇笑了笑,促狭道:“要说沈爵和闻天冢恩怨,就得说到你身上。”   “我?”洛闻歌错愕,莫名其妙道,“我与闻天冢不过点头之交,哪会让他冲动到和沈爵翻脸。”   萧毓岚挑起他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淡笑道:“朕的洛洛放出假死消息都会引无数人悲叹。”   “说重点。”洛闻歌催促道。   萧毓岚失笑:“其实是沈爵想借闻依依钟情你来挑拨离间,让朕给你赐婚,你曾很明确表示不喜欢闻依依,朕若非要你娶闻依依,君臣不睦。沈爵做这个提议,闻天冢考虑到在旁人眼里你不在了,哪怕赐婚,闻依依也是冥婚,传出去很不好听,再说闻天冢和闻依依自幼相依为命,不会眼睁睁送葬送闻依依下半身幸福。”   洛闻歌怀疑沈爵疯了:“那也不至于翻脸。”   “那倘若闻依依背着闻天冢和沈爵商讨如何嫁给你,被知道了,你说会如何?”萧毓岚手落在他后脖颈上,轻轻捏了捏。   洛闻歌打了个激灵,浑身无力,酥麻感从脖颈散发向四肢,他受不住这种撩拨,连挠带跑躲着:“别乱碰。”   萧毓岚语气多有暧昧:“这地方朕记下了。”   洛闻歌很聪明明白了,他看着萧毓岚:“现在威胁都没了,陛下能放我出去了吗?”   “还不行。”萧毓岚说。   洛闻歌纳闷:“为什么?”   萧毓岚将他从头扫到尾,视线落在他大腿紧贴着的地方,嗓音发紧有点儿沙哑:“你的伤还要继续调养,朕的事也没处理完,这时放你出去,朕不好管你。”   这句话的重点,洛闻歌都在最后那段上,他动了下腿:“陛下为何要管我?”   萧毓岚伸手按住他还想乱动的腿,低头擒住他的唇,恶狠狠吮了下:“朕想任何时候过来都能对你动手动脚,明白了吗?”   洛闻歌抿了下唇,唇上有刺痛感,可能是破皮,他浅笑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   他话不说完,手很不厚道往萧毓岚腰带里钻,在占便宜这方面,他不会比萧毓岚弱。   萧毓岚唇角弯着抹不怀好意的笑,由着他乱来,懒懒道:“你撒下得野,来日都得还上,不仅在床上。”   这威胁就有点狠了,让洛闻歌手势顿了下:“这就是陛下不对,咱两谈情说爱得平等,哪能这么说。”   “那你觉得朕该怎么说?”萧毓岚反问道。   洛闻歌眼眸微动,坏笑道:“来啊,互相伤害。”   萧毓岚闷声笑了:“洛洛,你是不是被关疯了?”   “还好吧。”洛闻歌抠着腰带上的龙纹轻飘飘道,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确实还行,尤其在知道朝内局势逐渐被平复,他觉得能放心养病了。如若这幽情蛊不跳出来闹幺蛾子的话。   萧毓岚没看出他有勉强地方,看来是真还好:“再过几日,朕会让蒋霖过来。”   让蒋霖过来,就等于打开他和外界的联系。   洛闻歌发觉萧毓岚不是真心要关死他,还是很考虑他感受,这体贴的做法让他心里暖到冒泡:“你真好。”   萧毓岚不知何时拿过那本图画集,翻开指着上面说:“朕那么好,试试这个?”   洛闻歌一看那画面,倏然合上。   萧毓岚支着脸颊,柔声喊了句:“洛洛。”   “干嘛?”洛闻歌睨着萧毓岚问。   “你觉得该怎么利用那两北疆人?”萧毓岚抛出他感兴趣的话题。   洛闻歌在遐想前,先问:“人抓到了吗?”   萧毓岚想到影卫禀告消息,那边还在养鱼,再等机会:“谢温轩还没查出和北疆人合作是谁。”   “恐怕不好查了。”洛闻歌想到沈爵和徐应屏都没了,这无疑是给北疆递送个消息,萧毓岚已能掌握朝堂,不论兵权还是决策权都在皇帝手里,那再想挑弄风波就难了。   一旦皇帝能坐稳宝座,就代表安内结束,接下来就该攘外了。   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做,不过以北疆这敢来长乐城搞事情的性子,更喜欢刀刃舔血。   萧毓岚的手又在他后脖颈处停住了,举止透着小欠打:“有机会的。”   洛闻歌起身咬人:“你想撩死我?” 第74章   萧毓岚收回手:“朕没有。”   洛闻歌手顺着腰带往下滑:“被撩这种事, 也该同甘共苦, 陛下说是不是?”   萧毓岚不动,任由他胡作非为:“是, 洛洛, 先前院使同朕说你得再养十天,你觉得如何?”   洛闻歌停住手, 做沉思状:“是不是太久了些?”   虽说朝内近来不会有大纷争, 但让他无所事事只养伤, 未免太无聊。   洛闻歌受不住这种折磨, 眼瞅着萧毓岚就差将想法写在脸上, 他挑眉问:“陛下想什么坏心思呢?”   “朕是那种不怀好意的人吗?”萧毓岚问。   洛闻歌点头:“是啊。”   萧毓岚让他这半点不停顿爽快回答堵得神色微僵,无奈道:“也没想什么,就想让你往后多小心。”   洛闻歌感觉萧毓岚真正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至于为什么忽然换了, 不得而知。   他顺着这话题道:“那陛下究竟打算再关我几日?”   萧毓岚看他,像是要将选择权交到他手里:“你觉得要几日?”   洛闻歌心里肯定是想越快越好,考虑到外面局势还没平定下来,要这么快出去,于理不合, 恐会落人话柄。   为萧毓岚也好,为他也罢,再多养几日好了。   洛闻歌道:“院使说十日那就十日罢, 横竖如今局势将定, 我在不在都一样。”   萧毓岚猜到他为全大局才委屈答应, 若真想养伤,他回到洛府养会更顺心,是为宽自己心而已。   萧毓岚很想找个合适时机带他出去逛逛,可今年元宵灯节因皇后丧礼得取消,往后半年种种庆祝节日都不得大肆宣扬。   元宵灯节变成寻常日子,还得遵守宵禁,不能随便初入城,新年在老百姓眼里算不得好开端。   毕竟没有哪个朝代的皇帝死老婆,一死就死俩,闹得各处不消停。   洛闻歌不知道萧毓岚的小心思,在太阳下晒大半天,身上寒气被驱散不少,隐隐开始冒汗。   前面碍于身上有伤,行动不便不好洗浴,洛闻歌忍着,今日被太阳一通晒,他有些忍不了,起身想往院门口走。   萧毓岚勾住他的手:“干什么去?”   “我身上不利索,想问问院使能不能沐浴。”洛闻歌抹了把微冒汗的脖子,感觉亮晶晶的。   萧毓岚眉梢轻轻动了下,视线落在他手上:“这地方沐浴不方便,阴冷潮湿,别洗个澡又洗生病了。”   洛闻歌知道萧毓岚说得在理,这也不能阻止他想沐浴:“那弄点水擦擦也好过些。”   “再等两日。”萧毓岚还是斜躺姿势,冲他招招手,“洛洛过来。”   洛闻歌走过去没好气道:“再等两日我该发臭了。”   “不会。”萧毓岚抓着他的手,将人拽进怀里,在他脖颈处轻嗅,“再等两日你身上伤结疤,朕带你去花朝池。温泉对幽情蛊有镇静作用,多泡泡对你身体好。”   洛闻歌摁着萧毓岚的脑袋,将人推得离自己有点距离:“别闻了,不好闻。”   “朕与你坦诚相见好几次,还有什么好在意的?”萧毓岚抬眸看着他,“你怕朕嫌弃啊?”   论不要脸,洛闻歌真不是萧毓岚对手,简单两句话,说得他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好了。   “你在我面前还真是畅所欲言。”   萧毓岚笑道:“嗯,藏着掖着让你猜太不好,索性让你知道更好。”   “那你知道我喜欢你哪里吗?”洛闻歌也直白问道。   萧毓岚想也没想拉起他的手按在胸口,表情有些不想承认确实如此的样子:“朕曾开玩笑说你馋朕身子,那时便误打误撞说中了吧?”   洛闻歌没忍住笑了,对萧毓岚如此有眼力见感到好笑:“陛下聪明起来,真没我什么事儿。”   “话不能这么说。”萧毓岚倒了杯茶,端到他面前,慢悠悠喂着。   洛闻歌被措不及防到嘴边的茶盏堵了嘴,看一眼萧毓岚,对方很执着,他不得不小口喝,含混道:“你今日要陪我用午膳吗?”   萧毓岚看他喝完撤回手,淡淡道:“不行,午膳要在平和殿与几位藩王用,把人迎回来,忙上这么几日,该和和气气谈谈话。”   洛闻歌一听这话,不由自主思索起来:“谈谈封地?”   若真是谈封地,那就是要给藩王们敲警钟——削藩。   很久很久以前,先皇和洛曜生前夙愿,将藩王们威胁削弱,让萧毓岚能更好坐稳皇位。   萧毓岚颔首:“点到为止,让他们心里有个数,襄王上交兵权,暂且不用削,蜀王平日就很不关心这些,朕不会对他如何。”   那排除这两人,就是云王和淳王。   这两也算不得出头鸟,萧毓岚想挑他们下手,应当是有别的原因。   洛闻歌偏头看向双手扶在他腰上,硬是将他扶起来的萧毓岚:“陛下要走了?”   “嗯,时辰不早了,朕要回去准备准备。”萧毓岚站起来后又将他按进软椅里,碰碰他的唇,“午膳不能陪你用,晚膳可以,朕带你喜欢吃的甜点过来。”   洛闻歌任由萧毓岚将毛毯给他盖好,又摸摸他的脸,低声说:“好好养伤,别让院使瞎操心。”   说到瞎操心时候,萧毓岚的视线在桌上那本图画集上扫过。   洛闻歌翻了个白眼:“知道了,早去早回。”   萧毓岚笑了笑,又亲了一口,转身进房间,片刻后,洛闻歌感觉院内真正只剩下他一人。   即便萧毓岚说过两日带他泡温泉,用过午膳时候,趁太阳热烘烘,他还是让院使帮忙准备热水,简单收拾了下自己。   院使在外面晒太阳,见他收拾一套,心旷神怡出来,掀起下摆坐在旁边。   院使看一圈没看见那本书,忍着丢老脸的风险道:“今早让小药童给你送的书,看过了吧?”   不提还好,一提就让洛闻歌想到上午那些事儿,满脸求知模样:“院使我就想问问你,从哪弄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院使瘫着老脸道:“这就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你甭管我从哪弄得,就说好不好用。”   “估计挺好用吧。”洛闻歌蹭了下鼻尖,没脸和院使说,他是如何研究,被萧毓岚看个正着,闹出一堆子事情。   院使一听这话,脸也能豁出去了:“你小子近来别乱来啊,那东西你看过心里有数就行,别急着实践。”   “……”洛闻歌无力扶额,“院使,我真不是你想得那种人,对这方面没那么渴望。”   院使觉得洛闻歌将幽情蛊想得太简单了,给人解释着:“你性情如何,老头子多少有数,倒不是说你本人对这方面如何,是你体内幽情蛊问题,给你那个,是要你防着点,在去北疆前,老头子顶多能帮你压制些,但不可能做到真不发作。”   说来说去都是因幽情蛊。   洛闻歌现在真恨不得一下子跑到北疆去,将蛊给解了。   以往事事都要为局势考虑,半点不由人,他想为自己做点什么都不行,好不容易局势稳定了,他身体又出毛病,真是天坑。   洛闻歌双手抬起交叠在脑后,望着湛蓝天空:“那我还真得好好看看。”   院使抱着小茶壶喝了口,咂巴咂巴嘴:“别怕,真熬不过去,陛下也会帮你。他见不得你难受。”   洛闻歌忍不住转脸看院使:“您知道我和陛下……”   “你两见面那旁若无人的模样,还得用说吗?”院使看他一眼,“再说陛下对你在乎程度,早就超出君臣界限,老头子没少见这种事。”   “那院使知道我爹他……”洛闻歌话没说完,眼神却表达的很明确,他就是想问洛曜生前事。   院使记得洛曜死的时候,洛闻歌也不小了,该知道该记得的一处不落,那他这么问,许是想更了解了解吧。   院使没太直接,先问:“你知道多少?”   “知道他和先皇曾有过一段。”洛闻歌说,“也想知道我从哪来的。”   院使神色绷紧一瞬,旋即放松道:“你从哪来的,老头子也不知道,不过能和你说说他和先皇的故事。”   这果然是个知情者,洛闻歌放下手做好聆听姿态。   院使抿口茶再开讲:“要说起你爹和先皇的故事,可能要追溯到征战时候,你爹不是考科举入朝,是在先皇行军打仗半途遇上,他帮先皇出谋划策赢了次战役,先皇见他博学多才,便有意招揽,当时你爹四海为家,觉得先皇很合眼缘,就答应了。后来一来二去吧,两人就看对眼。”   洛闻歌没想到洛曜和先皇认识得如此奇幻,是从战场开始的爱情。   “后来先皇平定边界之乱,班师回朝,将你爹一并带回来,以无上军功封赏,两人感情很好,架不住朝中大臣催促,先皇娶了当时手握权势大将军之女为后,也就是当今太后,成亲前两日,他请旨出去游历一年,说白了就是想找个借口逃离伤心地,先皇没法子挽留,就同意了。”   “一年后,他抱着你回来了,陛下出生两月有余。从这日起,两人似乎回到君臣位置上,仿佛没有过那一段。”   “说是没有,眼神又能骗得过谁?到最后你爹还是受先皇遗嘱,替他守到陛下有能力坐稳江山,你爹他啊,是个让人钦佩又心疼的人。”   院使说的这些和萧毓岚告知的有些出入,如此感觉,不仅是他身世有问题,连萧毓岚的,也冒出些疑点。   不过这疑点,洛闻歌不会当着院使面问出来。   “我想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   院使皱了下眉:“到该走的岁数自然就走了。”   若真是这样,那为何好几个人对他说,不要走洛曜老路?   要说真没点别的事情,洛闻歌不会信,看院使一脸坦诚模样,他大概猜到洛曜死这件事,在皇室算秘史。   是秘史的话,院使恐怕就没法知道。   洛闻歌抬起手挡在眼前,太阳太刺眼,让他有些不适应:“我没想起过他。”   “不缅怀他反而是好事。”院使说。   洛闻歌没深思这其中深意,扭头说:“我能喝酒吗?”   院使瞪大眼睛,没想到他话题转的这么快,抓过他的手把脉,捋着胡子有点生气:“你是觉得自己好了?”   洛闻歌没挣扎,放松身体软绵绵道:“没有,就是随口一问。”   “你要是真想喝,老头子就让小药童给你买点梅花缕。”院使把出他脉象平稳,身体顶多就是有点气虚,也没别的。   要说小酒怡情,倒也无妨。   洛闻歌神色还是那么平淡,眼底有着希冀:“会不会不太好?”   院使轻哼:“别装了,你明明就很想喝,说是给你买梅花缕,到我这还得加点东西,好让这东西酒劲不那么大,对你身体有好处。”   “那我先谢谢院使。”洛闻歌弯起眉眼,笑容并不纯粹,隐约泛着酸涩。   这酸涩大概是听院使说起洛曜和先皇的故事,有所触感。   洛闻歌忽然想喝酒也因这个,内心惆怅。   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可要是受现实所迫,谁又知道结局会如何?   他是要帮萧毓岚一统宁朝,那后来呢?   两人会以何种身份继续相处,他想不到。   曾经被朋友毒害看过偶像剧,里面情景套到他和萧毓岚身上都不合适。   该走的路,还得他和萧毓岚亲自走一趟。   洛闻歌会坚定心中所想,不管如何,他都不会放开萧毓岚的手。   不知道萧毓岚现在在做什么?   他闭上眼睛,接受阳光洗礼,越晒越困。   院使看他昏昏欲睡的模样,轻手轻脚离开,打算去给他安排晚膳,要喝酒总不能还吃素呢。   考虑到洛闻歌身体,院使不会让厨房把下酒菜做的太油腻,关上院门前,院使又看眼似乎睡着了的洛闻歌,这小子有心事咯。   白日太阳好,晚上便有些干冷,洛闻歌关好门窗,准备好酒菜,打算吃好喝好再好好睡一觉。   悠闲的日子过两天感觉还挺舒服,洛闻歌望着还没煮开的火锅,在想萧毓岚什么时候过来。   人是最经不起念叨的。   想法刚落下,萧毓岚便从暗处过来,一手提灯一手提食盒。   到桌边嗅到熟悉的酒香,萧毓岚脸色沉了沉:“怎么还喝上酒了?”   “想喝就有了,院使说我喝点酒活络经脉,能更好发挥药效。”洛闻歌给两盏酒杯倒满,端起来望着萧毓岚,“陪我喝两杯?”   萧毓岚也没拒绝,坐下时候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还冒着热气的甜点摆到桌上。   洛闻歌一眼认出是出自柔伊之手,看样子特意吩咐人做的。   “心情不好?”萧毓岚拿起筷子烫了菠菜,温声问。   洛闻歌喝口酒,指尖在桌上敲了下:“也说不上吧,陛下那边聊得怎么样?”   萧毓岚将烫好的菜放到他碗里,端过旁边的茶盏轻抿:“初步达到想要效果,以朕看是暂时,云王有想法,淳王等人看不出来。”   “他在几人里面还是愿意装作沉不住气的样子。”洛闻歌又喝了口,垂眸看碗里绿油油的菜,哽了哽喉咙。   他不爱吃素,碰上绿油油的菜,脸色都会跟着变绿,好不容易吃到火锅,有荤有素,萧毓岚偏要给他烫蔬菜。   “朕以为他是想装个出头鸟挨削一次,渐渐淡出视线,再重新搞事情。”萧毓岚说。   身为和四位藩王谈话的当事人,萧毓岚看见的远比他要多。   就眼前来看,削藩对四人而言,是默认可行。   至于回到封地后,是否听从圣意,那就不好说了。   萧毓岚并不担心有人反抗,若是反抗,正好给了挥军进封地的理由,这一切都在萧毓岚算计之内。   洛闻歌涮着羊肉,有些魂不守舍:“那你要处理好他们,再和我去北疆吗?”   “他们不需要太在意,骤时会有杨大学士接手这事。”萧毓岚又开始涮青菜,洛闻歌眉心一跳。   “杨泰清做首辅了吧?”洛闻歌瞅一眼碗里的蔬菜,又端起了酒。   萧毓岚的筷子在碗边缘敲敲,提醒他吃:“资历和年龄都合适,让杨老这等清正廉明的人做首辅,对内阁有好处,他刚正不阿,若内阁还有心思不正者,他会告知朕。”   从另一方面肃清沈爵和徐应屏留下的人。杨泰清与那两老狐狸不同,是真正忠君。   哪怕桃李满天下,也没有搞些七七八八的事。   谢温轩和慕容郁同身为杨泰清得意门生,在朝中不曾结党营私,一心为萧毓岚。   于公于私,让杨泰清做首辅确实是个好选择。   洛闻歌闷头吃菜,一脸生不如死:“那马上要来的科举,是不是也让杨阁老主持?”   萧毓岚终于端起酒盏喝了口,梅花缕不愧是安丰楼招牌名酒,酒味醇香,唇齿留香。   萧毓岚酒量不高,喝起来没多大感觉:“不会,按照规矩照旧是礼部尚书主持,由你和谢温轩辅佐。”   原来都想到那么远了啊。   洛闻歌吃到大半,梅花缕后劲上来,让他浑身热乎乎:“上次查到天命阁,我记得当时说他们想利用科举打入朝堂,那这次的考生就得好好注意了。”   抓到徐锦媛和檀瑜后,萧毓岚和洛闻歌分别用手里人脉查过,发现天命阁出现在明面上的人都不见了。   该说丢掉阁主和个重要棋子后,天命阁便消失匿迹,想寻找也无迹可寻。   当真是百虫之王死而不僵,越是查不到,越让洛闻歌觉得徐锦媛也是棋子,而不是所谓的阁主。   哪有在丢失阁主后,还能有序不紊撤退的组织?应当是早有预谋。   萧毓岚也记得这件事,看他生出淡粉的脸颊,轻声道:“朕会让闻天冢核实各地考生身份,权当个考验。”   洛闻歌能察觉出自己脸颊滚烫,喝酒上脸了,他手贴在脸颊降温:“他身为礼部左侍郎,做这些还不是手到擒来?”   “越是容易的事,越容易露出破绽。”萧毓岚看他一杯接一杯,微微蹙眉,拿过酒壶,里面所剩不多。   洛闻歌见状,也不和萧毓岚争,喝到现在,他神智还是清醒的:“从他回城后做的这些事来看,他重亲情,行事果断,如今该是彻底得罪沈党,不。”   他扣在桌上的手顿住了,神色随之严肃起来:“不对,沈爵退出官场,那沈党必会群龙无首,这时就得需要个主心骨,明面上有闻天冢,背地里的,就还得再查查。”   “陛下你觉得……”他抬眸看向萧毓岚,想让对方一起分析分析闻天冢会何去何从,结果发现萧毓岚脸颊红红,深邃眼眸里泛着水光,黑白分明又无辜。   这种场景似曾相识,洛闻歌目光落在萧毓岚还握着酒壶的手上,那里面应该空空如也了。   “你说什么?”萧毓岚问。   洛闻歌面对个已然有醉意的萧毓岚,没了说正事的心情,挪过去坐到对方身边。   “睡觉吗?”他煞有其事地问。   萧毓岚怔怔看着他,眼眶蓦地红了,拉着他的手,软着腔调道:“不睡。”   洛闻歌扬眉,这有点娇气的小模样是怎么回事?   他还真拎不清,索性直接问:“为什么?”   “我睡觉,你就背着我偷偷干别的事,还不让我知道。”萧毓岚低声道,语气有些别扭。   这恐怕是真正的酒后吐真言,可见萧毓岚真被他前几次所作所为落下心理阴影了。   瞧瞧这小可怜的模样,洛闻歌心疼。   他摘开萧毓岚的手,转而双手捧起萧毓岚的脸,让对方好好看他。   “我保证下次不会这样了。你别难过。”   萧毓岚眼眶的红刹那消失,眼神似狼,狠绝炙热:“洛洛。”   这个称呼让洛闻歌觉得萧毓岚好像又没醉,他捏捏对方的脸颊,软软的:“怎么了?”   “今晚我过来想和你说件很重要的事。”萧毓岚语气严肃起来。   洛闻歌没来由紧张起来,下意识松开捧脸的手:“啊,是什么?”   萧毓岚反应很快捉住他的手,重新覆在自己脸颊上:“我想元宵灯节带你去郊外。”   郊外?   洛闻歌不知道去那边做什么,放缓声音慢慢诱问:“去那边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别问。”萧毓岚说完这话,主动从他手里挪开脸,摇摇晃晃站起来,看脚步方向是往床上去的。   洛闻歌看着萧毓岚的背影,颇感无奈。   喝醉还会卖关子,他拎起酒壶摇了摇,里面果然是空的。   萧毓岚怕他喝多酒伤身,干脆把酒全喝了。   明明酒量不怎么样,却还是选择这么做,萧毓岚啊。   洛闻歌将萧毓岚给他烫得菜吃完,到床边板着脸坐着的萧毓岚身前:“今晚你想怎么睡?” 第75章   许是想过这个问题, 在他问出来后,萧毓岚脱口而出:“和你一起睡。”   洛闻歌看这亮晶晶的眸子, 心里暖成一片, 很多细节地方能看出萧毓岚对他的喜欢,他手指挑上萧毓岚的腰带:“好,今夜我就陪你睡。”   次日清晨天未亮,萧毓岚悠悠转醒, 因醉酒太阳穴有点突突得疼,揉捏时候低头看见怀里安睡的洛闻歌, 萧毓岚无声笑了下。   洛闻歌养伤这些日子,两人为避免睡觉不自知碰到伤口未曾真正睡在一起, 昨夜醉酒说要和他一起睡。果然两人一床被子,他躺在自己怀里。   萧毓岚低头在洛闻歌额头轻轻碰了下。   洛闻歌就在这时期醒了, 他没睁眼, 抬手勾住萧毓岚的脖颈,嗓音是清晨醒来惯有低哑:“醒了?”   萧毓岚亲昵得和他蹭蹭鼻尖,柔声道:“嗯, 昨夜没闹你吧?”   “没有,你很乖。”洛闻歌低声笑了。   萧毓岚也记得自己没干什么过分的事, 得到他亲口答复很放心, 看眼床幔外的天色:“洛洛, 朕得走了。”   洛闻歌半睁着眼睛看人:“走吧, 我还能再睡会儿。”   他说着收回手, 给萧毓岚让地方, 皇帝每日有多忙,他多少知道。   让萧毓岚回去忙他的,自己也该做做准备,听听今日最新消息。   萧毓岚看他一会,起来收拾衣衫:“这几日不准再喝酒,好好养伤。”   “知道了。”洛闻歌眯缝着眼睛,看男人慢条斯理穿衣衫,一举一动充满撩人味道,这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看了一会,在萧毓岚彻底掩盖住亵衣前,他没忍住伸手顺着对方领口探了下手。   萧毓岚让他动作刺激得顿住了,垂眸凝视:“你这样碰朕是不让走的意思?”   “不是。”洛闻歌神色如常收回手,像刚才占便宜的人不是他,“我就想摸一下。”   萧毓岚轻哼,掀开被子下床,看时辰果真不早了,不再和他闹着玩:“朕走了。”   “再不走李公公该急死了。”洛闻歌拖着调调说完,往被子里埋脸,还想再睡会儿。   虽说昨晚萧毓岚很听话睡觉,但真躺到床上,这个喝醉后就相当霸道不听话的男人,非要锁着人说几句好听话才肯睡。   而在他这里,所谓好听的话就是甜言蜜语,和萧毓岚想听的话有所出入,这样难免要多费些功夫。   养伤日子最容易养出生物钟,导致洛闻歌没睡够很容易犯困。   他推托模样看得萧毓岚揉了下眉心,真是半点不粘人啊。   和萧毓岚分开后,洛闻歌睡到院使带着小厮进来收拾昨夜饭桌,轻手轻脚显然不想惊动他。   洛闻歌瞪着床幔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待穿好衣衫收拾好出门,就见院使拿着本书坐在软椅里,看见他出来,院使指着身边煨着的暖炉:“早膳在这。”   洛闻歌活动着身体走过去:“这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现在感觉这日子舒服了?先前让你养伤,死活不肯,非要奔东西走,老头子告诉你,这日子过习惯,让你回大理寺当差,你都会觉得难熬哦。”院使说,看他坐下,慢悠悠掀开砂锅盖,里面是炖得香甜入味的薏米山药粥。   洛闻歌拿起勺子,舀起来放冷:“到时我得好好适应下。”   院使翻着书,一心二用:“老头子以为你就算回大理寺当差,陛下也不见得会让你多忙碌,放心吧。”   洛闻歌低头吃粥,味道很不错:“到时再看。院使这几日可有见过慕容大人?”   提到慕容郁,院使大人脸色转瞬变臭:“提那混小子干什么?”   “我这不是想知道沈爵案子最终进展吗?陛下没说,我就想着慕容大人肯定知道。”洛闻歌说。   院使脸色还是臭臭的:“没见,自来到这院子给你调理身子,我就对外宣称说闭关研究神药,让人没事别打扰我。”   洛闻歌对慕容郁接触不多,也没刻意调查过这位与谢温轩可比拟的刑部右侍郎,遂不太清楚院使为何和慕容郁关系不和睦,只知道院使不太待见自家外孙。   这会儿也没事,洛闻歌边吃边问:“为何每次提起慕容大人,院使都是这副不高兴的样子?”   院使收起书看他,看了一会,驴头不对马嘴:“你这小子也是个奇怪的,以前和徐锦媛及沈如卿传闻闹得满城风云,在她两被册封入宫后,忽然转性了,是怎么回事?”   洛闻歌心想,我要真说出原因,怕吓到您老人家。   他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就问:“您是不好和我说吗?”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院使又看了他一会,轻描淡写,“就是那混小子不听他母亲话,非要考科举入刑部罢了。”   光是志向不同,也不至于做外公的,次次见到外孙就这态度。   洛闻歌听出这是个敷衍理由,也就不再继续追问,闷声喝粥。   他一不说话,院使又闲不住:“你和慕容郁关系很不错?”   洛闻歌吃得差不多,开始收拾:“还好,和他共事这些日子来,感觉他人很好。”   “那小子办事确实可以,就是不让人省心。”院使叹了口气。   洛闻歌难得没追问,从自我角度说道:“年轻人总有自己想走的路,要总按照别人安排的路走,会迷失自我。人生在世就这一辈子,谁不想为自己而活?”   院使听罢,定定看他好一会儿,忽然起身从他手里接过端盘:“你坐着。”   洛闻歌诧异,没懂院使来这下是干什么,他现在也不是重伤,想做什么都行了,怎么院使还把他当病患呢。   他不知道的是院使想借这会儿功夫,好好想他刚才说得那句话。   或许在慕容郁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才不管不顾要走自己的路吧。   时间犹如白马过隙,很快便到正月十五元宵灯节这天。   天刚亮洛闻歌就起床了,这几日感觉身体越来越好,他开始跟院使晨练,锻炼身体。   萧毓岚不再掬着他,只是不能离开这地方,出院门逛逛花园水榭还是可以的,每日都有新消息送进来,他还算能待得住。   花园里。   院使一招一式都很缓慢,洛闻歌跟小药童也放慢动作,三人说是晨练,更像修炼。   晨练时候,三人都不说话,在薄雾未散,新日将起里结束。   小药童体贴给两人送上手巾擦脸,蹦蹦跳跳去厨房找吃的。   冬日清晨,哪里都是冷飕飕的,呼出来的热气成团,洛闻歌和院使坐在凉亭里,像没太大感觉。   院使安静给他把脉,片刻后收手:“恢复得不错,再有几日可以出门走走了。”   洛闻歌理好袖子,抬眸笑笑:“那时候我也该回洛府了。”   “你回洛府也得每日去太医院找我把脉,就你这身子,不好好盯着恐怕不行。”院使摇头,对他身体里消停下去的幽情蛊很不放心,总想着压制那玩意儿。   洛闻歌微沉吟:“我记得您说过这蛊和最初的不同了,那就算找到另只蛊,是不是不好解了?”   院使犹豫了下,道:“是,这蛊如今沾有剧毒,有逐渐成个体的情况,这要让我说,指不定是好事。”   洛闻歌很快反应过来,很大程度来说,确实是好事。   这蛊是放在神仙丸里的,神仙丸乃从北疆而来,若说让他中蛊是刻意为之,那设计这些的人必定想从他身上博取到某种利益。   一旦蛊虫不受控制,纵然他要多吃点苦头,那也比白白受人胁迫要好很多。   洛闻歌摸着心口地方,说不出是何情绪:“那还真说不好啊。”   到现在他都不知道究竟是谁下的蛊,芍药知道的来来回回就那些事儿,连北疆那边是谁送神仙丸都不得而知,更别提知道下蛊之人。   这件事唯有知情者最可能是徐应屏。   不过以徐应屏的性子,恐怕他去问了也是白问。   还有就是那两个北疆人,要真抓到了,可以严加拷问再听听。   思及至此,洛闻歌还真有点想见见蒋霖,人如今在韩执手里,不知审问的如何了。   他低着头想事情,院使看不清他表情,只当他有些难过,遂安慰道:“你也别灰心,这些日子我在翻看医书,找到两个可行之法,有些太冒险,还要再斟酌斟酌,倘若这幽情蛊真成个体,那再找到下蛊之人作用也不大。”   洛闻歌抬头:“要真那样,就麻烦院使尽心尽力帮我了。”   院使捋着胡子,望着被薄雾笼罩的湖面,声音轻飘:“你别嫌弃老头子医术不精就好。”   洛闻歌失笑:“哪里,我全仰仗院使。”   这时小药童带着小厮过来送早膳,端盘放下是三个大碗,碗里是白白地、圆滚滚的糯米汤圆。   洛闻歌看见汤圆,才想起今日是元宵节,他舀起圆子:“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了。”   “可惜今夜灯节取消了,否则老头子能特许放你出去逛逛,往年元宵灯节好生热闹,有许多大家小姐出来看花灯猜灯谜,一不小心就博个好姻缘。”院使道,这是当着小药童面这般说,不想教坏小孩子。   洛闻歌忽而想起前几日喝醉萧毓岚说得话,今夜要带他去郊外,走神一瞬:“今年情况特殊。”   想到肃清沈党和徐党而奉出生命的两个女子,院使唏嘘不已:“前后脚一并去了,也是有缘。”   沈如卿要是活着,肯定不想要这份缘分,过于造孽。   洛闻歌想到缠绵病榻还妄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徐锦媛,低声叹息:“各人有各人归属。”   “灯节是没了,灯还是能买到的,待会儿老头子让人出去买两盏。”院使说。   洛闻歌笑了起来:“院使还挺有情调。”   院使吃着汤圆,笑眯眯道:“风俗不能丢,给你也带两盏。”   “那我先谢谢院使。”洛闻歌道,在原来世界,元宵节这日就是用来大吃大喝的,连煮汤圆都省了,更多时候他是在忙碌中度过。   也亏是穿到这种古色古香书里,才有机会好好体会把节日气氛。   院使说到做到,在洛闻歌回到院子里,刚练字没多久时候,门外传来小药童清脆呼唤:“洛哥哥,洛哥哥,来拿花灯啦。”   洛闻歌想起在电视剧里看的花灯,各个有半个孩童高,生怕小药童被花灯绊摔跤,连忙放下毛笔迎出去。   花灯确实挺大,小药童一手一个,跟牵着两个小伙伴似的。   洛闻歌忍俊不禁:“院使怎么让你一个人来送?”   “他说哥哥不会想让那么多人看见你要了什么花灯。”小药童奶声奶气道。   受他提醒,洛闻歌转眸看向花灯,这一看就有些无语凝噎。   院使这些日子到底看了些什么东西,对促进他和萧毓岚感情如此上心。   小药童送来的花灯,一个上面画着青草池塘鸳鸯戏水,仔细看看那还不是鸳鸯,而是鸳鸳,真是绝了;另一个就更加直白,上面是两个无脸人,手若有似无牵在一起漫步在人山人海里,背景乃是万千花灯腾升而起,人山人海与花灯皆是黑白之色,唯有这两人衣衫发带皆有色彩。   这两人虽没有脸,但穿着形态像极他和萧毓岚,意有所指得很明显。   洛闻歌从小药童手里接过花灯:“有时候你老师的话,听听便好,别放在心上。”   “洛哥哥别怕,这些事我不会说出去,老师说过,大人的秘密看见了也要装作看不见,这样小孩子能更开心。”小药童一脸天真道。   洛闻歌哭笑不得,腾出手摸摸小药童的脑袋:“那你可真聪明。”   “花灯给你了,老师还等我回去授课呢。”小药童冲他摆摆手,转身迈着小短腿跑远了。   洛闻歌抬高花灯,看上面精致图画,不由得想,一般人想不到画这些,大概这是院使特意让人订做的,也是很有心。   他边摇头边提着花灯进屋,将其套在起居室里两处蜡烛上。   夜晚来得很快,同来得还有一身便装打扮的萧毓岚。   对方一进房间,看见那两盏花里胡哨的花灯,顿时停住脚步,手指拨弄那盏男子牵手花灯,抬眸似笑非笑:“这是在向朕述说什么呢?”   “你看出什么了?”洛闻歌倚在床头看书,那本介绍龙阳姿态图,被萧毓岚假公济私顺走了,他只好继续翻看介绍北疆的书。   “看出你想出去走走。”萧毓岚放过花灯,往他面前走。   洛闻歌合上书放在一旁:“这你就错了,那花灯是院使让人画的。”   萧毓岚眉头轻动,稀罕问:“你不想出去走走吗?”   洛闻歌瞥装作无事的萧毓岚一眼,很配合演戏:“那我要说想,你就带我出去?”   萧毓岚一看他这表情,知道他心里有数,下次再想准备点惊喜,必定要管住嘴。   “走。”   洛闻歌看伸到面前的手,抬手搭上去:“去郊外?”   “朕准备好几日,不去岂不是浪费?”既然他都知道,萧毓岚索性说了,“不过朕也是初次做这种事,你要不喜欢也不准说。”   明明很紧张很想让他说喜欢,非要说出和心思相反的话,这傲娇属性也是没谁了。   洛闻歌看破不说破,任由萧毓岚给他披上狐裘,两人相携往外走。   “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让人把密道挖到这里来了。”   萧毓岚轻车熟路,牵着他走得很稳当:“上次你提议说将凤栖殿入口改到你房间时候,朕便想到这里,当时也没想到这院子最后会用来藏你,如今倒也庆幸多做一手准备。”   洛闻歌轻笑:“你是不是在长乐城下建立整个密道?能顺着从皇宫到城郊。”   “满茶楼那边能到陈家村,出了陈家村,等同于到城郊。”萧毓岚解释说。   洛闻歌没料到他将这处也一并利用上了,真是个小机灵鬼。   有时萧毓岚的决策真让洛闻歌觉得他生来就是该做帝王的。   他握握萧毓岚的手:“我明日是不是就能见蒋霖了?”   萧毓岚听出些迫不及待的味道,扭头意味不明看着他:“想审那两北疆人了?”   那两人还是萧毓岚指使影卫协助抓到的,洛闻歌半点不奇怪对方会知道这事儿。   “我想问问幽情蛊,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情况吧?”   萧毓岚是知道,院使有任何新发现,首先就会向萧毓岚禀告,而不是告诉洛闻歌这个患病者。   事关幽情蛊,萧毓岚不会阻拦,只道:“他明日会来见你。”   “陛下就没什么想问的?”洛闻歌问。   萧毓岚淡淡道:“朕相信你会让他们将所知道的全说出来。”   这对他未免期待太高了。   洛闻歌思索片刻:“桃花湾一案结了,徐应屏是不是也放了?”   “明面上放了,背地里还有人在盯着,在查清通敌卖国一事前,他不会离开长乐城。”萧毓岚很仔细脚下,边说边将灯笼往他那边递。   洛闻歌走得很小心:“吉布哈和元明琅被抓,可能会有人想灭徐应屏的口,他身为和北疆合作多年的人,知情甚多,哪怕没告知我们,在他人眼里,会被猜忌为泄露什么。”   “朕已让人布好局,看看是谁不要命来动他。”萧毓岚说,知道他想抓朝内另一个和北疆有勾结之人,自然想尽办法,不让他过分思虑。   “藩王们要离京了?”洛闻歌问。   萧毓岚应了声:“回去也好,让朕看看,究竟谁是那个信口雌黄的骗子。”   “审完北疆人,我回洛府。”洛闻歌看萧毓岚一眼,他这么做,是想在藩王们离京前,再见诸位王爷们一面,准确来说,是见见云王和淳王。   这两个王爷较为有意思,探病一场,说不定会有意外惊喜。   萧毓岚不作声在算时间,料想那时修养差不多,也确实该回洛府。   他一声不响在这养伤二十天,再不出去有些事该有变动。   萧毓岚表示理解:“朕会让院使送你回去,对外措辞朕帮你想好了,就说你被路过的院使救下,昏迷到前两日才醒,伤势刚有好转,就恳求院使送你回府,若不是有院使施以援手,你早就命丧黄泉。”   不管这套说辞有多漏洞百出,又有多假多敷衍,也无人追究。   在徐应屏被数罪定罚后,他的死而复生最多是老百姓茶余饭后一大谈资罢了。   放在明眼人心里,他的假死是用以定罪徐应屏的,知道又能如何?   谁能确定他这么做,不是出自萧毓岚授意呢?   若事实如此,那更加证明他洛闻歌深得帝心,从当初被罚手中无实权的大理寺花瓶变成如今皇帝眼前第一红人,看清真相的人巴结他还来不及,哪来心思计较那些过往啊。   这一连串全是连环效应。   洛闻歌又想到太后,踌躇问:“那个,太后娘娘还好吗?”   萧毓岚瞥他一眼:“和朕有数十天没见过面。”   洛闻歌咬着唇:“改日我去请罪。”   “朕想,她可能不太想见你。”萧毓岚说。   洛闻歌捅了萧毓岚腰侧一下,不太乐意:“她见不见是一回事,我去不去就是另回事。”   萧毓岚挑眉:“你说得对,母后在这事儿上一时半会转不过弯。”   洛闻歌想起先皇和洛曜的事,不禁想太后在这中间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事实上站在三人感情外的旁人,并没有多大资格立于道德制高点指责任何人。   娶太后的先皇也好,埋葬感情自愿做首辅贡献自我的洛曜也罢,默默忍受着的太后,那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如今到他和萧毓岚,双方做下的也是自己选择,结果好坏都是他们抗。   那日太后义正言辞放狠话的画面在他脑海转了一遍,还是该想法子见面谈谈啊。   怎么说那也是养大萧毓岚的女人,他并不想让萧毓岚像个夹心饼干。   “还在想见到母后说什么?”萧毓岚捏捏他的手问。   洛闻歌被捏回神:“没有,在想你准备了什么。”   萧毓岚神色淡淡:“很快你就知道了。”   离开密道便到了陈家村,密道出口依旧是那间房,出房门前萧毓岚取过围帽给洛闻歌戴上,自己戴上惯用面具,伪装妥当后两人相携出门。   这边被萧毓岚交给檀瑜善后,处理的还不错,村里村民重新回归朴实,夜晚很少出门。   不过这夜是元宵灯节,城内灯节取消了,小村子里自己弄得聚会却还是照常举行。   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灯,小路边的树上挂着小灯,上面有的图案画的很稚嫩,有的则很老道,看得出来出自不同人之手。   两人沿着小道往后山走,路上很少遇见人。   洛闻歌左顾右盼:“人去哪里了?”   “他们都在村中央那颗大树边,那里能猜灯谜。”萧毓岚回答。   这时他们走到半山腰,洛闻歌回头看去,就见整片小村庄被烛火点亮,透着温馨美满。   谁也没有他身边这位给的温暖感给的充足,他回过头看着萧毓岚:“表哥要给我放花灯吗?”   萧毓岚被这声喊喊得身形微顿,像是不太适应:“你想看吗?”   洛闻歌猜对方准备了,笑道:“你放我就看。”   萧毓岚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瞒住他的,略感无奈:“你啊。”   洛闻歌轻轻笑了。   夜深露重,戊时的风吹得人很冷,尤其还上山。   萧毓岚明显感觉到他手凉凉的,不太放心问:“冷吗?要不回去吧。”   真想看花灯,也不必非要挑在元宵节这日,往后哪天都行。   洛闻歌上前,赶超过萧毓岚,变成在前面带路的:“不冷,看完再回去。”   他执意于此,萧毓岚不好直接将人带回去,大步流星上前,想着快点放完灯,就把他带回去,免得将人冻坏了。   真正登上山顶,放眼往下看的时候,洛闻歌才知道俯瞰之下的长乐城有多美,身前是一望无垠的城楼,身后是只有颗光秃秃歪脖子树的空旷山顶,无边生出许多征战天下的气势,而如画景象却能平复人心。   眼见为实的万家灯火和在图画上看见的感觉很不同。   一个平淡无奇,一个心情澎湃。   洛闻歌看着从脚下路延续烛光到陈家村,再到那大片宛如星星坠进大海里的长乐城,不由得赞叹:“好漂亮。”   萧毓岚长这么大,也是初次登高望远,还是在夜里看长乐城。   这是种很新奇的体验,若不是想哄他开心,萧毓岚大概永远看不见这幕。   “陛下,这是你的江山。”洛闻歌喃喃道。   这话放在一个月前,萧毓岚不会承认,那时朝政不算彻底把握在手,许多时候说话做事还得看别人脸色,如今不一样了。   萧毓岚轻声:“不。”   洛闻歌略疑惑:“怎么?”   “这是你与朕的江山。”萧毓岚扭头望着他,眼眸里的感情干净纯粹,好似面折射内心实情的镜子。   洛闻歌怔住了。   不知道怎么接萧毓岚这句话。   时至今日,他没觉得自己在打江山这块帮助到萧毓岚什么,这时要说这江山有他一半,受之有愧。   他要干脆说出来,恐怕会伤到萧毓岚的一片赤忱。   斟酌措辞片刻,他轻声慢语:“陛下该把这句话留到一统北疆时。”   这么一说,萧毓岚便懂了。   他在意无功不受禄,萧毓岚则在意他接不接受,两人在这件事上侧重点不同,然而萧毓岚了解他。   “那时,要聆听朕宣告的将不单单是你一个人。”   洛闻歌心跳骤停一瞬,有那么一刻,他真觉得这辈子哪怕不能和萧毓岚名正言顺在一起也无憾。   曾有个男人,不畏惧天下人异样眼光,扫平障碍,大张旗鼓说和他在一起。   不能说不知者不畏。   萧毓岚生来注定做帝王,接受过的教育远比他人要多得多,承受的压力亦然。   萧毓岚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也知道避重就轻。   他的心思就该像副读不懂的古诗词,晦涩难懂,而不是摆在他面前的这般清澈。   洛闻歌被这份沉甸甸的感情包裹着,温暖着,他拨开围帽前的纱帘,看着萧毓岚,很是不解问:“你就不怕吗?”   萧毓岚唇角勾了下:“朕该怕什么?别说到时候天下是朕的,就算不是,又有何怕的?朕喜欢你,是人之常情,有必要藏着掖着?”   这话说得真过分坦荡荡,烫得洛闻歌心神俱震。   “你啊。”   “觉得朕太过疯狂,害怕了?”萧毓岚问。   洛闻歌嗤笑:“你是皇帝都不怕,我一介臣子又有何惧?”   “洛洛,到时言官会弹劾,说你恃宠而骄,祸乱朝纲,还会说你妖言惑朕。”萧毓岚一本正经说,“你会怎么办?”   这也不是没可能,那群言官本就是看见什么不尊王法的,就要弹劾什么。   洛闻歌并非吃素的,对此自有一套法子。   他转眸凝视看戏之态的萧毓岚,莞尔道:“那我就说是陛下见我颜色生得好,对我豪取抢夺,我也没办法,只好逆来顺受。”   萧毓岚蓦然笑了。   洛闻歌也跟着笑了。   这时在山脚下的万家灯火,不约而同升起一群孔明灯,浩浩荡荡随着微风轻飘,载着无数祈愿飞向远方。   天边被星空和烛火相映照连在一起,宛如这世间最美的画。   洛闻歌扭头看萧毓岚:“你安排的?”   萧毓岚答非所问:“往年朕会登高和万民齐放祈愿灯,再猜猜灯谜,共赏佳话。今年只能让他们在家放放灯,朕要陪个重要之人好好看看世间繁华。”   洛闻歌静静看在灯火和星空照耀下,忽明忽暗的俊脸,猛地扑过去抱住:“你今日晚膳吃甜点了?”   “嗯?”萧毓岚垂眸看挂在身上的他,扬唇笑道,“听高兴了?”   “嗯…”洛闻歌视线落在萧毓岚唇上,话语化在了风声里,“让我尝尝你是不是吃糖了。”   萧毓岚感受到风,也感受到他的热情,还有淡淡蜜饯的甜味儿。   “你才是吃糖的那个。”萧毓岚在他离去时轻声道。   洛闻歌轻咳:“你也很甜。”   萧毓岚抓过他的手团在掌心:“凉了,下去吧。”   洛闻歌跟着萧毓岚脚步走,恋恋不舍般再看眼山下风景:“这就走了?”   “嗯,来日方长。”萧毓岚道。   洛闻歌觉得以萧毓岚性子,不会只准备个放孔明灯,应当还有别的,只是看在他手脚冰冷的份上,不好继续展示。   他贴着萧毓岚胳膊,凑在对方耳边轻声问:“是不是还有别的?”   咬耳朵这种事儿能刺激的男人不做人,萧毓岚偏头:“没了。”   洛闻歌不信,缠着萧毓岚:“陛下给说说呗,不能看,总不能还不可以给说说?”   “真没了。”萧毓岚坚定道。   洛闻歌叹了口气:“好吧。”   萧毓岚斜睨着他,感觉他不会那么容易消停。   待两人回到养病小院子房内,萧毓岚刚走到床边,还未宽衣解带,便被洛闻歌从后偷袭扑倒在床。   萧毓岚不挣扎,双手撑床,扭头看背上的洛闻歌:“做什么?”   “大刑伺候。”洛闻歌双手扣在萧毓岚面前,歪着脑袋凑在对方脸颊处,低笑说。   萧毓岚蹭蹭他脸颊,好整以暇:“还在想孔明灯有没有后续?”   “你不说我睡不着,老在想你还准备了什么。”洛闻歌拉开距离,望着萧毓岚如白玉雕成的耳朵,眸光颤动。   “朕说没有就是没了,什么时候骗……”萧毓岚话说到一半,音颤了下,倏然回头,目光如电盯着他。   洛闻歌下意识松开手,眼前天转地旋,随即两人姿势上下颠倒。   “洛洛,朕是不是太惯着你了?”萧毓岚舔了下牙齿问,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维持自己做个人。   洛闻歌知道对方这么问,完全是他刚才玩过火,就着被按住的姿势,试图仰起上半身撩人:“陛下才知道吗?”   萧毓岚从未像此刻希望他没有中蛊,这样就能肆无忌惮弄哭他,更甚者让他哭都哭不出来。   这双漂亮的桃花眼蕴满泪水,被弄到无助只能渴望看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美。   萧毓岚眸光越来越深,深处满是危险。   洛闻歌不再像以往那般害怕到退缩,他大胆迎上去:“陛下想要我了?”   萧毓岚捂住他的嘴,呼吸急促好一会儿,镇定道:“洛洛,朕不是柳下惠。”   洛闻歌笑容灿烂,轻轻扯开萧毓岚的手:“我也不是。”   萧毓岚目光晦暗盯着他,半晌猛地扯开他衣衫,俯身低下头。   洛闻歌被咬得没忍住哼了下,感觉没破皮,但不知道萧毓岚怎么弄得,这一咬,让他麻了半边身子。   “你属狗的?”他音调全变了,软而无力。   萧毓岚抬起头,看着似白釉肌肤上印着的粉色梅花,指腹落在上面:“你属什么,朕就属什么。”   洛闻歌脑海忽然冒出句土味情话:“你属于我。”   萧毓岚颇感意外,倒不是说对他说情话,而是这么直接说:“朕真是小看你了,等你蛊解了,朕就属于你。”   洛闻歌双手捂住脸,啊,这是开往哪里的车,他不要在上面待着了。   “行了,不闹你,明晚让院使别给你准备晚膳,朕带你回凤栖殿。”萧毓岚说着,手开始攀上他的腰带。   洛闻歌手指展开,透过指缝偷看萧毓岚:“要干嘛?”   萧毓岚的手很灵活,三两下将他外袍脱去,将人塞进锦被里,再起身脱自己衣衫:“不是想沐浴?”   这两日他都有擦身,一时倒忘记沐浴这件事。   “想。”   “嗯,想不想睡?”萧毓岚钻进被子里,搂着他问。   洛闻歌转过身,和萧毓岚面对面:“要说不想,你要给我说睡前小故事吗?”   萧毓岚默然一会,当洛闻歌以为对方不会说的时候,竟然在萧毓岚脸上看见了思考之色,他没忍住偷笑。   “你在笑什么?”萧毓岚将他往怀里揽得更近。   洛闻歌挠挠对方下巴:“没,你真想给我说小故事吗?”   萧毓岚抓住他作乱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下:“嗯,在想。”   洛闻歌似乎有点明白为何谈恋爱要跟喜欢的人谈了。   当你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连空气都是甜的。   洛闻歌主动往萧毓岚怀里蹭,闭上眼睛:“我想睡觉了。”   “那就睡吧。”萧毓岚手放在他后背上,给人足够的安全感。   洛闻歌来到书里到今,这夜睡得无比踏实,一夜到天亮。   刚用过早膳,小药童领着蒋霖进来了。   蒋霖一看见他,瞬间红了眼眶,闷声不爱说话的铁汉子瘪着嘴就差嗷嗷哭了。   洛闻歌晒着太阳,指着身边的椅子:“别哭,先坐下。”   蒋霖抽抽搭搭坐下,旁边小药童眼神奇怪,被洛闻歌眼神制止,小药童揣着怀疑走了。   洛闻歌任由蒋霖在旁边哭,他淡然喝茶看书,直到蒋霖稳定情绪,他才问:“好了?”   蒋霖不好意思揩揩眼角:“公子,你没事太好了。”   “我肯定没事,你们最近有没有事?”洛闻歌问。   蒋霖正襟危坐:“没有,都很好,我们都按照公子布局做的。”   洛闻歌单手撑脸看收拾仪态的蒋霖:“那两人什么都不说?”   说起这点,蒋霖也看不懂:“韩护法用了好几种手段,那两北疆人都不肯开口,嘴巴很硬。”   能扛得住韩执手段的人,估计换他上也不太能行。   事实如何,还得让他去见过那两人再说。   洛闻歌下颚轻抬:“喝点水,人关在哪?”   蒋霖依言喝了口:“城苍山庄。”   在那抓住芍药,被徐锦媛逃跑后,在多数人眼里,那里已是临江楼废弃之处,没人会想到韩执重新采用,还关那么重要的人。   相较于知道人关在哪,洛闻歌更关心另件事:“有没有人试图救过那两人?”   蒋霖摇头:“暂时没有,在我们监督他们的这些日子里,没见过朝内他人与他们有联系,将人抓走那日,韩护法亲自带人验过房间,没发现可疑之处。”   韩执办事,洛闻歌是放心的。   难道说是他先前想错了?吉布哈和元明琅只跟徐应屏有过往来,如今徐应屏不在了,他们所仰仗的也就没了。   还是不对,洛闻歌思考时候,手指不自觉在脸颊处轻敲,那一下下看得蒋霖忐忑不安。   “公子,哪里有问题吗?”蒋霖问。   洛闻歌坐直身体:“等我审过人就知道了。”   蒋霖难得多嘴问一句:“公子要回洛府了吗?”   “差不多。”洛闻歌回答。   蒋霖松口气,只要他回去,楼内就有了主心骨。   过了会,蒋霖东看西看,很低很轻问:“公子和陛下真是那种关系吗?” 第76章   洛闻歌像没听清, 眼含疑惑抬眸:“什么?”   蒋霖看他神色不似作伪,不继续问吧, 楼内让这事儿闹得人心惶惶, 真要问出口,若没有这回事儿,不知他会不会大发雷霆。   蒋霖陡然失去刚才冲动问的勇气,闷声想该不该再问。   洛闻歌看又像个木头似的蒋霖:“有话直说, 怎么还像个姑娘扭捏上了。”   蒋霖觉得他心情还挺好,就算没这回事, 应该也不会生气,硬着头皮重复道:“公子和陛下真是那种关系吗?”   “哪种?”洛闻歌问。   蒋霖小心翼翼:“公子没听说外面的流言蜚语?”   “都传些什么,你说给我听听。”洛闻歌随意道。   蒋霖觊着他脸色,一字一句呆板道:“就外面都在传陛下对你心思不正, 很早以前就想将你据为己有,这所谓被徐应屏刺杀身亡, 不过是陛下阴谋,他想借此机会将你藏起来,先前与公子断袖传得沸沸扬扬的穷书生, 是陛下故意假扮,他做这些都是为和公子在一起。”   流言能传得这么准确无误, 要说不是有人刻意为之, 难以说服洛闻歌。   能让蒋霖当面问他, 估计临江楼查这事儿没查出个头绪, 也没查到是谁放出这消息的。   洛闻歌收起书:“说得有模有样, 动摇军心了?”   蒋霖条件反射表忠心:“我没有,我对公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是有人担心公子忘记宏伟霸业,和陛下在一起罢了。”   “我要说将来有天真和萧毓岚在一起,楼内会如何?”洛闻歌先前没这方面想法,遂在韩执等人面前都很坦然,今时今日心境不同,他想知道蒋霖怎么看。   蒋霖神色变来变去,半晌讷讷道:“我认定公子,不会有任何异议,那些指望公子封侯拜将的兄弟们,难免会有两句龃龉。”   洛闻歌提着衣摆站起来,活动身体:“那如若我不做楼主,这种问题也就不会存在了吧?”   蒋霖大惊:“公子这话何意?”   “就是我不做楼主,让韩执全权接手,他的能力,不止是我,楼内人皆有目共睹,真让他做楼主,也能服众,挺不错。”洛闻歌伸了个懒腰,在呆住的蒋霖肩膀拍拍,笑意懒慢,“我若做不到对他们的承诺,自然无颜再做楼主,蒋霖,我很有自知之明。”   蒋霖脑袋浆糊一片,晕乎乎转半天,才从这段话里找到他的回答。   品出是何意思的蒋霖神色复杂:“公子真打算和陛下在一起吗?”   洛闻歌歪头看有话要说的蒋霖:“怎么?”   蒋霖摇头,这是他自己做得选择,蒋霖自觉身为个暗卫,无权干涉主人的决定:“公子要去审问吗?”   洛闻歌往房里走,打算拿上围帽再披上狐裘,伪装到位再出去,免得院使跟在后面絮絮叨叨。   蒋霖明知道他在这里很安全,还是没忍住亦布亦随,像怕再发生那夜的事儿。   洛闻歌很快穿戴好:“你来这没让人看见吧?”   “没有,我顺着小道过来的,近来城内他人也没心思管我等。”蒋霖跟着他往外走。   洛闻歌捧着小暖炉,走路慢悠悠:“是朝内大臣被查,自顾不暇得没时间盯你们了?”   蒋霖想到如今局势,不免多说:“徐应屏先入狱,沈爵又被谢大人和慕容大人抓住马脚,顺藤摸瓜查人呢,这时忙着自保,没人有心思管我这等没落洛府的小厮。”   洛闻歌早有所料,听见也不意外,想起在沈爵落败时候,落井下石的闻天冢,他问:“闻天冢怎么样了?”   “在忙着给妹妹找婆家。”蒋霖道。   想当初闻依依对洛闻歌的疯狂劲儿,蒋霖也是有目共睹,万没想到那姑娘能疯到愿意冥婚。   这世间为爱痴缠到这份上的人,蒋霖还是初次见,对那姑娘上头的举动感到震惊。   可也多亏这姑娘脑轴,惹怒闻天冢,能将沈爵拉下马的彻底。   洛闻歌记得萧毓岚说过闻依依神助攻的事儿,闻言轻笑:“是该给她寻个好人家。”   趁他还没露面,让闻天冢将那姑娘安顿好,少闹出点事儿。   若任由闻依依漫天胡闹下去,还不知道会怎样。   蒋霖显然是打听过闻家事情的,听见这话,闷声道:“闻天冢想嫁妹妹,恐怕没那么容易。”   洛闻歌听出隐情味道:“礼部左侍郎想嫁妹妹,多得是上赶着要去的人,你想说闻天冢眼光高,以他如今在京身份,想和他开亲的人不在少数,难就难在闻依依自身上,那姑娘若是一根筋,不肯嫁,那甭管闻天冢看上谁都不管用。”   “是皇后与贵妃仙逝,这半年里喜事不得大张旗鼓,我想,就算那姑娘一时被说动要嫁人,听见公子回来,应当还会悔婚。”蒋霖说。   洛闻歌用手拨了下被风吹乱的纱帘:“那时就由不得她了。”   她要答应出嫁,闹半天又不肯嫁,以闻天冢的性子,绝对丢不起这个脸。   闻依依不嫁也得嫁,毕竟在他这里到死也不会有个好结果。   蒋霖一听这话,对闻依依生出些同情心,但感情这事儿,不是勉强就能在一起的。   洛闻歌话都摆到明面上来说,闻依依还不死心,那也不能怪闻天冢那么做。   洛闻歌带蒋霖从后门上的马车,低调不引人瞩目出城,一路奔着城苍山庄而去。   城苍山庄和寻常一样,静谧无人,仿佛真被人遗弃。   洛闻歌踏进大门那刹那,感觉有人在暗处看他,他不动声色道:“人都藏起来了?”   “是,为不让人注意到这里,寻常人路过这里,是进不来的。”蒋霖回答。   洛闻歌没问若是有人进来会如何,他跟着蒋霖往山庄深处走。   走到其中一间房,蒋霖推开门进去,洛闻歌一眼看见等在房内的韩执。   韩执见到他,面露喜色:“楼主。”   洛闻歌摘下围帽,转而递到蒋霖手里,落座于桌边:“韩护法,别来无恙,近来还好吧?”   “属下很好,公子感觉如何?”韩执躬身给他斟茶,声音里有许久未见的欣喜味道,可见他能出现,对临江楼,对韩执都有种寻回主人的特别意义。   洛闻歌玩着茶盏,淡笑道:“我很好。”   他视线往墙上开着的暗门里飘了下:“里面的人怎么样?”   提到那两个嘴像河蚌似的人,铁血手腕如韩执,也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撬不开。”   “用过不少法子了?”洛闻歌问。   韩执点头:“公子知道楼内手段和朝内所用不同,更为狠辣,那两人都脱层皮,还是不肯说。”   那这嘴是够硬的,他出面审问,指不定也是无功而返。   以他当日见过的那两人来看,嘴巴不可能硬到这程度,是这几日又得到新指令了?   北疆王室那边传消息让吉布哈和元明琅务必咬紧不松口,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除此可能外,洛闻歌想不到别的可能。   光在这里无凭无据的猜,是不可能找到答案的。   洛闻歌放下茶盏,往暗门走:“让我见见。”   韩执和蒋霖双双跟上。   暗门里开辟出来的密道灯火通明,很容易看清楚脚下,洛闻歌走的不快,有些闲庭漫步的意思,走过两个拐角,看见几间牢房模样的房间,有两个人单独挂在里面,两个威猛高大的身影,此时上面血迹斑斑,披头散发看不清模样。   洛闻歌还是一眼认出左手边是吉布哈,右手是元明琅。   如韩执所言,临江楼审问酷刑比朝内要狠毒,这两身上都没好地方,十指还健全,看得出来韩执在等他来审。   洛闻歌指指元明琅的牢房门,韩执上前一步,打开房门让他进去。   洛闻歌在进去前,没回头低声吩咐:“你们先下去,让我和这位元公子单独聊聊。”   韩执和蒋霖对视一眼,不是很放心。   洛闻歌回眸没什么表情:“都捆成粽子了,威胁不到我。”   看出他神态上稍有不悦,蒋霖和韩执忙退到外面。   洛闻歌待密道里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抬脚走进牢房里。   在他走到离元明琅尚有五步远时,一直低头没动静的血人忽然抬起头,露出张血污遍布的脸,龇牙阴森森道:“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洛闻歌镇定自若:“你知道我没死?”   “我派去的杀手不可能杀掉你。”元明琅说,被酷刑伺候后,他精神看起来还不错,说话中气十足,“加上你刚死,徐应屏就被抓了,轻易就能看出这是个局,萧毓岚就是想借你死的由头定徐应屏的罪。”   洛闻歌见元明琅说这些话时候,眼睛明亮的像星星,他眯了下眼睛:“你都猜到这些,应当知道有人会抓你们,为什么不跑?”   元明琅眼睛黯淡下去:“这是个意外,我带着吉布哈打算在徐应屏落网第二日离开这里,谁料到临时有急事,没能走掉,这就直接被你的人抓了。”   “什么急事?”洛闻歌挑了处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掸掸鞋子灰尘。   元明琅朗声笑了:“这我不能告诉你。洛闻歌,我得到的消息里可都说你是要做皇帝的人,来长乐城这些日子,我观察下来发现你不是那种人。”   “这和元公子无关吧?”洛闻歌淡笑道。   元明琅细瞧他眉眼神态,语出惊人道:“你是为幽情蛊而妥协于萧毓岚?若我说能解你身上的蛊,你可愿随我回北疆?”   这个条件开得洛闻歌心头微凉,他审视般盯着元明琅:“你一点都不怕,是在等人来救你。”   “洛少卿一定很想知道抛开徐应屏外,还有谁在帮我,也很想知道我来这究竟想做什么。”元明琅从容道,看其不受桎梏谈笑风生的模样,不知情者还当他身处酒席之上,未曾受人半点儿为难。   洛闻歌不置可否,他想知道的无外乎于此,也知道元明琅不会说出来。   就冲元明琅这态度,怕是满清十大酷刑下去,这人也不会开口。   有些人就是有这种本领,能让你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的骨头是软是硬。   洛闻歌放下脚微微倾身,声音轻飘透着些许冷意:“你不会说,因为你说了,就不会有人来救你。”   元明琅长叹口气,像是很惋惜:“洛少卿,你真的很聪明,长久下去,我真舍不得杀你。”   在他的地盘,说着要杀他的话,元明琅委实嚣张。   他唇角微勾,笑意不达眼底:“元公子在某方面的自信真让洛某刮目相待。”   “不是我自信,是你明明抓到我,就是问不出有用消息,你说这气不气人?”元明琅笑盈盈道。   这个样子的人最容易让人痛下杀手。   洛闻歌神色不变:“我现在很怀疑你是故意自投罗网。”   元明琅动了下胳膊,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面目扭曲一瞬:“这你想错了,我是真没想到你的人下手那么快那么狠,早知道我会早跑路。落在你们手上遭罪,何必呢?”   洛闻歌看不出半点撒谎痕迹,这说明被抓到在他计划之外,那被救出去想必是意料之内。   洛闻歌道:“你应当知道有人来救你,就等于给了我机会。”   “是啊,你手握临江楼,传闻中能与天命阁相媲美的神秘组织,但凡给你点蛛丝马迹,就会被抽丝剥茧查出来。”元明琅望着他,眼神里有明晃晃欣赏之色,“实不相瞒,你要真有本事把人揪出来,那权当我送你的大礼。”   洛闻歌眉梢轻挑,看不懂元明琅来这手意在何为。   “元公子这样很容易让合作伙伴心凉。”   元明琅不指望从他脸上看出心思,单纯是看他生得好,多看看养眼,是以目光没离开过他脸:“他们凉与不凉不重要。”   洛闻歌这趟来本是想解除疑团,结果被元明琅三言两语说得眼前迷雾重重,觉得局势在无声中变得更诡异。   是什么让元明琅做出这等以身犯险的举动呢?   难不成对方和他一样,想通过这次铤而走险,试探试探合作者的诚意?   洛闻歌看不透元明琅耍的心机,看来还得再查查,他没了继续和元明琅胡扯的心思,打算离开。   然而元明琅好不容易见到他,不想轻易放他走:“幽情蛊发作了吗?”   洛闻歌停住脚步转身看咧嘴笑的元明琅:“你猜。”   “你让我猜那肯定是发作了。”元明琅笑起来有种让人讨厌的感觉,像是讥讽的笑容,“那东西不好养,娇气还不听话,不知道在洛少卿身体里,它可还好。”   “要不你喊它试试,看它听不听话。”洛闻歌抬眸,笑容微凉道。   元明琅看他这样,心里生出些异样来:“别误会,你身中幽情蛊也非我北疆王室本意,据我所知,是天命阁阁主要求,对接人为寻求继续合作,答应帮忙找的,事成之后,那人就消失了。”   洛闻歌微微蹙眉:“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元明琅提提唇角:“因为我对你很有好感,不希望你恨王室。”   全是胡扯,洛闻歌一句话都不会信。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转身大步离去。   元明琅在暗处望着他飒然身影,唇角再次往上提了提。   洛闻歌见过元明琅后,总觉得这两人再继续由临江楼关着会成为烫手山芋,这种直觉来的莫名又迅速,让他出了密道,便对韩执嘱咐道:“两日内将人弄晕送到刑部门口去,写明来历和罪责。”   韩执不明所以:“楼主不继续审了?”   “再审也问不出什么,他们并非寻常人。”洛闻歌拿过围帽戴上,离去前再三叮嘱,“尽快将人送走。”   他怕迟则生变。   这些年临江楼在江湖上神秘莫测,无人能抓到其踪迹,在他手里也是把出其不意的利刃。   假设元明琅和吉布哈被捕是故意的,那两人目的就很值得琢磨。   以洛闻歌审问结果感觉来看,两人很可能是冲他来的,不,是以他为首的临江楼。   让韩执将两人送走,他还是不太放心:“将人送走后,你领着楼内兄弟暂时蛰伏起来,这段时间不要轻易露面,有事就找些不起眼的手下人去办,知道吗?”   韩执低声应了。   洛闻歌这才放心离去。   待回到小院子,洛闻歌又让蒋霖帮自己去给谢温轩递话,蒋霖领命而去。   大半天功夫一晃而过,傍晚时候,洛闻歌和院使说不用做他晚膳的事儿,院使一脸‘我知道’的表情,弄得洛闻歌啼笑皆非。   冬季太阳下山很快,夜幕总比想象中来得迅速,洛闻歌在书桌前写写画画,脑海不停在想白日见元明琅画面。   初听没什么,回想起来句句经不起推敲,怎么想都是些胡言乱语。   元明琅比他所想的还要狡猾,跟个常年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似的,抓不住,油腻腻。   练字时候最忌讳三心两意,他思绪早就跑偏,字写得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垂眸望着毛毛虫般的字迹,无可奈何放下毛笔,元明琅到底什么意思呢?   “真挺狡猾。”   “谁狡猾?”萧毓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破他内心得专注。   洛闻歌坐下,等着萧毓岚走过来,语调轻慢:“元明琅啊,还能有谁?”   “看来你今日是白跑一趟。”萧毓岚走到桌边,扫过桌上他刚写过的字,眉心跳了下,又想到先前注意到的种种怪异之处,怀疑苗头再次冒出头。   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一手好字写得让人为之吹捧。   难道说是自己重生,改变洛闻歌?   萧毓岚多看几眼,视线转回到他略有些颓然的脸上:“朕的洛洛很少有这表情,元明琅让你有不安感?”   洛闻歌勾住萧毓岚窄腰,拉到他面前,下巴抵在上面,仰脸看萧毓岚,软着腔调似撒娇:“对,他给我种深不可测的感觉,让人不好猜他想干什么。”   “真不是故弄玄虚吗?”萧毓岚的手在他脸颊上拂过,落在他柔软的唇上,轻拢慢捻。   洛闻歌张口说话,唇瓣难免要碰到萧毓岚手指,那手指沾着外面特有的凉意,让温热肌肤触碰上有些不适,他偏头:“我倒希望他是,这样多少能让人查出点东西来。”   萧毓岚堪堪感受到唇部触感,又被他晾在旁边,转而捏住他的下巴:“很难查?”   “那不然陛下帮帮我?”洛闻歌说,他双手按在桌子上,硬是将萧毓岚困在眼前。   萧毓岚情绪并无多大波动,略有些冷淡,说出来的话却是热烈的:“朕帮你当然可以,那洛洛有没有想好如何报答朕?”   洛闻歌眉梢轻抬:“你想要我怎么报答?”   萧毓岚手指重新回到他唇上,颇有暗示味道的揉了两下,又顺着他下颚线游走在肩胛处:“朕还没想好。”   洛闻歌很享受被萧毓岚触碰,他舒服的眯起眼眸,像个被顺毛到打呼噜的波斯猫:“那就等你想好再说。”   “朕怎么觉得你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萧毓岚挑眉道,手指挑开衣领口,落在肌理分明的锁骨上,轻轻摩挲着。   洛闻歌轻声笑了:“大概是这样,反正到最后我都是你的,自然是许诺什么都不在意,你想怎么做,我都配合。”   萧毓岚停住手,眼神里的平静猛然让烈火取代,俯身看他懒洋洋神态那刻,烈火熄灭,语气充满无奈:“洛洛,男人不能常饿着,会触底反弹。”   洛闻歌抖动下肩膀,要将萧毓岚的手抖出去:“所以你暂时别撩我嘛。”   萧毓岚对他倒打一耙的本领叹为观止,收回手道:“是朕的错。”   洛闻歌放开萧毓岚,搭着人肩膀站起来:“要去泡温泉了吗?”   “朕当你想元明琅的事儿想入神,将这事儿给忘了。”萧毓岚调侃道。   洛闻歌自然和萧毓岚牵着手往密道里走,听着这有酸味的话,笑道:“纠正一下,是我在等你的时候,无聊才会去想这些事。”   萧毓岚看他一眼:“那你是怪朕来晚了。”   “没有。”洛闻歌说。   萧毓岚一听这话就知道这话题该结束,主动提起新话题:“今日闻天冢来寻朕,求道赐婚圣旨。”   白日听蒋霖提起过闻家事,这时洛闻歌轻易猜道:“为他妹妹闻依依?”   “嗯,可能猜到你将要出现,想在闻依依再出丑闻前把人嫁了。”萧毓岚说。   求赐婚圣旨就代表闻天冢替闻依依寻到合适人家,洛闻歌还挺好奇是谁,他拽着萧毓岚胳膊:“是谁?”   萧毓岚难得见他八卦,不由得垂眸多瞧他一会儿:“陈家酒肆老板娘亲弟弟。”   洛闻歌在脑海搜刮半天,没想到这人是谁,他犹疑:“这是寻常人家?”   萧毓岚摇头:“陈家酒肆背后权势并不明朗,这也就让老板娘身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她的弟弟看似憨厚老实,是个庄稼汉,谁也不知道背地里是不是个安分人。”   “闻天冢怎么想到把闻依依嫁给个庄稼汉的?”洛闻歌关注点在这。   萧毓岚漫不经心回答:“说是闻依依去庙里求姻缘求到的,合八字合到这人身上。”   那还真是巧合。   大概是闻天冢在沈爵一案上所作所为,让洛闻歌觉得对方一举一动都不简单,他对闻依依嫁人这件事持怀疑态度。   “陛下是不是查过人了,当真是普普通通老百姓?”   萧毓岚坦率承认:“不仅是这一代,往上数八辈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   洛闻歌低声:“难道他就真只是想嫁个妹妹?”   “静观其变,朕已让李公公去下过圣旨,再等数月就见真晓。”萧毓岚随口说完,就见他又想起事儿来,眼眸微转,动起别的心思。   洛闻歌还没理出个头绪,就被萧毓岚带到身边,两人很近。   “做什么?”   “朕在你身边的时候能多看看朕吗?”萧毓岚问。   洛闻歌语调惊奇,神态有些夸张:“这是在吃醋?醋我想事情入神,不看你了?”   萧毓岚思索不到一息,很认真问:“你不是喜欢朕吗?那朕在的时候,你不该时时刻刻想着如何扑倒吗?”   洛闻歌怀疑萧毓岚又看了什么奇怪的话本子,犹记得两人心思未表明前,在满茶楼包厢里,萧毓岚当时那番话,让他记忆犹新。   他随着萧毓岚从密道转入凤栖殿,趴在对方肩头问:“你是不是背着我研究什么了?”   萧毓岚由着他趴在背上,随自己步伐走动:“想知道就去花朝池。”   洛闻歌被吊起胃口,想知道萧毓岚在花朝池准备了什么,他接过萧毓岚准备的伪装东西,这恐怕是量身定制的围帽,从头到脚,让人看不出是男是女。   “陛下是早有预谋啊。”   “朕这么费尽心思是为了谁?”萧毓岚反问。   洛闻歌忍笑:“那谁知道,说不定陛下是想金屋藏娇呢。”   萧毓岚撩开纱帘,俯身偷个香:“嗯,朕可不就是想藏个叫洛洛的娇吗?可惜这个娇是朕的克星,只能宠着,藏不得。”   洛闻歌顾及着待会出殿门,外面有诸多视线在盯着,没再牵萧毓岚的手。   这是在宫里,除了皇帝最大,还有个太后在呢。   在没和太后敞开心扉聊过前,洛闻歌不想给老人家过分添堵。   萧毓岚也没勉强他非要这样那样,又低声说:“你要说给藏,朕保管一门心思藏你。”   洛闻歌淡笑不语,在萧毓岚心里隐有失落,将要出殿门前,他快步上去,贴着萧毓岚耳边:“大势将定,我就让你藏。”   萧毓岚唇角翘了起来,见到侯在殿外的李公公等人,又将笑意压下去。   “摆驾花朝池。”   李公公视线不敢乱放,目不斜视转身:“摆驾花朝池。”   一行人悄然无声往花朝池而去,路上也无人大胆回头看洛闻歌和萧毓岚,显然早就被敲打过,不该问的事一句不多说。   后宫内发生的事很少能避开太后的眼,从洛闻歌跟萧毓岚出凤栖殿那刻起,太后就收到消息。   桃碧躬身在旁边,给太后捏着肩膀,不知道她老人家是何神态,不太好开口。   太后也说不好心里什么感觉,不说两句不太舒服,她闭着眼睛,语调悠悠:“桃碧,你觉得洛闻歌如何?”   桃碧回想曾见过几次的洛闻歌,次次惊艳,仔细措辞道:“颜色生得极好,满腹诗书,过于聪慧。”   太后重重叹了口气:“别只说表面看见的。”   桃碧迟疑片刻,又道:“他有洛阁老留下门生做人脉,真有心想做朝内新派系易于反掌,要想让陛下寸步难行,也就是时日问题,陛下若长久宠信于他,这……”   太后缓缓睁开眼睛,精光从内闪过:“你都能看出来的事,陛下不可能不知道。”   “那陛下如今还宠着他,莫非是……”桃碧以自己理解猜测道。   太后重新闭上眼睛,还记得和萧毓岚因洛闻歌起争执说的话,内心还在摇摆不定:“你信洛闻歌忠于陛下,至死不变吗?”   这个问题太尖锐又很危险,回答不好很容易让太后以为自己是帮洛闻歌说话。   桃碧在这刻沉默了,总觉得不回答更好。   太后什么人没见过,听不见桃碧回答,温声道:“你就当在闲谈,哀家不会怪罪于你。”   桃碧轻声应了,说话还是小心翼翼的:“若是以前,奴婢不信,从洛大人近来所行之事来看,奴婢倒愿意相信他是真效忠陛下之人。与谢大人及慕容大人一样。”   桃碧不知道萧毓岚和洛闻歌亲密无间的事儿,还当两人是纯洁君臣关系。   太后听了,条件反射反问:“你从哪看出来的?”   “陛下三番五次将洛大人推到风口浪尖上,洛大人非但半点怨言没有,还趁此机会拔掉朝内党羽,要说这不是效忠陛下,那奴婢一时也想不到是为何,这放在以往便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桃碧这番话点醒太后,让她想起忽略掉的地方。   那就是洛闻歌为查徐应屏和设计沈爵,在根基不稳定之际,一意要查下去,正如桃碧所言,那时的沈爵和徐应屏在朝内如日中天,谁查都是吃力不讨好。   洛闻歌怎么就愿意查了呢?   他要是心怀不轨,坐看朝内局势乱糟糟,不是更容易出头吗?何必挑最难走的路呢。   太后抬手让桃碧停手,仍旧闭着眼睛:“你先下去,让哀家静静。”   “是。”桃碧行礼,低头退出去。   太后手里佛珠不停,心头思绪万千,是时候该摈弃偏见,好好和洛闻歌聊聊了。   被谈论的主角洛闻歌,趴在池边,享受萧毓岚的搓澡服务。   “我想把元明琅他们丢到刑部去。”   萧毓岚下手不敢太重,他皮肤白又有点娇嫩,一不留神就有红痕,因此擦得格外全神贯注,听他说话都是心不在焉的。   “嗯,随你。”   洛闻歌侧脸垫在双手交叠上:“嘴巴太硬,问不出话来,到时让慕容郁再去走趟过场。”   两人单独相处时候,他提到第三个男人的名字,成功让萧毓岚回神:“然后呢?”   “然后让礼部修书一封递到北疆,看看那边怎么说。要人的话,不可能白给,总得让他们给点儿什么。”   萧毓岚的手顺着肩胛往后背往下走,嗓音越发低沉:“你想要什么?”   “他们最舍不得什么就要什么。”洛闻歌感觉萧毓岚碰到他的痒痒肉,条件反射弹了下,扭头抱怨了声,“那儿别碰。”   “痒?”萧毓岚说着揽着他的腰,将人换了个正面。   这一转身,映入洛闻歌眼帘的就是萧毓岚在水里若隐若现的胸膛,被水不停冲飘起来的亵衣,衣衫半遮这种调调最具诱惑。   他捂了下鼻子,眼神四处飘:“我怕痒。”   萧毓岚开始给他收拾正面,眼神专注的好似对眼前人没有兴趣:“朕不碰,想用吉布哈和元明琅换王室心头好,不太可能。”   “王室总不可能把这两人免费送给我朝。”洛闻歌敞开胸怀,心思不在泡温泉上,这就导致萧毓岚对他诱惑直线下降,“有利可图,就是好事。”   萧毓岚收拾到个理想地带,手速不期然放慢,像个磨人小妖精,在那块儿磨磨蹭蹭:“他有没有说幽情蛊?”   洛闻歌被碰到心口,下意识收起胳膊,想护住,让萧毓岚一打岔又给忘了:“说的等于没说,我以为幽情蛊出自王室,听他说倒不像那么回事。”   “嗯?”萧毓岚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   但洛闻歌全然不知,还在说着正经事,压根不知道面前男人在想什么,将元明琅的话转述一遍。   “照他那么说,这蛊是有人假借北疆和天命阁合作之名,投到我身上。”   萧毓岚擦完这边换那边,搓澡动作渐渐变了味道,眼神在飘起来的水雾里氤氲潮湿。   洛闻歌并不迟钝,话音未落便看出萧毓岚的飞神,他也不生气,就是主动伸手扯住萧毓岚亵衣系带。   “你在想什么?”   萧毓岚收回手,抬眸凝视他:“朕在想这温泉这么热,会不会唤醒你体内幽情蛊。”   洛闻歌慢悠悠扯着带子,像是在说笑:“你带我来泡前,没问过院使吗?”   萧毓岚靠到池边,和他肩并肩坐着:“他说不碍事。”   “那陛下这么问就是别有深意了。”洛闻歌说着,手像随着主人内心下定决心似的,微微用力,扯开了萧毓岚亵衣,让之随水飘开,袒露胸膛。   萧毓岚巍然不动:“朕有,你不是要说正事吗?”   “说什么正事?”洛闻歌在水里看不太真切的腰腹上摸了一把。   挥之不去的手感告诉他,萧毓岚有腹肌,还是块块分明的那种。   撇开最开始的羞耻感,两人多次坦诚相待让他越来越游刃有余,在某方面,他会比萧毓岚更主动。   事到如今,洛闻歌就很痛快承认他是馋萧毓岚身子这一大事实。   萧毓岚眉头微皱,还是一本正经的语气:“用吉布哈和元明琅换东西。”   洛闻歌尝到甜头,再次上手尝第二次,嘴上不忘回答:“陛下不是说他俩不值当吗?”   “不让礼部那边问问,怎么知道呢?”萧毓岚说。   洛闻歌看萧毓岚老老实实坐着,手不撩闲,心里怪怪的:“那就让他们问问。”   说完这话,洛闻歌同时收回手,看着神态略严肃的萧毓岚若有所思。   萧毓岚还是不动,由着他审视打量。   洛闻歌看得差不多,侧过身往萧毓岚身上贴:“岚岚。”   这个称呼让萧毓岚眼皮子跳了下,忍着纠正他的冲动,淡声道:“怎么了?”   “你是不是生气了?”洛闻歌趴在萧毓岚肩膀,歪着脑袋看近在咫尺的俊脸。   萧毓岚敛眸和他对视,平淡问:“怎么这么说?”   洛闻歌弯起的眼眸像月牙儿,被水雾扑湿的脸颊让他看起来有些出水芙蓉的意思,嗓音轻柔:“因为你不碰我了。”   萧毓岚闻言似笑非笑:“朕方才是帮你搓澡,别无他意。”   “是吗?”洛闻歌轻声,手顺着胸膛滑到了水里,落在一处颇为明显地方上,“那这里怎么回事呢?”   萧毓岚堵上生平所有自制力,板着脸:“被喜欢的人触碰的自然反应。”   洛闻歌没放开手,反而更往上面凑:“你是想用行动证明,我们在一起不该只谈论正事,该玩点儿情趣,来点真正谈情说爱的。”   “不全是。”萧毓岚微眯眼眸,让他碰得不敢动。   洛闻歌感觉到掌心不可控,不想惹火烧身,打算安静撤走手:“像这种时候我们就该谈点别的,比如几位王爷。”   萧毓岚眉头微皱,眼神透着不满:“他们暂时没想法,有狼子野心也得回到封地才能暴露。”   “在沈爵和徐应屏相继辞官后,他们对你有个重新认知,哪怕回到封地想动手脚,也要重新掂量,我私以为你想先下手,还得利用那群入住封地,却假扮商人的不明之人。”洛闻歌老实靠在池边,边说话边往身上泼水。   一旦谈起正事,萧毓岚便无暇顾及身体情况,对他这番话,萧毓岚答:“套用北疆王室名义试探一番,未尝不可。”   洛闻歌想到借此在北疆搞事情,他来了精神:“我觉得可行。”   “朕已让人秘密前往北疆,彻查幽情蛊。”萧毓岚说。   “我的人早先查过,消息甚少。”洛闻歌耸肩,“我更倾向于院使出办法。”   萧毓岚看着他胳膊上那朵鲜艳桃花,抿紧了唇。   洛闻歌扭头见男人肃然模样,笑着上前:“长夜漫漫,不妨做点有趣的事?” 第77章   萧毓岚出乎洛闻歌所料, 坚定无比拒绝了, 对方拉过他的手握在手里, 让他不能再胡作非为,才温声道:“院使特意交代过, 少沉迷美色。洛洛, 医嘱要听。”   洛闻歌不知院使何时说过这话,考虑这也是为他身体好,再不情不愿也得收敛着:“那你就这样了?”   他视线落在水波荡漾不停地水面,似透过这看见更深处。   萧毓岚神态不改,牵着人手让他靠在池壁上:“你不碰朕, 不用多大会儿会下去。”   洛闻歌自己这副身躯也刚及冠,知道被撩起来忍下去的痛苦,也知道年轻人气血方刚, 稍有不慎容易冲动,暗下决心,在没解掉幽情蛊前,不再随意撩萧毓岚。   年纪轻轻, 总被撩又得不到法子解决,长久下去,对身体不好。   出于为两人往后生活和谐考虑,他先收敛些。   他的这些想法, 萧毓岚一概不知, 怕不说正事待会儿又闹一起, 便道:“你明日回洛府吗?”   “不急。”洛闻歌说, “明日先让蒋霖他们将元明琅丢去刑部,待刑部收押传出风声,我再回去。”   “你不必借他们风声打掩护,若是城内老百姓听说你死而复生,那最想谈论的还是你,挡也挡不住。”萧毓岚说。   洛闻歌还真有点不信邪,他说:“你怎么那么肯定?”   萧毓岚唇角挂着淡笑:“你在城内风言风语没断过,因被杀而定徐应屏罪名,老百姓自然对你印象深刻,再听见你死而复生的消息,少不得要多说几句,这个多说几句,那个再说几句,谈论的就多起来。”   洛闻歌直摇头:“要真这样,我的复生恐怕让写话本子的脑洞大开,还不知道怎么编排你我。”   萧毓岚兴致缺缺,指腹在他刚结痂的伤口处摩挲:“随他们。”   “说到底还是我拖累陛下好名声。”洛闻歌叹息道。   萧毓岚手指微顿,接着笑了下:“你觉得接连死了两个老婆的朕名声会好到哪里去?克妻,命硬,该册封个凤君,诸如此类言论,朕也有所耳闻,恰好有你在侧,这册封凤君提议倒是不错。”   洛闻歌当这是个笑话,微转脸笑道:“老百姓随口胡诌,你还能当真了?”   萧毓岚没说话。   洛闻歌从对方脸上看见认真,他还要说笑的话吞进肚子里,犹豫不决:“陛下不是开玩笑?”   “朕从不拿正经事开玩笑,更不会在你身上用玩笑二字。”萧毓岚瞧见他伤口边缘微微泛白,这表明泡得时辰够了,再泡下去伤疤可能便要掉了,率先站起来,“换身干净衣衫,随朕回凤栖殿用晚膳。”   洛闻歌对册封凤君一事还有意见,但显然萧毓岚不想谈论此事,他搭着对方的手起身,再上岸换衣衫出花朝池,整个过程他都在想这件事。   萧毓岚只提一嘴便避而不谈,应当不是近期会发生的事,他想起在山顶放花灯说到江山时候,萧毓岚当时态度,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   在知晓先皇和洛曜过往后,不仅是他对两人往后有想法,萧毓岚亦然。   对方想得远比他果断,不想变成偷鸡摸狗的地下情,要做名正言顺的一对儿。   想发很好,不知能否实现。   洛闻歌视线落在萧毓岚身上,半晌趁没人看,偷偷伸手勾了下萧毓岚小拇指,一触即离。   待萧毓岚回头看,他顶着围帽,一本正经的像个正人君子。   萧毓岚似有所感转过头,默不作声回到凤栖殿。   殿内桌上摆着所谓的晚膳,没像以往十碟八碗,很朴素的两大瓷碗,腾腾冒着热气。   萧毓岚等洛闻歌进来,由李公公关上殿门,摇身从不近人情的冷酷皇帝变成温柔逗弄的萧毓岚。   洛闻歌被扣住手揽住腰,掌控他的人声音极低问:“方才在路上是想和朕牵手?”   洛闻歌笑起来:“没特别想,调皮一下罢了。”   萧毓岚盯着他并不遮掩的神态看了一会,松开他的腰身,牵着往桌边走,还惦记他没吃晚膳的事:“朕知道了。”   洛闻歌没问萧毓岚知道什么,注意力都被大碗宽面吸引走,肚子恰到时候发出饥饿响声。   萧毓岚听得勾了下唇角,将筷子塞到他手里:“吃吧,不知情者还以为朕如何虐待你。”   洛闻歌捧过碗,接过筷子,抬眸看眼萧毓岚:“宫里也做这种家常便饭?”   当然不做。   身为皇帝,每日用膳最起码也要上数十个碗碟,哪怕孤身一人,也不存在节约。   今夜这两碗面是萧毓岚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上次雪夜在洛府与他同吃面时候,感觉很不错,萧毓岚能看出他很喜欢那种相处,便顺着他喜好来了。   这没必要告诉他,萧毓岚取过准备的下饭菜放到他面前:“偶尔。”   谎话说得并不高明,聪明如洛闻歌,不会看不穿萧毓岚拙劣演技,却不会揭穿,只道:“是陛下有需要,小厨房就会做。”   萧毓岚颔首,见他还不动筷子,催促一句:“再不吃该凉了,你不能吃凉东西。”   洛闻歌自己动筷子的同时也催萧毓岚:“你别光说我,自己也吃。”   萧毓岚轻声应,见他埋头吃面,才跟着吃,第一口面下肚,萧毓岚不由得生出些自己有当老妈子潜力的错觉,能不厌其烦盯着他做这做那,也委实少有。   用过晚膳的洛闻歌本打算回小院子,被萧毓岚拦下,说在凤栖殿睡一晚也无妨。   于是这夜,洛闻歌就宿在凤栖殿,次日被下早朝过来的萧毓岚送回小院子。   回到房间板凳都没坐热,院使领着小药童过来,要给他把脉。   这是每日早晨都有的,洛闻歌早已习惯,自发卷起袖口,放在脉枕上。   院使先请脉,感觉他身体脉象平和,已无大碍,气虚这方面还得再细细调养,急不得,收回手时聊起今日最新消息:“刑部今日喜提两个重犯,老头子看一波未平一波将起咯。”   洛闻歌不禁感叹韩执执行力高强,这边装作无知:“什么样的重犯?”   院使收拾东西:“说是与徐应屏有关,具体没人知道,有老百姓亲眼所见,说那两重犯血糊糊,不太像个正常人,指不定是谁抓到丢过去,为国除害。”   有时老百姓无心说话,真能道破真相,不怪人说高手在民间。   洛闻歌放下衣袖,好奇追问:“还有什么?”   “还有人说陛下看在徐应屏战功赫赫份上放他一马,不知道这两送上门得北疆人会不会推动陛下再动杀心。”院使说。   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可惜萧毓岚对料理徐应屏这方面,有自己见解,无需受情势所推动。   院使收拾完东西,不经意看他,见人怔怔发神,手在他眼前摆几下:“回神,看看这里有什么是你要带回洛府的,用过午膳,老头子送你回去。”   洛闻歌没表露任何情绪,生怕让院使看出他的欣喜之色:“我能回去了?”   院使白了他一眼,语气恶劣:“那不然你跟老头子回太医院也可。”   洛闻歌垂眸轻笑:“院使别生气,我就是想问一句,这回去是不是代表我身体恢复差不多,能回大理寺当差。”   “能是能,但你千万要小心,受过两次刺激的幽情蛊指不定何时发作,你也不能保证发作时候,陛下一定在你身边,洛少卿要慎行。”纵然他情绪没表现出来,院使还是从他语气里听出些雀跃。   这事儿是萧毓岚亲下口谕,院使也知自己无法阻挠,唯有竭力叮嘱,免得回头又出幺蛾子。   “近来我在钻研中新药丸,针对幽情蛊,等炼制成功,你吃一颗便能知晓这蛊是不是成个体,骤时老头子再定解蛊办法。”院使又说。   洛闻歌心里轻松不少,给个盼头,能让他在接下来因幽情蛊冒出来的未知胁迫挺直腰杆子,至少不必受人掣肘。   院使费心费力让他很感动:“为救我一命,让院使劳累如此,不知该如何报答您老救命之恩。”   “你要真想报答,等解蛊成功,帮老头子做件事。”院使将东西递给小药童,弯腰拍拍小药童后背,让小家伙先下去。   小药童一句话不多问,颠颠跑出去,很懂事得顺手关上门。   洛闻歌无端生出些院使要说秘密的错觉,他肃然危坐:“您老请说。”   “现在还不成。”院使说,格外高深莫测道,“无功不受禄,你小子懂的,对了,你要记着,除老头子给你开的药,不可轻易再吃别的补药。”   洛闻歌不知缘由,想问个清楚:“是要忌口吗?”   院使捋着胡子面不改色道:“吃补药对幽情蛊有刺激,它要醒了,是何结果,你心里也有数。如今你身体不适合频繁行房,次数越多越容易上瘾,虽然你只对陛下一人如此,但要不加以节制,很可能会离不开陛下,由此沦为无法思考的附属品。”   这是最可怕的,也是洛闻歌最不想成为的那种。   那画面光是想想,都让他不由得打个寒颤:“我知道了。”   鉴于他有前车之鉴,院使再三交代:“你可别以为这是老头子为哄你听话说得谎话,记载医书在书房,你要不信啊,我让小药童拿来给你看看。”   “不用,我信院使,你骗我没好处。”洛闻歌赶紧说。   信任是相互的,院使如今愿意相信他言出必行,那他自然相信院使所言是真,这没值得怀疑之处。   院使想着该交代的,说得差不多,打算给他些功夫收拾东西:“你先收拾,我去给你开两张方子。”   “有劳院使。”洛闻歌无比诚心实意道。   院使救他数次于生死,这些感谢话语,受之无愧,脚步飞快走了。   洛闻歌环顾这住了近二十天的房间,怅然笑了下,是时候该回去了。   用过午膳,错开老百姓最喜欢出门游晃时辰,院使用辆不起眼的马车将他送到洛府后门,那儿有早就候着的蒋霖和洛安,两人看见他,有些热泪盈眶,对院使再三感谢,目送马车行过拐角消失不见,方才扶着他进府。   洛荣得到他要回来的消息,张罗人打扫他房间,装饰院子。   洛闻歌踏进院门那刻,看见俨然换副新面孔的院落,笑道:“真不用这样。”   洛荣揩去眼角不自觉冒出来的泪光,喉咙发紧,嗓音有着明显哽咽声:“那怎么行?公子在外面小住那么久,回来不收拾收拾哪像话?这也没动什么,就添些去晦气的东西。”   洛闻歌明白这是老人家一片好心,柔声道:“还是荣叔考虑周到,我是该去去晦气,期望往后不会再有这种事。”   自家公子什么德行,洛荣哪能不知道。   像这种事明摆着是他家公子撞上去的,否则当今陛下哪能那么容易拿下徐应屏?   洛荣心里清楚却不说,带着洛闻歌往房门口走:“公子能回来就好,是否要请个大夫把把脉?”   “不用,我就是被太医院院使送回来的,荣叔还能不放心他的医术吗?”洛闻歌摘掉围帽,脱去狐裘,只觉浑身轻松一大截,兀自倒茶喝水,“荣叔下去忙吧,我这里暂时没事。”   洛荣不好再说话,心事重重走了。   洛闻歌坐下,看着洛安:“藩王那边查的怎么样?”   洛安这几日都泡在都察院,任谢温轩调遣,就为追查和沈爵勾结的藩王是谁,时日一晃而过,洛闻歌回来了,洛安还没查出个头绪,自觉无颜面对他,跪下叩首请罪:“请公子罚洛安办事不利,未能圆满完成任务。”   洛闻歌给蒋霖使个眼色。   蒋霖上前将洛安扶起来,洛闻歌不咸不淡问:“没查出谁和沈爵有往来?”   “恰恰相反。”洛安皱眉,很是困惑的样子,“四位藩王都与沈爵交情深厚,我也是听谢大人说才知道,原来王爷们随先皇南征百战时候,就跟沈爵认识,那时沈爵便是先皇御前军师,后来老爷误打误撞加入,逐渐取代沈爵地位,一跃成为最受信赖之人。”   这些都不曾出现在原书里,也没在临江楼案卷记录里,那只能说是他来到这里,改变剧情发展,为让事情变得合理而增加。   那么既然四位王爷都与沈爵关系匪浅,那想查就没那么容易,牵扯到历史残留问题,这要想从里面揪出不安分者,更得费工夫。   “谢温轩那边没有更多消息了?”他问。   洛安踌躇片刻,道:“他应当与慕容大人查到别的,没告诉我,这要知道你回来,应当会登门拜访。”   话音未落,先前出去没多久的洛荣去而复返,身后跟着经不起念叨的谢温轩和慕容郁。   看见这两人,洛闻歌对洛安和蒋霖说:“你两先下去。”   洛安和蒋霖应声下去,一并走得还有带路的洛荣。   谢温轩还是那副不愠不火的样子,见他神色无恙,眉眼间稍显轻松,慕容郁快步到他面前,将人上下左右打量一圈,啧啧称奇道:“外公居然留你个全须全尾,实属难得。”   洛闻歌听得好笑:“这话何意?”   “你不知道啊?”慕容郁拉过凳子坐在他旁边,接过谢温轩递过来的茶盏,满脸倾诉欲,“我外公生平最讨厌不遵医嘱的患者,一次不听,百般求助不救,要真的想让他救命,那就得留下点什么,什么耳朵啊,一只脚,都不稀奇。”   洛闻歌听得头皮发麻,硬是撑着没露怯:“我怎么觉得你在吓我。”   “我是那种无聊的人吗?”慕容郁振振有词道,“不过我外公对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宽宏大量,你这张脸算是个免死金牌,对了,你身体还好吧?”   洛闻歌听着胡扯八说一通话,总算最后句话算是正经的,他答:“还好,要再装两天虚弱。”   慕容郁恍然明白了什么,想到那几位想离城还未走成功的王爷们,倾身靠近低声说:“你要抓紧时间,王爷们看起来不急,可离开封地那么久,又被接连留住,谁人心里不嘀咕?这是最后的机会。”   洛闻歌对慕容郁的反应能力感到惊叹,他看眼那边独自品茶的谢温轩:“你们那边查的怎么样?”   “抢在别人前头来拜访你就为这事儿呢,倘若王爷们真来探望,你多注意淳王举动。”慕容郁说完,回头看眼谢温轩,抬抬眉,“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谢温轩轻瞥两人一眼,冷淡如旧:“有你告诉他就够了。”   慕容郁没好气转过脸,对着洛闻歌又是笑脸,继续解释:“我和谢温轩翻遍朝内记录文献,问过几位参与开朝元老,终于分析清楚王爷们性情,其中我老师说的较为中肯,襄王曾手握兵权不可一世,如今兵权上交陛下,等明儿再削藩,便是解甲归田,算是归真返璞。”   这与洛闻歌所见到感觉出的襄王大差不差,还有没说,他追问:“蜀王呢?”   “蜀王一心钻研美食,对权势不大感兴趣,嘴毒心却是好的,如今年事大了,再闻削藩,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抵触,就算他能守住现有封地,往后他的子孙也不见得能守住,来京一趟,陛下手段略有所见,一般人不是对手,蜀王是个聪明人,该知道如何取舍。”   “云王这个人说简单吧,他有自己那一套套小算盘,要说复杂,他的心思也算好猜,性子是睚眦必报,能伸能屈得很,先皇提出削藩时,是云王先站出来跳脚不同意,至于是他个人意愿,还是受人指点,无从得知,如今对削藩态度还不明朗。”   “最后说说淳王,这是个最难让人看懂的高手。第一眼觉得看懂他,再看第二眼不禁心生疑惑,这人真的这么好懂吗?他行事作风看似简单,实则指向性很明确,便是所谓只要结果,不问过程之人,心比天高,看着是个好老人,其实心狠手辣,早些年征战,就属淳王最凶狠,这些年过去,人老了,心不老。”   最后一句落在洛闻歌心上,数面之缘的淳王,哪哪透着受气包味道,然而眼神全然不是那回事。   人老了,心不老。   那淳王这个心不老在哪里?   他抬眸凝视慕容郁,声轻如风:“查过淳王儿子在做什么吗?”   “查了。”慕容郁说,神态有着遗憾之色,“暗探来报,淳王将世子保护得太好,一般近不得身,只知道每日大部分时辰待在书房读书练字,偶尔出门与好友吃酒,寻常得很。”   事出反常必有妖,洛闻歌道:“既然都怀疑了,不妨将事情做彻底,继续派人盯着世子。”   慕容郁懂他的意思,又说:“你清楚老师为人,他分析的都是站在旁观者角度,不带任何个人情感,况且,我和谢温轩查出来种种痕迹也表明,淳王确实是个不太.安分的主。当年洛阁老提议削藩,其实最想削得就是淳王,这在大理寺案卷里应当也能查到。”   洛闻歌默然片刻,言顾其他:“你见过那两北疆人了吧?”   话题转得太快,让反应速度极快的慕容郁都顿了下,道:“见过。”   这回答刚说出口,慕容郁倏然看他:“那两人是你送到刑部门口的?”   “嗯。”洛闻歌答,见谢温轩也与慕容郁一样,向他投来疑惑眼神,他揉了下眉心,“我问不出有用东西,想让慕容大人给他们点好果子吃。”   “别开玩笑了。”慕容郁挥了下手,“在你手里没吐露真言,到我这就更不可能,说不定人还没在我手上待两日,就被礼部以各种莫须有名头要走了。”   洛闻歌记得现任礼部尚书曾是沈爵的人,派系烙印打得那么清晰,在沈爵落马后,恐怕不好大张旗鼓主持事宜,他微蹙眉:“礼部现在是谁主事?”   “闻天冢。”慕容郁说。   也就是说元明琅他们会落到闻天冢手里,很好。   他含笑道:“礼部真要人,那就给他们好了。”   慕容郁瞠目结舌:“你是真不指望从这两人嘴里挖出秘密了。”   “审过便知不该浪费时间。”洛闻歌道。   慕容郁还没审过那两人,闻言生出些跃跃欲试的念头:“等我去问问看。”   洛闻歌笑道:“那我等慕容大人好消息。”   慕容郁举杯喝了口茶,聊表庆祝之意。   谢温轩见两人说完,方才不紧不慢开口:“你打算借那两人去北疆?”   洛闻歌并不惊讶谢温轩想到这,毕竟是个聪明人,他说:“有这打算。”   “恐怕你的计划会落空。”谢温轩说。 第78章   洛闻歌听出另有隐情的前兆, 饶有兴趣得望着谢温轩:“听谢大人这意思, 是知道些小道消息咯?”   谢温轩放下茶盏:“谈不上, 近来边界关系紧张,两国战争一触即发, 陛下并不畏惧开战,以北疆休养生息多年来看, 应当也是不怕的, 但不知那边出什么幺蛾子, 居然有谈和意向, 恐怕在礼部文书到王室前, 那边求见文书会先过来了。”   这事儿撞得未免太巧合, 让洛闻歌忍不住怀疑元明琅他们过来,是为王室探消息, 觉得这边不好搞定, 于是弄出求和这等缓兵之计来。   “只单是求和?”洛闻歌问。   “自然不是。”谢温轩说,“是派王室最受宠的公主前来面圣, 自古以来让公主外访他国再和亲的不在少数, 王室打得也是这个主意, 所以这公主必定豆蔻年华, 花容月貌,好与陛下能相配。”   敢情还是个和亲公主, 洛闻歌听笑了:“王室将希望寄托在这公主身上?”   “听起来是这么回事。”谢温轩瞥他一眼, 看不出是何情绪, 又道, “你我都知陛下性子,这公主……”   谢温轩言尽于此,洛闻歌及慕容郁都明白。   别说萧毓岚前脚刚送走两老婆,就算皇后和贵妃尚在,这北疆公主想入主后宫也万不可能。   因萧毓岚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和北疆和平相处,那是多次让边陲小镇民不聊生的罪魁祸首,胆大妄为到将手伸到长乐城来得狂妄之徒,北疆王室做下种种阴谋诡计,萧毓岚决不可能和对方握手言和。   如今萧毓岚手握重权,年轻力壮的,不在这时开阔疆土等待何时?   先皇没法收拾的烂摊子也在萧毓岚这里暂且告一段落,于情于理,都没有言和必要。   洛闻歌挪动小凳子,离两人更近,说话不自觉放轻:“曹澄在哪?”   慕容郁面露不解,不知在沈爵案结束后,他怎么还会问起曹澄,一头雾水:“这,案子结束后,陛下将他下放天牢了。你要见他?”   “若是可以,是要见见。”洛闻歌说。   曹澄夫人元娇娇是元明琅的人,一心为北疆王室效忠,那曹澄身为元娇娇的夫君,与她恩爱几十载,洛闻歌不信曹澄对元娇娇所作所为真一无所知。   见曹澄之前,洛闻歌还想弄明白一件事:“闻天冢揭发沈爵罪状时候,你两在场吗?”   慕容郁抬头和谢温轩互看一眼,转过头来双双摇头。   慕容郁似出神,像在回忆那天情景:“那日早朝后我和谢温轩到都察院,刚审问曲靖没多大会儿,就有人急匆匆来禀,说闻天冢到陛下面前,状告沈爵十大罪状,每条都有理有据,让沈爵百口莫辩,得知时候,我们也很震惊,以为是假,结果吧,审问曲靖无果,被陛下一道口谕宣入宫。”   那闻天冢状告时候,除去闻天冢本人,就只剩下萧毓岚在,不,当时沈爵应该也在。   洛闻歌的猜想很快被证实,慕容郁接着说:“我们到的时候,沈爵跪在地上浑身颓然,不做狡辩模样,闻天冢还是怒气未消,当时不知前因后果的我们也不好多问,一门心思等陛下差遣,陛下简单说了下来龙去脉,我们才知道闻天冢是趁沈爵向陛下告辞时,硬闯进去告状的,这一闹就闹了个大事儿。”   “闻天冢在沈爵手底下做事也有几年,又是心腹,拿出来的证据都是铁证,沈爵一声不吭。”   谢温轩在慕容郁说完后,轻声补充:“你养伤这些日子,我与慕容反复推敲沈爵所涉及到的人,深藏朝堂的沈党脉络逐渐清晰,可同时也出现一位神秘人。”   能让谢温轩称之为神秘人的,那想来是查不出姓名身家,自然也不知长得是圆是扁。   洛闻歌蹙眉:“有多神秘?”   “不知年龄,不知是男是女。”谢温轩冷声道。   洛闻歌微惊讶:“他跟沈爵有怎样往来?”   谢温轩神色还是那般冷淡,提及沈爵案子,一丝不苟:“沈爵曾意图和此人联手拉徐应屏下马,彻底占据朝堂,做个真正土霸主。”   这事儿最终因洛闻歌出其不意的乱搅和夭折了,而这个愿意和沈爵合作神秘人也就此消失匿迹。   谢温轩抄沈爵家时候,也只找到一封未拆封得来自老友慰.问信。   信上内容皆是遗憾两人未能合作成功,再有便是遐想若是合作成功后会有怎样风光无限等着他们。   谢温轩将那封信颠三倒四查过好几回,从字迹到纸张,能查的都查了,愣是让线索断在安丰酒楼。   沈爵案给谢温轩留下疑问的就是那封信,如今洛闻歌问起,谢温轩自是直言不讳。   洛闻歌听得疑窦丛生,他问:“信是在沈爵家哪里发现的?”   谢温轩有资格作答:“书房。”   “你发现那封信的时候,还未拆封,说明有人趁沈爵不在家偷偷送去的,听你所言,那信的内容枯燥无味,就算被沈爵看见,估计也不会多做搭理,毕竟合作没成,还送封假惺惺信来做什么?对方既肯和沈爵合作,必定对其有所了解,那这封信到底是送给谁看,就有待商榷了。”洛闻歌眯着眼睛说。   谢温轩顺着他说的这个方向深入思考了下,后背微凉:“若真有人故意送给我等看,那此人真可谓用心险恶。”   洛闻歌意见不同,他轻晃手指表示否定:“恰恰相反,他在让我们更顺利查沈爵,故意留下这封信,让我们揪着沈爵不放,往更广面去查,这人怕是与沈爵有仇。”   谢温轩沉吟片刻,道:“这就难查了。”   慕容郁跟着幽幽附和:“这些年沈爵积累下来的仇人没十座城,也得有六七城,有能力坑他一把得不再少数,真要逐个筛选,黄花菜都得凉了。”   洛闻歌笑笑:“那封信在哪?”   “沈爵案也归属在三司会审的神仙丸案里,记载卷宗按分类包好送入大理寺。”慕容郁回答。   到大理寺手里,那相对要安全些,洛闻歌不急在一时调阅,相比较之下,他更关心沈爵如今怎样:“沈爵离城了吗?”   “未曾。”慕容郁说,“陛下没开金口,谁敢擅自放他走?”   墙推众人倒,说得便是沈爵如今状况。   人还在眼皮子底下,谢温轩不可能没问过神秘人的事,那之所以继续有疑问,就是沈爵没肯说。   洛闻歌这就奇怪了:“神秘人落井下石,沈爵闭口不谈,这不太像沈爵作风。”   “他除了肯认罪,问什么都不肯说。”慕容郁说,他也见过沈爵,对对方缄默情况束手无策。   沈爵历经沧桑几十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们这些小年轻玩得手段,许多都是传承下来的。沈爵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们想利用那些审问,白日做梦呢。   再者,沈爵上年纪了,无法采用刑法审问,稍不留神将人折腾死了,传到老百姓耳中,有理都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犯不着为个将死之人赔上一世英名,萧毓岚还有别的准备,不见得非要沈爵开口。   虽说到洛闻歌这里,也有同样看法,不过该见的人还是要见见,说不定沈爵多少愿意说点呢?   洛闻歌轻叹:“到这一步,也没别得可指望。”   “时辰不早了,待会洛兄该有贵客临门,我和谢温轩不再多做叨扰。”慕容郁看眼阳光灿烂的窗外,起身对洛闻歌说。   洛闻歌也跟着起身:“到底是贵客还是催命的,在未见到前,一切不得而知。”   慕容郁本想劝他说,你别想得那么可怕,这是你家,转念想到摸不着的云王和琢磨不透的淳王,又觉得他的担忧很对。   “有事你就让洛安去寻我们,我们拍马赶来,势必帮你撑场子。”   洛闻歌忍笑道:“那我先谢过慕容兄。”   慕容郁一脸大方:“哎,洛兄说得哪里客套话?咱们这可都是兄弟。”   慕容郁自己扯着他说做兄弟就算了,还非要谢温轩同意,眼睛瞅着谢温轩,大有对方不点头,就不转开的意思。   在这种堪称虎视眈眈眼神威胁下,谢温轩屈从恶势力,被迫点头,看见慕容郁舒心笑容,谢温轩心想:有朝一日,你要是知道他身份,可千万别比在床上哭得还委屈。   眼前装傻充愣的慕容郁得到满意答案,笑嘻嘻和谢温轩走了。   洛闻歌目送他二人相携离去,转身回房,想着安排先见曹澄再见沈爵的事儿。   如慕容郁所说时辰不早,外面太阳往西边走大半,而在这时还有人登门拜访。   洛闻歌听蒋霖说云王就在前厅等着,抬脚打算出去前,想起重要事情,停住脚步指着脸问:“我看起来怎么样?”   蒋霖盯着近在咫尺的漂亮脸庞,屏住呼吸片刻,讷讷道:“很、很好。”   似乎是觉得这句话太过于干瘪,蒋霖抠了半天字眼,终于想起句好话来:“白里透红,红润健康。”   洛闻歌一听,觉得这样去见云王肯定不行,他转眸看着蒋霖:“去找小丫鬟借点儿粉脂,快去。”   云王在前厅等到一盏茶喝完,被小丫鬟续上第二盏,正心浮气躁到想走人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一道威武有力,一道虚浮轻飘,云王心里有个猜测,撩起眼皮子远远望过去,就见许久不见的洛闻歌被人扶着进来,脸色苍白,行为似有不便,整个人萎靡不振,云王眉心猛地一跳。   “劳王爷久等,洛某这身子委实不争气,想扫榻相迎都难,还让王爷等洛某,实在是大不敬。”洛闻歌说,这句话说下来,他偏头咳嗽几声,直咳到上气不接下气,在侍从轻拍下才缓过气。   云王看得心惊肉跳的,赶紧说:“没事没事,本王闲来无事,多等一会儿也无妨。”   洛闻歌露出个感激笑容,许是咳嗽太久缘故,脸颊生出些绯红,倒也好看许多。   云王多看几眼,干巴巴找话说:“本王听说洛少卿回来了,心里牵挂得不行,顾不上想到底打不打扰,脑子发热过来探望,没给洛少卿添麻烦吧?”   “不曾,王爷能来,洛某倍感蓬荜生辉。”洛闻歌微笑道。   云王让这客套话听得尴尬,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其实云王这趟来,不为别的,是想来探探口风。   一行四位藩王,原本计划在京逗留七日,结果被事情耽误的,七日复七日,不知何时是个头。这边打算要走,那边还不知道陛下是何态度。   云王心里惦记云宁事务,想来洛闻歌得点消息。经过这些事情,云王也看明白自己和洛闻歌不可能合作,他明晃晃站在萧毓岚那边的。   意识到事实的云王说不生气是假的,可就算生气又能如何?   萧毓岚是洛闻歌的靠山,以萧毓岚如今权势,不再是任何人随意拿捏的,云王不想做被过分薅毛的那只大肥羊。   云王小算盘算得一套套,在洛闻歌面前装乖:“本王这趟来一是探望,二呢,还有点小事想请教洛少卿。”   果然有事相求,洛闻歌有所料,却并不觉得有能帮到云王地方,他浅笑问:“不知王爷想问什么?”   云王红着老脸搓着手,颇有些撇不开脸的感觉,语气压得很低:“本王想问问洛少卿可知道陛下愿不愿意放我离城?这云宁没人处理事务太久,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荒废,本王心里担心,也想早些带青青返乡入土为安。”   “这,洛某便帮不上王爷了。”洛闻歌为难道。   云王愣了下:“怎么?”   洛闻歌脸上仍然有难色,还多了惶恐:“此事乃由陛下做决定,洛某虽是接待使,但也不好帮王爷问啊,王爷若真想知道,大可直接问陛下,王爷和陛下是叔侄,有什么话还不能当面说吗?陛下什么性子,王爷心里应当有数吧?”   云王就是心里有数才想借探望名义过来问他,那日以宴请之名入平和殿,长篇大论过后,他听出萧毓岚要削藩。   当时云王心凉大半截,这是要走先皇的老路啊。   也不能这么说,准确来说萧毓岚是要完成先皇夙愿,削藩这种事在以前他不同意,换到萧毓岚做皇帝,他要斟酌下再说同不同意了。   萧毓岚今非昔比,不再是眼巴巴看人眼色的小皇帝,这就难说上许多。   被真假晃过一次,云王更想回云宁,这地方太不安全。   这做王爷的想走,必定要向做皇帝的报备一声,不声不响走掉,容易落人话柄,云王倒也想入宫找萧毓岚,三番五次碰不上人。   要不今日萧毓岚因皇后逝世伤心过度,不见他人;要不明日陛下借酒浇愁,醉得人事不省,反正怎么见不到人就是了。   心急如焚的云王为其余三人做足榜样,静静等他闹结果呢。   云王对洛闻歌说这话也有点无计可施的意思,再听洛闻歌这话,云王哭得心思都有了,难受到不行:“实话实说,本王想见陛下好几次都没见成,也是没法子才过来找洛少卿,这不是你我有过数次合作,想少走点弯路吗?”   洛闻歌大概猜到萧毓岚使坏招了,再看云王表情,他神色未变:“这事儿我还真没法帮,王爷也知道我今日刚回来,伤病缠身,一时半会出不得门,更别说面圣,就算我想见陛下,陛下体恤我,也不见得会让我去。”   云王脑袋瓜子嗡嗡的,垂头丧气:“是本王病急乱投医,没顾忌洛少卿情况,那这还是本王亲自去问问吧。”   “没能帮上王爷,洛某深感惭愧。”洛闻歌愧疚道,苍白无色脸庞稍显病弱。   云王忙摆手:“哪里哪里,是本王打扰,洛少卿这脸色可不好看,对了,本王带来的礼品里有千年人参,大补。”   “多谢王爷厚爱。”洛闻歌又咳嗽几声,看着更加憔悴。   主人家身子不适,作为访客不好再继续逗留。   云王起身告辞:“劳洛少卿辛苦,都这样还出来见本王,是本王操之过切,这便走了。”   “王爷不留下吃个便饭?”洛闻歌客气问。   云王不会做无趣之人,肥胖到臃肿的脸挤出个笑:“不了,本王还有些事要处理。”   推托之词,谁都能听得出来。   洛闻歌不再挽留,扶着蒋霖的手起身,艰难走出去几步,要将云王送到大门口。   云王见状哪敢真让他送啊,急声道:“洛少卿不必相送,留步。”   洛闻歌喘几口粗气,额头上见了汗珠子,感觉做戏差不多,断断续续道:“王爷、慢走。”   云王让他这招呼跑得更快了,待人消失无影踪,洛闻歌站直身体,放开蒋霖的手,冷笑:“真会打算盘。”   蒋霖低声:“他为回云宁急上火了。”   洛闻歌想到云王乌青的眼,下巴上两颗显眼火疖,可见真急得不行。   然而离开长乐城这种事,哪是他能做主的?   洛闻歌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回到前厅坐下,让洛荣换盏热茶,再备着点热茶,免得等会上不及。   蒋霖和洛荣没听懂。   洛闻歌淡笑不语。   接下来两个时辰里,蒋霖和洛荣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有云王做开端,襄王与蜀王也来走个过场,这两位是纯粹过来探望的,没问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看出他精神不济,好声好气告辞,真正探望模样,还有几位平日说不上话的同僚,不知是巴结还是探消息。   待洛闻歌应付完这批人,夜幕也彻底落下,四处都亮起暖黄烛光。   洛荣边收拾边嘀咕:“都是群敷衍趋势得东西,没见公子脸色不好看,还在那问东问西,好事想不到咱。”   洛闻歌忍不住笑笑,拿着手帕擦脸:“荣叔啊,他们就这德行,你别计较。”   “这不是实在看不过去吗?”洛荣不好意思道。   洛闻歌自觉擦得差不多,将帕子收起来:“多看看就习惯了,人就是这样。”   洛荣看他老成模样,不知怎么想到若是洛曜没死,他这个年纪会如何,眼眶有些热:“大概是这样吧。”   洛闻歌没注意洛荣表情,收拾衣衫打算回房。   这时小厮急慌急忙过来,进门还差点被门槛绊倒,那副遇事不端正的模样看得洛荣脾气大发。   “你怎么回事?进个门都能摔跤,平日饭吃太多,成扁平脚了?”   小厮哭丧着脸,满脸惊恐:“荣叔,闹鬼了啊。”   “什么闹鬼了?你个混小子会不会说话?”洛荣快步走过去,扬起手就要打小厮后背。   洛闻歌出声制止:“荣叔等等。”   洛荣刹住脚,转身看洛闻歌:“公子别听他瞎说,指不定又没睡醒看花眼了。”   洛闻歌笑笑,温和无害:“让他把话说清楚,我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说谎。”   小厮听他说话,头点得跟捣蒜似的。   洛荣见状,只能收回手站到旁边:“你说。”   小厮得到特准令,说话跟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天黑要点灯,我照常提灯往公子房间走,刚到院子就看见房间里的灯亮了,有道高大身影落在窗户上,那人影足有两人高,甭提多吓人,我、我没敢多看,那身影太吓人了荣叔。”   说到最后,小厮嗓音变调,哭腔呼之欲出。   洛荣脸色一变再变,怎么能是洛闻歌住的地方闹事儿呢?   洛荣抬头想解释,被洛闻歌抬手打断。   关于他房内出现的高大身影,他心里有数,也不欲和他们多解释,只说:“我知道了,灯是我让蒋霖点的,你看见的那道身影不是什么人,是我带回来的猫,那猫调皮得很,白日不肯跟在我身边,只有夜晚会回来找我要点儿吃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大惊小怪,也是我没提前说。”   洛荣心有怪异,又听他说这么多,将怪异压下,转脸道:“听见了?”   小厮点头,自我催眠事实如此,便放心退下。   洛闻歌惦记房内那傲娇的小猫咪,撇下蒋霖和洛荣,步履矫健回房。   洛荣看着蒋霖,憋着的疑问冒了出来:“公子真带了只猫回来?”   蒋霖不知道,但是不能说,帮着洛闻歌圆谎:“嗯,很大很好看还调皮。”   洛荣将信将疑,见蒋霖板着脸正气凛然,顶着头官司去厨房帮洛闻歌传晚膳了。   这边刚进房门的洛闻歌就被大猫缠住了。   大猫将他像所有物缠在怀里,蹭脸颊蹭脖颈。   他被蹭得心软发热,抱住大猫亲了亲。   “很忙?”大猫爪子擦过他脸颊,看见手上东西,微皱眉。   洛闻歌摇头,任由萧毓岚擦脸:“我和你说件事。” 第79章   萧毓岚抵住他想亲自己的唇:“什么事?”   索求不成, 洛闻歌欲掰开萧毓岚的手:“你先让我亲。”   萧毓岚挑眉, 不到一天不见, 他怎么这么热情?   萧毓岚没懂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在弄清楚敌人想干什么前, 坚决不受糖衣炮弹诱惑。   “洛洛,你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朕的事儿了?”   洛闻歌动作一滞, 还是坚持不懈往萧毓岚身上扑:“没有, 我就是想亲你, 陛下哪来那种错觉?”   萧毓岚捏着他下巴, 俯身落下蜻蜓点水一碰, 旋即站直身体,认真分析道:“以往你从不曾这样,今有异象,那必定是有什么。”   洛闻歌挠了下脸:“也没什么,就……”   他的话说到一半, 被门外远远传来洛荣声音打断:“公子, 用晚膳吧?”   洛闻歌条件反射看向萧毓岚, 萧毓岚很配合走进起居室,站到外人看不见的地方。   待纱幔纹丝不动, 洛闻歌打开门, 侧身让洛荣进来。   洛荣让小厮将晚膳送进去, 自己站在门口和洛闻歌说话:“公子养得猫真挺大。”   方才进院门惊鸿一瞥, 让洛荣意识到件事, 那就是此大猫彼大猫。   常人说得猫也就是只真正的胖猫, 他家公子说得猫应当是能幻化成人的猫妖吧。   洛荣清楚看见‘大猫’将他家公子抵在门上,两道身影相叠,他家公子还仰脸。   洛荣这辈子看过不少事儿,自然知道那是在做什么。   不过既然洛闻歌说是藏了只猫,他也便当做是猫来处理,在这前,他得提醒洛闻歌。   洛闻歌一耳听出洛荣话里意思,他倒不尴尬,就是有点儿抹不开脸:“嗯,他吃得好。”   “那往后公子房内可要我送些宵夜过来?这喂猫呢,一日三餐稳定不了,他喜欢跑出去就更不好喂。”洛荣说。   洛闻歌看眼起居室:“不用,他若是饿了,我弄点别的给他吃。”   洛荣将到嘴的话咽下去,那边放好端盘的小厮候在旁边,让洛荣不好多说,言简意赅道:“公子千万小心,别被猫挠了。”   洛闻歌想到那只威武霸道的大猫咪扬起爪子挠人模样,被逗得笑了下:“知道了。时辰不早了,荣叔也快去用膳吧。”   “哎,这就去。”洛荣愁肠寸断的走了。   洛闻歌见院门被关上,确定没人再进来,方才关上门。   一转身看见那边大猫撩起纱幔出来,眉眼藏着些揶揄,显然听懂他和洛荣谈话。   洛闻歌有点饿,边看萧毓岚边走到桌边:“我想和你说的就是这件事。”   “把朕比作猫,还被你圈养起来?”萧毓岚俯身叼走他筷子上的肉,旋身坐到旁边望着抿唇的人。   洛闻歌重新夹起一筷子菜,主动递到萧毓岚嘴边:“是啊,谁让某人来我房间点灯被人看见,误以为是闹鬼,没办法,我为了府内安宁就说带回来一只大猫,白日不出来,晚上要投喂,调皮得很。”   萧毓岚张嘴接住菜,撑着脸颊看他:“晚上,怎么投喂的?”   这话乍然一听没毛病,细细品总觉得哪里起了颜色。   洛闻歌吃饭动作微顿,禁不住想看说话人什么表情,悄然抬头正落入萧毓岚含笑眼眸里,他憋红了一张脸。   “朕问你怎么投喂大猫的,你怎么还脸红了?”萧毓岚伸长手指在他唇上摸了下。   洛闻歌往后躲了躲,没好气道:“你在想什么,你自己清楚。”   萧毓岚低声笑了,闹够他转而说正事:“不少人得到你回来的消息,往后几天你这里门庭若市,门槛儿都得让人踏平。”   “他们想来拜访,也得看我见不见。”洛闻歌道。   萧毓岚轻声:“你这是想什么点子呢?”   洛闻歌面前碗里饭过半,打开汤盅,里面煲得是骨头汤,汤浓白浓郁,他舀起一勺子吹了吹,送到萧毓岚面前:“今日前来拜访者,皆知道我脸色苍白,身子不好,那从明儿起,我抱恙在床,也实属正常。”   萧毓岚看他几眼,低头将汤喝了:“你想借此做什么?”   “我想见曹澄,还想见沈爵,最重要的是我想见见杨泰清。”洛闻歌喝几口汤又继续吃饭。   萧毓岚听罢,稍作思索:“朕会安排,当初给你的那块玉佩没丢吧?”   洛闻歌放下筷子,在袖子里东摸西找一会儿,将明黄色荷包丢到桌上:“这儿呢。”   这是两人洞房花烛夜谈合作留下的证物,谁都不曾想过数月后,两人关系会变得如此亲密。   萧毓岚没拿:“收起来吧。”   洛闻歌看萧毓岚:“陛下当时给我这个,也没想作数吧?”   “你说呢?”萧毓岚反问道。   洛闻歌喝下最后一口汤,将残羹剩饭收拾到端盘上,拿起荷包东看西看:“指不定这东西最后会成为催命符。”   若不是他竭尽全力办事,那奋不顾身的样子实难看出做戏痕迹,让萧毓岚屡动恻隐之心,这玉佩确实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不过这都是过去之事,如今两人心境大不同,许多东西的作用也随之改变。   萧毓岚给他倒盏热茶:“今日淳王没来拜访你。”   “他这几日都不会来。”洛闻歌端起来喝了一口,慢悠悠道。   萧毓岚对淳王是百般防备,料想他也不会对淳王放松戒心:“你想让他何时来?”   “这就要看陛下打算何时放他们离城。”洛闻歌笑道。   萧毓岚微敛眸做沉思状:“朕何时放他们离城取决于封地那批人何时动手。”   这等于是卡进一个循环,暗藏封地那批人能按住性子等到现在,那说明他们所图不仅是藩王那么简单。   是谁的人,还没查出来,与其等对方露马脚,倒不如主动出击。   让萧毓岚借力打力也好,洛闻歌碰碰萧毓岚胳膊:“你说要是在他们离城前知道封地有人作乱,会如何?”   萧毓岚将茶盏换了只手,偏头看他:“抛开真心想解决问题的襄王和蜀王,云王会与淳王撕扯起来。”   洛闻歌也有此猜测,除夕宴席那夜,云王未能将淳王拉下水,心里不舒坦着呢,又被触及逆鳞,云王必会暴跳如雷,骤时那画面,洛闻歌不敢想。   “他们真闹起来,你打算怎么办?”   “让他们各回各家,老窝被人嚯嚯,再不让人走就有些于理不合。”萧毓岚道。   洛闻歌直觉萧毓岚不会简单做个栽赃陷害,他眼眸微转:“你就没想趁火打劫?”   萧毓岚放下茶盏起身:“朕以为那几块封地也是朕的疆土,朕要在自己地盘上做点事儿,能称之为趁火打劫?”   这话题转得真灵性,换做旁人,恐怕会成功被萧毓岚带跑偏,但洛闻歌不同,他很坚定初心。   萧毓岚不肯说,他也不强迫对方说。   见萧毓岚兀自走得潇洒,他灵机一动猛地跳起来,攀上对方肩头:“岚岚。”   萧毓岚只觉后背一沉,某人就跟粘人小妖精贴着自己,手脚并用缠在身上,为防止小妖精掉下去,萧毓岚双手向后托住他:“怎么了?”   “听说北疆王室那边要派公主来和谈。”洛闻歌咬耳朵说。   萧毓岚让他撩得呼吸乱了下节奏,轻拍下晋江违禁词地方,暗含呵斥:“好好说话。”   洛闻歌轻哼,挪开点距离,继续说:“公主貌若天仙,天真烂漫,专门选和你相配的。”   “你想说什么?”萧毓岚单手托住他,硬是凭借优秀臂力将人放到床上。   洛闻歌伸长手拽着萧毓岚不让走:“我想说那公主说得那么好,你不想多看看?”   萧毓岚低头拆他腰带,头也没抬:“她再好也与朕无关,朕早成某位大人私自圈养大猫,专吸某人,没功夫理小丫头。”   洛闻歌闻言压不住唇角上扬,轻推萧毓岚肩膀,自己坐起来脱衣衫:“说到做到啊。”   “朕倒担心那小丫头过来,见到如洛少卿这般的好颜色,会挪不动脚。”萧毓岚将他从头打量到脚,最终落在他将要解开亵衣的手上。   洛闻歌闻言转手去解萧毓岚衣袍:“哦,肖想我的人那么多,多她一个无痛无痒。”   萧毓岚觉得两人对话幼稚到不行,掀开被子盖在他身上,低笑道:“人公主还没过来,你倒先害怕上了,万一人家公主看上旁人,你羞不羞?”   “我为什么要羞?”洛闻歌往床里面挪,等着萧毓岚上来,不服气道,“她若是看上旁人,陛下就赐婚吗?”   萧毓岚神色淡淡,躺下那刻张开怀抱,将人揽进怀里:“不赐,北疆早晚会被收复,若让公主嫁入宁朝,无疑是遗患。”   洛闻歌的手指在萧毓岚身上一下下碰着,心不在焉:“我有种直觉这公主非常人。”   萧毓岚扣住他的手指,让人老实一会儿:“等见到再说,先睡觉。”   洛闻歌抬眸看眼萧毓岚表情,随即低下头老老实实窝进对方怀里睡了。   萧毓岚轻叹了口气,两人心意相通后,自己还总是过来陪他睡觉,不知到底折磨谁。   清晨新日将起,洛闻歌从小花园晨练回来,用罢早膳和汤药,和蒋霖简单伪装后离开洛府,前去天牢见曹澄。   有萧毓岚安排在前,洛闻歌可谓一路畅通无阻。   萧毓岚也知道沈爵案算不得结束,遂将曹澄关进天牢严加看管,派人时刻盯着,免得人出事儿。   洛闻歌见到曹澄时候,心想萧毓岚对人还不错,都把曹澄养胖了,即便戴着手铐脚镣,人还算逍遥自在。   曹澄见到他表情跟见鬼差不多,虽说天牢消息密封,但曹澄因心系妻儿,每每碰见来审问自己的人,难免要多嘴问几句,有人被问得不耐烦,会怼几句,这就让曹澄知道洛闻歌被杀消息。   知道他被徐应屏派去杀手杀了的时候,曹澄还满心失望好几日,觉得妻儿情况怕是不好,夜夜辗转反侧,没料到还有一日能见到洛闻歌。   曹澄的表情很大程度上说明些事儿,洛闻歌谢过开门狱卒,撩起衣摆走进去:“曹大人看见我很吃惊。”   “也、也还好。”曹澄僵着脸道。   “是没想到我死而复生,还是没想到我这么快又过来寻你?”洛闻歌在蒋霖扫干净的凳子上坐下,笑盈盈瞅着曹澄。   曹澄浑身发凉,被看得不自在:“洛少卿能没事,令曹某万分庆幸呐。”   洛闻歌定定凝视曹澄,半晌忽而一笑:“曹大人是说我答应帮忙照顾妻儿的事儿吧?”   曹澄见他还记得,忙不迭点头,又怕表现得过于急切,腆着脸道:“这是人之常情,还请洛少卿不要觉得曹某心切。”   “怎么会,若我换做曹大人,这会儿该上手逼问,事情到底办没办成。”洛闻歌笑道。   曹澄还是很知趣的,能端得住架子:“嗨,这事情再急,也要有礼有度。”   说完这话,曹澄眼神里流露出些紧张情绪,眼巴巴看着他:“不知曹某妻儿可还好?”   在洛闻歌养伤期间,临江楼没放弃对元娇娇的追踪,也不能说没消息,但这消息恐怕不是曹澄愿意听得那种。   洛闻歌细瞧曹澄,见对方真情实意的紧,稀奇似的问:“曹大人很爱尊夫人吧?”   曹澄被说得老脸微红,拘谨道:“我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成亲多年来无龃龉,感情自然深厚。”   “那曹大人该知道尊夫人有个习惯,每逢初一十五总要去郊外的鸿光庙祭拜。”洛闻歌道。   曹澄脸上露出些许茫然:“是,那是我儿子出生前两年有得习惯,说是为祈求子嗣供养神明,有什么问题吗?”   洛闻歌幽幽叹息,像是为曹澄的愚不可及,然而被叹息之人照旧一无所知:“在你被关第二日,她带着儿子离开长乐城,那座鸿光庙也人去庙空,庙里貌似潘安的年轻主持在城内名门贵妇心里留下很深印象。”   曹澄似想到什么,脸色苍白,抖着唇道:“不,我不信,你在胡言乱语!”   洛闻歌敛眸轻抬眉,知道曹澄在自欺欺人,他这个人很现实,也擅长戳破他人的幻想。   他语调轻缓,却挥之不去的响彻曹澄耳边:“曹大人没想过为何和尊夫人多年无子,去鸿光庙供养不到两年便有了呢?若上天真心送子,何苦等到这年纪。曹大人那些年未曾有过救助法子,那这孩子来得便莫名其妙。聪明如曹大人,应当早有疑心了吧?”   曹澄脸色比刚才还要白,早无血色。   洛闻歌见状,再次叹了口气:“明知孩子不是自己的,还是捧在手心里疼,出事还惦着妻儿,曹大人,有心。”   曹澄怔怔望着眼前平坦地面,似没听见他的话。   洛闻歌知道曹澄在游神,并不多做打扰,总归要给人想清楚的功夫,若真想明白,那接下来的话就好谈许多。   洛闻歌有耐心等曹澄想明白。   而事实证明曹澄能胜任京兆尹,也不单是只靠沈爵,再无人出声的牢房内,忽而响起曹澄冷静自持的话语声。   “你说的没错,从她被大夫诊断出喜脉时候,我就知道孩子不是我的。”   洛闻歌舒展开眉眼,显得稍有散漫,他唇角绷直的线条却很严肃:“那曹大人可要说说查到了什么。”   “我要是说了,你能不能放我条生路?”曹澄问。   洛闻歌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脏乱、发丝缭乱的男人,在答应前,他问:“你明知她背叛你,还让你白养几年孩子,为何还想护他们周全?”   曹澄见他有疑惑的样子,苦涩一笑:“洛少卿爱过人吗?”   洛闻歌脑海立刻浮现出萧毓岚的音频笑容,他唇角动了下,没回答曹澄。   曹澄问完觉得这个问题对他而言超纲了,自言自语道:“当你爱一个人成习惯,逐渐将她当做亲人,越来越离不开她,那时你会发现,无论她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都舍不得严苛对她,因为她是你生命一部分。其实一开始我也是恨的,直到那个孩子叫我爹,对我笑,我就没那么恨了。”   洛闻歌手指无意识摩挲几下,自问做不到曹澄这样。   若是萧毓岚敢背着他和女子有孩子,还带回来让他抚养,他怕会和萧毓岚老死不相往来,免得受恶心。   曹澄自嘲笑笑:“你说得很对,就算我不恨他们,也会注意他们在做什么,细查之下还真让我找到点不同来,鸿光庙并非寻常寺庙,去那烧香拜佛的女子皆是有钱有权的家眷。再多就查不到了。”   鸿光庙如今已成废弃地方,临江楼勘查几次,也只知道那地方是天命阁与北疆用来交易神仙丸的第二处地方,和元娇娇跑掉的年轻主持是何身份还是个谜。   “元娇娇是谁的人,你知道吗?”洛闻歌问。   曹澄摇头:“我没怀疑她的身份,谁会没事去怀疑青梅竹马?”   洛闻歌能理解,看曹澄心灰意冷的样子,他轻声:“曹大人,人落到这地步,该事无巨细说出来。”   曹澄垂首不看他,不知是何表情。   洛闻歌知道再继续问下去不会再有结果,转头对蒋霖说:“去给曹大人取份笔墨纸砚。”   蒋霖奉命下去取东西。   洛闻歌支着下颚看曹澄,像是无聊,自说自话:“人活在这世上,要看清局势,沈党落败,沈爵永离朝堂,闻天冢顺势而上,不知结果会如何。”   “闻天冢拿不住沈党。”曹澄接话道。   洛闻歌挑眉,眼中依稀有笑意:“曹大人怎么说这种话?是对闻侍郎没信心,还是说另有隐情?”   “你不用想着套我话。”曹澄抬头看他,表情是木然的,“我会把知道的都写给你,就想让你以后别再来问我。”   洛闻歌收起笑意:“我不来,还会有别人来。”   曹澄想到自己身处何方,眉头一阵耸动:“闻天冢不会来看我,他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他,洛少卿,我这个人在朝堂混得不够聪明,可也知现在谁当家做主,你拿到想要东西,就请履行诺言,放我一条命。”   说来说去就是想活着,洛闻歌尊重珍惜生命的人,他以曹澄没见过的郑重语气道:“好,我答应你。”   曹澄嘴唇动了好几下,像是有许多话要说,然而到最后只挤出来一句:“谢谢。”   洛闻歌轻笑,怕曹澄误会,特意解释道:“曹大人不必谢我,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要谢,就谢谢你自己吧。”   面对他的笑脸,曹澄笑不出来,苦涩得不行。   蒋霖去得快回来也快,在洛闻歌示意下,将笔墨纸砚放到房内唯有桌子上,主仆两人离开天牢,转道去沈府。   以往总是络绎不绝的沈府如今门可罗雀,空荡荡的,门口连个守卫都没有。   洛闻歌和蒋霖上前敲门,好半天才有个年过五十的老者来开门。   老管家开门看见遮掩得二人,还没开口询问,先看见洛闻歌手里提着的东西,当即二话不说将人领了进去。   老管家没把他们往正厅领,而是穿庭过门,往院子更深处走。   洛闻歌走马观花看过沈府,这地方没金镶玉,质朴清冷得像个穷酸书生家,和曾如日中天的首辅半点不相符。   老管家走好一会儿,冷淡道:“要洛公子多走几步路,自辞官后,老爷闲来无事就会在后花园湖边钓鱼,那儿安静。”   洛闻歌道:“沈老颇有雅兴,这院子修的很舒适。”   “洛公子过誉。”老管家态度很疏离,连话都不想多说,从眉眼神态来看,对洛闻歌是不喜的。   别人对他喜欢与否,从不在洛闻歌思考范围内,他又不靠别人活着,遂对老管家这样,也是不加掩饰的疏离,不多搭一句话。   一个守在前门的管家是何态度,间接证明主人家的态度。   洛闻歌对见到沈爵不抱期望,从心底告诉自己,有意外收获是好事,没有也正常。   再走过一道圆门,洛闻歌终于看见在湖边垂钓的沈爵,远远看着人倒是没变化,可真到眼前,洛闻歌还是看出了区别。   沈爵老了。   真正意义上的老,面容沧桑,胡子发色雪白,气势倒没减少,光撩起眼皮子看他这简单动作,流露出一股凛然。   沈爵抬手挡住老管家要说的话,轻轻摆手,老管家躬身退下去。   洛闻歌将围帽摘下,见沈爵没有动的意思,自己找地方坐,静静望着垂钓老者。   沈爵手里鱼竿不动如山,漂浮在水上的浮漂也不动,像在比谁更有耐心。   洛闻歌看向桌面,上面是盘围棋残局,死路。   “你想知道什么?”沈爵突兀问。 第80章   洛闻歌捡起上面的白子,摩挲着感受手感, 温声道:“那就得看沈老愿意和我说什么了。”   沈爵听见棋子相碰的清脆声, 扭头看过来:“洛公子知道如何破解这副残局?”   洛闻歌又捡了几颗,挪出半盘地方,自信回答:“不知道。”   “……”沈爵差点儿没忍住数落, 好悬想起自己如今和他身份差距, “难不成老夫说什么, 洛公子就听什么?”   “洗耳恭听。”洛闻歌一手白子一手黑子, 自己跟自己下起五子棋。   比起晦涩难懂的围棋和环环相扣的象棋,洛闻歌更喜欢简单粗暴的五子棋,不用多费脑子就能博得开心。   那边放下鱼竿过来的沈爵看见棋盘上的黑白棋子, 以不曾见过的局势呈现,犹疑问:“这是洛公子发掘新玩法?”   “不是,我从别的地方看过来的。沈老要玩吗?”洛闻歌指尖夹着枚黑子问。   沈爵看了一会,没看懂规则,淡声道:“不用,洛公子不是来听故事的吗?”   “那沈老愿意说了?”洛闻歌将棋子收起来,分好放入棋罐里,抬眸看着沈爵。   沈爵视线由他身上转到那边还平稳不动的浮漂上:“老夫近来都在想一件事。”   洛闻歌语调平缓:“和晚辈有关吗?”   “嗯,老夫在想当年若是连你一同发配走, 是否今日结局会不同。”沈爵说。   这是许多人会做的假设,当事情发生时候, 总会下意识设想如果当初怎么做会怎么样。   可惜假设终究是假设, 不会时光倒流回到那时候。   洛闻歌很残忍给出答案:“不会。”   沈爵听他坚决语气, 扯唇很不走心笑了下:“洛公子还真是自信满满,这些日子为帮萧毓岚肃清朝纲,没少费心思,不惜连命都搭进去,可曾想过要什么好处?”   “沈老啊,有时人做事不见得非要回报。”洛闻歌倾身笑道。   沈爵看他灵动眉眼,不知不觉想到另一个人,他微敛神色:“你是无私奉献?洛闻歌,老夫见多无私为他人,最后惨死的人,你可要听听看?”   洛闻歌眉心微皱,意识到沈爵要说谁,他嘴唇微动,到底没有拒绝。   沈爵眼眸里精光乍现,转瞬即逝,再开腔隐有些哀伤:“有个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谋略出色,若不是遇上个无法在一起的相爱之人,恐怕会在别的地方另有一片新天地,缘分天注定,有时躲也躲不掉,这个人就是遇见了。纠缠半生,最终那人娶妻生子,对他做出假模假样的君主姿态,因为爱,他只能忍受,也因为爱,他又跟那人在一起。”   “一代君王,心里不单是儿女情长,更多的是宏图霸业,那人想要削藩,想要一统宁朝,他帮着,天有不测风云,君主突然驾崩,临终前将不过九岁的太子托付给他,请求他扶持太子能坐稳江山,他答应了,结果落得个被逼自杀下场。若是下黄泉能见到他,老夫肯定要问问,他恨不恨。”   洛闻歌心如止水,不是说对洛曜遭遇不同情,而是他没资格对他人选择指手画脚。   他的缄默不语落在沈爵眼里又是另一番意思。   沈爵面无表情,语气称得上严厉:“你真甘心听我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洛闻歌表情很淡,像在笑:“那沈老想我问什么?”   沈爵一时词穷,他太聪明了。   两人之间这场谈话就像在博弈,一个明明不想说非要人问,一个明明想知道非逼得人自己说,端看谁技高一筹,先让对方端不住。   而洛闻歌这句问话好似个微妙平衡点,沈爵若是真吐露个两人都感兴趣的问题,那必定要说点儿有用东西,否则谁也不会轻易收手。   若是言顾其他,说半天最终还会绕到这个话题上。   从沈爵见到洛闻歌,作为率先开口的那方,就注定这场博弈,沈爵赢不了。   但洛闻歌想轻松赢,也不容易。因为沈爵不是曹澄,没那么好开口。   沈爵不答,洛闻歌便不再问,手在棋罐里捻出几枚棋子摆在棋盘上,被他随意摆放的棋子像极漫无目的瞎晃悠的人。   沈爵视线不自觉被吸引:“洛闻歌,你为什么会帮萧毓岚?老夫以为你会恨他。”   “我为什么恨他?”洛闻歌问。   沈爵不咸不淡道:“他害死你爹,让你空有才华无处施展,甚至对你不理不睬,难道你就不恨?”   洛闻歌收回手,神色并无起伏:“或许曾经恨过。”   在他未穿过来前,想方设法假扮皇后与萧毓岚见面的反派,必定是恨的。   “老夫有生之年能见到化干戈为玉帛的画面,真是三生有幸。”沈爵冷笑,“当年你爹若是有你一半心胸,不至于连累那么多门生。”   洛闻歌抬眸目光如炬凝视沈爵:“你对我爹有种近乎恨的爱意。”   “胡说!”沈爵倏然站起来,脸色铁青,语气僵硬得再次重复道,“你少无中生有,洛闻歌,你别自己做了龌龊事,就觉得人人都与你一样。”   洛闻歌面不改色,依旧盯着沈爵:“是吗?”   沈爵不畏惧让他看:“洛闻歌,为皇室痴心付出过的不止你一个,下场凄凉的比比皆是,老夫想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谁是对的。”   “你这意思是我该弃暗投明,帮你扭转劣势,重回权势巅峰?”洛闻歌诚挚发问。   出乎他意料得是沈爵没点头,表情也没透露半分,只淡淡道:“这要看你自己。”   洛闻歌就笑了:“利用闻依依挑拨离间不成,这是要亲自上阵的意思?沈老,省点儿劲,免得回不了乡。”   “你以为老夫如今还想回乡吗?”沈爵眼尖看见浮漂动了,走过去弯腰拿起鱼竿。   洛闻歌收起嬉笑神态,脸色沉下来,东拉西扯一通,净是些废话,沈爵不会说正事。   好在来之前有所准备,不至于心里有落差。   洛闻歌看着沈爵提起鱼竿,鱼钩上面坠着条巴掌大的锦鲤,在空中挣扎求生。   沈爵顺着鱼竿线将鱼抓到手里,细心摘掉鱼钩,在手里掂量两下,又将鱼丢进湖里,接着旁若无人的拿过鱼饵挂好,又将鱼钩抛进水里,等待下一条倒霉蛋上钩。   洛闻歌眼睛微眯,沈爵到底想做什么?   “在你前,谢温轩和慕容郁也来过。”沈爵洗净手,半转身看他,脸上露出些笑意,阴测测地。   洛闻歌不知沈爵提到这什么意思,静默没搭话。   “他们都想知道书房那封信究竟是谁写给我的,也想知道这些年我除派系外,是否有其他帮手,老夫知道,你们想帮萧毓岚坐稳江山,为宁朝开辟盛世,想建立属于自己的丰功伟绩,更想要自己名垂青史,供后世无数人供养。”   “事情到这步,老夫私以为不说是最好选择,让你们日防夜防一个神秘人,是件很有趣的事。猜不到神秘人是谁的滋味很不好受,老夫就看你们能自以为然到何时。”   “他萧毓岚不打算放老夫归乡,那老夫就不回去。”沈爵语气沉沉,有些死亡将至的味道,“孑然一身,在哪里都相同。”   洛闻歌听罢,嗓音清冷问:“真那么想,你何必和我说这么多?”   一句话将沈爵堵得死死的。   洛闻歌尤觉得不够,从容不迫地补刀:“你就想让我追问神秘人是谁,还想让我问你究竟做下怎样布局,否则何必提起这些?沈爵,做人做事少点套路,我会更愿意问。不过现在你想说,我也不想听了,太累。”   补刀结束的洛闻歌舒服了,起身打算走人,对那个所谓神秘人已有计较,这种时候就不需要再听沈爵说废话了。   沈爵脸沉下来:“你真当自己很了不起?”   “也还好。”洛闻歌难得谦虚一把。   但这在沈爵眼里依旧是狂妄之态,看得这位被拔掉爪牙的老狐狸牙痒痒:“你别以为萧毓岚如今对你好,往后就对你好一辈子,想想你爹,想想历朝历代为皇帝甘心付出的人,谁有好下场?”   其实洛闻歌很早以前就想问沈爵一个问题,他道:“是什么让你以为我被萧毓岚拿捏?”   沈爵眉头深锁,语气很冲:“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洛闻歌,是你自己没认清现实,妄想太多。”   “多谢提醒,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和萧毓岚相处时候处在何等地位,还有啊,”洛闻歌顿了顿,神态为之一转,变得很温和,“今日多谢沈老为我解惑,让我知道那位神秘人是谁,晚辈感激不尽。”   沈爵被谢得莫名,假笑维持不住,绷着脸道:“你别想真真假假混为一谈糊弄人。”   “晚辈没有。”洛闻歌道,视线在沈爵粗布衣衫上走一圈,重新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老者,“既然沈老不畏惧生死,那我便求陛下让守在沈府附近的人撤了,看看那位神秘人是先找上我还是先找上沈老。”   说完这话,洛闻歌不看沈爵脸色,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沈爵握紧鱼竿,不祥预感在心底呼之欲出,洛闻歌没骗人,他真知道神秘人是谁!   再次走过前厅,洛闻歌脚步微顿,目光遥遥看向悬挂于墙壁上的字画,神秘人吗?   或许在别人眼里是,但在他这里,不存在。   蒋霖见他站着不动,若有所思的样子,本不想出声打扰,奈何前面带路得老管家回头跟要吃人似的盯着他们,让蒋霖不得不出声:“公子?”   “没事。”洛闻歌回神,看眼老管家的表情,扯了下唇,抬脚不再犹豫走出沈府。   从沈府出来,早过用午膳时辰,蒋霖看着走向西边的太阳,讷讷道:“公子该用膳了。”   “回府吧。”洛闻歌往洛府方向走的脚步很坚定,叨默了句,“用过膳让人给杨府那边递拜帖,杨首辅古板守旧,冒然登门拜访恐怕会吃闭门羹。”   蒋霖挠挠头:“为何不让谢大人帮忙知会一声?”   洛闻歌淡笑道:“让谢大人去说确实更方便,却也很容易让杨首辅不高兴,还是按部就班吧。”   蒋霖搞不懂这些曲折,闷声不吭跟在他身后,心想下次还是让洛安一道跟来吧。   回到洛府,洛闻歌才知道洛荣让厨房温着饭菜,就等着他回来用。   洛闻歌先问了他不在这半天府里情况,洛荣未回答,那边被留下假扮的洛安满肚子牢骚:“荣叔都和他们说公子身子不适,有些人还不死心非要过来见个面,好像这样就能升官发财一样,公子是不知道,我这大半天装虚弱都快装出病来了,明儿让蒋霖来扮,我跟您出去吧。”   洛闻歌吃得飞快,饶是这样,口齿依旧清晰:“他身形太魁梧,扮起来容易露馅。”   洛安萎靡不振:“我真想让他们看看自己丑陋嘴脸,真是什么人都有。”   “行了,下午我不出门。”洛闻歌说,“你去杨府递拜帖,小心别被他人看见。”   洛安一听来了精神,喜笑颜开应下,提着衣摆去换衣衫了。   洛闻歌用罢午膳,又喝完汤药,坐在小院角落晒太阳,想起件重要事,对蒋霖招招手。   蒋霖快步过去,附耳倾听,洛闻歌轻声交代几句,对上蒋霖半吞半吐的表情,他不容拒绝的摆手,让蒋霖只能听命去办。   蒋霖来回不过一盏茶功夫,腹部黑衣鼓鼓地,隐约还带动弹,蒋霖分外不适,僵着张脸,手忙脚乱跑过去。   洛闻歌见状,扬唇笑了,打趣道:“让你杀人放火眼睛不眨,碰见这个,反倒生疏害怕起来了。”   蒋霖按在膝盖上的双手抓紧,胳膊微微颤抖,紧巴巴:“公子不要笑我,快点拿走吧。”   洛闻歌不再折腾人,撩开蒋霖衣襟,手往里面探,确定安抚好小东西情绪才托住慢慢往外拿。   小东西被藏在黑衣服里见不到光,惊慌失措得很,奶声奶气喵喵叫个不停,水汪汪大眼睛无助的洛闻歌心都化了。   “真可爱。”洛闻歌顺着猫毛,将小猫放在腿上,一下下安抚着。   这猫不过巴掌大,通身雪白,眼睛是漂亮的蓝色,很纯粹的颜色,看着像初生没多久。   洛闻歌喜欢得不行,抬头问蒋霖:“该打点好了吧?别回头猫主人找到这来。”   “买的。”蒋霖被小猫看得浑身发麻,没忍住后退几步。   洛闻歌笑道:“怕什么?它这么小,不会干什么。”   蒋霖脑袋难得转得快了一次:“那它长大就会做什么吗?”   洛闻歌一愣,接着放声大笑,笑得在他腿上的小猫不安叫起来,这才止住他丧心病狂的笑声:“平日不要听洛安说妖魔鬼怪的故事,也不要看他给的话本子,一天到晚想什么呢。”   被拆穿的蒋霖哽了下:“公子,我……”   “别怕,它很可爱的。”洛闻歌抬起小猫的爪子朝蒋霖招招。   蒋霖被刺激的打了个哆嗦,步伐比以往要大:“公子慢慢逗,我有事先出去一趟,若是有需要,麻烦先让洛安来办。”   这是因为怕猫,连带着事情都开始躲着不做了吗?   洛闻歌抓抓小猫咪脑袋,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怕呢?   半下午时候,洛荣听蒋霖说他弄了只小奶猫,从厨房带点吃得过来。   心知肚明的大管家不会拆穿公子谎话,看他逗弄小猫,便说:“下午来拜访的都被我推托走了。”   “嗯,往后几天都找借口不见,我身子不好乃是有目共睹。”洛闻歌没抬头,端着小碗喂猫。   洛荣应了:“不久前太医院那边递消息,说院使要过来。”   “那麻烦荣叔迎接下,领院使过来。”洛闻歌抬头说。   洛荣点点头,转身去正厅,看看是院使先到还是那群打着拜访名义来的人先来。   院使说来就来,进院子的时候,洛闻歌怀里小奶猫刚吃完,坐在他腿上笨手笨脚洗着脸。   院使瞧见几乎与他衣衫融为一体的小白猫,扬眉笑道:“这怎么还想起来养猫了?”   洛闻歌对洛荣使个眼色,让人不必服侍这里,洛荣点点头退了下去。   “闲来无事养着玩。”他说。   院使皱皱鼻子表示不信:“你就没闲来无事时候,养猫指不定想做什么。”   洛闻歌发觉每次和院使说话,都会生出些哭笑不得的感觉,他双手托起猫,往院使面前递:“你看看它,这小小一只,我能用它做什么?”   院使伸手在猫额头中间点了下,成功看见小猫竖起耳朵垂下去,吹了下胡子:“那谁知道?来,让老头子把把脉,看看怎么样了。”   洛闻歌将猫放下,让它团成团,撩起袖口将手放在脉枕上。   院使默默把脉,半晌离手:“还不错。”   洛闻歌放心了,还记得院使那日说的话,便轻声询问:“是不是那个药丸……”   院使也正想和他说这个,见他如此上道,边笑边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瓶子递过去:“你还真是个小机灵鬼。”   洛闻歌接过,欲拔开瓶塞闻闻,被院使倾身伸手制止:“你等等,这东西不是这么用的。”   洛闻歌停手,不太明白:“那要怎么用?”   “晚上陛下在这留宿吗?”院使单刀直入问。   按理说被院使知道那么多他和萧毓岚的事,他该处之泰然,可真到这时候,他还是禁不住脸颊微红。   院使一看他这脸,便知道答案,大概是受他影响,说起话来有些别扭:“有陛下时候你再打开服用,千万要记住,若只有你自己,那万万不能用。”   洛闻歌抿紧唇点头:“知道了。”   “服下这个药丸,你要是只简单发烧口渴,便还是原来幽情蛊,可要是有强烈想…咳咳,扑倒陛下冲动,且你脚上玉铃铛疯狂叮铃,那这东西就成功变成个体,到时老头子就能想法子帮你解蛊,无需再去北疆。”院使道。   洛闻歌凝视手里蓝色瓷瓶,对这玩意儿产生种胆怯心理。   院使话没说清楚,他要是很想扑倒萧毓岚,那然后呢?   然后他会和萧毓岚如何,是像前两次一样被帮忙,还是要被做到底?   洛闻歌有点儿想疯,又不好直接问,这就导致他抹不开脸用。   “你抓紧服用,早日分辨,老头子也好早日为你想法子。”院使的话就像恶魔之音再次响起。   洛闻歌深呼吸一口气,垂眸看怀里小奶猫,轻不可闻问:“那要分辨出真的,我怎么办?”   院使瞧他被染上一片粉的侧脸和脖颈,知道他心生羞赧,然这事儿还真得说明白,遂瘫着脸道:“这便是为何要陛下在,你与他说,他知道怎么帮你。”   “非要这样吗?”洛闻歌偏头问。   才做好不撩火准备几天啊,这就又要破戒了,人生真是处处是打脸情节。   院使双手一摊:“这是最有效也是最直接的法子,你也不想让老头子误诊,害得你和陛下天人永隔吧?”   洛闻歌简直怕了院使这张嘴,握紧瓷瓶像破釜沉舟似的:“行了行了,我今晚就试。”   “这不挺好,横竖你们两情相悦,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对往后相互了解更有帮助。”院使说得明明白白,听得洛闻歌血压都上来了,太羞耻。   洛闻歌实在顶不住院使目光,垂首摸了把滚烫的脸:“您老大可不必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院使轻哼:“不说清楚你不是不明白吗?老头子还有事,先走了,你一定要试,明日让人告诉我结果。”   “好,我就不送您老了。”洛闻歌抱着猫站起来,目送院使。   院使知道如今情况,分外不拘小节,自顾自走了。   洛闻歌看手里小瓷瓶,感觉手心都被烫伤了,真的要用吗?   他闭闭眼睛,算了,等晚上问问萧毓岚再做打算。   夜晚总是来得很快,特意沐浴更衣过的洛闻歌窝在床上,拿着瓶子神游天外。   萧毓岚到床边时候,看见的就是他头发半干,身着亵衣披着狐裘靠在床头,眼神不知飘到哪里去,手里紧紧捏着个蓝色小瓶,很是紧张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萧毓岚无声靠近,弯腰将小瓶子拿了过来:“这是什么?”   洛闻歌差点儿被吓死,捂着心口瞪萧毓岚:“走路不出声啊?”   “朕开暗门的声音不够大?”萧毓岚看他一眼,又看小瓶子,“你看这个看痴了?”   洛闻歌眼神往瓶子上飘,想了一会儿,吞吞吐吐把院使的话转述一遍,说完他捂着脸:“试吗?”   “很难选?”萧毓岚坐在床沿问。   洛闻歌含混道:“主要是……”   “无妨,朕帮你。”萧毓岚说。 第81章   这种事哪是说帮就帮, 难道他不要面子吗?   洛闻歌让萧毓岚这直白的态度弄得羞愧满面, 恨不能钻进被子里, 他恼羞道:“你真是……”   “洛洛, 你在害羞什么?”萧毓岚抬手在他下颚上轻勾, “朕又不是无偿奉献。”   “你别说了。”洛闻歌受不了, 猛地起身捂住萧毓岚的嘴, 眼神发出无数次警告, 语带危险, “我的忍耐很有限。”   这话对萧毓岚半点杀伤力都没有, 更何况萧毓岚很清楚他性情, 哪怕被捂住嘴不能说话, 萧毓岚还是用眼神表达看法。   洛闻歌抿紧唇, 再让萧毓岚看下去, 他怕自己无火**,这撩人的大猫咪, 会用眼神脱衣衫。   这种明明占据上风还要被压迫的感觉糟糕透了, 洛闻歌身形后退, 欲放开捂在萧毓岚嘴上的手, 还未撤开先被对方从后揽住。   “现在想跑了?”萧毓岚语调沉闷问。   洛闻歌松开手:“比不过你,我想躺进被窝。”   “等会儿。”萧毓岚道, 在他视线里将小蓝瓶子举到两人间,轻笑问, “你要躺下, 这个怎么办?”   他居然将最麻烦的事情给忘了, 两人说来说去还不是为这东西?   洛闻歌看得头疼,这事儿其实没什么好别扭的,他看向萧毓岚想得到点鼓励。   男人在某方面愿意给予的鼓励超乎他想象,一个眼神能让他浮想联翩。   洛闻歌喉咙轻动咽了口口水,指尖落在瓶塞上,只要打开,究竟一念天堂还是地狱,很快见分晓。   他捏住那个小小的东西,指尖微收,抬眸对上萧毓岚的视线,指尖像是有自己意识一般,‘啵’,瓶塞开了,一股浓郁香味扑面而来,洛闻歌微微睁大眼睛,熟悉地悸动感从心底如火苗般蹿起来,浑身瞬间热了,身体力气像被抽走,让他身形一晃扑在萧毓岚身上。   “洛洛?”萧毓岚捧住他脸颊,垂眸看他湿润的眼眸。   洛闻歌勉强抬起双手勾住萧毓岚的脖颈,说话断断续续:“这、这东西有点猛。”   难怪院使千叮咛万嘱咐的,药效能来得如此快,他也只在无脑电视剧上看过,但眼前不是想这个时候,他仰脸:“药丸。”   虽然萧毓岚说要帮他,但也没想到药效来得迅速,还没说什么,他人先软在自己怀里,萧毓岚皱眉,没急着拿药丸。   “要不要进被窝再继续?”   洛闻歌摇头,看眼没放下来的床幔。   不用他说,萧毓岚伸长手将其放下,有床幔遮掩,床笫这片逼仄空间显得暧昧昏暗,无端让人滋生出些别样心思。   洛闻歌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腰身微用力将人扑倒在床,脸颊蹭着脸颊,嗓音软软:“现在可以了。”   萧毓岚单手揽着他,另只手将药丸递到他唇边,在他吃前,哑声道:“你若是闹得太过分,朕不会善罢甘休。”   洛闻歌闻言低笑道:“好啊,我就看看陛下能把我怎么样?”   一炷香后,洛闻歌后悔了,为何要对萧毓岚说那句类似激将法的话,弄得他下不来台。   他衣衫凌乱被按着腿,脸上滚烫一片,眼睛里因方才被刺激到最后而生出生理性泪水,浑身依旧软绵绵,一张口就只剩下急促呼吸,话断得不成句:“你、你、够了啊!”   “朕怎么了?”凌驾于上的萧毓岚垂眸含笑看他,视线由上到下,落在他用力紧绷的脚踝上,那被红绳玉铃铛衬托得愈发不堪一握。   洛闻歌被问得说不出来话,眼神一个劲控诉。   萧毓岚看他眼眸里水光泛滥,晶莹剔透,尤觉得不够,俯身咬住他的唇。   洛闻歌本就无力,再遭此欺负,恨不能咬萧毓岚两口。   萧毓岚稍稍放开,给他调整呼吸的机会,低声说着让人羞耻的话:“洛洛,朕想看你哭。”   洛闻歌张口结舌:“你、你别太过分!”   他往下看一眼,脸涨得更红,咬唇问:“你还要多久?我腿疼。”   萧毓岚蓦然笑道:“你若是哭了,指不定朕很快就结束。”   “你真是…”洛闻歌不知如何评价萧毓岚,又怕萧毓岚说些羞人的话,拽着对方脖颈,用唇封住话音,忍耐着继续。   折腾到最后,洛闻歌到底没能抗住萧毓岚的手段,泪水顺着眼尾没入鬓角,他微张唇喘着气,感觉自己在生死边缘又走一遭。   前两次做这种事的时候,他意识不算清醒,加上刻意不计较,只余个模糊大概。   这次不同,他很清醒,从前因到后果,整个过程都清晰烙在脑海,他闭上眼睛,出现萧毓岚意乱喊他名字的画面,让他豁然又睁眼。   萧毓岚拨开床幔,拿着毛巾过来收拾残局,见他平摊在床上一动不动,凑过去亲亲他的眼尾。   “在想什么?”   洛闻歌眼睛还是红的,唇也肿了,嗓音也有着明显的沙哑:“在想你是不是看那本图画集了。”   “怎么?”萧毓岚给他收拾完身上,取过干净亵衣给他穿。   洛闻歌就跟个布娃娃似的任由萧毓岚摆布,有些缓不过来:“不然你从哪知道那么多弄人花样?”   萧毓岚低头给他系衣带,在穿上亵裤前,先起身从床内侧一道抽屉里摸出个小盒子。   洛闻歌都不知道自己床侧抽屉还藏着小东西,疑惑问:“那是什么?”   萧毓岚边拧开小盒子盖,边轻手将他腿抬起放在膝盖上:“让你明日能走路的。”   洛闻歌脸颊爆红,见萧毓岚指腹沾着透明药膏往受伤泛红地方抹,轻轻按摩,他所感觉到的不仅是冰凉药膏,更多的是温热指腹,而这一幕却让他鬼使神差想到其他画面,腿一动就想收回来。   萧毓岚伸手按住,抬头看他:“别动。”   洛闻歌攥紧被子,忍着羞赧道:“我不是女子,哪来那么娇弱?”   “是吗?”萧毓岚看着他,手上动作没停,“在朕眼里,你这肌肤比女子娇嫩多了,朕还没怎么碰,先红成这样,若是往后朕用力再大些,还不知道会如何,恐怕你得在床上躺好几日。”   “说什么呢?”洛闻歌抬手甩了萧毓岚胳膊一巴掌,“明明是你折腾太久。”   “嗯,终有一日你会庆幸朕能折腾。”萧毓岚意味不明道。   洛闻歌听得耳朵发烧,都快疯了,屈起膝盖踢了下:“适可而止啊。”   萧毓岚低声笑了。   等上完药,两人躺进被窝,时辰近子时,洛闻歌精神还算不错,将白日跑一圈结果说给萧毓岚听。   萧毓岚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偶尔说两句。   洛闻歌换了个姿势,和萧毓岚面对面:“陛下觉得杨阁老会说真话吗?”   “他会。”萧毓岚半点不停顿,看得出还算信任杨泰清。   “希望如此。”他说。   萧毓岚睁开只眼睛看他:“你在担心杨阁老对你有偏见?”   洛闻歌不觉得那是偏见,应该叫看不顺眼,不过以他在长乐城的名声,朝内真心实意看他顺眼的,恐怕没几人。   “没。”   “和你说件有意思的事。”萧毓岚睁眼调整姿势,给他掩住被子,淡淡道,“桃花湾老鸨秘密离开长乐城,兜兜转转去了淳安。”   洛闻歌扬眉:“别和我说她去淳安,最终和那群身份不明开店的人在一起。”   萧毓岚勾唇,这默认不反驳的笑容说明一切。   洛闻歌惊了:“她不是天命阁的人,也不是北疆细作,那……”   “她不见得不是天命阁的人。”萧毓岚一下下顺着他头发,漫不经心道,“但确实不是北疆细作,也许淳安本身就是个很容易给人惊喜的地方。”   洛闻歌若有所思:“淳安,难不成天命阁还真能和淳王有关系?要是真的,那这指向未免太明显,以淳王的聪明程度,不可能笨到这地步。”   “欲盖弥彰。”萧毓岚道。   “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洛闻歌问。   萧毓岚在他额头上亲了下:“睡吧,待朕查清楚再和你说,在这之前,别轻易和淳王交锋,你不是他对手。”   得不到答案,洛闻歌真有点睡不着,在萧毓岚怀里乱动。   萧毓岚无奈,在他耳边极为轻声说了句话,洛闻歌立刻像被顺毛般躺平闭上眼睛,无比乖巧睡觉。   萧毓岚满意了,抱着人闭上眼睛。   夜尽天明,萧毓岚去早朝,洛闻歌晨练喂小猫,在去正式拜访杨泰清前,他先去见了韩执一面。   韩执这两日也很忙,忙着盯北疆,盯几处封地情况。   见到洛闻歌,韩执尽职尽责禀告消息。   洛闻歌听罢,沉思良久,忽而看着韩执问:“韩护法有没有想过做楼主?”   韩执惶恐,忙跪在地上,急声:“可是属下近来办事不利,让楼主生出这种想法?”   洛闻歌弯腰将人扶起来,很是认真道:“我说真的,你想不想做楼主?”   韩执轻轻摇头:“属下能有今日,要多谢洛老培养之恩,而临江楼之所以有今日,也是楼主领导有方,属下自认才疏学浅,无法胜任,还请楼主不要再说这种话。”   “要是我说无法给你们想要的身份地位,还认我为楼主?”洛闻歌问。   原书里的临江楼本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地方,能听反派号令,也是因利益至上。   如今他既不打算造反,也不打算做大反派,那楼内人所期盼的东西,他自然无法给予,那临江楼楼主一位,他便不好再做,这些韩执也是知晓的。   韩执垂首,语气还是那般恭敬:“楼主多虑了。”   洛闻歌淡淡道:“这是你的想法,并非所有人。”   “他们心里明白哪怕楼主有朝一日成为万人之王,临江楼也始终只是个见不得光的江湖组织,无法封侯拜将,心里不抱希望,遂在听见任何坏消息时候,都能一笑而过。”韩执说。   洛闻歌揉了下太阳穴:“按韩护法这说法,就算我不继续做宏伟霸业,楼内兄弟也无所谓?”   “是。”韩执道,“楼主不做,对我等反而是好事。”   世人皆知,改朝换代这种事,要用许多人身家性命去拼搏,赌成功便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在临江楼办事,不图荣华富贵,但求平安无事。   洛闻歌不上赶着跟当今陛下搞事情,那楼内兄弟好日子还有许久。   听出韩执话里意思,洛闻歌竟有些啼笑皆非,也就是说他不造反,更能得临江楼尊敬。   他哂笑:“我知道了。”   韩执心有疑惑,这些日子听到许多风言风语,一直没机会向他求证,今日这算是个好时机。   韩执大胆问:“楼主放弃霸业,可是与陛下有关?”   洛闻歌没正面回答,只道:“若北疆公主真来宁朝和谈,第一时间知会我。”   韩执无端受到种凌冽气势压迫,蓦然低头:“是。”   “韩护法继续忙,我还有事。”洛闻歌满怀心事走了。   韩执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去做事。   出了德济堂,洛闻歌看眼天色,时辰差不多,能去杨府拜访。   杨府不算难找,好歹杨泰清是内阁大学士,再贫穷也不会穷到哪里去。   因提前打过招呼,洛闻歌和蒋霖很顺利进了杨府,待被小厮领到花园里,洛闻歌不仅看见杨泰清,还看见了谢温轩。   他看见谢温轩的同时,对方也看见了他,轻点头打招呼,转脸和杨泰清说了句话,惹得杨泰清抬头看过来。   洛闻歌走过去,毕恭毕敬行礼:“见过杨阁老。”   许是这段时间他为朝贡献颇多,杨泰清态度温和不少,指着谢温轩那边空位:“你身体还没恢复好,不用多礼,坐吧。”   洛闻歌坐下前看眼谢温轩,很想知道对方帮他说了多少好话,能让杨泰清有这等转变。   “你不适合喝茶,喝点这个。”杨泰清将手边瓷罐子推过来。   要说杨泰清态度转变让洛闻歌惊讶,那这突如其来的友好,更让他受宠若惊。   “多谢杨阁老。”他接过瓷罐子,揭开盖子才发现里面是牛奶,还有股淡淡奶香味儿,很用心,他心里感动起来。   杨泰清看他神色柔和下来,心里怕是大有感触,这岁月的年轻人啊,有时很容易哄。   “有劳杨阁老为晚辈特意准备这个。”洛闻歌笑道。   杨泰清摆手:“这是温轩说,他师母记在心上,知道你今日过来,多留意了下,与老夫并无多大关系。”   被提及到的谢温轩冷淡开口:“在他面前,老师就不用推三阻四,是谁为他做的事,他心里清楚。”   杨泰清白谢温轩一眼,对着洛闻歌道:“昨日收到你的拜帖,老夫就在想你会问什么。”   “听您说。”洛闻歌搂着瓷罐子,暖呼呼的。   杨泰清正色道:“我听谢温轩说过沈爵案里的疑点,你想知道神秘人是谁?”   洛闻歌唇角微扬,含着些许谦逊:“杨阁老若知道可以说说。”   “沈爵这些年真心交好的人几乎没有,自他坐上首辅之位,手下之人除去攀龙附凤者,便是贪图利益者,而就你们查到证据来看,那人与这都不同,很可能手握重权,城府极深,如今暴露在外的人,符合者不多。”   洛闻歌听得连连点头,心里所剩人选又和昨日料想的人渐渐重叠。   “沈爵此人野心很大,但不屑于叛国,与北疆王室合作可能不大,再说那封信让沈爵和神秘人关系变得微妙起来,若有似无表露他们早已相识,还很了解对方,这范围便小了。”   那四位还未离城的藩王们。   洛闻歌喝了口牛奶,奶香伴随着淡甜,他敛眸:“沈老和他们关系以前都很好?”   “谈不上。”杨泰清说,“真正和他关系好的只有淳王,云王他们还是和你爹走得近些,倒不是说与他关系不好,是不如与你爹关系好罢了。”   洛闻歌皱了下眉,觉得知道这神秘人过程也太顺利,真要是淳王,那有证据吗?   显然没有。   眼下所有猜测都指向淳王,那到底是不是他,还得再考量。   “如此看来,神秘人非淳王莫属。”杨泰清一锤定音。   洛闻歌看杨泰清还有话没说完,便问:“有别的可能?”   “有。”杨泰清抿口茶,继续说,“他和淳王关系好也是以前,这几年反而与云王关系不错。”   洛闻歌颇感意外,云王吗?   难道说这就是人不可貌相?他沉思道:“据我所查得知,云王并没有做太多事,在朝堂上甚至与沈爵针锋相对,要说关系好,未免勉强。”   “老夫今日只负责解答疑惑,不负责提供证据,他们关系究竟好与否,就得你亲自去查。”杨泰清说。   洛闻歌摸摸鼻子,这就得多花点时间了。   杨泰清又看他一会:“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洛闻歌还真有,他恭敬道:“不知您老如何看待北疆王室的求和。”   这消息传得并不张扬,知情者少之又少,都还在等北疆那边的来信。   可洛闻歌都问出来了,杨泰清还是中肯回答:“缓兵之计。”   和洛闻歌所想一样,还有另种可能。   他想法刚落,杨泰清便道:“一探虚实。谁也不知这和谈公主究竟是哪位,若有心让他人过来,也很有可能,是以这公主过来,必定要防着。”   杨泰清说完话,看他眉宇间也有笑意:“你想到这里了。”   “是。”洛闻歌爽快道,“还是想让前辈给分析分析。”   杨泰清不咸不淡道:“你没必要这么说,北疆王室来者不善,不单是你我能看清,凡是知道者,都看出点别的味道。”   “那杨阁老以为用刑部那两北疆人讨点好处,可能有多大?”洛闻歌问。   “那两人来历,老夫也有所耳闻,吉布哈或许有点价值,但元明琅不见得有用。”杨泰清说。   洛闻歌有些失望,没想到费半天劲,抓了两个没用的,那就算北疆公主过来,他们手里也没有多少筹码。   没有胜券的对峙,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洛闻歌顿时觉得还应该让临江楼在北疆那边多下功夫,抓点有用东西,至少要那公主过来有所忌惮。   “端看这位王室公主来得是哪位。”杨泰清看眼沉默不语的谢温轩,“温轩就没什么想说的?”   谢温轩对这事儿不抱太多看法,被自家老师点到,还是要说两句:“我朝对北疆王室那边了解不够多,他们王室保密很好,要真派出个神秘公主出来,劣势得反而是我们。”   洛闻歌笑笑:“确实如此,所以重点都在那位公主身上。”   杨泰清撇开茶叶:“朝内人对你回来各有争议,你打算如何处理?”   洛闻歌沉吟:“淡然处之,他们奉承也好,嗤之以鼻也罢,我做我的事便好。”   杨泰清对他这份沉稳心思还算欣赏,哪怕不想承认,也还是得说比谢温轩要强上一些。   “希望你能不忘初心。”杨泰清道。   洛闻歌闻言觉得差不多要离开:“今日多谢杨阁老解惑,晚辈受益匪浅,不多做叨扰,这便告辞。”   杨泰清也没有留他,对谢温轩道:“他都要走了,你也别留在这,帮老夫送送他。”   谢温轩本就是被迫留下听这场谈话,可没想到他这个老师用过就丢,真让人无话可说。   碍于眼前是自己老师,谢温轩板着张棺材脸:“知道了。”   杨泰清点头,在洛闻歌和谢温轩往外走时,最后说了句:“不用担心有人弹劾你,老夫会有理有据推回去,你做好事情即可。”   洛闻歌转身向杨泰清鞠了一躬,聊表感谢。   杨府安静祥和,走出大门时候,洛闻歌恍如隔世。   “你在杨阁老面前帮我说了多少好话?”他偏头看着谢温轩。   谢温轩望着前方,神色淡然:“没说太多,是老师认识到你所作所为皆为江山,是个好臣子。”   洛闻歌双手背在身后走得轻快:“那我这次误打误撞还博取到杨阁老的青睐了。”   谢温轩颔首:“确实如此,你这次案子办得漂亮,老师看在眼里,心有计较,往后会更好发挥。”   洛闻歌看眼天色:“还是要谢谢你,我知道杨阁老没那么容易想明白,先前答应你要去安丰酒楼吃一顿,这会儿就有机会了。”   谢温轩眉梢轻扬,择日不如撞日?   洛闻歌想了下时辰:“晚上去吧,叫上慕容郁,怎么样?”   谢温轩看他:“你要去大理寺?”   “去看看那封信。”洛闻歌说,“看那封信写些什么。”   谢温轩明白,两人在杨府门口分道扬镳。   大半天一晃而过,申时,洛闻歌几人齐聚,看似平和进了安丰酒楼。 第82章   安丰酒楼在长乐城是出名的一席难求, 洛闻歌能搞到包厢,是早先就做下准备,否则不可能顺利带谢温轩他们进来。   一进大门感觉和寻常酒楼并无多大区别, 到被领进包厢里,洛闻歌都还觉得很普通。   直到坐下, 店小二无声微笑服务, 也不问他们要吃什么, 上完茶水便退下去, 房间静悄悄,听不见外面喧嚣,更不会被冒然打扰,洛闻歌方才惊觉安丰酒楼价钱高在哪。   高在隐秘上。   慕容郁和谢温轩身为长乐城富家子弟,虽说不能将安丰酒楼当做家, 但对这里还是熟悉的, 不像洛闻歌那样观察入微。   “你今儿怎么想起来在这里请客?”慕容郁捻着水果边吃边问。   洛闻歌喝口茶,只觉得扑鼻而来的清香, 和别处茶水很不同,显然别有番功夫在内,他敛眸看着:“想来试试,听说这里菜肴很可口, 前面忙着没时间, 趁这有时间没人盯, 我还不赶紧享受享受?”   说得跟真的一样, 慕容郁半点不信他, 嗤鼻道:“洛兄啊,当着兄弟面要说真话,你能平白无故来这大手大脚花钱?我不信。”   慕容郁说完,捅捅身边的谢温轩,眼角余光瞥着对方,一脸挑事模样:“哎,谢温轩,你信吗?信他就是单纯来吃饭的。”   谢温轩伸手将慕容郁胳膊推回原位,轻拍了下:“他想查那封信怎么从安丰酒楼送入沈府。”   洛闻歌对谢温轩投去个赞赏目光,看眼还想挑事的慕容郁,他扎起块苹果塞过去:“知道了吗?”   慕容郁扬眉,吞下苹果,叹息道:“本以为你是真心实意请吃饭,结果拿我们做幌子,洛兄,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我还想问问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洛闻歌睨着他,“饭被你吃了,我还要被你骂,是人会做的事儿?”   慕容郁一本正经道:“这还不是你利用在先?”   “是是是,慕容公子,是洛某心思不正在前,这边给你赔不是,你看可还满意?”洛闻歌拱手做忏悔状,脸上却是笑意盎然的。   慕容郁忙抬手接住他,一脸宽宏大量:“你都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自然是只能原谅你。”   两人一唱一和演着玩,让谢温轩简直没眼看。   到底是都察院的人,满心都是正事,极为轻声提醒两戏精:“安丰酒楼存在久远,背后老板几经周转早不知是谁,神秘莫测,但能将生意做得如此红火,绝非等闲之辈,你两想轻易查遍这里,不大可能。”   “这不是还有你在吗?”慕容郁笑嘻嘻道。   谢温轩神色很淡:“我也帮不上太多。”   “打住。”洛闻歌说,吸引两人视线后,他正色道,“我也没想过一开始就闹出多大动静,查出惊天动地的证据,这趟来主要为吃饭,其次是探探道,真要收集证据,还得让他人来,如谢兄所言,这安丰酒楼主人手段高超,自然也对朝堂之人了若指掌,我等来这吃喝正常,可要常来就奇怪了。”   慕容郁越听越糊涂:“你要不想让人注意到,那就不该喊我和谢温轩过来。”   “喊你两一道是为混淆视听。”洛闻歌抿口茶,还真挺好喝,“别人都知我抱病在家,那就没人猜出和你们吃饭的是我,也就没人会怀疑咱们过来到底是吃饭还是做什么的,你两没少来这里,混个脸熟多好。”   说来说去,还是将他们当挡箭牌。   慕容郁翻了个白眼:“你想得真周全。”   “不打无准备之仗,总不会在你两心里,沈爵那案子就算结了?”洛闻歌故意问。   慕容郁立马变得不一样,神色多有端正:“不,从那神秘人未解之谜开始,这案子才刚开始。”   谢温轩看慕容郁被说两句就有点上头的样子,赶在洛闻歌说出更多刺激人话前,抢先打断:“你别忽悠他了,等会他该亲自上阵去找证据,直接破坏你的计划。”   身边有个总是时刻能保持清醒的人在就是好,至少能规避许多不必要麻烦事。   这一提醒,昏头的慕容郁一下子醒了:“洛兄,不厚道啊。”   洛闻歌忍笑:“我哪有。”   “三两句就说得我热血沸腾,差点儿挺身而出。”慕容郁幽幽道。   洛闻歌笑了笑。   这时包厢里响起阵清脆铃铛声,在来这前,洛闻歌听说过,这是要上菜的意思。   之所以会有铃铛声,是为告诉包厢内客人,有人要进来,若是在商讨秘密事宜,还需稍作休息,免得出岔子。   这大概也算是钱给多的一大好处罢。   铃声落下没多大会儿,房门推开,从外鱼贯而入一排衣衫相同、貌美如花的少女,手捧端盘,盘上放着热气腾腾的菜肴。率先开门的女子眼观鼻鼻观心上菜,一道道摆放整齐,最后放下一壶酒,女子躬身退出去,全程未说过一句话。   洛闻歌叹为观止,待门关上,被感染的沉默方才慢悠悠解禁。   “这地方真能逼疯人。”洛闻歌执起筷子道。   慕容郁看着桌上菜肴:“多来几次便习惯了,他们家这是又出新菜了,与前些日子来吃的不同。”   “前些日子吃得什么样?”洛闻歌问。   慕容郁也说不准,想了会儿说:“你想知道就等我回去给你找找,城内有不少酒楼想模仿这,所以啊,就有人专门收集安丰酒楼的菜名,我看着有趣,收集不少。”   洛闻歌轻点头,再看桌上的菜:“这厨子不是本地人。”   谢温轩赞同:“看着倒像是别地来的。”   “今天这趟没白来。”洛闻歌笑了。   慕容郁闻言,视线转到菜肴上,隐有些恍然大悟。   吃饭吃到一半,洛闻歌假借要加酒水出包厢,不动声色走到一楼,刚要往后厨方向走,被人柔声喊住,是那位给他们上菜的女子。   女子温婉漂亮,说话腔调婉转动听:“公子需要帮忙吗?”   洛闻歌不好意思笑笑:“我觉得酒很好喝,但是喝完了,想下来找你再帮我多拿一壶,行吗?”   女子娇柔笑道:“行,那这边请公子回到包厢静等片刻,小女子稍后会将酒送到。”   洛闻歌看出女子眉宇间的防备,知道不好继续窥探,装作寻常模样,大摇大摆上楼。   推门进去,对上谢温轩和慕容郁询问目光,他几不可见摇头。   这里是真的很安静,也是真得很让人放心,一楼吃饭地方似乎也不是寻常人能坐的,暗藏某种规矩。   洛闻歌以往没来过安丰酒楼,私以为这里不过是个吃饭地方,如今看来,这里大有文章。   他是不能在这里轻易露面,方才举动指不定让那女子盯上他,往后还是让临江楼来更好。   “和你说过这里人警惕心很高,你偏不信非要去试试,知道厉害了吧?”慕容郁给他斟满酒,挤眼道。   洛闻歌端起来一饮而尽,不免叹息:“没想到,比我想象的还要防备。”   慕容郁笑起来:“我和谢温轩也不是没想过查这里,到最后都是无功而返,这地方不仅安静,查着还干净,让你什么都查不到的那种,什么东西在这里都是泥牛入海,明知有猫腻,就是查不出来。”   “偏偏是这么个神秘地方,一查查几年,杳无音讯,这次和沈爵案牵上关系,让我们又看见希望。”谢温轩补充道。   洛闻歌撑着脸颊看他俩,语气有些不满:“说我利用你两不对吧?最多相互利用。”   “你结账你说的算。”慕容郁笑道。   洛闻歌摇摇头,这是败给这两人了,兜来兜去不还是查同个地方吗?   托他找借口的福,酒很快送过来,女子离去前,终于开口说话:“若公子还有别的要求,只需摇晃门边细绳,自有人供公子调遣。”   洛闻歌含笑道谢:“有劳姑娘。”   女子福身,多看他一眼,方才轻手轻脚退出去。   慕容郁借着给他夹菜时候,小声提醒:“你这要被他们盯上了。”   洛闻歌叹了口气:“还好不打算再露面。”   慕容郁和谢温轩相视笑了。   这顿饭吃到这算是差不多吃完。   洛闻歌喝了不少酒,好在酒量不错,没表露出不对来,倒是慕容郁喝醉,连走路都找不准方向,让谢温轩半搂半抱走了。   夜幕下的长乐城静谧祥和,孤身一人走在大街上也不觉得害怕,寒风起,洛闻歌裹紧衣衫,快步往洛府走。   路程刚过一半,在不远处烛火通亮地方,他似有所觉的抬头,看见一道挺拔身影,那人戴着他熟悉的半边面具,手里捧着个纸袋子,垂首在想事情,应是在等人。   他不自觉加快脚步,到那人面前,先扬起张笑脸:“你怎么来了?”   萧毓岚将纸袋子往他面前一递:“来接你。”   洛闻歌回头看一眼:“没人跟着我吧?”   萧毓岚轻瞥他:“要说有,你打算怎么做?”   “也做不了什么,就是觉得能让影卫反跟踪回去,那地方过于神秘,让我想好好探究。”洛闻歌说。   萧毓岚清楚他说的是哪里,每日他做什么,去了哪里,萧毓岚心里都有数,闻言道:“安丰酒楼在许多人心里都被打上皇室烙印。”   洛闻歌也听慕容郁说起过这点,有萧毓岚在身边,他自是想问什么便说出来:“若陛下真是神秘掌柜,递给沈爵那封信,就暗藏玄机了啊。”   萧毓岚轻笑:“那你想听到怎样回答?让朕说那是别人地盘?”   这话一出,洛闻歌还能有什么不懂的?   他转过脸仔细打量萧毓岚,半晌道:“真没看出来,陛下还擅长经商,真是不容小觑。”   “安丰酒楼并非朕所创,是外公辞世前赠予朕的礼物。”萧毓岚道。   如此也就说得通为何慕容郁和谢温轩联手暗查多年毫无收获,因为查得是比他们权力更高者,什么都瞒不过,更别提查到有用东西。   洛闻歌还记得除夕宴席那次用的便是梅花缕,安丰酒楼名酒,非轻易手段能弄到手,就算是萧毓岚,没有幕后主人这重身份在,恐怕也拿不出那么多。   种种痕迹都对上了。   洛闻歌捏着纸袋子,一个劲摇头:“真是没想到,堂堂宁朝皇帝陛下,还开酒楼敛财,岚岚,深藏不露啊。”   “朕没想到你会查到这。”萧毓岚从袋子里拿出颗板栗,捏开喂到他嘴边,“要不早点告诉你,你是不是还打算让人探查?”   “知我者非岚岚莫属。”洛闻歌咬住板栗,吃得欢快,“那我借故想逛酒楼的事儿,你也知道了?”   萧毓岚又拿过几颗,边剥边投喂:“嗯,那封信确实是朕伪造,但沈爵与人勾结是有其事,对方行事小心,朕也是为引蛇出洞,故意为之。”   洛闻歌口齿不清道:“那我这么查,岂不是打乱你计划了?”   “不碍事。”萧毓岚说,“有你遮遮掩掩的查案,才能让神秘人露出马脚,查吧。”   洛闻歌吃了好几颗后,捂住嘴。   萧毓岚眉梢微动,柔声问:“怎么了?”   洛闻歌压下打嗝冲动,拍拍胸口缓一口气:“没事,就想打酒嗝。”   萧毓岚低笑道:“朕还以为你偷偷找李公公要那生子药,回过神来发觉朕也没将你如何。”   洛闻歌慢半拍才听懂萧毓岚在说什么,恼羞成怒地将剥好板栗塞进他嘴里:“你胡说八道!”   萧毓岚莞尔,真正咽下去后,方才道:“是朕胡说八道,毕竟你我还没圆房。”   “你给我闭嘴。”洛闻歌扭头低声吼了句,被撩得有些上火,这人混蛋呢啊。   被吼得萧毓岚也不生气,浅笑着跟在他身边,小声说着甜言蜜语,逗着人回到洛府。   洛闻歌从正门进去,萧毓岚便从旁门左道进去。   两人最终在房内汇合,洛闻歌躺在萧毓岚怀里闭着眼睛:“据我所知,安丰酒楼在藩王地界也有吧?”   “你想说什么?”萧毓岚亲着他侧脸问。   洛闻歌扬起脸,声音发着颤:“想说他们早就在你监视之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来京想做什么,那这一路过来,不等于…”   他说不下去了,被舔舐喉结的感觉弄得要疯,手落在萧毓岚脑袋上,不知该推开还是压向自己。   “你、别弄我了。”他皱眉难耐道,“太坏了。”   萧毓岚听他颤抖到不行的尾音,最后啄了下,大发慈悲似的放开他:“朕也没做什么。”   洛闻歌一把将人推开,揩去眼角泪水,软着腔调道:“你还没做什么?但凡我身子骨无事,你这会儿该歇着了。”   萧毓岚捏着他的脸,笑道:“你说话要不喘气,朕说不定就信了,洛洛,你这气息很没有说服力。”   洛闻歌恍然记起眼前这男人是会武功的,而且还不低,真要跟萧毓岚做体力抗衡,他绝不是对手。   “你要是能少撩我几次,我犯得着说这种话吗?”   萧毓岚躺下,温声道:“朕喜欢之人就在身侧,每日能见到碰到,想忍着不撩,真有些为难人。”   洛闻歌平复情绪,捏着鼻梁道:“知道了,明日院使来把脉,有些事便有结果了。”   “幽情蛊?”萧毓岚扣住他的手,温柔摩挲。   洛闻歌无奈道:“再让你这么撩下去,我怕我先疯了。”   “朕所想的并非是那些事儿。”萧毓岚将他往怀里搂了搂。   洛闻歌都知道,闭眼音调微长:“是想让我身体无恙,更能随心所欲,我懂。但在我心里,没有这玩意儿,我能对你做的事更多。”   萧毓岚无声勾起唇角,在他头顶亲了下:“睡吧。”   “陛下要打算对王爷们动手的时候,记得和我说声。”洛闻歌声音低下去,像是要睡着了。   萧毓岚轻声应道:“好,北疆王室的信使在路上,不久后那位公主便会出发,洛洛,怕吗?”   “有你在,有什么好怕的?”洛闻歌轻笑,更加搂紧萧毓岚,安心睡了。   院使来的时候,洛闻歌在逗猫晒太阳,整个人懒洋洋的。   院使落坐在他旁边,先喝口茶:“都知道你在养病,人还是不停来你这拜访,看得出来他们很看好你啊。”   “我没看出来。”洛闻歌蹭蹭小奶猫,抬头看院使,“都是些凑热闹的人罢了。”   院使敲敲桌子,提醒他别玩了。   洛闻歌抬起手放好:“您老觉得他们真心实意来看我吗?”   “那倒没有,就觉得很多年没看过哪位大人府邸人满为患过。有些惊奇罢了。”院使摸脉道。   洛闻歌也不否认,他也没想到假死一场再回来会有这种效果,被人盯着的感觉挺不舒服,尤其这么多人上门拜访后,更方便有人插缝监视。   “今日起老头子不会再回来,专心研究解蛊法子。”院使收回手。   洛闻歌放下袖子,心定得更多:“嗯,让院使劳心。”   院使低头写着新药方:“在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多加小心,别轻举妄动,查案子那些事儿别太拼命,现在朝内对你几乎没威胁,朝外有陛下扛着,你不要太出头。”   洛闻歌笑了:“好,都听您老的。”   “别觉得老头子啰嗦,说要研究那必会闭关,骤时你要有点小毛病,老头子也帮不了,你还是多注意些。”院使把话说的清楚明白,让他知道缘由。   洛闻歌谨记于心:“牢记您老教诲,坚决不出岔子。”   院使轻哼:“但愿如此。”   洛闻歌低头薅猫,温和道:“今日还要麻烦院使一下。”   院使抬头,充满疑惑。   洛府前厅,洛荣站在门口,应付着前来拜访的人,脸都要笑僵了,这几日看得人太多,洛荣眼睛都疼。   正说着话,抬头看见院使出来,还在犹豫要不要撇下人上前说话时候,院使先一步过来,唉声叹气。   洛荣听得头皮一麻,总觉得院使要搞事情。   院使张口就说:“洛管家这些日子要更尽心照顾洛少卿啊,他这身子骨不是老头子想调理就能调理好,还得让你好生照料着,这是新药方,你收好。”   洛荣被说得脑门子发汗,颤手接过药方:“这、我这该如何做?”   “洛少卿需要更为清静的环境养伤,这往后几日吧,洛府大门不要再开,好生把人照顾着,按照这药方调理,再有十来天,应是有所好转。”院使说着瞟一眼那边脸僵了得访客,有些不喜。   洛荣心里多少猜到这是洛闻歌请求院使那么做,当即配合起来:“为了公子安危,我就听院使的。”   话说完,洛荣尴尬地看着访客:“您看这…”   那人也很看得开,立刻客套两句请辞离去。   送走了人,洛荣朝院使鞠躬:“多谢院使施以援手。”   “不用客气,都是你家公子的主意,我充其量就是做做戏,这药方是要每日给他服用的,别忘了。”院使点点纸张,提醒洛荣。   洛荣连连点头,跟在院使身后,将人客气送走。   接下来洛府终于风平浪静,府内人放松不少。   这种平静仅仅维持两日,在知道藩王们将要离城时,洛闻歌知道淳王要登门了。   这位能沉得住气的和气王爷,会和他说点什么呢?   洛闻歌还很期待。   这两日针对目标收集,让他手里抓到些有用消息,在对上淳王时候,相对有把握些。   在他与淳王为数不多的接触里,淳王表露的都是假面,他还没看过对方真正面孔,不知这人疯起来究竟有多可怕。   对人性的不好估摸,在某时候会创造出不可预料的结果。   洛闻歌边走边想,淳王都过来了,不知道闻天冢什么时候来。   要知道满朝文武很多都来,但闻天冢没有。   在他看来,闻天冢这个人还是愿意走些大势所趋之路,那没有随大流来拜访,是为吸引他注意力吗?   这时洛荣从门外进来请示:“公子,淳王爷在前厅等着。”   洛闻歌将藏在纱帘边抓着玩的小猫抱起来:“他看起来怎么样?”   “还是那副老好人的模样。”洛荣回答。   洛闻歌想了想,将小猫放到洛荣怀里:“那我就得小心了。”   洛荣接住猫,追在他身后,不明所以追问:“公子何出此言?”   “他要是脸色不好看,那必定有所忌惮,还是那副样子就说明没受到影响,对上我,他更多是想给我提个醒。”洛闻歌说,看小猫在洛荣怀里不停挣扎要跳下来,便将它抓起来放地上,“荣叔把纱帘那些东西撤掉吧。”   洛荣看着那只小猫颠颠又跑过去抓帘子,便知道是何意思:“是。”   洛闻歌转身往前厅走。   刚踏进门槛,坐着的淳王迅速站起来,口吻和煦:“洛少卿身子还好吧?”   这次洛闻歌没在脸上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很不错,能让淳王多嘴问句,完全出于礼数。   洛闻歌还礼数回去:“还好,有劳王爷挂念。”   “本王早先听说洛少卿回来就想来探望,奈何路过几次,发现洛府人山人海,若本王再来,平添洛少卿苦恼,倒不如再等等。”淳王笑道,是在解释为何今日才来。   洛闻歌是听进去了,但很简单回道:“王爷说得是,这没办法只能闭门谢客。”   淳王唇角挂着和气笑容,看着异常老好人:“哎,人红就是如此,也是没法子的事,洛少卿迟早习惯。”   “那也不见的,人红也要分时间。”洛闻歌谦虚道。   淳王想说的并不是这些,但和他到底不够熟,不好上来说太明白,还得要铺垫些才好说。   可这铺垫没两句,淳王就觉得能和他开门见山说,毕竟两人心知肚明为何会见面。   而这次先开腔的还是淳王,话说得很好听:“本王在长乐城待了有段时日,发现这里变化很大,想来陛下这些年决策做的很好。”   洛闻歌微笑:“陛下英明神武,有如今稳定局势是理所应当的事。”   “那在洛少卿眼里,肃清朝纲是己任吗?”淳王一针见血问。   “身为臣子,就得为君排忧解难,朝内有危机,该无需君开口,臣主动揽下解决,是以,我以为那不光是己任,而是满朝文武的重任。”洛闻歌毫不畏惧道,化解这波问话。   淳王憨笑道:“这也得有个带头人,目前来看,洛少卿就做到了,还成为陛下眼前红人,博得满堂喝彩。”   “都是陛下厚爱。”洛闻歌笑道。   两人都是笑着,可这笑容到底不及眼底,透着些许杀意。   于淳王,于洛闻歌,双方互生杀心,话未说太明白,都已经感悟到对方威胁力。   这不是个好兆头。   淳王轻拂掌:“听说沈爵案还落下处疑点,与一封信有关。”   “不知王爷从何听说的?”洛闻歌问。   淳王神色不变,很是坦然道:“前两日进宫面圣,听陛下谈及烦心事时知道的,当时能看出陛下对这事儿很上心,苦于没头绪。”   洛闻歌如梦初醒,彷佛真没得到萧毓岚没有任何通知:“原来如此,其实这件事说起来复杂,简单而言便是那神秘人利用一封信,间接让我等更好抓人。”   “也就是说那封信在沈爵案里起到很大作用?”淳王道。   洛闻歌欣然点头,痛快给出答案:“若不是那封信,恐怕沈爵还没那么轻易认罪。”   绝不是洛闻歌错觉,他亲眼看见淳王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极为深沉狠绝。   这好像不该是此时会有的情绪。   难道说他和萧毓岚猜测错误,淳王真不是那个神秘人。   “听你这么说,这神秘人不太像和沈爵合作的人,反倒更像是仇家。”淳王唏嘘道。   洛闻歌微扬唇,露出个赞同笑容:“我也有此感。”   淳王感觉这时两人之间氛围有所转变,似有些尬聊错觉,让人想找点别的事做。   淳王不自觉端起茶盏挡在面前,话说得略有些不自然:“这个神秘人是不是挺难查?陛下说没查到线索,你们这边也不知从哪下手。”   这话语调听着并无多大变化,但洛闻歌却知道这是淳王自己猜测,不是萧毓岚说的。   安丰酒楼那一趟解决洛闻歌很多疑惑,在对上淳王,很轻易分辨出真假话。   洛闻歌心里叹了口气,到底受小道消息影响,稳定如淳王,也忍不住出来探消息。   “是王爷要问,我这便透露点消息,那封信本身就是个很好切入点,我等正顺着彻查,假以时日,必有回报。”洛闻歌借着这机会,狠狠给淳王敲个假钟,就看淳王慌不择路会做出何等应对之策。   淳王端住茶盏小拇指下意识用力,放下茶盖时候,脸上笑容不变,语气一如既往:“要说查案,还是三法司联手最强,有洛少卿在,陛下何苦有解不开的难题。”   “王爷谬赞。”洛闻歌笑了下,像是想起来什么,好奇问,“我听人说王爷与沈老关系很不错,不知这次入城到今,可有与他见过面?”   淳王一脸惋惜:“这忙东忙西还没顾得上,等有时间,又闹出那么多事情,这,想去也得要避嫌。”   “说得也是,谁也不知道他会作出那些无法理解的事,王爷这么做实乃人之常情。”洛闻歌道。   淳王隐约嗅到不太好的气息,感觉再继续坐下去,很可能会被他套走点什么。为防止真情吐露,淳王连忙放下茶盏:“洛少卿身子无恙便好,本王这趟来一是探望,二是来告别的,明日本王几人就要离城,这次许是最后一次见面,想来叮嘱些话。”   这难得的长辈之态看得洛闻歌眉心微皱,还是接下话:“王爷请说。”   “本王与你已故父亲是好友,相识多年,家里有年纪相仿的孩子,最是明白他想看见什么。洛氏一门只余你一人,仕途固然重要,但开枝散叶也是重中之重,你不要只注重一方面,人生大事也可考虑考虑了,明白吗?”   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倒是贴心至极,很少有的暖心。   早些时候来说,洛闻歌或许会受到些许迷惑,放在此时来说,效果并不大。   洛闻歌只当听了回催婚,低头听说教:“是,晚辈会仔细考虑,绝不辜负期望。”   “你心里有个数就好,我这人有时啰嗦了些,你别放在心里。”淳王边往外走边说,“你不用送本王,外面风大,吹到你不好。”   洛闻歌依言止步,目送淳王消失在大门口。   那边蒋霖很快过来,附耳低声。   洛闻歌扭头惊讶:“真来了?”   蒋霖点头:“等好一会儿,听说你在接见淳王,很主动说在府外等着,公子要见吗?”   “见啊,我等他好久了,也想知道他卡在这时间点过来要说些什么。”洛闻歌转身进前厅,让蒋霖去请人。   没多会儿,戴着斗篷的人被领进来,瞧见洛闻歌那刻,斗篷被摘下,露出张英俊脸庞,正是他先前思索过的闻天冢。   闻天冢还是那副老样子,文质彬彬的:“洛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院使他老人家妙手回春。”   “闻侍郎是来取笑洛某得不成?”洛闻歌示意闻天冢坐,那边让蒋霖看茶。   闻天冢和颜悦色道:“洛兄怎么会这么想?以我与洛兄关系,这完全是关心之态。”   洛闻歌不这么认为,主要卡的时间太凑巧,不知闻天冢抱着何等目的而来,他只好抛砖引玉,先说起自己的事。   “让闻侍郎在外面等着真不好意思,这边与淳王爷多聊会儿。”   “无事,左右我过来没特别重要的事,等等也无妨。”闻天冢很好说话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勉强,也不好奇。   这就让洛闻歌奇怪了,不是奔着淳王来的,难道是冲着他来的不成?   洛闻歌小心试探:“那闻侍郎是想说什么?”   这是问到点子上了,闻天冢顿时满脸苦相,像是有三千忧愁似的:“想来洛兄也该听说我为依依选佳婿的事了。”   确实有所耳闻,洛闻歌不明就里:“闻姑娘的婚事不是定下来了吗?”   闻天冢更为苦恼,活像个被拖垮的小可怜:“是,这是在她不知洛兄死而复生前,知道洛兄回府后,死活闹着不肯出嫁,说要来看你。”   洛闻歌表情诡异,语气也有些怪异:“那闻侍郎是想让我见见令妹?”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唐突,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闻天冢感到头疼,被闻依依给闹得鸡犬不宁,总觉得上辈子欠下血海深仇。   洛闻歌眼角余光瞥眼略尴尬的闻天冢,揣测对方下句会说什么,在闻天冢先说话前,他道:“洛某身为外人,不好横加干涉闻侍郎家事。”   闻天冢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帮忙,早就做好准备,坦荡荡道:“若洛兄愿意帮忙劝说依依,我愿送上份大礼,包洛兄喜欢。”   这倒有点意思,洛闻歌不问礼物是什么,只道:“闻侍郎觉得令妹会听我劝说吗?她可是认准事情不回头的人。”   “这门婚事是我求陛下赐婚来的,她若是悔婚,那我闻家一门活路走到头。她不嫁也得嫁,但我不想她嫁人后,心里还想着旁人,对她往后日子影响太深,遂想请洛兄帮个忙,开导开导她。”闻天冢恳求道。   为了这个妹妹,闻天冢付出太多。   不同于以往礼尚往来,这次纯粹是自投罗网。   闻天冢心里比谁都清楚洛闻歌想要什么,这份大礼送得不到位,洛闻歌要是卑鄙点,完全可以用闻依依挟持住闻天冢。   能为家人付出到这份上,洛闻歌对闻天冢有很大改观,这是个与原书描述出入极大的配角。   或许真有可能将人争取到己方,以闻天冢的学识见解,那会是个很强力的帮手。   这是洛闻歌初次生出要将对立面的配角纳为己用的念头,意外的是感觉还不赖。   有这感觉加持,洛闻歌答应起来便不那么纠结:“我可以答应你,该说的我会说,她要执意一意孤行,我也没法子。”   “她要真那样,我也只能忍痛舍爱。”闻天冢咬牙道。   大概在闻天冢心里,洛闻歌是最后的希望。   那道圣旨是他闻天冢求来的,真让闻依依任性拂了萧毓岚的圣面,那闻天冢的仕途也就走到尽头。   这一桩婚事至关重要,闻天冢不能让其崩坏。   洛闻歌也是看见这点才觉得有拉拢闻天冢的机会。   两个明明是对立阵营的人,在这刻生出些同仇敌忾的味道来。   闻天冢脸上出现些怀念之色:“年少时与洛兄意气风发时候,真是场美梦。”   “闻侍郎有心的话,美梦还能再成真。”洛闻歌意有所指道。   闻天冢眼底有丝黯淡之光闪过:“过去的终究过去了,再怎么旧梦重温,也回不到那时候。洛兄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话一出,洛闻歌拉拢之心又淡了下去。   到底是什么让闻天冢做出这样决定呢?   洛闻歌眯了下眼睛:“随闻侍郎开心。”   闻天冢情绪收得很快,几乎无痕迹:“不知洛兄何时有空?我好带依依过来。”   “这几日都可,端看闻侍郎何时适合。”洛闻歌说。   闻天冢大喜过望:“明日巳正,安丰酒楼门口,我会帮洛兄做好掩护,不会让人发现你的踪迹。”   洛闻歌算算时辰,正好有空:“嗯,有劳闻侍郎。”   “是我麻烦洛兄才是。”闻天冢道,该说的说完了,闻天冢起身告辞,再三道谢,“洛兄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定会奉上洛兄想要的大礼。”   洛闻歌似笑非笑:“那就先谢过闻侍郎了。”   “哪里哪里,洛兄留步。”闻天冢制止后潇洒离去。   洛闻歌收敛神态,冰着张脸,心情不太美好。   这种低迷情绪持续到夜晚降临,萧毓岚的到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萧毓岚走到他身边,俯身对视一眼。   洛闻歌将闻天冢来请求帮忙的事儿说了,撑着脸颊怔神道:“他听懂我的意思,却婉言拒绝了,难道在他心里,还有比站在陛下身边更好的事?”   “当然有。”萧毓岚在那边逗弄昏昏欲睡的小奶猫,抽空似的回答。   洛闻歌转身看着男人:“被人威胁了?所以费尽心思要将闻依依嫁出去,好独自承担危险。”   “你对闻天冢的初衷起了极大兴趣。”萧毓岚道。   “我不否认。”洛闻歌说。   萧毓岚倏然起身,表情冷冷的:“从哪方面想的?”   熟悉的配方,大宁醋王的味道。   洛闻歌对萧毓岚招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   萧毓岚不搭理。   洛闻歌见状身体力行抓到人:“这就醋了?” 第83章   萧毓岚回头看他:“他答应给你什么好处?”   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啊,洛闻歌满脸惊讶:“我以为你要多生气一会呢。”   “朕不是生气。”萧毓岚握住他胳膊, 咬重语气道, “朕是怕你受闻天冢蛊惑,做些别的事。”   “那这个别的事是什么?”洛闻歌问。   萧毓岚瞥着他:“你心里没点想法?”   洛闻歌还真就没想别的, 对萧毓岚这般发问,他坦然得很:“我没有,你可不能乱说。”   萧毓岚收回目光, 语调冷淡:“也就是说你答应帮他忙了。”   洛闻歌脸上呈现出有何不可的表情:“你别说短时间内他从一个不允许别人利用闻依依的人, 变成自己会利用的那个。”   “不见得, 闻天冢不会轻易求人, 哪怕在闻依依问题上, 宁愿自己解决,也不会想要麻烦你,他知道请你帮忙需要付出多大代价, 也知道你心思在哪,你想想,这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你想要什么, 就有人主动送上门?”   说得很在理, 但却没能打消洛闻歌要帮忙的念头。   “陛下觉得闻天冢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他问。   萧毓岚看着他:“你还是要帮他?”   洛闻歌生怕将人弄生气了,回头不好哄,更加好声好气道:“是这样的, 我就想看看他玩什么花招, 你对我还没有信心吗?他闻天冢不是吃素的, 我也不见得就好骗。”   萧毓岚见打消不了他乍起的念头,稍显烦躁,转身将人按在凳子上,有条有理道:“朕查到他在利用沈爵关系网传消息,很可能是与那位神秘人联系,先前说不准是针对谁的阴谋,今日听说他来寻你,应当想对你下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想气死朕是不是?”   原来因为这个,萧毓岚才不想让他帮忙。   洛闻歌笑了:“他约见地方在安丰酒楼。”   这句话让萧毓岚沉默下来。   洛闻歌再接再厉:“这样是不是觉得又可行了?”   “是不是故意藏着不说?”萧毓岚问。   洛闻歌一脸无辜:“没有啊,我这还没说到,你先急上了,都不给我辩解机会,我能怎么办?”   说到最后,洛闻歌话音里满是笑意,听得萧毓岚额角抽搐,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萧毓岚弹了下他额头:“就你有理由,故意套路朕。”   “我也没做什么。”洛闻歌揉揉脑袋,扑过去抱住男人,轻笑问,“你觉得闻天冢要对我下手?”   萧毓岚抱着他往床边走,温声细语解释:“这次不会,难保下次不会,总之你小心为上。”   洛闻歌明白萧毓岚这是在关心他,低声说:“我心里想得也是仅此一次,他能给出我想要的东西最好,给不出也无妨,让我试探下他心思,吃过几次亏,我还能再掉坑里吗?”   萧毓岚将人放到床上,转身放床幔:“朕哪知道。”   床幔刚放下,萧毓岚又被后面偷袭,洛闻歌低笑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岚岚,你最好了。”   “是不是真心话?”   “就是真心话,岚岚最好,全世间最好。”   ……   巳正,太阳将要到正空,洛闻歌领着蒋霖跟在闻天冢派来人身后,轻轻松松进入安丰酒楼。   这是洛闻歌第二次来,依旧很拘谨,没表露出任何放松姿态来。   等到包厢里,他摘下遮挡围帽,看眼神色激动不已的闻依依,先问闻天冢:“闻侍郎为订到包厢,花了不少心思吧?”   闻天冢看眼心神皆飞到他身上的闻依依,语调皆是无可奈何:“无奈之举,还请洛兄多见谅。”   “挺好,安丰酒楼是个谈话好地方,我想闻侍郎之所以选在这里,是不想传出闲言碎语,以免对闻姑娘名声有损。”洛闻歌说,在劝说闻依依前,先送波促使兄妹团结的福利,让闻天冢备受感激下。   果不其然,听见这番话的闻依依终于转动视线,看向了闻天冢。   洛闻歌低头品茶,让那人家兄妹两先有所感触,他等合适时机再开口。   这时机基本不用等,有闻依依在,他只管搭话便是。   闻依依也是有阵子没见他了,期间不断听说各种传闻,有死也有生,这会儿好不容易见到人,按捺不住情绪人之常情,张口诉衷肠也能理解。   但也不知道闻天冢怎么说的,这次闻依依说话委婉许多,只听她说:“洛公子身子怎么样了?”   洛闻歌浅笑道:“还好,再过些日子就能恢复。”   “那就好,在洛公子失踪这些日子里,我日夜祈祷,求上天善待洛公子,如今见公子安然无恙,我心已安。”闻依依揉着帕子,语调绵软道。   这说是娇羞却更胜娇羞的模样,让洛闻歌很不适应。   此时此刻,他更怀念那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闻依依,最起码不让人觉得恶寒。   人家姑娘强烈表示一番苦心,洛闻歌也不能视而不见,硬着头皮接话:“洛某谢过闻姑娘。”   “其实你也不用特别谢我,是我心甘情愿做这些,想着有朝一日,你能回头看看我。”闻依依楚楚可怜望着他,眼眸里充满期盼,不忍拒绝。   洛闻歌习惯性后仰,像是被闻依依这模样惊到,觉得老顺着这姑娘话题聊不像话,谈话主动权还是要握在手里,那边闻天冢想插话,但显然不是闻依依对手,每次都搭不上。   洛闻歌看来看去,得靠自己,他避而不答:“听说闻姑娘好事将近,洛某先在这恭喜姑娘。”   闻依依脸上娇羞不见了,隐有些咬牙切齿:“你别恭喜我,那亲事不见得就能成,你都死而复生了,我怎么可能还嫁给一个庄稼汉?洛公子,我对你痴心一片,难道你就没半点感觉吗?”   再次感受到这种澎湃情感洗礼,洛闻歌表现得很随和:“可我也说得很清楚,对闻姑娘没有任何感觉,让姑娘早日死了这条心。”   “怎么会?是我长得不好看,还是我不够好?”闻依依问。   洛闻歌笑了下:“都不是,是我自己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闻依依追问道。   洛闻歌听见门口铃铛声响起,很机敏得闭嘴,打算等菜上桌,再跟闻依依好好说说。   但闻依依等不到那时候,不惜挪动椅子往他身边逼近:“你倒是说你有什么问题?别不回答我,洛公子,我真得很喜欢你,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改变。”   洛闻歌抬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闻依依很急,当着诸多人面,伸长手想扒拉洛闻歌:“你就这么说,没关系的,我不在乎别人听见,真的。”   洛闻歌感受到另道注视眼神,循迹看过去,对上上菜女子探究视线,他眉头微动,这是给萧毓岚探消息来了?   女子来得快走得也很快,似乎和寻常没区别。   被上菜这插曲打断后,洛闻歌言谈举止拘束起来。   “闻姑娘可知你的婚事乃是陛下亲赐的?”   闻依依默默收回手,表情有些失落:“知道。”   “既然知道,那必然知道悔婚的下场。”洛闻歌说,“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闻侍郎及闻府数十人想想,抗旨是杀头大罪,你想为一个根本不喜欢你的男人,而葬送十几条人命吗?”   闻依依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开口哽咽道:“我不甘心。”   “有何不甘心的?”洛闻歌笑笑,“我不会娶你,也不会娶别得女子,这样你甘心了吗?”   闻依依表情先是惊喜的,接着便有些迷惑起来:“为什么?”   洛闻歌看着这被闻天冢护着长大,格外天真烂漫得傻丫头,温声道:“因为我不喜欢女子,所以不会娶妻生子。”   闻依依愣了下,倏然睁大眼睛:“不会街头巷角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吧?你、你好男风,在深巷院子里养着个芝兰玉树的穷书生。”   “你也听说了?”洛闻歌问。   闻依依不好意思道:“我还有写你两缠绵爱情的话本子,买了好几种,写得很美。”   洛闻歌没崩住唇角,泄露几声笑意:“你没觉得奇怪?为何好端端我会闹出这些传闻,都是和男子的。说真的,闻姑娘,我和你真不适合。”   闻依依还是有些难过,要说他真喜欢男子,那两人确实不合适。   闻依依踌躇看着他:“这不会是你和我哥为骗我嫁人编织出的谎言吧?”   “你还不值得我自坏名声到这地步,愿意告诉你,是不想看你在我这个火坑里躺着,一辈子得不到真正幸福。我也不是无偿答应帮你哥开导,他要给我很丰厚的酬劳,当然,不管劝说成功与否,他都是要给的。”洛闻歌在闻依依面前,不存在遮掩。   闻依依扭头眼巴巴看着闻天冢:“哥,洛公子说得是真的吗?”   闻天冢当然配合点头,谆谆告诫:“他不想多管,是我求上门,他没法子才答应来试试。依依,这些年来哥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感觉吗?这是你的婚姻大事,哥不会开玩笑的。”   闻依依泪水不停,满眼辛酸看着洛闻歌:“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用得是那种理由,要说让我死心,这次你办到了,今日之后我不会再想着嫁给你。”   洛闻歌反应平平,倒是那边闻天冢松了一大口气。   “但你千万别让我听说你最后娶妻生子的消息,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闻依依恶狠狠道。   这位泼辣直性子的姑娘,在死心后又丢出威胁话语。   闻天冢厉声:“闻依依,住口。”   闻依依倔强的扬起脸,还是那么不畏惧闻天冢:“我就是让他知道欺骗我的下场,哪里说错话了?”   “闻侍郎不必激动,让她说。”洛闻歌伸手阻止了下闻天冢,面朝闻依依时候,好声好气,“我敢说自己从未想过骗你,不过呢,既然你打算安心嫁人,往后洛某的事,还是少知道为好。”   这是好心奉劝,毕竟是个男人都无法容忍妻子多关心别的男人。   闻依依是洛闻歌遇见最不好处理的姑娘,痴闹好一段时日,终究还是该另嫁他人。   在他身上耗费功夫是很不明智的决定,他想让闻依依知道个清楚:“闻姑娘,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你要慎行。”   闻依依泪眼朦胧点头:“好。”   “闻姑娘想开就好,这饭我也就不吃了,府里还等着我回去用药。”洛闻歌说。   事情基本得到圆满解决,他没必要继续赖着,安丰酒楼这顿饭不吃反而更好。   闻依依还是有些依依不舍:“最后陪我吃顿饭都不行吗?”   “是府里人还在等着,很抱歉。”洛闻歌礼貌中又透着疏离,很是客气。   闻依依知道他是真不想多费功夫,单从这点就能看出他对自己的感情,淡如白水。   闻依依被这拒绝最后划伤心里,彻底断掉想念,决定以后都不再想他。   闻天冢见他要走,明白该是自己表明诚意的时候,起身对闻依依道:“你先吃着,我出去送送他。”   闻依依心里难受着呢,不想管他们做什么,心不在焉摆手。   闻天冢跟着洛闻歌往楼下走,轻声轻语:“今日之事多谢洛兄,让依依痛彻前非,往后总算能安心过日子。”   “闻侍郎客气,我不过做了该做之事。”洛闻歌淡淡道。   闻天冢默然片刻,从袖口摸出封信递过去:“这里面是你想要的东西,不管怎么说,今日还是要多谢你肯出手相助。”   否则以闻依依那性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有他这接二连三的打击,闻依依多少能回神,不会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洛闻歌接过信封,淡笑道:“闻侍郎谢过太多回,真要谢,就得看这封信诚意到底有多少。”   闻天冢薄唇轻抿,声音几乎不可闻:“会是你最想要的东西。”   洛闻歌听这笃定话音,没忍住回眸看闻天冢,唇角微扬:“那谢谢了。”   闻天冢木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   洛闻歌走出安丰酒楼大门,带着蒋霖疾步回洛府,打算拆开信封看看,里面到底写着怎样的秘密。   然而这种念头并不能完美实现,刚进府门口,便看见洛荣毕恭毕敬奉着人,再一看正厅里面坐着位面白无须、身着宦官服饰的人。   洛闻歌认出那是太后跟前的人,心里微惊讶,前些日子和萧毓岚说有机会要与太后谈谈,没料到太后先找过来了。   这次谈话不知主题是什么。洛闻歌边往正厅走边想着。   洛荣在毫无征兆下接到宫里人,正愁着如何交待洛闻歌去向,那边救命的人就回来了。   洛荣提到嗓子眼的心能往肚子里放放,转头对老公公道:“我家公子回来了。”   老公公抬头和洛闻歌视线对上,先是起身慈祥笑道:“洛少卿有礼。”   洛闻歌回礼:“是哪阵风将公公吹过来了,可是太后娘娘有指示?”   “洛少卿真是聪慧,老奴奉太后娘娘懿旨,特来宣大人进宫。”话刚说完,老公公倾身靠近,声音压得很低,“是这样的,太后没别的意思,是想让大人帮她解惑,大人明白吗?”   他能解什么惑?能劳动太后亲下懿旨的,唯有事关萧毓岚。   洛闻歌了然于心:“那烦请公公带路。”   老公公弥勒佛似得白净脸庞露出些许笑意,这位总是引得全城热论的洛大人还是很懂事的,没让人为难。   老公公走在前头:“大人随老奴这边走。”   洛闻歌对欲跟上来的洛荣使个眼色,连蒋霖都没带,孤身一人随老公公进宫。   长寿殿,相同地方相同的人,心境截然不同。   太后让桃碧端上几盘点心,是从柔伊那打听过来,是洛闻歌喜欢吃得点心。   在左顾右盼等洛闻歌过来时候,太后与桃碧有过短暂谈话。   太后忧心:“你说他会不会愿意听哀家说?”   “洛大人性情好,对陛下忠心耿耿,哪怕为陛下,也会听太后说几句。”桃碧道。   太后还是放心不下:“哀家可是要他命的人。”   桃碧温柔笑道:“那就得看太后如何安抚洛大人,以洛大人如今心性,应当不会与太后太为难。”   这倒是真的,两人中间纽带是萧毓岚。   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全因萧毓岚而起。   太后自那日与萧毓岚谈过一场后,时时反省时时自责,然而这自责并非是在对洛闻歌痛下杀手上。   她恨自己没在萧毓岚很小时候,给他培养个顺心如意的皇后。   在太后看来,萧毓岚之所以会喜欢洛闻歌,都是相辅相成间生出的情愫,说白就是日久生情。   若萧毓岚于洛闻歌前有个心爱之人,那洛闻歌再出色,萧毓岚也不见得会动心。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太后也只能尝试着去接受,就像当年她知晓先皇与洛曜的事那般。   自我说服的过程并不好受,尤其在经受过相同创伤,太后思绪绕得脑子疼,渐渐地,她看见跟在老公公身后的洛闻歌。   他和洛曜是那么地相似。   同样耀眼的容貌,走到哪都有种嚣张张扬的气势,仿佛这天地间谁也压不住他。   子肖父得不多,但一像起来,那必定会同样锐不可当。   太后叹了口气:“桃碧,你看他多好看啊。”   桃碧顺着看过去,白衣胜雪得俊俏公子,唇红齿白的,确实好看。   洛闻歌再进长寿殿,心里古井无波,哪怕被太后被赐座,他也都表现得很坦然。   太后还是想和他单独谈谈,是以屏退殿内众人,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更好说话。   殿内没有旁人在,太后想放下面子先说话便容易许多,她含着关切问:“身子如何了?”   “有院使妙手回春在,臣已无大碍。多谢太后关心,臣受宠若惊。”洛闻歌不卑不亢道。   太后莫名觉得尴尬,可这人都请过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吧?   也不能指望洛闻歌开口,虽说这位好脾气,但谁都知道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看他模样,不像想说话的样子。   太后好多年没体会到这种尴尬感觉,像是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   连空气都感受到两人无话可说的氛围,越发静谧透着些许想逃离。   太后宣人入宫,其实做好他不理人的心理准备,这会儿还能忍着这挥之不去的尬继续找话题。   “这次见你,哀家是想替陛下向你表示谢意。”   洛闻歌抬眸:“太后有话直说,绕来绕去你我都不适应。”   太后用帕子掩唇,竭力做出自然神态:“哀家也没太多想说,朝堂能有如今局势,要多谢你。”   “臣私以为更要多谢太后,要不是有那场刺杀,臣也不能顺理成章得拿下徐应屏。”洛闻歌说。   这一刀直切要害得说话风格真是要人老命。   太后明白他知道那场刺杀出自何人之手,和聪明人说话向来是实话实说为妙,太后在洛曜那儿体会过,到洛闻歌这,又感受到那种无处遁形感,她转开视线:“你知道真相,还愿意进宫见哀家,心里就没一点恨?”   “说恨谈不上。”洛闻歌双手交握,神态平淡,“太后所作所为皆为陛下,若从为人母角度考虑,倒也不难理解。”   太后不知为何心忽而提到嗓子眼,他话说得温和理解,却给人一种杀意降临感。   “我能理解不代表我能接受。”洛闻歌又说。   太后呼吸停顿片刻:“那是哀家无奈之举,陛下正值年少,不该走上这等歧途。”   “时至今日,太后还觉得我与陛下是歧途?”洛闻歌冷冷注视她问。   太后没点头,也没像往日那般回答,只问他:“你为陛下做那么多,他不能将你昭告于天下,你图什么?”   洛闻歌心想:我图他身子行不行?   想也知道这话要是真说出来,会让太后有怎样的反应,他收敛神态,再无那么强大攻击力,整个人柔和许多,仿佛萧毓岚是他温柔开关。   “两情相悦,又岂在朝朝暮暮?[注]”   太后很是诧异:“你为情付出这么多,又不图权谋富贵,哀家是不信的。”   “那太后便当臣图陛下这个人吧。”洛闻歌换了种说法,“若陛下全心全意都是臣的,不管荣华富贵还是无上权势,无人能分走,又有什么好争抢的?倒不如用真心换陛下真心相待,太后以为呢?”   太后让他这番言论糊弄得一愣一愣的,总觉得他脑回路清奇,竟是这么想的。   乍然一听会让人想怒发冲冠,细想之下又觉得他说得很在理。   与那些单纯因权势利益亲近萧毓岚的人相比,他这种冲萧毓岚这个人去的,居然要讨人喜欢很多。   太后揉着额角,洛闻歌确实是个人才,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陛下知道吗?”   “我在他面前不会藏心思。”洛闻歌说。   太后觉得萧毓岚魔障了:“你有想过洛氏往后怎么办吗?”   “想过。”洛闻歌坦然回答,“决定和陛下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想过诸多事情。”   太后抿紧唇,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真让人无从下手。   “太后今日宣臣入宫,是想劝臣远离朝堂,离开陛下?”洛闻歌问,太后不说明目的,那他就干脆捅破窗户纸,索性将话说得更明白,兜兜转转挺不舒服。   “就算哀家有心,陛下也不会同意。”太后自嘲道,“在陛下心里,你应是比哀家还重要。”   洛闻歌默认不答。   太后转过脸看他:“哀家往后不再干涉你与陛下的事,但你也得答应哀家一件事。”   这在情理之中,洛闻歌并不惊讶:“太后请说。”   “不管任何时候都要站在陛下这边。”太后一字一句道。   洛闻歌眉梢轻扬,莞尔道:“臣答应了。”   在太后的心往肚子里放的时候,他出其不意补充道:“人要讲究公平,臣答应太后件事,也请太后答应臣一件事。”   太后瞧他不似说笑模样,纵然心里不快还是允了:“你说。”   “太后说到做到,说不干涉便不逼陛下一分一毫。”洛闻歌不退缩地和太后对视,眸中锋芒毕露,“刺杀一事就此揭过,希望这种事仅此一次。”   太后性子生来高傲,嫁入皇室几十载,还从未被人以这等严苛语气交代过话。   她神色冷凝,秀眉眉宇隐有不悦:“哀家自是说到做到,你将心放进肚子里。”   “那臣便斗胆信太后这次。”洛闻歌脸上笑意真切许多,看着舒心许多。   太后多瞧他几眼:“哀家一直在想见到你该说点什么。”   能与太后握手言和让洛闻歌心情好起来,也有心情接话:“那真见面了呢?”   “真见面说上话,哀家发现你很有原则,说话做事都是奔着目的去的。”太后端起微凉的茶抿了口,感觉清醒许多。   洛闻歌听笑了:“世人皆如此。”   “你与他们稍有不同,更直白更明确。”太后说罢指着桌上点心,“尝尝吧。”   洛闻歌依言拿了一块,吃到嘴里发觉这是凤栖殿的味道,他有段时间没吃了,猛然吃到还有些怀念。   “这些日子委屈你东躲西藏休养生息。”太后说。   洛闻歌没多大感觉,碍于不拂太后面,还是说:“还好。”   “你既然一心要与陛下好,前尘往事烂桃花皆要处理干净,陛下他啊,嘴上不说,心里会在意。”太后又说。   洛闻歌怀疑太后早就想开,之所以选择那种尴尬开场,是想借此引出后面叮嘱之类的话。   为萧毓岚的后半生,太后也是费尽心思。   洛闻歌敛眸:“好。”   他不知太后说得前尘往事烂桃花是哪些,左右应下不会出错。   太后看眼窗外,阳光正明媚,想来时辰不早了,萧毓岚那边该忙完。若要让萧毓岚知道她召见洛闻歌,不知会不会过来。   这一过来,就要面对更为尴尬的局面。   太后被尴尬怕了,对洛闻歌说:“哀家命人领你去见陛下可好?”   洛闻歌也觉得差不多该离开,当即应道:“多谢太后成全。”   太后摆手表示不必多说,扬声将老公公唤进来,交代两句,便放洛闻歌走了。   养心殿内,刚批完奏疏的萧毓岚听李公公禀告的话,心里一动:“母后将他送到朕这来了?”   “是,太后特意叮嘱的。”李公公说。   萧毓岚从这基本知道洛闻歌和太后谈话结果,应当挺顺利。   “你下去吧,若是他真过来,无需禀告,直接让他进来。”   李公公‘哎’了声,轻手轻脚退出去。   这段时间李公公遭受到多重真相打击,方才练就如今不动声色。   李公公以为自己早已修炼得登峰造极,然而在看见洛闻歌那刻,便意外破功。   “洛少卿。”李公公躬身上前。   洛闻歌有些日子没见李公公,乍然见到倍感亲切,笑容款款道:“李公公。”   李公公连连应道:“洛大人近来可好?”   “挺好,陛下呢?”洛闻歌看向养心殿紧闭的殿门,轻声问。   李公公领着他往殿门口走:“陛下在里面呢,大人进去便是。”   这是萧毓岚提前打过招呼,洛闻歌偏头看战战兢兢的李公公,奇道:“公公这是怎么了?”   李公公满脑子的汗,想起在他假扮皇后时候,自己弱小无知去告得状,都要站不稳了,话说得也不复往日利落:“那个、那曾是老奴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莫怪。”   洛闻歌闻言轻笑,在李公公肩膀拍了下:“公公放宽心,仔细说来,我还得谢谢你。”   “不敢当不敢当。”李公公手摆得跟蒲扇似的,满脸苦相,“老奴没觉得帮上大人忙,反而频频给大人添堵,真是、真是老奴眼拙。”   洛闻歌真心想谢谢李公公,要不是这位时不时打小报告,他也不能知道萧毓岚那么多事。   在这点上,洛闻歌感谢李公公。   “公公做得很好,让我很感动。”他说。   他越是这么说,李公公越是胆战心惊,很怕受牵连,脸更苦了:“大人不是说笑吧?”   “我说真的,公公别慌。”洛闻歌宽心道。   李公公推开殿门,双手合十做求放过状,无声道:大人快进去吧。   洛闻歌不知怎么才能打消李公公惧怕感,不急在一时,现在还是萧毓岚更重要,他冲李公公笑笑,抬脚进了养心殿。   养心殿内静悄悄,偶有笔端落在纸上书写发出的沙沙声,萧毓岚还在忙。   意识到这点的洛闻歌放轻脚步往里面走。   人不在龙椅上,他偏头往软塌上看,果然那人执着奏疏,饶有兴趣得看着他,像是在观察他何时才能发现。   洛闻歌脚步一转往那边走:“你怎么不出声?”   “朕想看看你会做什么。”萧毓岚放下奏疏,“见过母后了?”   洛闻歌自然落座,不经意扫过炕桌上的东西,猛然看见个眼熟东西,他装作没看见收回视线:“见过了。”   “看你的样子,相谈甚欢。”萧毓岚给他斟茶推过去,又取过新奏疏看。   洛闻歌轻嗅,这茶的味道像极安丰酒楼的,喝一口细细品尝,味道也很像:“把事情说开,相谈甚欢是基本结果。”   萧毓岚拿过朱砂笔圈圈改改:“朕不过问到底说了什么,但有一点,你不准与母后再合作。”   “不会再合作,陛下放心好了。”洛闻歌看眼他手里奏疏,“你很忙?”   萧毓岚批阅很快,放下时候说:“近来春闱将至,有想法的人很多,奏疏说得五花八门,看起来颇费功夫。”   洛闻歌趴在炕桌上,往萧毓岚面前凑近些:“在踊跃改进春闱制度?”   “你也想提两点意见?”萧毓岚抬眸看他,淡笑问。   洛闻歌才不想废那脑细胞,摇头否认:“我不想,你的江山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横加干预。”   男人做事业分为很多种,像萧毓岚这种完全可以让对方自己来,他不会多嘴。   纵然萧毓岚让他说,他也不想说,一开口就不好结束,万一听得入心,真要大动干戈,一改动就是没完没了。   他所知道的春闱制度和现有的相差甚远,在春闱和一统江山上,他会优先选择攻克北疆难关。   萧毓岚有点不习惯他这样,纳闷道:“你真不说点什么?”   “我没意见。”洛闻歌干脆道。   他真不说,萧毓岚也拿他没办法,复低头看奏疏:“今日藩王们离京,三日内封地会出事。”   “陛下要动手了?”洛闻歌抽出本没看过的书,随手翻看,尽是些晦涩难懂的古诗文。   萧毓岚头也没抬抽出本话本子递过来:“先发制人,再给北疆扣口锅,看看他们与北疆关系如何。”   这场事发说白就是试探,端看几位藩王如何反应。   “我听说北疆文书要到了。”洛闻歌翻开话本子还没看,先记起这件重要事。   “嗯,”萧毓岚应道,“以八百里加急速度送过来,生怕朕会怠慢他们的公主。”   “还真送了个公主过来。”洛闻歌说完低头看话本子,刚看第一眼,他重重盖上推回到萧毓岚手边。   萧毓岚接住抬头看他:“怎么,不喜欢?要不要朕再换一本给你,这里有好几种,你看看要哪本。”   话音未落,双手捧上来一沓厚重书籍,粗略看去有十几本。   洛闻歌:“……”   堂堂威风凛凛的皇帝陛下居然爱看话本子,这癖好也是没谁。   他双手接过放在面前,看着上面充满玛丽苏味道的名字,实在没忍住发问:“你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那里面写的都是你,朕瞧着有意思便收集起来,正想着什么时候抓你问问。”萧毓岚语带调笑道。   洛闻歌手微蜷缩,有点不敢翻看。   谁都知道爱编写话本子大家喜欢脑洞大开,胡说八道,这里面写的东西哪能信?   洛闻歌按话本子按得死死的:“我什么都没做。”   “你还没看呢,就知道朕要问什么?”萧毓岚靠在旁边软垫上,含笑望着他。   洛闻歌轻哼:“不管里面是什么,我都没做。”   萧毓岚挑眉,示意他翻开看看:“说不定你看了会有意外收获。”   这东西里面还藏有颜如玉不成?   洛闻歌想到方才惊鸿一瞥看见的东西,将信将疑翻开。   萧毓岚静静等着他,不到一盏茶功夫,洛闻歌故作镇定看完一本,放在旁边:“很寻常。”   “是吗?”萧毓岚惊讶,伸长手去捞那本,“朕私以为这本书描写画面很细致,能让人读的时候便有画面感,比如这段,洛公子衣带宽松挂在身上,行走间隐约能看见其细腻如水的白嫩肌肤,他身材相当出众,尤其是那双笔直修长的大长腿,若是能盘在……”   萧毓岚垂眸看落在唇上的手,眼眸里染上笑意。   洛闻歌没收书收回手:“你是皇帝,不是黄坛大家。”   萧毓岚叹了口气:“朕在分享好东西给你,你却这么说。”   “这是好东西吗?”洛闻歌扬扬手里话本子,“难道说陛下闲来无事时候都在看这种东西?”   “不是。”萧毓岚说,“朕在想你的时候会看,里面呈现得都是不一样的你。”   洛闻歌很不想害羞,可对上萧毓岚,他真不知不觉落于下风。   “陛下有正经事要说吗?”他问。   萧毓岚收起嬉笑神态:“怎么?”   “若是没有我该回府了。”洛闻歌说,“出来大半天,被人盯上可怎么办啊。”   “你在安丰酒楼包厢里对闻依依说你不喜女子,没想过被人盯上?”萧毓岚慵懒道。   洛闻歌料到他会知道,此时听见半点不意外:“这不是被你盯上了?”   萧毓岚笑了笑:“那怎么还想着回府?”   “抱有侥幸。”洛闻歌回答。   萧毓岚姿态肆意,看他道:“明日起上早朝吧。”   洛闻歌不太明白。   萧毓岚耐心解释:“这两日该说到春闱问题,各处考生陆续来城,城内要热闹起来,一旦你任辅试者的榜文贴出去,登门拜访者犹如过江之鲫,你不在早朝露面卖卖可怜,不好婉拒情绪高涨的考生们。”   “我似乎别无选择。”洛闻歌两手一摊无奈道。   萧毓岚笑了下:“春闱将结束,北疆公主刚好入城,朕打算那时让其汇聚一堂。”   洛闻歌眉心轻跳:“你不会是想借春闱考生钓出那条大鱼?”   “朕的洛洛真聪明,一下就猜到。”萧毓岚道。   洛闻歌皱眉:“还不知北疆公主什么来历,冒然将其与我国栋梁之才放在一处,恐怕不妥当。”   “朕说过,她不会成功嫁入宁朝。”萧毓岚捏捏他的脸,“洛洛,今晚不回去吧?” 第84章   留夜也无妨, 两人眼下也做不了太过火的事。   以萧毓岚所言, 这日早朝, 洛闻歌踏入平和殿。   闭门谢客好几日,没走露任何风声的大理寺洛少卿上早朝了, 引得许多人侧目, 议论纷纷。   洛闻歌视若无睹。   而今日早朝最重要的莫过于春闱,萧毓岚让李公公宣旨,命内阁首辅杨泰清为主试者,大理寺少卿洛闻歌及都察院左都御史谢温轩为辅试者,三人共同主持本届春闱。   自打沈爵和徐应屏没落后,朝堂之上的事儿都由萧毓岚一手决策。   但凡宣告于天下之事,绝无他人敢质疑。   是以, 春闱一事就这么定下了。   散朝后,洛闻歌和谢温轩、慕容郁三人同走。   慕容郁边走边啧啧称奇:“陛下这一手直接坐实你是大红人的身份,同僚们还不得将你门槛踏平?再想想找上门的考生们, 洛兄,人红是非多, 小心驶得万年船。”   “你怎么不担心担心谢大人?”洛闻歌问。   慕容郁看眼冷淡如旧的谢温轩,嗤笑道:“光他这张冷脸不知能吓走多少人, 再说谢府守卫森严,一般人进不去,他一个大老爷们, 犯得着我担心吗?”   “照你这么说, 我洛府就守卫松懈, 能让人钻空子了?”洛闻歌‘啧’了一声,“慕容兄,你这是差别待遇。”   慕容郁勾上他肩膀,与他并肩而行:“主要你长得好看,太容易引起我的保护欲,没办法,这世道人都是看脸的,你这张脸比谢温轩更容易吸引人,懂了吧?”   洛闻歌笑着摇头:“你所担心的那些事不会发生,洛府闭门谢客持续到北疆公主前来那日,在这前,除去熟人上门,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慕容郁惊奇不已:“洛兄,你怕了?”   “本来没多大感觉,被你说得后背发凉,觉得还是多准备下为妙。”洛闻歌无奈,真很怕某夜回到房内,碰见得不是前来寻他的萧毓岚,而是不知名考生,骤时再被某位大宁醋王撞破,画面精美的让人不敢看。   慕容郁放声大笑,在他肩头笑成只成精的大鹅:“你别说,万一真有考生那么有本事,那将来朝堂又要多个花样百出的人才。”   “究竟是人才,还是鬼才,有待商榷。”洛闻歌说,“这些没影子的事儿,也值得你在这瞎想。”   “越是没影子说起来越刺激,要真发生时候,你就不会惊讶,更不会被吓到。”慕容郁理直气壮道。   洛闻歌说不过慕容郁,转而去看谢温轩:“谢大人觉得今年春闱结果会如何?”   “你不用问他。”慕容郁拍拍他肩膀,指着将要出宫的大门口,“带你去个地方,多逛几次,你就知道这次春闱考生人品几许,才华如何了。”   谢温轩视线在慕容郁勾在他肩头的手上来回扫几次,最终看不下去,上前一步,硬是将慕容郁给摘下来,低声语气稍微加重:“站好,自己不会好好走路?”   “你别拉我,我能站好。”慕容郁拨开谢温轩的手,怅然道,“他好香啊。”   洛闻歌摸摸鼻尖:“你喜欢的大概是我用的熏香,回头我让人送点给你。”   慕容郁嬉笑道:“不用了,你用着好,不代表我用着也好,说回正事儿,你等会跟我去个地方。”   “慕容兄管饭吗?”洛闻歌开玩笑道,这天色还尚早,要说用午膳,倒不如早膳更适合。   慕容郁拍拍胸口,豪情万丈的:“包在我身上,让你吃得开心。”   洛闻歌付之一笑。   慕容郁悄然转头看谢温轩,小声像是在哄人:“师兄,去吗?”   谢温轩冷着脸,看不出在想什么,没回答慕容郁。   慕容郁有点急,趁洛闻歌和蒋霖说话功夫,小步蹭到谢温轩身边,左顾右盼好一会儿,跟做贼似的说:“师兄要是去,晚上我让你捏。”   谢温轩眸色微深,视线落在慕容郁唇上,微眯了下眼:“去。”   慕容郁一本正经点点头,转身去和洛闻歌说的时候,唇角不期然漫上开心笑意。   洛闻歌看那边两人说妥,才和蒋霖说完话,等着慕容郁过来,他身为旁观者看得清楚,不出意外那两人是有点小不愉快,为何如此,他无心过问,在这时也愿意当个装聋作哑冤大头。   “说好了,谢大人去吗?”他给足慕容郁台阶下,主动问起。   慕容郁一离开谢温轩,就变得张扬自信:“他肯定要去啊,今年春闱应当比往年激烈,先看看有没有好苗子。”   看中好苗子先下手拉入己方阵营,为萧毓岚重整朝纲再添大将。   这是个很好的想法,能不能实现,端看此次春闱的考生行不行了。   三人在宫门口敲定主意同乘一辆马车去,免得阵仗太大,探不出虚实。   决定乘坐洛闻歌马车后,他命蒋霖将马车上身份标识摘掉,扮做寻常人家马车过去。   听慕容郁说那地方出入马车很多,可长心眼的人更多,还是小心为上。   待三人上马车,晃晃悠悠往城西最负盛名的醉君亭。   醉君亭临近护城河,旁有树木花草,在这凛冽冬日里,依旧能看见绿意盎然的一幕。   让醉君亭闻名遐迩的不是环境,而是此处总被选做举办各类庆典活动,经四年一次的春闱考生,也喜欢在这地方比试诗词歌赋,一到这时候,醉君亭便热闹的不像话,万人空巷,汇聚各地考生,及城内来凑乐呵的老百姓。   也有达官显贵遮掩来此,为闺阁爱女选取乘龙快婿的,若真有被看上的,那春闱时候必有名次,如此便是双喜临门。   所以这醉君亭还有另外一个称呼,叫月老亭。   往年都会有佳话传出来,今年不知佳话在哪里。   马车连醉君亭那条街都进不去,里面人太多了,洛闻歌等人逼不得已下车步行。   考虑到朝内老百姓的八卦程度,朝内官员长相如何几乎藏不住,三人多少做点伪装,确定不会被人出来,方才慢悠悠往醉君亭方向走。   路上慕容郁看着街两边摆着的各种小摊,惊叹道:“这里真是一年比一年热闹。”   “玩热闹的人多,看热闹的人也多。”洛闻歌随手买了三串糖葫芦,分给慕容郁和谢温轩。   谢温轩身为个多年不吃这等小儿零食的大人,看着递到眼前的糖葫芦,浑身都是抗拒。   “你拿着,这东西就是个掩饰。”慕容郁捅了谢温轩几下,催促道。   谢温轩迫于慕容郁压力,伸手接了。   洛闻歌看两人相处模式,低头笑了下,这两人也太可爱了。   “看,醉君亭就在那边,快到了。”慕容郁咬着糖葫芦,指着不远处说。   洛闻歌顺势看过去,那地方比他们走过来看见得人还要多,真要挤进去,可谓难如登天。   在这种天能看见这么多人,实属盛况。   冷淡如谢温轩,这会儿表情也有点变了:“再往里面去,得靠人挤。”   慕容郁非常了解谢温轩,一听这话音,就知道什么意思,碰碰谢温轩,不怀好意道:“要我护着你吗?”   谢温轩丢给慕容郁一个眼神,直接问洛闻歌:“你打算怎么进去?”   洛闻歌吃掉最后一颗糖葫芦:“那边茶楼咱们能上去吗?”   在来的路上他就想过,万一人太多怎么办,方才他也看过了,这附近是有处高楼的,他记得那地方是处门槛相当高的茶楼,一般人进不去。   “若你亮出身份,应当是能上去。”慕容郁说。   洛闻歌好笑道:“那不就等于用身份压人吗?”   慕容郁指指眼前密密压压的人头:“你觉得这情况咱们能靠自己进去吗?洛兄,那不叫用身份压人,叫事出有因。”   洛闻歌想了下:“算了,靠钱砸上去吧。”   慕容郁惊了一把:“你要知道这茶楼老板是真不缺钱,随缘分放客人进去的。”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洛闻歌问。   慕容郁无言,那边谢温轩也没意见,三人当即转道去茶楼。   其他地方人来人往,这个叫醉君楼的茶楼无人问津,连门都没开。   慕容郁挪挪嘴:“关门的。”   洛闻歌看这不动弹的侍郎大人一眼,上前几步敲门。   等了好一会儿,门只打开一道缝,露出张睡意惺忪的脸,语调不耐烦:“干什么?”   “做生意吗?”洛闻歌问。   那张脸懵了下,接着更是不耐烦:“不做不做,爱上哪上哪去,咱这地方不做生意。”   洛闻歌眼睁睁看着那条缝‘砰’地又关上了,险些拍他一脸灰。   慕容郁在后面笑得差点儿打嗝:“都和你说这地方进不去了。”   洛闻歌转身先看眼慕容郁,再看谢温轩:“还真是难搞,那也没办法了。”   “笑死我了,吃瘪了吧?要不要考虑亮出身份威胁一波。”慕容郁诱惑道。   洛闻歌扬唇笑了下:“不用,不行咱们去别处看看。”   “听我的话,咱们还是去挤挤人群,说不定看在脸的份上,咱们就挤进去了呢?”慕容郁开始出馊主意。   洛闻歌真不能指望这位大少爷:“你怎么不说咱们租条船从护城河上过来?”   “哎,这是个好主意啊。”慕容郁眼睛一亮,猛地击掌,“你等着,我这就去安排。”   慕容郁刚走出两步,三人身后紧闭的门忽然打开,那个不耐烦的店小二态度变了,声音有些谄媚:“几位公子想来喝茶是吧?请进请进,楼内很多茶,几位想喝什么就上什么,快进来吧。”   三人互相看几眼,感觉到一种诡异感。   洛闻歌神色微妙:“你怎么忽然又开门做生意了?”   “刚才没睡醒,忘记自己负债累累,需要做生意,现在清醒过来了,快快快,请进。”店小二说着打开门,侧身恭迎三人进去。   虽说感觉很奇怪,但三个都是胆大之人,谁也没有退缩,就那么高视阔步进去了。   店小二也没问他们要哪里位置,直接将人领上三楼靠窗地方,刚好能看见醉君亭内的情况。   “几位先坐,想喝点什么茶啊?”店小二热情似火地问。   “你看着上,不要好的,只要贵的。”洛闻歌回答。   店小二抓着手巾,笑呵呵道:“那行,小的这就去准备,劳几位多等等。”   洛闻歌几人敷衍点头,全身心都在醉君亭上,待店小二走下楼看不见人,三人神变得很严肃。   在别人地盘上说话,声音会不自觉收敛。   慕容郁声音几乎不可闻:“你在这里有人?”   洛闻歌摇头:“没有,这个人真奇怪。”   “他前后态度变化太大了,让人不得不生疑。”慕容郁说。   谢温轩冷静分析:“明显受人指使特意等着你,我想,有人盯上你。”   被人盯真是常事儿,洛闻歌不在意。   他心里有个想法,视线转到醉君亭的地方,真正等着他的人就在那。   “洛兄,你看那儿。”慕容郁忽然指着醉君亭一处角落,让洛闻歌看。   洛闻歌顺势看过去,正看见一个仰脸看过来的人,那人容貌昳丽,生得极好,是种难以分辨雌雄之美,眉眼有熟悉感。   那人应当是无意扫到他们,却因他多看了会儿。   “这人若是考生,那又要出个以容貌着称的朝臣了。”慕容郁喃喃道,“长得也太明艳了。”   洛闻歌对这人没印象,可这一张脸却成功让他记住了:“是不错。”   慕容郁回过神来,神采飞扬的:“你也觉得他好看是吧?”   洛闻歌笑了:“嗯,你期待在大殿看见他吗?”   “这就得看他有没有才华,若是靠自己能登殿试,那还不错。”慕容郁说的很客观,并未因这人长相而有任何偏差。   洛闻歌看眼神色无波动的谢温轩,再看眼醉君亭里侧脸和人说话的漂亮考生:“他若真进了殿试,恐怕会有点儿事。”   “什么?”慕容郁没听清,靠近疑惑问了句。   “你坐好。”谢温轩提醒道,动手动脚得将慕容郁按回座位上。   慕容郁稍有不满,刚想说话,那边端着茶水瓜子等东西的店小二上来了,慕容郁立刻噤声。   “让三位久等了,这个是本店的镇店之宝,香飘十里,喝完还想再来,几位尝尝。”店小二一边介绍一边将东西放下,还很识趣地走开,“我就在楼下,几位有别的需要,随时喊我,我随喊随到。”   洛闻歌看眼店小二的脚,礼貌道谢:“好,麻烦了。”   店小二露出憨憨笑容:“不麻烦不麻烦,几位慢用。”   半点没耽误就走了,像是怕耽误到什么事情似的。   洛闻歌盯到店小二身影消失不见,确定那是个练家子,还真是麻烦,早知道把蒋霖带过来了。   “看看看,开始了,他们对上了。”慕容郁说。   洛闻歌被拉回神,注意力重新回到醉君亭上。   他们身处茶楼离醉君亭有距离,真想一字不落听清亭里的话,那得有武功加持,可惜三人都不是,只能看众人神色判断做诗者的才华是好是坏。   醉君亭里切磋的人非常多,你来我往好半晌,引得围观老百姓嗷嗷叫好。   洛闻歌心思没放太多在那上面,主要看那位长得好看考生去了,那人穿着质朴衣衫,身上有着穷酸书生特有的傲气,给人留下第一印象固然是长得好看,但好看不足以掩盖全部。   那人不怎么开口,但一开口必定会赢得满堂喝彩,周围考生们或多或少露出信服表情,可见这人才华是很高的。   洛闻歌捏着瓜子吃得怯意,视线就没从那人身上挪开过。   慕容郁发觉后先跟谢温轩小声咬耳朵:“他这是看上那个漂亮书生了?该不会接头传闻是真的,他就喜欢长得好看的,看人家穷,就给弄回去藏起来。”   谢温轩冷冷道:“你想哪里去了?”   “开玩笑的,我怎么觉得他盯上那书生,一脸想搞事的样子,这里是有你我都漏掉的重要线索吗?”慕容郁问。   谢温轩不知怎么和他说,有时洛闻歌的举止让人琢磨不透,这次应当是发现什么了。   “师兄,你们监考之路要不太平了。”慕容郁再次说。   对于这点,谢温轩持相同看法,端看洛闻歌究竟要做什么。   师兄弟两人谁也不说话,也不看醉君亭什么情况,双双默默看着洛闻歌,不断猜测他要做什么。   于是洛闻歌一转脸,先对上两张表情幽幽的脸,将他吓了一跳:“你两这什么表情?”   “你看上那书生了吗?”慕容郁轻飘飘问。   洛闻歌一口水呛在嗓子眼,差点儿呛到去世,他拍着心口:“没有。”   “那你那么看着他,是觉得他倍儿有才华,想帮衬一把,将人领进大理寺?”慕容郁猜测道。   “是有别的发现,等我查证后再和你们说。”洛闻歌又看眼大胆抬头看过来的漂亮考生,很想快点让蒋霖过来,帮他早日查到此人资料。   慕容郁纳闷了:“你光看他,就能有发现?看来大理寺和刑部还是不一样。”   谢温轩不参与这话题讨论,很漠然在旁边,快要将自己规避成个工具人。   “今日这遭来得有收获,不愧是春闱前的试金点。”洛闻歌说。   慕容郁没太大感觉,听又听不见,看也没意思,权当来看了场无声表演,对这些考生真实实力,抱以翘盼。   谢温轩在这方面向来不在意,别人考得好与坏,那都是别人的事,与己无关。   三人里大概只有洛闻歌较为关心考生,不过这也非寻常关心,是有目的的。   比方,他就特别想知道那个漂亮考生所有消息。   慕容郁又看了会儿,觉得很没劲,无力问:“能走吗?”   谢温轩和洛闻歌异口同声道:“不看了吗?”   慕容郁伸着脑袋往下面看:“听不见说什么,看着费劲。”   洛闻歌和谢温轩心怀别得目的,再看看也无妨,这慕容郁要说走,两人倒有些犹豫了。   慕容郁眼眸一转看见两人样子,脑袋跟着转过弯来,目光锁定:“等等,再看看。”   这是有所察觉了。   洛闻歌和谢温轩继续看醉君亭里情况。   似乎还在比作诗,换了个题目,每人一首,到漂亮考生时候,短暂思考时间过去,那人嘴巴张张合合说一通,又是满座惊叹。   洛闻歌仔细看过那人转过脸背对他们的身影,纤肩细腰,比寻常男子瘦削许多。   这不仅是个正面容貌杀手,背影也同样能迷人。   洛闻歌生出些要和这位考生碰面的想法,他兴致大发继续看。   硬是看到作诗大会的结束,人群有序得相继离开。   对面的谢温轩倏然起身,将慕容郁吓得不轻,喝道:“谢温轩,你想做什么?”   谢温轩不答,低头看洛闻歌:“下去吗?”   洛闻歌跟着起身往外走:“这时候不下去,等会儿该让人跑了。”   谢温轩往外走的同时不忘拉上掉链子的慕容郁,楼梯走得很急:“嗯,快点。”   洛闻歌没料到还能有和谢温轩英雄所见略同的一天,感叹之余,步伐放得更快了,要赶着去找那个考生。   不知是他们脚程慢,还是那人刻意闪躲,等他们到醉君亭的时候,那里已经人去亭空,冷清得好似不曾热闹过。   “你两为什么要堵那个人,他犯事了?”慕容郁喘着问,被一头雾水拉下来的人最可怜。   洛闻歌抿了下唇:“没有。”   “没有你为什么要追人家?”慕容郁不明白问。   谢温轩代替洛闻歌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形迹可疑,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洛闻歌也有这个感觉,那人气场很多变,全然不像一个穷书生该有的。   尤其是盯上他的那个眼神,一种独属于阴冷动物的黏腻强烈占有欲,看得他心头不适。   “那人都跑了,需要京兆尹帮忙吗?”慕容郁就记得那张好看的脸,这会儿后知后觉看向醉君楼,心里也浮现出个想法。   “不行。”   “不能。”   洛闻歌瞥眼说不能的谢温轩,伸手搭在慕容郁肩头,将人拉到身边,低声说话:“让京兆尹帮忙,就打草惊蛇了。我和谢大人很想看看那人想做什么。”   慕容郁正色道:“那得先查出那人姓氏名谁,家住何方,瞎子摸黑似的找是没用的。”   “这要麻烦慕容兄。”洛闻歌拍拍他肩膀,当做鼓舞。   慕容郁欣然应允:“包在我身上。”   “人长什么样,还记得吧?”洛闻歌问,“要不要我画副像给你?”   “不用,我记得。”慕容郁说。   谢温轩听到这,眉头紧锁:“你们没觉得他长得很像个人?” 第85章   洛闻歌也有这种感觉,那人眉眼太冷艳, 看半天他也没想起来是谁。   此时谢温轩说出来, 洛闻歌跟着道:“想不起来像谁。”   谢温轩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眼中意有所指的很明显,那边慕容郁受此提醒, 也后知后觉将视线放在洛闻歌脸上。   洛闻歌默然片刻,道:“他像我?”   “不能说特别像,就是你两这眉眼几乎一样。”慕容郁说着在他脸上临空比划了下, “说实话, 他没你好看。”   洛闻歌按了下额角:“这不是在讨论我与他谁好看。”   慕容郁及时拉回话题:“看来还是要弄清楚他是谁。”   “那走吧。”洛闻歌说, “这里都散了,明日再来看看。”   慕容郁想到那张脸, 再看眼洛闻歌, 一起往外走:“明日我就不来了,专心给你找人去。”   洛闻歌轻瞥:“真不来了?”   慕容郁答:“不来, 查出他是谁,事情变得简单很多,至少保证在春闱前, 不会闹出别的幺蛾子。”   看见那张脸,洛闻歌觉得离出幺蛾子不远了。   谢温轩显然知道他心里所想幺蛾子是什么,问:“若真是要容貌有容貌,要才华有才华, 真入殿试, 恐怕会引起不少争论。”   上一个三元及第的好看状元郎就在身侧, 谢温轩蹙眉,忽然接到一种不祥预感。   洛闻歌轻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三人又乘洛闻歌马车离开醉君亭,将慕容郁及谢温轩送走后,洛闻歌没回洛府,先去了大理寺。   他有些日子没来,但大理寺并没有多大变化,还是那么庄严肃穆,压得人不敢大声喧哗。   因被萧毓岚大刀阔斧般将大理寺大换血后,洛闻歌近身同僚被换了个全部,再回到大理寺,相当换了个工作新环境。   这对洛闻歌而言,不仅没有束手束脚,反而变得更加一帆风顺。   这在洛闻歌查淳王时候感觉最直观,帮手什么都不问,只埋头做事。   洛闻歌看着摆在面前的文书,从闻天冢递给他的那封信,到淳王这些年向国库上交征税等等,他还需要别的。   比如淳王更为详细的人脉关系,这对他用来证明淳王是神秘人更有力。   关于这点,若是走大理寺这边,不太实际,还得让临江楼那边来,他心里有这个想法,便写了个封信让蒋霖给韩执送过去。   安排好这些,他靠在椅子上,想在醉君亭见到的那个考生。   凡是入春闱,考生信息都会在礼部有留档,但那没有画像,想对照起来太难了。   “还是得拿着画像去找人。”他低声喃语道。   没有画像,没有姓名,想查人无疑大海捞针。   如此想着,洛闻歌看眼外面天色,该散值了。   回到洛府后,他先是用晚膳喝药,再回到房内绘制那个考生画像。   刚画到大半,图上之人还缺少张能说会道的嘴,他望着空缺地方若有所思,思考到萧毓岚来。   萧毓岚很少见他作画,那手字写得已经不堪入目,其他也就不抱太大希望。左右这位大理寺少卿早不是以前那个人。   可当皇帝陛下看见这一幅画得惟妙惟肖的丹青,微微诧异:“你这在自画像?”   洛闻歌回神抬头:“没有,在画个今日见到的考生。”   萧毓岚拧眉:“什么样的考生值得你初见就给他画像?”   话未说完,萧毓岚也反应过来:“这个考生和你长得很像?”   洛闻歌放下笔,将今日去醉君亭所见所闻和萧毓岚说了。   “见到个和你长很像的考生,想找人抓不到,有种被吊起胃口的意思。”萧毓岚总结道,“醉君楼和这个书生也有关吧?”   “我也这么想的。”洛闻歌说,“慕容郁已经去查这个人,我也让临江楼跟进,看看他到底是谁。”   萧毓岚点头,被他推到手边的信吸引注意力:“这是?”   洛闻歌翻开对折的信:“闻天冢给我的报酬。”   萧毓岚打开看一遍,末了勾唇笑了:“他有那么好心特意告诉你神秘人是谁?”   “你觉得这是他故意颠倒黑白?”洛闻歌指着那张写满淳王种种劣迹的信问。   萧毓岚将信折起来收好放进他手里:“再过两日便知道,不用太着急。”   洛闻歌把玩着信笺,思索道:“闻天冢为何要给我这么封信。”   萧毓岚自顾找了个地方坐:“朕想这你就得问问他本人了。”   “你说得轻巧,我问了他就会说吗?闻天冢就不是你问他就答的人。”洛闻歌说。   萧毓岚扬眉笑了笑,看着他还没画完的画像:“不继续画了?”   洛闻歌视线放在半成品画像上:“再等等。”   萧毓岚不问他还要等什么,听着外面打更声,好心提示:“该就寝了,洛大人。”   洛闻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那就睡呗。”   早朝时候,有本奏几处封地有骚动,风声四起,闹得人心惶惶,问萧毓岚该如何处理。   萧毓岚以封地有藩王做主为由婉拒,并做足不打算出手整治的准备,全然让藩王们自行解决的意思。   藩王离京还没几日,想快马加鞭回封地也要大半个月,真等他们回去处理封地事宜,黄花菜都凉了。   但萧毓岚态度表示很明确,让人不敢多加质疑。   许是萧毓岚认识到自己态度过于强硬,难得冷脸多说两句,说各地皆有藩王做主,他若是不过问自行插手,容易引起不必要事端。   虽说是藩王们,好歹他要尊称一声叔叔,哪有侄子插手叔叔家里事情的。   这番说辞说服多数人,将他前段时间给人留下铁血手腕暴君印象洗去不少。   洛闻歌见众多同僚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含笑不语。   散朝后,慕容郁和他打声招呼,急匆匆往宫外走,想来是忙着查那位考生。   洛闻歌偏头瞧着身边淡然的谢温轩:“谢大人不和慕容兄一道走?”   谢温轩答:“不了,我得跟你去趟大理寺。”   洛闻歌挑眉:“若谢大人要去大理寺,恐怕就得劳你自己走一趟。”   谢温轩似记起点事情,看他:“还要去醉君亭?”   “今日我定能进到里面。”洛闻歌说,有昨日那等经历在,今儿一早他就让洛安去占地方,到时就能与那人碰个面。   “你今日不见得能再见到他。”谢温轩说。   洛闻歌不信这个邪:“看看便知,你去大理寺做神仙丸结案?”   谢温轩颔首:“做完得让你过目签字,方才能算作结案。”   洛闻歌往自家马车方向走:“你若做完放我桌上,待我回去自会批阅签字。”   谢温轩看他身手矫健跳上马车,迫不及待催蒋霖快走的样子,脸上露出丝无奈。   有洛安占位在,洛闻歌轻松进入醉君亭。   洛安边给他让地方边小声汇报:“我没见到公子说得容貌出众之人,他们比划有一会儿,也没见到再有人加入,公子啊,那人是不是没来?”   洛闻歌四周看一圈,确实没看见那人,难道真让谢温轩说中了,他今日见不到人。   “再等等。”他说。   一盏茶后,被各种诗词歌赋脑袋听大一圈的洛闻歌坐不住了,起身带着蒋霖和洛安离去,离去前特意抬眸看过醉君楼。   开始那么久都不见人影,今日确实见不到,不过是他看不见对方罢了。   洛闻歌心里还记着谢温轩在大理寺等着,不可能在醉君亭浪费太多时间,也没心思和人躲猫猫。   待回到大理寺,谢温轩看他一眼,淡淡道:“真没看见人?”   洛闻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奇怪道:“你说他故意引起你我注意,又悄然消失,想耍什么花招?”   谢温轩将写好卷宗递过去:“许是想让你知道这次春闱考生中有个容貌格外出众的。”   “不,这不是他的目的。”洛闻歌接过卷宗,还是有些意难平,“越是查不到越是让我抓心挠腮。”   谢温轩伸长手在卷宗上点点,对那考生玩得花招并不感兴趣,一心扑在办案上:“或许很快便有消息,你先看看这个。”   洛闻歌受提醒,暂且放下那人,专心致志看起神仙丸的结案卷宗。   这案子牵连甚广,到最后还能算活着的只有徐应屏一人。   无论是徐焱还是涉案诸多官员,皆被萧毓岚一刀切了。   也只有徐应屏,靠着赫赫战功捡回条命,还闹得亲生儿子永不回城,誓死捍卫边界。   看着上面有理有据的案件分析再到审判结果,洛闻歌不免唏嘘。   他伸长手取过毛笔,在卷宗后面写上名字,又取过大理寺少卿官印烙在上面,做完这些,他看着谢温轩:“结束了。”   随着这个卷宗被收入,属于徐应屏只手遮天的时代圆满画上句号,如今还有沈爵案留下的疑点待考证。   他想到闻天冢给得东西,眉心就是一阵跳,若信上所写都是真的,那沈爵就被彻底证实和藩王有勾结,到时一条命都难留。   但这不是洛闻歌想要的,他想利用这点压得淳王永远不能再翻身。   至于云王那边没太多值得考虑,若萧毓岚削藩能成功,云王会屈从趋势。   想到这里,他敛眸看向谢温轩收卷案卷的手,眼前来说,谢温轩还算帮手。   “不知谢大人追查神秘人追查的怎么样了。”   谢温轩将卷宗收好,套上保护纸卷,又贴上封条,做事一丝不苟:“暂无头绪,不知洛大人查安丰酒楼查的怎么样了。”   洛闻歌不能直接将萧毓岚捅出去,便含糊其辞道:“还在暗查,进展还算不错,查到那神秘人或与淳安有关。”   “洛大人一点都不适合说谎。”谢温轩淡淡道,“人说谎时候,心虚由内心发出,不好控制,我建议洛大人没学会如何控制前,别轻易说谎。”   被拆穿的洛闻歌半点不慌,好整以暇道:“谢大人就不好奇为何好端端几处封地同时生出事端吗?”   谢温轩闻言刹那将神秘人与封地联系起来,神色微顿:“陛下在试探他们?”   洛闻歌竖起手指在唇间:“谢大人心里明白便好,那封信是从安丰酒楼出来的没错,巧合的是信到沈府前,淳王曾慕名前往过安丰酒楼,谢大人以为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谢温轩已然猜到那封信真正出自谁手,听他这番话,只道:“洛大人好心思。”   洛闻歌神色全收,显得略有些冷漠薄情:“谢大人,削藩事关往后朝内发展,容不得半点马虎,倘若能成功,对陛下而言是件好事,谢大人以为呢?”   谢温轩赞同这点,也猜到安丰酒楼与淳王间小九九,温声道:“以陛下为主。”   “哎,谢大人,你怎么知道那人不会再出现?”洛闻歌话锋一转,还是转到这话题上来了。   这次谢温轩说出自己想法:“昨日他走得那么快,明显不想让你我碰到,今日更不会露面。”   洛闻歌‘啧’了声:“还真是不好办。”   谢温轩拿着卷宗往门外走:“或许。”   洛闻歌没再说话,方才谢温轩的反应让他弯了下唇角,聪明人。   在大理寺忙碌大半天,洛闻歌没等到慕容郁消息,也没等到临江楼那边答复,倒是在散值后回到洛府门口,事情有了意外进展。   他让人多方调查的书生大大方方站在洛府石狮子旁,眉眼含笑望着他,像是静候良久。   蒋霖和洛安看见书生,双双挡在洛闻歌身前,唯恐这人做出些骇人举动。   洛闻歌轻拍两人肩膀,快步走到书生面前:“专程在这等我?”   “不是洛少卿专程去找过我,我也不敢大胆在这等洛少卿。”书生温润笑道,那双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眸满是深情。   洛闻歌笑了下,对上书生探究目光,他指指洛府:“进去坐坐?”   书生沉吟片刻,爽快答应:“那就叨扰洛少卿。”   城内人皆知洛闻歌闭门谢客,以养伤为由躲避多重骚扰,知晓春闱是他为辅试者的考生们,有过多次前来拜访的念头,奈何每每路过洛府,看见的无一是大门紧闭,连条缝都不见。   今日有个大好机会摆在书生面前,哪怕明知洛闻歌动机不纯,书生也还是大胆进去,毕竟他也不怀好意。   洛闻歌将人领进正厅,待洛荣上过茶水,便让厅内人退下,他要和书生单独聊聊。   蒋霖和洛安很不赞同,此人来历不明,目的不纯,若是两人独处出点纰漏,那是死也不足以抵罪。   他二人将想法写在脸上,看得洛闻歌头疼:“下去吧,他不会对我做什么。”   书生始终温润笑着,像是全然不在意他人看法。   洛闻歌挥挥手,眼神满是厉色,总算将蒋霖和洛安撵走了。   书生放下茶盏,幽幽叹气:“洛少卿随从忠心得我都嫉妒了。”   “关心则乱罢了,不知兄台如何称呼?”洛闻歌问。   “在下元懿,担不起洛少卿一句兄台。”元懿道。   真是巧了,姓元。   洛闻歌不动声色问:“不知元公子家住何方?”   元懿像是无疑隐瞒,答得自然:“淳安。”   洛闻歌眼皮子猛地一跳,下意识抬眸看元懿,正落入元懿深沉如海的眼眸里。   “洛少卿,你不觉得你我长得很相似吗?”元懿胳膊压在椅把上,身体往他这边倾斜,声音宛如午夜恶魔声。   洛闻歌淡笑问:“是吗?”   元懿眉飞色舞,与方才神态完全不同,堪称变了个人:“是啊,在知晓长乐城有位和我长得几乎一样的重臣,我可是连夜赶过来,恰巧碰上春闱,天赐良机,让我能与洛少卿早些相见。”   “我真想知道元公子从哪听说的,赶来长乐城是千里认亲?”洛闻歌问。   元懿当即否认:“不,我是想让洛少卿知道,你在这世间还有亲人。”   “元公子说得是你自己吗?”洛闻歌唇角挂着笑,眼神静如死水。   元懿欣然笑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洛闻歌叹了口气:“元公子以为光是长得像就能证明你是我亲人吗?”   元懿手落在自己腕部,轻轻敲动着,行为古怪,透着些许惹人生疑,他却很是淡然:“不单是长相,我知道洛少卿不是在长乐城出生,甚至不知亲生母亲是谁,被仙逝洛阁老抚养成人,凭借满腹经纶成为三元及第第一人,殿试即被封为大理寺少卿,可谓平步青云,撇开为官数年不受皇帝待见外,人生足以让许多人艳羡。”   洛闻歌冷冷看着,一言不发。   元懿并不感觉尴尬,自说自话:“宣致九年冬十二月初八,宣致帝大婚,迎娶镇北大将军徐应屏之女徐锦媛为皇后,同时封首辅沈爵之女沈如卿为贵妃,坐享两大美人在怀之福,也正是这场大婚,让洛少卿由不受待见的弃子渐渐成为权倾朝野的大红人。”   洛闻歌冷声:“元公子是来帮我回忆过往的?”   “当然不是。”元懿道,见他面色沉稳,神态平静地半点不受影响,手在腕部多敲几下,眉头微皱,“我想说洛少卿你的所作所为都有人看着呢。”   洛闻歌侧眸:“你想说你都看见了?”   元懿笑得很温柔,嗓音也是能甜死人的感觉:“你可知道为了查你,我下了多少工夫,没想到你见到我毫无防备心,还愿意和我共处一室,我真是太高兴了。”   话音未落,元懿倏然出手擒向洛闻歌的肩膀,快如闪电。   洛闻歌猛地往后一撤,逃离能被元懿抓到的范围:“想控制我?”   元懿脸色难看:“别说得那么难听,难道洛少卿就不想知道自己身世吗?看见我这张脸,你多少该想到点什么。”   “我的身世?”洛闻歌咬重这几个字,讥笑道,“我是谁,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犯不着你提醒。”   元懿脸色好转,跟猫逗老鼠似的:“你真确定你知道?”   倘若对上元懿的是反派,那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书生恐怕死得很难看,到洛闻歌这里,要好上许多。   也就好那么一丢丢,洛闻歌对送上门得知情者来者不拒,笑道:“看元公子知道许多的样子,不如在洛府多留几日,给我好好说说,好让我知道我到底从哪来的。”   元懿见他果真不受影响,心凉大半截,还是故作镇定不表露:“我一介平庸书生,怎好留宿洛府?”   “怕什么?”洛闻歌漫不经心道,“元公子对我的事事无巨细,该知道我在深巷院子里养外宠的事,那就算被人知道你留在洛府,也只会当做我看上你的脸,将人强制留在府中,骤时饱受诟病的也是我,与元公子无多大关系,是以元公子只管放心住下。”   元懿今日冒险前来,是别有所图。   谁知这图没成功,反倒将自己卖了进来,顿时懊恼不已:“洛少卿说笑了,这世道名声还是很重要的,即便洛少卿不看重,这小生还是想要的。”   洛闻歌皮笑肉不笑道:“这就由不得你了。”   元懿在这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有高手在。   想要安然无恙的脱身,暂且不太可能。   元懿脑海飞快转动,快速思索着救命办法。   洛闻歌站在原地没动,趁机发问:“说什么来自淳安,都是弄虚作假的,其实你是北疆人吧?”   元懿眼中闪过丝诧异,显然没料到他思绪敏捷到这地步,神态严肃:“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故意引我入府?”   “那倒也没有。”洛闻歌说,抬起手点点腕部,“和我说话时候,你碰过这里好几次。”   元懿笑道:“我自幼习武,有次走火入魔落下后遗症,偶尔要捏着这处调整生息,洛少卿觉得哪里不可吗?”   要不是洛闻歌看过那本介绍北疆风土人情的书,极大可能会被骗过去。   这时他就很感谢院使,恰好那本书就有介绍北疆养蛊人的一个小习惯。   他微敛眼眸看向元懿腕部:“幽情蛊?”   元懿眸中闪过丝诡异光亮,将手往身后藏:“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故意引起我注意力,让我去接近你,你再借用幽情蛊掌控我,好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元公子,你消息很落后啊。”洛闻歌讥讽道。   元懿抿紧唇,神色不似先前那般放松。   洛闻歌往元懿面前走了一步:“看来元明琅还隐瞒了些事儿,我若是元公子,对这种欺上媚下之人那是严惩不贷。”   “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再聊,元懿告辞。”元懿突然说。   洛闻歌表情冷淡,在元懿身形微动时轻声说:“抓住他。”   暗处浮现几道暗影,鬼魅般扑向元懿。 第86章   元懿似早有准备,在暗影扑过来那刻, 平地而起往上飞, 朗声道:“洛少卿何必这么热情?元懿真承担不起, 今日唐突,往后再见定给洛少卿赔礼道歉, 先走一步。”   ‘砰’地一声,正厅屋顶被捅破,元懿跳跃而出。   下一刻铺天大网从空而降, 就要罩住元懿。   元懿身形微动, 不急不缓得摸出一把匕首, 随手划开大网,从狭窄缝隙里绝处逃亡, 那飘然离去的身影被夕阳西下衬托,流露出些许慌不择路的味道。   紧跟追出来的洛闻歌等人还能看见元懿影子, 蒋霖长腿一跨便要追上去,被洛闻歌一把抓住:“不用追了。”   追也追不上, 看元懿的样子, 对长乐城也很熟悉,这里街巷那么多,多钻几个空子就能甩掉人, 没必要浪费时间。   况且元懿既然露面,往后肯定还会再见面, 他有元懿想要的东西, 见面是必然。   “公子, 楼内那边有消息了。”蒋霖说着将信笺奉上。   韩执这时机卡得刚刚好,前脚刚遇见元懿,后脚这消息就送来了。   洛闻歌接过粗略看几眼,目光落在最后一行上,唇角上挑:“这是韩执亲自查的?”   蒋霖低声答:“是。”   洛闻歌望着元懿消失的方向,捻着纸条笑道:“那这事儿就变得很有意思了。”   蒋霖闷声不问,和洛安对视一眼,觉得那位胆大包天之人恐怕有麻烦了。   洛闻歌回到正厅,看见招呼丫鬟小厮收拾烂摊子的洛荣,颇有些讪讪然:“荣叔,给你添麻烦了。”   洛荣正看着头顶上的大洞发愁呢,听见他的声音,低头说:“公子太见外了,这我明日找几个人来修理修理,一个大洞而已。”   洛闻歌摸摸鼻子:“房顶被人捅破了,人还没抓到,赔了夫人又折兵。”   “公子再接再厉,总会抓到人的。”洛荣说。   洛闻歌听得百感交集,看眼乱糟糟的厅内:“晚膳在别处用,你们收拾吧。”   洛荣连连应道,这边继续招呼下人忙活。   洛闻歌出了正厅,对蒋霖说:“你再去趟德济堂,让韩执再查查北疆消息。”   蒋霖领命而去,洛闻歌看眼洛安:“你去给慕容大人递个口信。”   洛安洗耳恭听,洛闻歌微俯身附耳过去,交代几句后,拍拍洛安肩膀,让人赶紧去。   洛安小跑走了。   支走身边人,洛闻歌慢悠悠晃回房内,不出意外的是萧毓岚在等他,这次人斜靠在软塌上,手里拿着本让他有几分眼熟的书籍。   萧毓岚听见开门声,抬眸瞥一眼:“朕方才过来听见府里人闹腾腾的,发生何事了?”   “屋顶被人捅破了。”洛闻歌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回答。   萧毓岚翻书手顿了下:“怎么回事?”   “那个漂亮书生找上门,闹出点不愉快,有门不走非破屋顶,我也没办法。”洛闻歌调侃道。   萧毓岚拧眉看他,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洛闻歌被看得心底渐渐发毛,脚步不由自主往后退:“你怎么那么看着我?”   “朕想问问洛公子,是那书生长得好看还是朕好看?”萧毓岚放下书坐直身体看着他问。   这简直是道送分题,洛闻歌不经过大脑都知道怎么选,不假思索道:“当然是陛下好看。”   “那是朕让你开心还是那书生?”萧毓岚又问。   洛闻歌眸光微闪,一改先前后退战略,大胆往萧毓岚面前走:“是你。”   接连两个问题回答得都还不错,萧毓岚神色稍缓:“他到底为何要撞破屋顶?”   这时洛闻歌已经走到软塌前,挤开萧毓岚双腿,将自己藏进去,勾着萧毓岚脖颈:“还能因为什么,不都因为我想抓他。”   “他对你做了什么?”萧毓岚揽着他问。   洛闻歌睨着话里话外护短的萧毓岚:“你怎么知道是他对我做了什么,而不是我对他做了什么?”   萧毓岚不喜欢这种假设,手在他腰间轻拍几下:“好好说话。”   “好吧。”洛闻歌轻描淡写道,“不出意外她就是养幽情蛊的人。”   萧毓岚落在他腰间的手猛地收紧,不难理解他为何要抓人了,换做是自己,不折手段也要将人死死按在手里。   “人最终去了哪?”   “还在城内,跑不远的。”洛闻歌揉揉萧毓岚的脸,笑道,“放心,会让人盯着的,我还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说是考生吗?”萧毓岚问。   洛闻歌收回手,看着萧毓岚脸上几道红印子,眼神逐渐迷离:“是啊,但遭此变故,她应当不敢在贡院露面,也就不会出现在殿试里,那你就见不到作为考生的她。”   萧毓岚觉得他话里有话,狐疑道:“你有事瞒着朕。”   “没有。”洛闻歌矢口否认,在被他掐的红印子亲了亲,“我能瞒什么啊,快别想那么多,过两日便是春闱开考,这时候你不该让我养精蓄锐,好好养神吗?”   说到底萧毓岚更注意他身体,闻言成功被带偏话题:“你应当还没用晚膳,想就寝也不到时辰,又想玩什么花招?”   洛闻歌板着脸:“想让你与我共进晚膳也是玩花招?”   萧毓岚明知道这是他的推托之词,可看见他暗含期待的眼神,还是不忍心拆穿,唯有心软答应了。   如此洛闻歌凭借着花言巧语再度躲过一问。   这夜之后的两日内,几处封地风声乍起得更厉害,传闻百花齐放,从藩王们想自己做皇帝衍变成祸乱朝纲,如今又开始说是与北疆王室有联络,想着颠覆萧毓岚江山,一时间封地老百姓惶惶不得终日,围在藩王府邸门口讨要个说法。   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图安稳太平之人,老百姓们过惯好日子,要忽然受到颠沛流离,谁也不想。   在事态失控前,老百姓们自发维护萧毓岚的江山,游街闹事,嚷着让藩王们清醒点,别做傻事,那些个北疆人哪是好东西?   这些话语传到朝中,引得满堂哗然,不知封地短短两日怎会生出这么大的变故,可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前两日早朝上萧毓岚的话言犹在耳,没人再自讨没趣。   而就在几处封地民不安生时候,四年一次的春闱拉开序幕。   清晨,洛闻歌在贡院与谢温轩碰头,再一起去寻杨泰清。   杨泰清以前也做过主试者,遂这些过程对他而言轻车熟路,带着两个新任辅试者,气势磅礴沉稳,见者无不如同吃了定心丸。   贡院门口的考生在排队有序进来,杨泰清带着两人边走边看。   “你们去过醉君亭了吗?”杨泰清问。   谢温轩不吭声,只能洛闻歌来答:“去过。”   “有没有见到好苗子?”杨泰清回头瞥眼沉默不语的谢温轩,又去看洛闻歌。   洛闻歌又想起元懿,不知对方今日会不会大胆前来,他敛神:“醉君亭附近人太多,卑职想挤进去凑热闹,也得看身子骨行不行。”   杨泰清记得他还在修养,挤不进去实属正常,却没忽略另一个人:“谢温轩,你呢?”   “忙着检查贡院各处,没心思去看。”谢温轩回答。   杨泰清摇摇头:“你们不够上心啊,这次考生好坏与否决定陛下往后有无人手可用,为何明明查出那么多沈党和徐党,陛下没急着下手,还不是能用之人不多?你们啊,到底年轻。”   洛闻歌不痛不痒,谢温轩也没太多表情。   在沈党和徐党人员遗留问题上,两人不发表太多看法。   那些未被剔除掉的官员,究竟是萧毓岚手边没可用之人,还是刻意为之继续钓鱼,谁也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如杨泰清这般谈论的少之又少。   “你两去那边看看,看看有没有考生进错房间的。”杨泰清说。   洛闻歌和谢温轩就此分道扬镳,各自往别的地方检查。   考生全部进入贡院后,大门从外被锁上,九日后方能打开放考生们各回各家。   主试者和辅试者同样要在贡院里待上九日,他们所受待遇自然要比考生们要好,饶是如此,这九日对他们而言,也非一般难捱可言。   在贡院过夜第一天,杨泰清给洛闻歌及谢温轩说过去的故事;   第二天谈古论今,查查贡院内的情况;   第三天下棋聊天,还算能过得下去。   ……   八日一晃而过,到春闱最后一日,变天了。   清早洛闻歌醒来听见外面稀稀落落下雨声,推开窗户便见地面潮湿,树叶被敲打的抬不起头,雨势很大。   他收拾干净撑着伞往正屋去,路上遇见谢温轩,两人结伴同行。   “明日北疆公主进城,你要不要去看看?”谢温轩曼声道。   洛闻歌眉梢轻扬:“她什么时辰进城?”   谢温轩道:“临近贡院开门,陛下命闻天冢为接待使,让他全权接管北疆公主入城后事宜,明日大概不会进宫,后日一早面圣。”   行程安排地挺明白,洛闻歌倏然回过神:“从哪个门?”   谢温轩看他一眼:“就是你想的那个门。”   洛闻歌冷笑:“那她还挺会挑时间,专挑热闹时候。”   “说不好是不是故意的,总之有些微妙。”谢温轩挑开被风吹下来的树枝,声调平平。   洛闻歌冷着脸:“那这北疆公主我还真见见了。”   谢温轩还记得他要找那个考生,这八日过去了,不知结果如何,谢温轩问:“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没有。”洛闻歌说。   谢温轩记得慕容郁将查到消息都告诉他了,找不到人只能说明那个考生没来,有什么能比考取功名更重要的事?   谢温轩看他:“那个人不是考生。”   洛闻歌眉眼弯了下,含笑道:“很快就会知道她到底是谁。”   谢温轩远远看见杨泰清端着茶盏,朝他们抬抬手,满脸惬意的样子。   洛闻歌也看见了,闭嘴不再谈事情。   大雨带来的不仅是潮湿感,更多的还是不方便,三人巡视完贡院,衣衫湿半身。   最后两日相安无事,时间一晃到贡院开门时候。   贡院门一开,答完卷的考生们陆陆续续从隔间里走出来,不少人神色恍惚,脸色难看。   等隔间考生走完,洛闻歌他们还不能走,得监督打扫再做最后检查。   昨日还下雨,今日便放晴了。   杨泰清端着小茶壶,和两人闲聊着:“今日北疆公主入城,你两大可不必陪我这个老头子在这浪费时间,跟去看看多好。”   “没兴趣。”谢温轩冷漠回答。   杨泰清想狠狠锤自家这不听话的学生一顿,瞪眼道:“怎么就不感兴趣了?异域风情地漂亮姑娘不好看?”   “你觉得好看,怎么还娶了师娘?”谢温轩难得怼人,一张口要将杨泰清气得打人。   “你个混小子,我和你师娘才子佳人,一见钟情,能一样吗?”杨泰清扬起手打了谢温轩后脑勺一巴掌。   谢温轩微皱眉,感觉太难了。   为避免师徒两吵起来,洛闻歌及时出来打圆场:“公主是异域风情的姑娘不错,漂不漂亮谁说得准?”   杨泰清闷声喝了口茶:“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漂不漂亮?”   洛闻歌轻咳道:“这每个人审美不同,看得漂亮程度也就不一样,您老别操心了,公主是不是真漂亮,明晚宴席见分晓。”   “看看就行,别看上眼了。”杨泰清叮嘱了句,至于是何缘由,几人心里都清楚。   绕完一整圈贡院,检查基本告一段落,杨泰清没再撵人,一起锁上贡院大门,方才转身对两人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两,先回去好好吃一顿休息休息,明日去礼部,看看今年考生答卷,别去太早。”   去太早会碰上闻天冢,保不准会出什么幺蛾子,杨泰清不想等两人等到最后听见他们跟闻天冢去见公主了。   洛闻歌听出弦外之音,忍笑道:“您放心,我会如约而至。”   “不用看我,我跟闻天冢不熟。”谢温轩看着杨泰清,“老师你知道的。”   杨泰清多喝两口茶:“行了行了,老夫知道,回去吧,老夫也要回家休息休息。”   三人便在贡院门口各自上各家马车,准备回家调整状态,明日在礼部好见面。   洛闻歌好些日子没回来,猛然回到家还有些陌生感,对上洛荣关切目光,他笑着安抚道:“我挺好,有吃的吗?”   洛荣早知道今日他要回来,准备许多好吃的,这会儿听他问,赶紧让人下去端上来。   洛闻歌坐在正厅桌子边等,东西上得很快,色香味俱全,各种佳肴,洛闻歌馋哭了。   洛荣在他开吃前先泡了杯热茶放在旁边,弯腰给他夹菜:“吃吧,这都是给公子准备的。”   洛闻歌笑笑,撸起袖子大吃特吃。   春季还未正式来临,洛闻歌先吃出一身汗,心满意足后回到房间,打算沐浴更衣好再睡一觉。   至于外面沸反盈天的北疆公主入城,跟他没关系。   知道青天白日里萧毓岚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他很放心泡在浴桶里,可能是贡院里待着几日神经太紧绷,回到家不自觉放松,在浴桶里恍惚睡了过去。   再醒来外面天黑了,他光着上半身躺在温热被窝里,后背贴着光滑胸膛,被熟悉的龙涎香味道包裹着。   萧毓岚什么时候过来了?   他睡得迷糊,意识到是萧毓岚,凭借本能转过身,在萧毓岚下巴上蹭了蹭。   “醒了?”萧毓岚低声温柔问,“怎么在浴桶里睡着了,朕若是不来,你不得在那睡一整晚?”   洛闻歌闭着眼睛曼声回答:“太困了,没注意,这不是等到陛下来了吗?”   萧毓岚亲亲他额头,亲昵道:“九日不见,朕很想你。”   “到底是想我这个人,还是想我身子?”洛闻歌睁着只眼睛眯缝着看萧毓岚,在对方回答前,先表露心声,“我还挺馋陛下身子的。”   他说着手顺着松垮缝隙钻了进去,直白又热情。   萧毓岚躺着不动,温声道:“你还有体力容朕乱来吗?”   洛闻歌的手停在腹肌地方,思考不到一息,默默抽出手:“等我睡醒。”   萧毓岚笑出声,低头封住他的唇,替他做出选择。   一盏茶后,洛闻歌意识更昏沉了,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你慢点。”   “你就别撩朕了。”萧毓岚哑声说,“朕帮你弄完,你便继续睡,明日还得继续忙。”   洛闻歌的手在空中无意识抓了几下,后像有着落般落在萧毓岚胳膊上,指尖发白,微喘着说:“没、没事,我帮你。”   萧毓岚额头青筋跳了跳,还是不能听他说话,再次堵住他的嘴,温水满炖小情意。   这次狠狠折腾后,洛闻歌没太多困意,精神奕奕的:“听说封地闹出事了,王爷们还没回到地方,急得上火,解决不了纷纷求助你了?”   萧毓岚撑着脑袋闭目养神着:“嗯,朕的帮助都是明码标价,他们想让朕帮忙,就得付出相应代价。”   “愿意削藩了?”洛闻歌问。   萧毓岚唇角挂着些许笑意:“再过几日,便能收到他们上求文书,骤时需要安排合适人选去封地坐镇。”   洛闻歌想了会:“他们查到是谁作妖了吗?”   “北疆。”萧毓岚笃定道,“不管他们怎么查,都只会查到北疆那儿,那朕也就有了让北疆闭嘴的理由。”   还真一环扣一环,洛闻歌碰碰萧毓岚:“光让北疆闭嘴还不够。”   “朕明白你的意思,先看看北疆公主安不安分。”萧毓岚眯缝着眼睛看他,视线落在他微红肿的唇上,又亲了下,“以朕所查来看,这公主非等闲之辈。”   “陛下都知道公主性子,知道那公主长得好看吗?”洛闻歌碰了下唇,有点疼,怕是破皮了,这人今日是真热情。   萧毓岚睁眼看他:“你对那公主很好奇?”   洛闻歌笑:“不是,是突然想起杨阁老的话,随口问一句。”   萧毓岚又闭上眼睛:“不知道,没让人看。”   “那就等明日再看看。”洛闻歌往萧毓岚怀里埋,嘟囔道,“我总觉得这公主会给个很大的惊喜。”   萧毓岚不以为然,并不觉得那公主会如何,他揽住人,跟着往被窝里钻了钻,彻底安心入睡。   而第二日早朝结束,在养心殿见到前来觐见的北疆公主,萧毓岚觉得洛闻歌直觉很准。   还真算个超大惊喜,公主长得像那日他在洛闻歌房内见过画像上那个书生,几乎一模一样,眉眼与洛闻歌如出一辙。   看着浑身上下充满宁朝气息的北疆公主,萧毓岚眉头几不可见皱了下,让公主起来赐座。   公主笑起来的模样也很像洛闻歌,腔调是北疆女子少有的柔软:“宁朝皇帝,乌托雅替君主向你表达崇高敬意。”   “你我两国互为友邦,公主不必多礼。”萧毓岚轻笑道,看过那边垂首不语的闻天冢,怀疑起此人用心。   乌托雅笑得眉目弯弯,除去五官更为女相,简直像洛闻歌在眼前,萧毓岚瞥开视线,眉头紧锁。   乌托雅像看不见,很是贴心道:“皇帝陛下可是身子不适?我在北疆学过医术,有专治头疼的法子,陛下要不要试试?”   乌托雅说着已然起身,拎起鲜艳裙子就要往龙椅上走。   萧毓岚倏然转头,冷酷无情道:“不用,今日公主进宫也不是与朕套近乎,说正事吧。”   乌托雅委屈得撅了下嘴,可怜巴巴道:“陛下真不用那么着急,今日我进宫就是单纯想与陛下见见面,连君主准备的文书都没带,陛下还真是性急。”   萧毓岚对此表现的极为冷漠,说话半点不留情:“朕想公主过来就是为谈正事的,而不是来见见人,或者如何。”   “可君主和我说,来这就是为和亲,我都做好献身准备了,陛下不要吗?”乌托雅看似天真问,那张酷似洛闻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算计,转瞬即逝。   萧毓岚生怕多看乌托雅两眼,会想动手掐死这冒牌货,忍着脾气赶人:“既然公主没带文书,那明日再来吧,朕还有事,恕不招待。”   乌托雅张张嘴,很想再和萧毓岚嗲两句。   然而萧毓岚根本不给机会,大步流星头也不回走了,遥遥丢下句话:“闻天冢,送公主回驿馆。”   闻天冢扬声应是,回身看着乌托雅。   再帅的男人阴沉着脸,都不养眼,乌托雅聪明闭上嘴,跟闻天冢出宫。   在北疆公主面见萧毓岚不到一炷香功夫,满长乐城的人都知道这公主长着和大理寺少卿洛闻歌相似的脸。   当事人洛闻歌听见这个消息,当即想到逃跑的考生——元懿。 第87章   是与否, 晚上宴席见面便知。   洛闻歌收起心神, 不受他人干扰得继续与杨泰清等人审卷。   夜幕很快降临,时隔数月有余, 平和殿再度歌舞升平, 虽说皇后丧期未过, 但北疆公主亲自来访,不小办一场, 面上很难说得过去,可萧毓岚又不想太给北疆面子, 这宴席也称不上大操大办,只能说是刚好让人挑不出毛病。   洛闻歌散值回洛府那时, 已然接到萧毓岚消息,北疆公主乌托雅和他长得几乎一样, 因这点才让萧毓岚又去看文书, 发现乌托雅与他年纪也相同, 这就很微妙了。   微妙到这份上,洛闻歌更想见见这位北疆公主,让人跑一次, 那必定不能让人跑第二次。   洛闻歌在宫门口碰见谢温轩和慕容郁, 两人同乘而来,刚巧下车看见他, 慕容郁赶紧抬手, 洛闻歌就此停住脚步, 等着两人过来。   慕容郁一到他面前, 便说起今日城内新出炉热议:“听说北疆公主和你长得一样,就是她是女子,娇滴滴了些。”   洛闻歌早就知道城内老百姓知晓动向很快,万没想到这么厉害,道:“我还没见到人。”   “等真见到你要大吃一惊,我问过闻天冢,他亲口承认几乎一样,就是那公主能作妖,即便穿上男装也能看出与你区别。”慕容郁露出个‘你放心’的表情,像是生怕他担忧似的,“我们不会弄混。”   洛闻歌觉得慕容郁想太多,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个,不过这也不好说:“知道你能分得出。”   慕容郁嘿嘿笑了几声:“听谢温轩说你没找到那个考生?”   “没有。”洛闻歌基本知道那考生是谁,只等见到北疆公主就能下定论,“还要谢谢你帮忙查好几天。”   “我到底也没帮上忙。”慕容郁说,心里觉得奇怪,能在礼部查到考生消息,知道那人就是这次参考的,那为何洛闻歌和谢温轩在贡院就是没碰上人呢?   难不成那人会为暂避锋芒而选择弃考吗?那是对将来仕途不负责。   可要真轻易放弃,那慕容郁就怀疑起此人在长乐城露面真实目的。   思及至此,慕容郁起了心思:“你有没有觉得那考生有蹊跷?”   洛闻歌当然觉得,他道:“别急,等见过公主,我再和你细说。”   慕容郁抓重点能力还是极强的,一针见血道:“考生像你,北疆公主也像你,实则他们是同一个人?”   洛闻歌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慕容郁微微瞪大眼睛,只觉得不敢相信,那北疆公主这么做目的是什么呢?   洛闻歌也想知道,相信这个问题很快便有答案。   他们到的不算早,殿内已有许多人。   洛闻歌粗略看一眼,很多张陌生面孔,应当都是萧毓岚近来提拔上来的,这真是在培养自己势力。   这次三人座位与前几次一样,依旧连成排。   慕容郁仗着离洛闻歌近,趴在靠他这边说话:“看见没,那离陛下最近的地方就是留出来给北疆公主坐的。”   洛闻歌顺着提醒看一眼,原先沈爵坐的地方如今是杨泰清在坐,而徐应屏空出来的座位,便是慕容郁说安排给北疆公主的。   离萧毓岚确实太近了些,他很想知道这是礼部哪位高人安排的,遂转脸问:“这宴席是谁主事?”   “还能是谁?闻天冢啊,他是接待使,又是礼部右侍郎,这种事除了他接手,谁也不能碰啊。”慕容郁说。   洛闻歌将闻天冢的名字记下了,再看眼北疆公主将要落座的地方,眼眸晦深起来。   满殿文武百官到的差不多,连接待使闻天冢也落座,还是没见到北疆公主。   洛闻歌猜到这公主恐怕要跟萧毓岚一并出现,想法刚落下,那边萧毓岚进殿了,身边果然跟着个漂亮女子。   不仅洛闻歌看见,满殿人都看见,再看清女子面貌那刻,满殿人的脑袋好似被同时触发般转向了洛闻歌。   洛闻歌面不改色接受目光洗礼,直直跟北疆公主对上视线。   公主察觉到他的视线,交叠在身前的手,一只若有似无拂过另一只手腕,眼眸闪过丝冷意。   洛闻歌像没看见,淡然收回视线,垂眸落在眼前水果上。   这一来一往看似平淡打量,却让满殿人转晕头,他们像是在看人照镜子,这边是男装,那边是女装。   放眼看过去,北疆公主真得与洛闻歌长得一模一样。   原来城内传闻竟是真事,这一现实不免让人多想。   洛闻歌是洛曜亲自养大,许多土生土长的长乐城人都可为其作证,证明洛闻歌确实从未离开过长乐城,那北疆公主是怎么回事?   要说人有相似在所难免,但从未见过两人容貌相似到几乎一样,要说两人没点儿血缘关系,还真挺难服众。   这个问题若是让洛闻歌来回答,他有好几种答案,可不适用于现在。   老实说,在见到元懿时候,他对反派身世还是不感兴趣,管元懿是谁,爱咋咋地,他是洛闻歌,是宁朝大理寺少卿,与他人别无关系。   这时再见到元懿,对方摇身一变成北疆公主,他不否认有了点兴趣。   好奇反派究竟是谁的孩子,又是怎么被洛曜从万里之外的北疆带回宁朝,抚养长大。   而反派真实身份是什么,和北疆王室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随大流行礼起身再落座,抬眸看向那边对他投来视线的元懿,翘了下唇角。   元懿见状,也冲他露出个笑容,颇有些照镜子的感觉。   洛闻歌提不起任何好感,内心厌恶不已。   萧毓岚位于上方,将殿内情况收入眼底,纵然再不喜欢乌托雅,该介绍的还是不能落下。   在他开口前,乌托雅却抢先开口。她站起来以北疆礼仪行礼,高声道:“北疆公主乌托雅见过宁朝陛下,愿陛下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萧毓岚眉头飞快皱了下,当着诸多官员面,还算给面子:“公主多礼,请坐。”   乌托雅没有坐下,而是满脸诚恳继续道:“乌托雅这次前来是受君主之名前来求和,另还有件非常重要之事想向陛下禀明。”   萧毓岚视线扫过兀自喝酒吃东西的洛闻歌身上,直觉乌托雅说得重要之事和他有关。   萧毓岚倒也没有阻止,因乌托雅的不讲规矩,脸色稍冷:“求和一事还需再议,公主不妨说说那件重要之事。”   这句台阶递过去,满殿人的目光下意识落在洛闻歌身上。   这一刻,洛闻歌感受到备受瞩目的滋味,不客观地说像被观览的稀有动物。   乌托雅本来做好要跟萧毓岚多费口舌的准备,谁知对方连个停顿都没有就让她继续说,这也太出乎所料了。   乌托雅重整思绪,转向洛闻歌的那刹,她眼神充满对亲情的渴望,语气让人动容:“贵国的一位大人是乌托雅失踪多年的亲弟弟。此次前来,乌托雅便是寻他回北疆的,这些年君主对他甚是想念,如今思念成疾,仍念念不忘要见他一面,君主的夙愿,乌托雅身为王室之人,怎好忍心不满足?这才斗胆请求替君主来贵国求和。”   这番话震惊满堂,乌托雅口中的那位大人是谁,只要不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   这曲折多变的剧情发展,让人有些想不通。   明明是仙逝洛阁老养大的孩子,怎么就成北疆王室的人了?   旁观者一头雾水,抓耳挠腮的想知道前因后果。   自认非旁观者的萧毓岚神色微妙问:“也就是说你来并非真心求和,而是要借此机会要走朕的一员大将?”   乌托雅面露内疚:“我知道陛下很是看重他,可他总归是要回到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朕怎么听着这事儿那么玄乎,这满殿文武百官皆出自朕的疆土之内,未曾有一人来自北疆,他们身体里刻着宁朝烙印,无论是生是死都是宁朝人。”萧毓岚说,想要搅浑这潭水,不让乌托雅继续说,“朕私以为公主是认错人了。”   乌托雅根本不给萧毓岚睁眼说瞎话的机会,直截了当:“我与贵国的洛少卿长得几乎一样,加上血缘关系的羁绊,我很确信他就是我弟弟。”   满堂寂静,无人说话。   蓦然,有人嗤笑一声打破这僵局,引得众多人侧目。   洛闻歌举着酒杯,脸颊微红似不胜酒力,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眼尾也受酒力感染上些许粉色,衬得那双桃花眼越发潋滟,落于左眼角的泪痣在这刻显得格外具有诱惑力,撇开他似笑非笑的神态,当真是美不胜收。   他唇角抿着笑,像是听见天大笑话:“公主说我是您亲弟弟?”   乌托雅重重点头,掷地有声:“是,洛少卿就没觉得我这张脸看着很眼熟?”   “那也不能光因为一张脸,我就平白无故多个姐姐,谁知道这姐姐抱着何意来的呢?”洛闻歌撑着下颚,微微一笑道。   乌托雅神态一变,委屈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不远万里来这,就是想和你相认,你若是不与我相认也没关系,可君主…她是真心念了你二十年,怎么说你都该回去看看。”   “抱歉啊。”洛闻歌漫不经意道,对乌托雅这番亲情绑架毫无感觉,可以说是义正言辞的反驳,“我自幼在长乐城长大,由已逝阁老洛曜抚养成人,他教我读书写字,识人识事,对我有着养育之恩,在我心里,他才是我的亲人,至于你说的亲姐姐,还有素昧蒙面过的君主,那对我而言便是陌生人。”   乌托雅泪水直掉,痛心疾首:“你不要被他骗了啊,当初若不是他,你我姐弟也不会时隔二十年才相见,他是仇人,而非你的恩人。”   洛闻歌放下酒杯,眼神迷离片刻,显然醉得不轻,他双手撑住下巴,笑容略讥讽:“那请问你与君主对我思念多年,为何到如今才来寻我呢?”   这话太一针见血,让乌托雅哑口无言,也仅是一瞬,她很快想好措辞:“那时北疆很乱,君主只能忍痛治国,每日忙到深夜,尽管如此,夜深人静时候她都会想起你,如此殚精竭虑好些年,终于病倒了,她真的很想见见你。”   洛闻歌一句话都不会信,微微摇头:“公主啊,若是想挑拨离间,这手段未免太拙劣了。”   “你怎么会认为我在耍手段?”乌托雅难过地问,指着自己的脸,几乎要声嘶力竭了,“你看啊,这张脸和你多么相似。”   洛闻歌似乎被吵累了,幽幽叹口气,抬眸略有些不耐烦:“非要我说的那么明白吗?”   乌托雅心跳骤然停顿一瞬,有种被捏到命门的错觉,她撑着不变脸:“什么?”   “公主在北疆想必是个用蛊高手吧?”洛闻歌突然说。   话锋转得措不及防,连机警得乌托雅都愣了下,实在没想到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没想到不代表会被突击到,乌托雅装着天真无邪:“我们北疆确实很多人养蛊,但我生来就在王室,是不允许与那些东西接触,并不像你说的是个高手。”   洛闻歌挑眉,语调有些许调侃:“不知公主几日得调用蛊虫调整容貌,进城前刚用过吧?否则这脸不能与我这般相似,真是为难公主了,要知道我这张脸弄起来可费事了。”   乌托雅镇定自若:“洛少卿真不想认我这个亲姐姐可以明说,犯不着用这番言论来诋毁我!”   “那公主在京城前假扮成考生元懿出现在醉君亭,又在洛府门口等我,意图对我下手,这事儿该怎么说呢?”洛闻歌等得就是这句话,当即将酝酿多时的话说出来,堵得乌托雅终有些吃不消。   然而乌托雅不愧是北疆公主,随机应变能力很强悍,她收起所有表情,高贵冷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洛少卿,没有证据的话就是在污蔑,难道说这就是你们大宁朝所谓的待客之道吗?”   “慢着,还请公主不要将你我之间的事上升到国家,你前面也说了,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弟弟,那我姑且充当下莫须有的身份,就想问问你为何那么做。”洛闻歌说,借乌托雅捏造出来的身份,狠狠打她的脸。   喜欢弄虚作假玩亲情这套是吧?他洛闻歌还真不会轻易被打败,乌托雅喜欢玩,他奉陪到底。   乌托雅感觉喉咙像堵了团棉花,上不去下不来,被洛闻歌为难得够呛。   这并不是她沉默的理由,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认输。   “洛少卿说了这么多,都是空口无凭,你就是在诋毁!”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证据?”洛闻歌再度等到想要那句话,勾着唇角笑得轻狂,“公主要证据是吗?我若是不给,显得我这个大理寺少卿当得特别没本事,为证明自己能力,我只好上些证据。”   话音未落,洛闻歌坐直身体,双手轻拍,站在他身后暗影里的蒋霖拿着几个信封上前,将其一个个放到乌托雅面前。   “公主可以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你的东西,当然了,你若非说不是,那藏在某处让你费尽心思喂养数十年的小可爱只能受烈火烹炒,换种死法。”洛闻歌说。   那日让元懿从洛府逃走,他就说过,这人跑不远,最终还会回来,自那时起,他就安排韩执查找元懿踪迹,在不打草惊蛇前提下,密切观察此人,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   吃亏这种事儿,有一次是不小心,第二次是大意,再有第三次就是不长记性。   洛闻歌是个记性很好的人,不会在不必要栽得跟头上摔跤。   乌托雅喜欢玩的,恰恰都是他有所防备的,该怎么说呢?   时运不济吧,非要挑他捏,真是想挑事儿挑疯了。   再看此时乌托雅颤抖的唇,和拿着信封迟迟不拆的手,洛闻歌哂笑:“不敢拆了?”   “洛少卿,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乌托雅看着他,干脆利落撕碎了信封。   洛闻歌皱眉似很困惑:“那我觉得公主说我是你亲弟弟的玩笑也不好笑呢。”   乌托雅抿紧唇不想开口说话,想到那些被他掌控的蛊虫,心如刀割。   打吉布哈和元明琅在长乐城失手被捕后,王室埋藏的棋子便不敢擅作主张的探消息,间接导致消息链断层,长久无法得到长乐城消息,对王室而言是危险的。   为以防万一,君主派她前来,想办法重新拉起关系网,再顺手将两人捞出来。   这其中还藏有个极为关键的高难度任务——杀了洛闻歌。   要不折手段的去杀,只要人死,用什么法子无所谓。   知道元明琅没能刺杀成功,反而损兵折将不少,乌托雅便放弃这个想法。   思来想去记起闲来无事帮过的一个忙,追究之下才知道当初炼制的那只蛊阴差阳错到了洛闻歌身上。   这怎能让乌托雅不高兴?真是上天白送的机会。   知道洛闻歌中蛊,乌托雅就开始想着怎么和洛闻歌见面,又该如何引动他身体里的蛊虫。   以洛闻歌的警惕心,寻常人难近身,更难与他单独相处。   乌托雅想了许久,碰巧听闻宁朝春闱一事,顿时灵机一动,有了办法。   诚然在伪装成和他一样容貌上受些罪,可要是能一举拿下人,乌托雅觉得这罪受得值。   万没想到呕心沥血设计一通,落得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的下场。   乌托雅在这刻真正感受到长乐城水深。   “我没有别的要求,就想今晚之后,公主不再是这张脸。”洛闻歌风轻云淡道,视线再次落在乌托雅脸上,拧眉表示极度不喜。   乌托雅私以为自己不能答应,若应了就等于变相承认她挑拨离间:“这就是我原来的样子,洛少卿这么说,让本公主感觉被冒犯。”   “我看公主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洛闻歌声音低沉不少,扬起手给蒋霖递了个手势。   蒋霖默不作声退出去,往看不见的地方走去。   乌托雅倏然心慌,他要干什么?   满殿人都在看热闹,不存在帮谁的意思。   许多人都知道北疆公主来者不善,两国毕竟没撕开脸皮子,不好拒绝,更别提这位一上来还真就搞事情,那让洛闻歌反击回去也很正常,他们巴不得见乌托雅下不来台的样子。   就连素来不喜这些的萧毓岚,这会儿也是隔岸观火,静静看洛闻歌怎么收拾这异想天开的北疆公主。   昏暗不明的殿外忽然升起一束烟花,绚烂夺目。   殿内人面面相觑,放烟花庆祝吗?   在所有人都不明白时候,洛闻歌隔空喊话:“公主,感觉还好吗?”   乌托雅脸色骤变,捂着胸口想要将里面啃咬的感觉一并捂走,都到这一步,她还是倔强开口:“还好。”   洛闻歌轻笑:“公主没能生成男儿身真是可惜。”   乌托雅很想张大嘴巴呼吸,胸口传来得疼痛感让人快要窒息了,可她不能,一旦这么做,便露了破绽。   为藏住小尾巴,乌托雅藏在袖子里的手缓缓握紧,在掌心地方轻扣,调动身体里其他蛊虫制止心疼感。   这种痛苦超乎想象,一般人做不来。   乌托雅是做到了,颤抖的身形和雪白的脸色透露几分诡异之态,隐隐在呼应洛闻歌先前问话。   洛闻歌看乌托雅那汗如雨下的可怜样子,悠悠道:“只要公主点头说明日换张脸,我愿意收手。”   乌托雅不可能同意,那是自己打脸行为,她不会犯蠢到那地步。   她不同意,就只能眼睁睁感觉身体里的蛊在躁动不安,因另一半被碾死引起的恐慌。   这到底是怎样的刁钻手段,才能在短时间内掌控那么多被她下蛊的人?   乌托雅忍不下去,伸手扣在案几边缘,手背青筋乍现,用力到像要被崩断的弦。   事已至此,不用乌托雅点头答应,有眼睛的人都看出真相如何,顿时对北疆这等不入流的做派嗤之以鼻。   为什么要弄张和洛闻歌一样的脸?   还不是看他陛下跟前大红人,有勇有谋,能助陛下开阔疆土,想着借用一张脸和嘴编造谎言,借此挑拨离间。   要不是洛闻歌毫不犹豫反击,恐怕他们真会被一叶障目。   “听说被蛊虫反噬会很痛苦。”洛闻歌温声道,“十几条同时反噬,也就公主能忍得下。”   乌托雅脸色难看到扭曲,死撑着不肯放松,语调还是那般铿锵:“本公主说了,生来就长着这张脸,洛少卿究竟要诋毁本公主多少次?”   洛闻歌受她坚定语气启发,生出朦胧念头:“你这张脸怎么来的?” 第88章   乌托雅下意识捂住脸:“洛少卿这么问就奇怪了, 本公主天生丽质, 脸自然也是天生的。”   洛闻歌对此抱以一笑:“公主坚持说自己天生长成这样的,被揭穿时候, 可千万别哭着说闹着玩的, 我这个人从不怜香惜玉, 公主记好了。”   拜他弄死好几种蛊虫所赐,乌托雅听见这略带威胁的话, 都会下意识绷紧后背,做出紧张之态, 接着便开始想还有哪里能让他抓住为把柄的。   乌托雅来长乐城为非作歹的并不多,自认撇开蛊虫而言,再无能被他拿捏的地方, 总算能挺直腰杆子说话:“洛少卿真是可笑,与本公主据不相认也罢了,这时还危言耸听, 是生怕今日之事传出去,滑天下之大稽吗?”   “我私以为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最遭人耻笑的是公主你啊。”洛闻歌含笑道, 从他神态来看,说得是真心话。   乌托雅心里算不得底气十足,饶是如此还是决定拼一把:“洛少卿不必恐吓本公主, 公道自在人心, 且看他们如何说, 洛少卿, 不认亲姐姐这事儿说出去是真的不堪入耳。”   洛闻歌眼下对这张冒牌脸还没太好应对之策,姑且让乌托雅再得意两日,他说:“那就不劳公主费心。”   乌托雅笑意不达眼底,语气还算沉稳:“本公主不会轻易放弃,好不容易找到你,无论如何也要带你回趟北疆,待见过君主,你想去哪做什么,都随你心意。”   重点全都在回北疆上面。   究竟他回北疆见所谓君主,能获得怎样的利益,值得乌托雅不惜下血本来设计。   他是要去北疆搞事情,那是自主意识过去,而非受人胁迫,在他这里,甭管乌托雅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他都不心动。   “要让公主失望了,就算我去北疆,也是我自己想去,不是被你带回去。”   乌托雅再次感受到他的难搞,难怪元明琅传来消息说这人比消息中所表露的难对付,油盐不进就算了,还嚣张不可一世的很,关键得是宁朝皇帝对他独宠,很是信任。   这些都是在来到长乐城后,乌托雅才弄明白的,越是这样越有挑战性,乌托雅喜欢这种无法攀附,再掌控在手心里,肆意玩弄的感觉,她要将洛闻歌偷回北疆,拿到属于他的东西,将人囚.禁折磨至死。   乌托雅相信那种胜利会比以往尝到的果实都美味,她看着眼前的洛闻歌,眼神逐渐疯狂起来。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总要有个人出来收拾烂摊子。   萧毓岚惯会挑事情,收拾并不在行,好在陛下有自知之明,看眼闻天冢,让这位接待使接锅。   闻天冢能当上礼部右侍郎,当初不单是沈爵力排众议举荐,更多的是人真有本事,否则萧毓岚早将人撵滚蛋了,绣花枕头留着也无用。   虽说闻天冢此人属性还不明了,但在处理公务上当仁不让,萧毓岚一个眼神,闻天冢当即出列。   “公主前两日便有些水土不服,今日天色不早,臣以为公主该回驿馆早些歇息,免得身子又不舒服。”   听着像是在为乌托雅考虑,实则让她早点闭嘴退下,闹剧到此该消停,再闹下去,对谁都不好。   乌托雅心系她的蛊虫们,顺势而下:“多谢闻大人惦记,正巧本公主感觉醉了,就有劳闻大人送本公主回驿馆。”   闻天冢笑得和煦,转身向萧毓岚请示:“陛下,请准许臣送公主回去。”   萧毓岚挥挥手,让闻天冢赶紧将这瘟神送走。   闻天冢得到圣意,往乌托雅那边走,请对方跟着一并走。   乌托雅说醉了,但在座有谁不知道真正缘由,不过是遵守官场规矩,看破不说破罢了。   一行几人走过洛闻歌面前时候,乌托雅忽而转头无声对他说了句话,勾唇轻蔑一笑,似胜券在握的人生赢家。   洛闻歌端酒手势顿了下,继而若无其事仰头饮尽。   他得想办法拆穿乌托雅,不能再让其顶着那张脸为所欲为。   院使还在闭关研究蛊虫,想指望他老人家,怕是不能了,那为今之计只有找韩执试试。   他这位护法在药理方向也有番建树,应当有办法。   如此想着,洛闻歌便生出些宴席早些结束的念头。   而这宴席确实不可能再装作无事继续下去,人公主都去驿馆休息了,他们再大吃大喝说不过去。   况且萧毓岚有一肚子话要与洛闻歌说,随意找个借口敷衍两句,让李公公继续看着,自己先走了。   萧毓岚一走,无留恋心思的官员便跟着相继离开。   洛闻歌与谢温轩及慕容郁进宫,这会儿也是三人同时离殿,路上难免谈论起此事。   疑问最多的莫过于慕容郁,这位若不是年纪对不上,简直是个好奇宝宝。   “我觉得你是挖好坑等着乌托雅跳的,那这么说,你很早就知道她是谁了?”   洛闻歌见人没生气,反而兴致勃勃追问,便道:“也不知道,当时猜了下,没想到成真了。”   慕容郁不信,谁能猜得那么准啊,抛开这点不谈,慕容郁还有个最大问题:“她那张脸不是真的?”   “用了点手段。”洛闻歌说,“北疆那边最擅长用什么,你也知道。”   慕容郁有个医术高超的外公,自幼耳濡目染不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想起乌托雅那张宛如天生的脸蛋儿,一阵感慨:“估计废不少心思弄成和你一样的。”   洛闻歌记得乌托雅言之凿凿那番话,此时特别好奇旁观人怎么想的,他问:“她殿上说的那些话,没让你产生点点恻隐之心?”   “我要没长脑子,肯定同情她。”慕容郁笑嘻嘻说,“可惜了,我太了解你,顺带也知道北疆人性情,她想骗我同情心,还真挺难。”   洛闻歌笑了笑:“你啊。”   谢温轩看两人有说有笑,很是轻松得样子,不得不出声提醒:“这事儿不算完。”   洛闻歌知道,这非但不算完,还是场博弈的刚开始,他与乌托雅的初次交锋,不能说谁胜谁负,一切未成定局前,双方都不能松懈。   “北疆王室极有可能出了变故。”谢温轩说。   从今日宴席上乌托雅说得那番话来分析,若不是出事,她应当轻易来不了长乐城,那君主有问题,还跟洛闻歌有关,可惜王室藏秘密过于厉害,临江楼还没能探入真正地方。   “不管出什么变故,也不该拿洛兄开腔,总不能他们有事儿,就不惜编织谎言来搬弄是非,这种我不好过,你也别想舒服到哪里去的想法太恶劣了。”慕容郁面上露出些忿忿不平,对北疆、对乌托雅生出厌恶之感。   洛闻歌玩笑语气道:“不见得拿我开腔的事儿是假的。”   此话一出,慕容郁与谢温轩双双震撼。   慕容郁像是失声良久,甫一开口有些恍然:“你怀疑自己不是洛阁老亲儿子?洛兄,这可不能开玩笑。”   谢温轩也开口:“她看你是陛下眼前红人,想借你搅乱刚肃清的朝堂罢了,你别被她带偏。”   洛闻歌心里比谁都清楚反派身世这块儿的猫腻,本来还有些放不开,被两人说的他笑了笑:“好了,我都知道,不会乱来的。”   “这可不是乱不乱来的事。”慕容郁急了,“这话你当着我和谢温轩面说说就算了,千万别再与旁人说起,这要传到陛下耳中,指不定会怎样,你是红人没错,那历朝历代跌落凡尘的红人还少吗?洛兄,你给我清醒点。”   谢温轩听前半段还挺正常,到后面扯到萧毓岚身上,便有些叹息。   他这个傻师弟,究竟何时才能看出萧毓岚与洛闻歌间的事儿。   保不准洛闻歌身世这些事,还是萧毓岚查出来告诉对方的。   谢温轩见不得慕容郁一无所知瞎操心,拽住人胳膊,对洛闻歌说:“我与他有话要说,先行一步。”   洛闻歌唇角抿着笑,对被拖着走的慕容郁挥挥手,转身上了自家马车。   蒋霖驱车前听见车内传出洛闻歌嘱咐声:“去趟德济堂。”   夜深人静近亥时,还得去德济堂,要去寻谁不言而喻。   蒋霖二话不说飞快往德济堂而去,路上遇见巡守得护卫队,看见挂在马车上的灯笼及印记,没敢上前阻拦,一路畅通无阻到德济堂。   洛闻歌轻易找到韩执,让蒋霖守在外面,他将乌托雅的事儿说了。   “韩护法对蛊有了解吗?”   韩执刚毅脸庞露出些许笑意:“楼主想让属下揭穿她,暴露真面目?”   洛闻歌确实是这个意思,直白道:“能做到吗?”   韩执笑了,这是洛闻歌见对方这么多次,初次看见笑容,福至心灵般明白是何意思。   他垂首喝了口热茶,淡淡道:“那此事就交由韩护法办。”   韩执道:“是,北疆王室的消息探出来了。”   “哦?”洛闻歌轻扬眉,看来乌托雅离开北疆王室有段时间,让其严守程度不再似从前无缝可钻研,真探到消息,那岂不是就能弄明白乌托雅的用心了?   洛闻歌微眯下眼睛。   “探子亲眼所见,北疆深藏不露的君主是名女子,重病缠身,连日来与身边亲信悔恨,说当年不该丢弃亲生孩子……”韩执说到这,极为恰当停顿了下,见他抬眸看过来,似不受影响,方才继续说,“楼主该猜到,那位将撒手人寰的君主与您长相相似。”   又冒出来个和他长相相似的,这次洛闻歌没有对上乌托雅那时的心境。   韩执的话还没说话,犹豫要不要继续说。   这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入洛闻歌眼里,淡然道:“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别吞吞吐吐。”   韩执并非有意如此,全然是在照顾他情绪,到底低估人,他根本不需要。   如此韩执便放心将事情如实相告:“两月前北疆君主意识到命不久矣,便派出密探四处寻找孩子下落,二十年过去漫无目的寻人,无疑是海底捞针,无奈之下,君主只好尝试让密探以自己容貌为准找人,寻遍四周最终到了长乐城,也正是在此,密探找到君主要的人。”   韩执说到这,视线转到洛闻歌身上。   洛闻歌表现很平淡:“然后呢。”   “北疆王室的君主历代都是秘密选出来培养的,而老君主将要离世,那新君主自然准备继位,这时听闻老君主有找寻亲孩子的苗头,必定是思绪万千,最容易想到的莫过于找回人让其继承君主之位,这消息一出,各处蠢蠢欲动,又探到那孩子是谁,一时闻风动者不计其数。”   洛闻歌忽然明白元明琅和吉布哈来这为了什么,也知道乌托雅的用意。   “新君主身边高手如云,探子近不得身,未能见真容,不过这个乌托雅公主大有来头。”韩执说,“她是老君主收养的义女,一手毒和蛊虫用得出神入化,也很得新君主青睐,往后不出意外会是其麾下的得力干将。”   “元明琅呢?”洛闻歌问。   “他不过是诸多男宠中的其中之一,被礼部收押的消息传回北疆,已然失去宠信。吉布哈此人与乌托雅从小一起长大,武功高强,是个很好用的打手,乌托雅应当会尝试救。”   诚然洛闻歌不相反派是北疆王室老君主之子,但遭遇不可抹去,被针对是事实。   “先解决乌托雅。”他说,“别让她再利用任何人的脸。”   韩执毕恭毕敬道:“属下明白,两日内会给楼主答复。”   “不用太着急,行事稳重更重要,”洛闻歌起身,刚走两步回头看韩执,“别让旁人知道这些事。”   这是临江楼好不容易探出来的,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但他要保密,韩执唯有照办。   回洛府路上,洛闻歌就在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诡异之事。   他若真是北疆王室王子,那洛曜这随手一捡,还真是捡了个天大麻烦。   可惜洛曜不在了,原书也没介绍到反派真实身份背景,真是令人迷惑。   回到房间时候,子时早已过,洛闻歌并不意外见到萧毓岚。   “白日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每夜私会臣子,羞不羞?”他随手解下狐裘丢在衣架上,往躺在被窝里撑着脑袋看他的萧毓岚面前走。   萧毓岚往旁边挪:“都怪臣子太诱人,让朕难以把持。”   洛闻歌扑过去就是一口亲:“等很久了?”   萧毓岚手指划过他脸颊,上面还残留着寒意:“还好,去处理乌托雅的问题?”   洛闻歌坐起来脱靴子上床:“她那张脸我看着碍眼,再由着她晃来晃去,我夜里睡不安稳。”   “朕让人探过消息,乌托雅受密令前来,朕想她接受的密令就是你。”萧毓岚说。   洛闻歌钻进温热被窝里,将韩执说的那些盘算个清楚,再跟萧毓岚说一遍。   说完没等到萧毓岚表态,他自己先笑了:“世事难料。”   “若是真的,你不想回去见见她?”萧毓岚问。   洛闻歌内心对那君主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谈不上想与不想,一个陌生人,当真没好见的。   “她在我这,只是北疆王室君主。”   其实听他说到身世这块的时候,萧毓岚是担心的。   担心他一时起了要去北疆见老君主的心,说是二十年不曾见过,但血缘这东西总是很奇妙。能让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在初次见面能因某些相同之处而拉近距离,再到亲近起来。   萧毓岚不怀疑他说得话,但却很难同意他去见人。   好在他是真不关心北疆老君主,更不想去,人和心都留在自己这里再好不过。   “我怎么觉得陛下很怕我说要去北疆见人呢?”洛闻歌随口回答完,眼角余光瞥见萧毓岚表情,慢半拍想到些事情,没忍住笑了好一会儿,“我不会去见,你放心好了。”   萧毓岚并不遮掩自己的担心:“新君主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过去见人,可谓孤立无援,危险太大。”   “她喜欢做君主,那就让她做,左右北疆存在的不会太长远。”洛闻歌说,很有信心协助萧毓岚将其收入宁朝。   其实按照眼前各处布局,只要萧毓岚想,随时能挑出个让人哑口无言的借口攻打北疆。   之所以按兵不动,皆因北疆公主突然来访,暂且搁浅。   就眼前情况来看,利用乌托雅开战的可能更大。这公主以为准备张脸过来,就能煽风点火,造谣生事,那还真是小瞧他们了。   顺着这开端走下去,必定能让乌托雅无法翻身,骤时发动攻势,不会落下诟病。   他所想的与萧毓岚相差无几,记得韩执说他被找事都是新君主的意思,那……   “就挑新君主将要继位时候攻打吧,怎么样?”   萧毓岚静静看他一会,忽而问:“若老君主昭告天下,要将君主之位传给你,你会怎么做?”   “那更好。”洛闻歌答,“直接对你俯首称臣,让北疆成为宁朝一份子,若你过意不去,大可封我个王爷头衔,在人前这些要分清楚,人后么,随你开心。”   萧毓岚神色微妙片刻:“对这不劳而获的美梦,朕以为还是别抱太大期望。”   洛闻歌知道那不可能,就算老君主有那心,新君主也会将这个消息紧紧捂住,谁会眼睁睁看到手的皇位飞到别人手里啊。   那十几年饱受的教导白听了,期待落空极容易让人走向极端。   洛闻歌也不喜这种从天而降的好事儿,俗话说上天奖励给你的东西,早就明码标价好的。想要就得付出代价。   洛闻歌并不想因为一个不想要的君主之位付出悲怆代价,他就想当好宁朝大臣和萧毓岚身边的男人,不管是江山还是地位,更想通过双手去拼搏。   “岚岚,听说乌托雅对你不一样。”洛闻歌柔声问。   萧毓岚敛眸看他:“怎么个不一样法?”   “见到你的时候,有着少女特有的娇羞,行为举止都表明对你有好感,用文书吊着你,有没有这回事儿?”洛闻歌的手在萧毓岚亵衣领口处徘徊着,温热柔软的指腹若有似无擦过萧毓岚胸膛,留下点点暧昧。   萧毓岚注意力顿时被他手指吸引走,心猿意马道:“听谁说的?”   安排在他身边的影卫也不多嘴,蛰伏暗处时候,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他怎么知道这些宫内事?   洛闻歌勾唇轻笑,语调魅惑得像要勾人心魂的妖精:“听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动了吗?”   萧毓岚抓住他的手按在心口,有些不自然:“没有,她远不及你深得朕心。”   “那可是和我同一张脸。”洛闻歌仰头,靠近萧毓岚下巴,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   萧毓岚浑身轻颤,眼睛里的隐忍满到几乎要溢出眼眶,扣着他的手不断收紧:“洛洛!”   “我在呢。”洛闻歌低笑着应答,离萧毓岚极近,唇游走在对方脸颊各处,“岚岚,她让我有了危机感,怎么办,好想将你纳为己有,打上我的印记,更想变成随身挂件,让你去哪都带着我。”   受幽情蛊限制,在为数不多的亲昵上,都是萧毓岚掌控局势,每次毫无招架之力的都是洛闻歌,这给了萧毓岚一种奇怪错觉,他不擅长此道,有着男子少有的不谙世事。   意识到这点,萧毓岚在这方面都很克制,从不曾过分一寸,点到为止。   就在萧毓岚以为自己是主导者,能在往后让洛闻歌欲罢不能的时候,这手欲而不色的撩,打得萧毓岚措不及防。   恍然间,这位重生的皇帝陛下终于记起件事,洛闻歌是男子,也看过那本龙阳画集。   耳垂传来的温热触感召回萧毓岚意识,在他玩出火前,萧毓岚出手制止:“洛洛,你想被朕睡了吗?”   洛闻歌看着抵在肩头的手,微微一笑:“想啊,从和你表明心迹那刻起,我就在想了。”   萧毓岚头皮发麻,被撩得要上火了:“幽情蛊还没解,不要乱来。”   “我知道,可我有点忍不住了,馋你身子太久,光是碰着好比隔靴挠痒,怎么都不够呢。”洛闻歌俯身那刻扯开亵衣,抬起手揽住萧毓岚,胡乱亲了好几口,这热情架势让皇帝陛下差点儿崩了。   “朕对别人没想法,洛洛,你先冷静,忘记院使的话了吗?”萧毓岚急道,为防止洛闻歌再动手动脚,迫不得已出手点穴,等人不动弹了,萧毓岚终于能好好说话,“乌托雅再虎视眈眈,朕也有化解之法。”   洛闻歌被治住了,热情褪去,极为挑衅道:“你是不是男人?” 第89章   萧毓岚系衣带的手顿住了, 抬眸冷冷瞥着他, 任何一个男人被心上人如此挑衅,那都是忍不了的。   脱去九五之尊的光环, 萧毓岚也不过是个寻常男人, 被这话说得当场头脑就热了。   “你问朕是不是男人?”萧毓岚咬牙切齿道, “好,想被朕睡是吧?那朕不满足你, 倒是很不尽人意啊。”   话音未落,萧毓岚索性脱去亵衣丢在旁边,抬手解开他的点穴, 一把将人拉过来压在身下。   洛闻歌微诧异, 那句话威力竟有这么大,刺激得萧毓岚都不做人了?   他还没回过神, 便被吮吸的微微刺痛感召回神,一张口就忍不住轻声呼喊道:“疼。”   “这就疼了?”萧毓岚沉着脸说,从眉宇情绪来看,有些生气了。   洛闻歌张张口,又听愠怒的萧毓岚道:“等会有你受的。”   洛闻歌察觉到身上的那只手,往很是更为不可写划去,下意识绷紧腿:“不是, 你等等。”   “等?”萧毓岚冷笑, 拉过他的手按在需要和谐的地方, 让其充分感受满分的躁动, “这种急切情况, 你让朕怎么等?”   洛闻歌头皮炸开了,此时万分后悔因危机感昏头上手撩男人,不知这会儿求饶还有没有用。   “我……”   “太突然了,朕什么都没准备,看洛洛这么急切,想必也不需要准备什么,那就这么来吧。”萧毓岚说着便上前抱着人,让两人紧贴在一处。   强大的压迫感便在身后,洛闻歌脸涨得通红,气虚反驳:“不是,你这是要睡我,还是要弄死我?”   “你说呢?”萧毓岚咬住他的耳朵,低声轻慢道,“是你先不管不顾撩朕在先,是你主动送到朕嘴边,硬往朕嘴里钻,你说朕要是不吃,该被说厌食了。”   洛闻歌除了后悔就是后悔,手忙脚乱的想逃出萧毓岚怀抱:“还不准食物反悔逃跑的?”   “朕要一口吃掉你,你该说朕禽兽,可要是就这么让你跑了,回头你又该说朕禽兽不如,怎么样都不是人,不妨干脆点,就做禽兽吧。”萧毓岚眼疾手快将人抓回来锁在怀里,从后面抱着他。   洛闻歌面色潮红,浑身有点发软,被身后的威胁抵着,咬着唇很是紧张:“我错了,不该问你是不是男人,就这资本,怎么可能不是男人?”   萧毓岚本意就是给他点教训,在幽情蛊没解除之前,不会对他如何,闻言还觉得不够,冷冷道:“朕觉得还不够,得再深入了解了解。”   洛闻歌抖抖身子,有点逃不过的感觉,到底是将人撩得太过火了。   他到现在都不敢回头看萧毓岚什么表情,八成是恶狠狠的。   要不就拼死试试好了,血流成河也算不得太大事情。   但在这前,他要看看萧毓岚作何神态,小心翼翼转过头,正撞入萧毓岚漫不经心的眼神里。   那里面没有他所想的恶狠狠,反而透着几分懒慢,像是在逗弄。   洛闻歌愣了下。   “傻了?”萧毓岚皱眉道,“洛洛,朕真的太纵容你了。”   洛闻歌眼眸微转,理所当然认下这事儿:“除了我,你还想纵容别人?”   这哪用得着问,萧毓岚冷着脸:“你就是不知道收敛,现在还仗着朕宠你,无法无天了。”   “这都是你说的,我什么都没做。”洛闻歌无辜道,用肩膀撞撞萧毓岚,“乌托雅长这样,你还打算让她见中举的考生?”   萧毓岚看他总算消停下来,稍稍放开人:“见了也无妨,她翻不出多大水花。”   洛闻歌顺着萧毓岚动作顺势躺在床上:“我能闹出点水花吗?”   “你想做什么?”萧毓岚问,让他这通给闹得身心俱疲,遂闭上眼睛养精蓄锐,“你想做什么呢,朕不管,但切记有一点。”   “人生安全最重要。”洛闻歌被叮嘱过太多次,一听这话音,脑子不动都知道他要说什么,“我会小心的,不会给别人可趁之机。”   前几次身边有萧毓岚安排的影卫,还有蒋霖在侧,结果并不如人意,这会儿学聪明了,从临江楼调动一批暗卫跟在身后,在办大事前,确实该确保自己是否能自由活着。   他还惦记着学武功的事儿,问萧毓岚:“你觉得我现在学武,会不会晚了点?”   萧毓岚闷声笑了会:“洛洛乖,咱们还是先别折腾这些没用的,朕再多给你派点人手,别老想些力所不能及的事儿。”   洛闻歌听出来了,就算有心想学,这个年纪也不太合适。   “算了算了,睡觉吧。”洛闻歌拉起被子藏好自己,不再动这方面心思。   之后两天,洛闻歌都在礼部与杨泰清等人审卷,并未管外面的风言风语。   萧毓岚动作很快,在藩王们还未回到封地前,先调用附近能力出众的官员去坐镇,旨在让他们抢在藩王们回去前,先拿到老百姓的爱戴,让其不受藩王们欺压。   老百姓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谁能在危难关头站出来稳定局势,那是相当容易得人心,如若这个人还带有皇帝的圣旨,更有说服力。   萧毓岚这手玩得就是中间落差时间,哪怕藩王们回到封地,想轻易动朝堂派过去的人,也得重新掂量掂量,因为很可能这卸磨杀驴的一手,会引起老百姓反感,继而彻底拿到统领封地的威信。   那时不用萧毓岚出手,封地会被老百姓们送上门。   除此之外,萧毓岚在封地各处埋下栽赃给北疆王室的证据也到位,只待藩王们回去彻查,骤时必能获得一大惊喜。   萧毓岚忙着处理封地那边的事宜,洛闻歌这边在计划对乌托雅下手。   这位北疆公主自前两日在平和殿真真假假演那么出戏,不算特别完美收场后,回到驿馆里倒是老实安分,好几日没出过门,不知是蛊虫反噬让其太难熬,还是再想别的法子对付他。   她不出门,别人也就看不见那张与他一样的脸,间接解决烦恼。   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洛闻歌还是想让韩执那边早点下手。   这日刚散值回到家里,洛闻歌便接到来自德济堂的飞鸽传信,韩执那边准备就绪,明日乌托雅的脸就会恢复原样,这对洛闻歌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随之附上的还有洛闻歌要求细查的淳王人际关系网。   如上面所说,淳王阚仲和沈爵关系确实很要好,相识开始便是以知己相称,阚仲失落难过时候,沈爵会鼓励他,而沈爵不得志的时候,阚仲也会鼓舞对方,两人可谓无话不说的好兄弟。   后来阚仲被封淳王,去往封地淳安几十载,和沈爵见面就少了,饶是如此,两人许多时候还是会有书信来往,以前很少谈及朝中事,两人身份不该谈,后来来往多了,难免会说到。   重臣和藩王有往来本就是大忌,纵然先皇不想太计较,一起打下江山的交情,都知道对方怎样,全然没必要那般防备着。   先皇不计较,朝中文武大臣不能不计较,迫于压力,沈爵和阚仲的来往便少了。   少不代表没有,循着痕迹抽丝剥茧的找,还是能挖出来的。   有洛闻歌侧重点在,临江楼使劲浑身解数,愣是将其给挖了出来,有些是趁淳安乱糟糟时潜入淳王府寻到的,再有些便是从沈府挖出来的。   但这些远不足以证明神秘人就是阚仲,还得要更为确凿的证据。   眼下阚仲还在回淳安的路上,想彻查这人过往的所作所为,就得抓着这功夫。   洛闻歌还记得萧毓岚说过,翠姐秘密离开长乐城后去了淳安,那边有天命阁之人。   当时他觉得天命阁会出现在淳安是巧合,如今来看保不准是有意为之。   而天命阁极可能与阚仲有关,这还只是个猜测,需要再查查。   洛闻歌想查的念头刚跟上萧毓岚的计划,晚间刚跟萧毓岚吐露想法,就见男人唇角勾了下,拿出个奏疏放进他手里。   洛闻歌眉梢微扬,打开看了一遍:“这……”   “你找的桃花湾老鸨,还真不是一般人。”萧毓岚想到跟着翠姐挖出来的秘密,不知该说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运气爆表,轻易博取到那么多有用消息。   洛闻歌也挺惊讶,以天命阁的严谨程度,居然让萧毓岚顺藤摸瓜查出这么多,最为重要的是,找到了天命阁与阚仲的联系。   “淳王府的世子不常出门,那翠姐递过去的消息都是他在处理?”洛闻歌问。   暗探递过来的消息确实这么说,萧毓岚看他:“嗯。”   “也就是说不论是徐锦媛,还是被收押的芍药,都是阚仲的挡箭牌。”洛闻歌话刚说完,又觉得很不对劲,“听芍药的意思,她们做阁主,全员听令,并未有第三人从中作梗的情况。”   “这就不得不说阚仲手段高妙之处了。”萧毓岚喝几口水回到床边坐下,“芍药和徐锦媛吩咐下去的事儿,天命阁会做,阚仲便在这事的原基础上添些东西,以此达到自己目的,事情办成功了,芍药和徐锦媛也不会多过问,那这自然避免暴露的可能,长久下来,她们满足,阚仲从这上面得到想要东西,谁也不亏欠谁,不过她们二人不知道罢了。”   简单而言,芍药和徐锦媛要做的事成为阚仲布下计划的跳板。   像桃花湾一案,暴露的也仅是芍药和徐锦媛,被洛闻歌借此拔掉徐党。   若不是萧毓岚多留个心眼,安排人跟着翠姐兜兜转转,又发生这么多事,让两人盯上阚仲,恐怕天命阁就此消失匿迹,而往后发生许多诡异事情,也找不到头绪。   “他不肯削藩,还想着颠覆你,自己做皇帝呢?”洛闻歌翻过奏疏,觉得阚仲极可能昏了头。   年过五旬,在萧毓岚羽翼丰满时候动手,无疑是自寻死路。   何必呢,真的没必要。真有这想法,就该在萧毓岚登基没两年,根基不稳当时候再下手。   洛闻歌转念想到,那时候有徐应屏和沈爵在,阚仲想下手,估计碍于镇北大将军的骁勇善战而退避。   现在徐应屏老了,还将兵权上交,不足以构成威胁。   阚仲似乎错估萧毓岚的本事,若真打起仗来,这位皇帝陛下也是很强悍的。   这是个很愚蠢的计划,阚仲不启动也就罢了,若真依计划行事,那洛闻歌就得怀疑对方智商。   萧毓岚见他纠结得不成样子,抿笑道:“他做不了几年皇帝,儿孙后辈也能享用,那位世子看似老实淳厚,实则不然,倘若有机会见见,你便知道朕为何要那么说。”   洛闻歌觉得短时间内见到的可能不大:“如今这局势他应当不会造反。”   “不见得,到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萧毓岚说。   洛闻歌听着不太对,语调诡异:“你要逼他反?”   “借此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他想反,朕顺手帮他一把,男人不该优柔寡断。”萧毓岚随意道。   这哪是让人做选择,分明是背后狠狠推人一把。   洛闻歌听得直想笑:“你打算怎么做?”   “这事儿你不用操心,朕自有办法,先看看乌托雅这边想干什么。”萧毓岚早有安排,还在等时机。   萧毓岚一问乌托雅,洛闻歌就明白了,这男人想把阚仲造反跟北疆联系起来,反手扣给对方一大顶帽子,趁机挥军北上,直接端掉北疆,问题是王室老君主还在,新君主不曾继位,那时机不算太合适。   洛闻歌想了会儿:“老君主身子拖不得几日,准许乌托雅来长乐城,心里还是牵挂着丢弃孩子,必定每日要知道这边情况,暗探说老君主知道的都是假的,倘若让她知道乌托雅真正的行为劣迹,应当会有不错收获。”   萧毓岚也想到这,念头比他这要更为阴险些:“乌托雅想要挑拨离间,那朕也送套挑拨离间的大事给她。”   洛闻歌心里一动,笑了。   月亮很快就被新日代替,清晨的长乐城热闹非凡,街头吆喝声四处飘扬,各种美味香甜饭菜味道随风扬走,在南边最为奢华的驿馆里,辛苦劳累几日堪堪将身体内躁动的蛊虫按下去的乌托雅悠悠转醒。   对乌托雅而言,洛闻歌灭杀蛊虫的举措等于是在要她命。   躲回驿馆的这几日,她没工夫顶着洛闻歌这张脸出去兴风作浪,皆在努力保命。   在昨夜终于大功告成,连日来的不眠不夜让乌托雅精疲力尽,倒在床上那刻便毫无知觉昏睡过去。   睁眼看见自己好生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锦被,屋里点着安神熏香,像是有人进来照顾她。   光是想到这点,乌托雅一骨碌从床上翻下来,后背不期然被凉意突击,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她在进房间前特意交代过,这几日不要打扰她,她有急事要处理,守在门外的人都是从北疆带过来的,很是听话,那究竟是谁进了房间?   乌托雅一细想浑身冒冷汗,神经紧绷的她连脸上微弱的忍痛感都忽略了,努力想可能是谁。   思索半天毫无头绪,她心神恍惚往门口走。   开门那刻,她看着还守在两边的护卫,沉声问:“有谁进过我房间?”   护卫转身垂首回答:“属下一直寸步不离守在门外,不曾见到有人进去过,公主见到其他人了?”   乌托雅皱眉:“真没见到其他人?”   护卫笃定回答:“没有。”   乌托雅闻言眉头锁的更厉害了,要真没人进来,难道那些都是她梦游做的?   见鬼,她从不曾梦游过,怎么会有这种猜想,一定是有人进来了。   这两护卫在北疆确实是高手,但都知道宁朝高手如云,人上人更是多如牛毛,能避开他们耳目潜入房间的人大有人在。   想到这,乌托雅脸色一变,转身连门都来不及关,快步到梳妆台前,打开抽屉将一个精致玲珑小盒子拿出来,打开细致翻找,找了半天没找到想要东西,乌托雅脸色难看,房内进贼了。   她竟然没意识到,像个天真无邪的铁憨憨般昏睡过去,被人趁势拿走最重要的东西。   愤怒之下的乌托雅端起盒子摔在地上,到底是谁那么大胆?   她气得不行,抬头不经意扫过镜子,看见上面呈现的是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高眉深目面容,倏然瞪大眼睛,好似见了鬼。   她不敢相信这是她的脸,扑到镜子前一寸寸看,漆黑修长的眉,深邃微泛蓝的眼眸…看了二十年的五官,哪怕化成灰都能认得出,这是她自己原本的脸。   乌托雅颤抖着手摸上脸颊,能感觉到下面似有东西在游动,她惊吓般弹开手,呼吸都禁止了。   好半晌,她对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忍无可忍得尖叫出声。   听见她的尖叫,侍女赶紧上楼闯进房间,关切道:“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这侍女是乌托雅的亲信,看见她的脸,惊愕道:“公主,你的脸……”   “关上门!”乌托雅恶狠狠道。   侍女回过神来,连声应道把门关了,快步到她身边:“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在我修养这几日进过房间?”乌托雅扯住侍女胳膊,语气冰冷质问道。   侍女摇头:“没有,公主说不准进来,奴婢也不敢啊,外面的护卫能为奴婢作证。”   乌托雅阴沉着脸盯了侍女好一会儿,谅她也不敢说谎骗自己,将人一把推开,双手捂着脸,阴测测道:“到底是谁敢对我的脸下手,真是活腻味了。”   “公主快些想办法吧,闻侍郎来过几次,催你带文书进宫面圣,宁朝陛下没有太多耐心等你,还是趁早办妥为好。”侍女说。   乌托雅因脸被毁了心烦意乱中,听侍女的话,心里不爽更甚,反手就是一巴掌:“本公主的事何时轮到你一个下人插嘴?”   侍女捂着脸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颤声道:“是奴婢僭越,请公主责罚。”   这是她唯一带过来的丫头,要是将人弄没了,有些事还不方便,乌托雅忍着想杀人的冲动,厉声道:“你知道就好,再有下次,脑袋就别要了。”   侍女哪敢说别的话,哽咽道:“奴婢知道了。”   “我不能顶着这张脸出去,绝对不行。”乌托雅喃喃道,“若这样出去,我在平和殿说的话就沦为笑柄,那洛闻歌想拿捏我就变得轻而易举。”   侍女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让乌托雅注意到她的存在,惹来不必要的打骂。   然而有的人天生就有注意别人的本事,乌托雅视线很快转到她身上:“你说闻侍郎来过几次?”   “是。”侍女轻声回答,“他也仅在楼下,被奴婢拦下后就没上过二楼,更不曾进房间。”   乌托雅所想和侍女说得背道而驰,但闻天冢若真来了,她还是要见一见,免得节外生枝。   “你先下去,若闻侍郎过来了,你便将他领上来。”   侍女闻言轻轻松口气,只要离开这房间,她就逃过一劫。   “奴婢遵命,奴婢告退。”侍女说。   乌托雅的注意力更多是在自己脸上,望着镜子脸色渐渐沉下去,这要真被动了手脚,恐怕轻易变不了脸,这情况对她很不利,她得想个办法。   □□那东西对皮肤不好,她是个很爱美的人,不能容许这种情况发生,那只能想法子拯救了。   闻天冢来得很快,进乌托雅房间前,他停住脚步,看向走廊那头的半开着得窗户,若有所思片刻,敲门进去。   房间内的乌托雅带着围帽,让闻天冢看不清她的脸,好在闻天冢也不在意:“陛下要文书,你推三阻四好几次,再这样下去,陛下的耐心迟早磨没了,到时你不好收场。”   “我想做什么,你还能不清楚吗?”乌托雅看着他说,“闻大人,我这脸可算是毁了,在城内往后几日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还请见谅。”   闻天冢这才着重多看她一眼:“我会向陛下禀明,文书还请尽快递过去。”   乌托雅幽幽道:“那就请闻大人两日后来领我入宫,骤时我会携文书面圣。”   闻天冢冷然:“再好不过。闻某还有公事在身,不方便在此逗留过久,先行一步。”   在他洒然转身离去那刻,乌托雅轻飘飘问:“闻姑娘快出嫁了吧?”   闻天冢顿住身形,没回头:“公主也想讨杯喜酒喝?”   “是啊,那可是闻大人的亲妹妹,我自然是要喝的,不知道闻大人愿不愿意给我这个面子。”乌托雅道。   闻天冢声音如常:“若能到那时候,闻某亲自来请公主。”   话音刚落下,闻天冢头也不回的走了。   乌托雅看着没关严实的门,勾了下唇角。   处理完礼部这边的事情,洛闻歌又回到大理寺当值,知道乌托雅的脸被换回来,他心里轻松一大截。   料想没他脸做遮挡的乌托雅,应当不会轻易出门,这样两人就不可能会碰上,倒也算件好事。   乌托雅来城有几日,却没提出要见见吉布哈和元明琅,难道说这两人都没大价值了?   洛闻歌无意识翻着面前的书,人交到礼部去,他也不好直白过去说要再见见,况且再见元明琅意义不大。   那人不会轻易开口,该坚持什么,该说什么,元明琅拎得清。   几方按兵不动的局势,让洛闻歌隐约觉得不对,可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惹人生疑。   他胡思乱想得坐不下去,踱步出门,到院内树下站着,扭头问蒋霖:“咱们在礼部有人吗?”   蒋霖低声:“有,公子想查什么。”   “查查元明琅和吉布哈还在不在大牢关着。”洛闻歌说。   蒋霖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怕礼部不靠谱,将人给放走了。   不能说洛闻歌对礼部不信任,那边怎么说也被萧毓岚肃清差不多,剩下摇摆不定的人也都被盯着,谁也不妄自动弹,就连闻天冢也安静如鸡,做事让人挑不出毛病。   饶是如此,洛闻歌还是有所担心,不然也不会有这句话。   “闻天冢最近很安静。”洛闻歌又说。   蒋霖点头:“他身为接待使,抛开每日公务不谈,就得多跑几趟驿馆,帮陛下催乌托雅文书的事情。”   听蒋霖说到文书,洛闻歌又想起件事:“礼部递到北疆王室的文书到了吗?”   “算算时间快到了,公子想做什么?”蒋霖有些不明白。   洛闻歌挠了下眉梢,笑得不怀好意:“塞点东西进去。”   蒋霖更不明白了,挠挠头只觉得脑子不够用。   剩下大半天,洛闻歌都在等驿馆那边消息,知道乌托雅恢复真面目,不知接下来会做什么,他又该如何让乌托雅的真面目表露于人前呢?   这还真是个好问题,乌托雅要是不出门,没有下手的机会,就算出门,以乌托雅警惕心也不容易得手。   得好好想想,洛闻歌陷入沉思。   时间一晃到放榜那天,这次入殿试的几位都是身家清白的考生,能被萧毓岚收入麾下的挺多,这也算解了陛下手里没人可用的窘迫之境。   洛闻歌和杨泰清进宫将高中考生姓名送给萧毓岚过目,时机不凑巧,碰上养心殿有他人在。   一老一少只得在外面候着,偶尔低声闲谈几句。   那边刚安排小太监去取茶的李公公小碎步跑过来,笑得灿烂:“杨阁老,洛少卿,陛下怕是还要点时间,劳两位再等等,老奴已经让人准备热茶,让两位暖暖身。”   杨泰清没多大变化,对李公公说:“有劳。”   李公公笑着点了点头,视线着重放在洛闻歌身上,这位还没说话呢。   洛闻歌自然也没别的好说,萧毓岚是皇帝,日理万机实乃正常,他人前是臣子,就得遵照臣子规矩来,说等着那便等着好了。   对上李公公目光,他弯起眉眼露出个笑:“没事,等着吧,就想问问公公,里面是哪位大人?”   李公公回头看眼养心殿的大门,压低声音打报告:“是北疆公主,今日闻侍郎终于将陛下想要的文书带过来,这事关两国和平问题,陛下很是重视,谈起来难免要多花些功夫。”   是在坑乌托雅上多花点功夫吧?   洛闻歌心里明白萧毓岚怎么想的,这就是要做戏给外人看,看此时的皇帝陛下有多么在乎友好问题,回头两国反目成仇打起来,也怪不到萧毓岚身上。   他还挺想知道乌托雅今日进宫是以怎样模样来的,便问:“我有几日没见过公主,不知公主看起来可还好?”   李公公‘嗨’了一声,似有些看不懂:“公主说因水土不服,仪容不当,不好以真面目面见陛下,顶着围帽来的,陛下碍于她的身份不好说什么。”   脸果然回不来了,韩执办事很给力。   “洛少卿不必太担心,陛下不吃乌托雅公主那张脸,他心里从始至终只有大人。”李公公顾及到杨泰清在,这话说得小声到几乎听不见。   洛闻歌闻言似笑非笑看着李公公:“公公知道的挺多。”   李公公抹了把脸,干巴巴道:“还好还好,老奴这也是为了陛下着想。”   洛闻歌明白李公公这也是习惯使然,为陛下操心,以前有皇后的时候,李公公操心对象是皇后和萧毓岚,如今知道皇后是他假扮的,也没其他好说的,只能顺其自然。   “公公真不用这么说,该如何还是如何。”   李公公连声应下,心里明白嘴上这般答应,背地里该奉为上宾还是该拿出那份态度,李公公懂得。   杨泰清确实为人古板,在其他事情上并不轻易指点别人,那毕竟是人家的事儿。   看见洛闻歌和李公公小声嘀咕,睁只眼闭只眼,这些日子与洛闻歌相处下来,杨泰清发现此人是个不错苗子,假以时日,能封侯拜将,将来内阁有人为宁朝做出更多贡献。   基于以上种种,杨泰清对洛闻歌的宽容度几乎与谢温轩等人持平。   他是不管两人,兀自喝茶,那边洛闻歌很有自知之明不多嘴。   又等上一盏茶功夫,养心殿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乌托雅娇媚声音随之泄露出来。   “多谢陛下厚爱,我感激不尽,待我写明缘由禀告君主再给陛下一个答复,在这之前,我不会离开长乐城。”   没听见萧毓岚的回答,倒是先听见了闻天冢的声音:“公主若是想继续留在长乐城,还得先让太医看看你的水土不服,长久拖下去对身子不好。”   乌托雅的语气听起来不太高兴:“闻大人能别老打断我说话吗?在陛下面前,你怎么能先发声呢?”   “知道了。”闻天冢很没有诚意说,随即敷衍,“将公主送回驿馆,我还要去礼部办事,请公主先行。”   乌托雅无话可说,被闻天冢这态度噎死了。   洛闻歌挺想知道这几日乌托雅和闻天冢怎么相处,两人聊天说话这么随意,随意到让人以为他们是相识多年好友。   那边怼完人相继出来的闻天冢和乌托雅,看见等在外面的杨泰清和洛闻歌,两人神态皆是微怔。   还是洛闻歌最先反应过来:“见过公主,闻侍郎好。”   乌托雅还不能和他撕开脸皮,哪怕不欢而散过,也不能丢失风度,好在脸藏在围帽后面,洛闻歌看不见她表情,只需语气含笑即可:“洛少卿有礼,杨阁老安好。”   杨泰清不咸不淡应了声,洛闻歌则端着茶盏挪开地方,让两人走出来。   许是被洛闻歌撞到出门情况,随后两人走出去的时候都很安静,不再有交谈。   “洛少卿,杨阁老,里面请。”李公公在前面将殿门推开,迎接两人进去。   杨泰清和洛闻歌一前一后进去,那边萧毓岚坐在龙椅上,看见他们便走下来:“碰见了?”   碰见了谁不言而喻。   杨泰清和洛闻歌双双点头。   萧毓岚招呼两人往旁边走,看见两人手里的茶盏,先瞥李公公一眼,近来越来越会搞事情了,人在外面候着,怎么还给人上茶了,是生怕别人看不出差别对待吗?   萧毓岚怀疑李公公想让人看出猫腻,好在今日杨泰清也在,别人不会多想到哪里去。   “陛下对北疆王室送来的诚意似乎不太满意。”杨泰清说。   萧毓岚闻言脸色臭得不像话:“诚意是乌托雅本人的话,朕觉得杨阁老该说很不满意,这公主心怀怎样的阴谋过来,阁老不会看不出来。”   杨泰清半晌没说话,到最后像是为萧毓岚缓解烦躁般问:“陛下可以先皇后与先贵妃丧期为由,拒绝公主留下。”   “朕也这么想过,听乌托雅的意思,不介意在长乐城多等些日子。朕明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主,就不能留她太久,迟则生变。”萧毓岚揉了揉眉心,本以为拿到北疆王室的文书就能在三日内借力打力,谁知道乌托雅来了这一手。   还有让萧毓岚无法拒绝的一点:“她以要转达君主意思为由,停留更久。”   这下子别说萧毓岚不耐烦,连杨泰清也觉得大事不好,知道家外面有条狼盯着自己,和在枕边养着条狼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真让乌托雅在长乐城长久住下去,谁知道那姑娘会干出什么事儿。   就冲那姑娘进城上宴席先来手凭借一张脸、就强制性要跟洛闻歌认亲来说,是个不安分的主。   杨泰清重重叹了口气:“那就得看陛下如何想了。”   “朕还能怎么想?”萧毓岚臭着脸说,“能早点将她撵走就撵走,顺便将礼部那两人也给捎走,一个赛一个的烦人。”   洛闻歌赶在萧毓岚说出更可怕话之前,抢先道:“礼部那两人还不能放。”   萧毓岚微皱了下眉:“怎么?”   “北疆回复文书将至,陛下就不想知道那两人换了点什么?”洛闻歌眉宇间略有几分笑意道。   萧毓岚反应过来,吉布哈和元明琅没有预料中的没用,应该说在消息递到老君主手里前,他们悄然加进去的消息促使这两人变相有了价值,这价值有多高,就得看在老君主心里,对乌托雅宽容有多高了。   萧毓岚脸上的神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津津有味:“朕还挺想知道。”   “那陛下大可耐心再等等。”洛闻歌说,“在之前,乌托雅不见得有机会让陛下烦心。”   萧毓岚勾起唇角,露出个别有深意的笑容。   旁观的杨泰清则从这一问一答里品出些别的味道来,极为聪明的没有插话,等两人说完,杨泰清默默递上这趟进宫要送的奏疏。   萧毓岚接过翻开看几眼,扫到一个名字时候,目光几不可见顿了下。   洛闻歌察觉到,却无法得知萧毓岚看见的到底是谁。   萧毓岚合上奏疏:“准备准备殿试,让朕见见这些人。”   “是,这接下来的诸多事宜,老夫想交给洛少卿与闻侍郎处理。”杨泰清说。   这是在培养洛闻歌的办事能力,也为他往后进内阁奠定基础,是个聪明人都不会拒绝。   更何况萧毓岚心早就偏在洛闻歌身上,有这等好机会,乐得其见。   洛闻歌自己则有些担心:“陛下和阁老认为我能做好吗?”   “你只管做,哪里不明白的问老夫,老夫会逐一教你。”杨泰清很看好洛闻歌,哪怕他是洛曜教养长大的,也不耽误杨泰清想培养。   萧毓岚简单直白多了:“你有这个能力。”   洛闻歌便没有推拒理由,这殿试及一系列事情就怎么定下。   说完这件事,杨泰清自认功成身退,留下洛闻歌继续与萧毓岚探讨其他事宜。   养心殿里,只有萧毓岚和洛闻歌两人,逍遥自在。   洛闻歌还记得进养心殿前看见的那幕,问:“你有没有觉得乌托雅很信任闻天冢?”   萧毓岚在看别处递过来的消息,一心二用:“不单信任,该说她听从闻天冢的话,许多时候都不违背闻天冢的意思。”   “还真是奇怪,两人这是初次相识吧?谈不上青梅竹马,更别说半道缘分,乌托雅那么心高气傲一个人,怎么会听闻天冢的话?”洛闻歌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真要个解释,那只有……“该不会乌托雅看上闻天冢了?”   萧毓岚抬头:“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俩相处给我的感觉是这样,很像是男女之情。”洛闻歌诚恳发言。   萧毓岚并不认同:“闻天冢不会喜欢乌托雅。”   “为什么?”洛闻歌不解问。   萧毓岚看他一眼:“闻天冢是断袖。”   洛闻歌目瞪口呆,喃喃道:“这未免太儿戏了。”   萧毓岚习以为常:“洛洛,朕记得他曾对你诉衷肠。” 第90章   洛闻歌举起双手表示清白:“我怎么不记得跟他有过这段?陛下不能凭空捏造, 我心向着谁, 这难道还用得着说太清楚吗?”   萧毓岚瞥他一眼:“朕不过随口说一句,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洛闻歌心想, 我不紧张,说不定在你心里这就成了默认,到时遭罪的还是我。   宁愿表现得有些像急不可耐, 都不想看起来像是默认。   “这些年也没听说闻天冢身边有过人。”洛闻歌说。   萧毓岚捻着根笔,不知道在想什么,说话听着轻飘的紧:“他顾及身份, 不会乱来。”   知道闻天冢的真实性取向,反倒提醒洛闻歌一件事, 那就是当年反派和闻天冢闹翻的真正原因。   总不能真因为闻天冢向反派表明心迹, 遭到拒绝,两人再也无法相安无事做朋友, 闻天冢绷不住脸皮, 又想报复反派,故而转投沈爵门下。   说起来倒也在情理之中, 洛闻歌依旧觉得哪里怪怪的。   “陛下如今还觉得闻天冢可用吗?”他问。   就眼前情况来看, 闻天冢办事无可挑剔, 没动小手脚, 算得上安分守己, 但不能忽略他曾是沈党。   沈党溃败, 被萧毓岚肃清, 留有为数不多的便有闻天冢, 他若是聪明,这时就会按兵不动。   按兵太久,总会动弹的。   洛闻歌是想直接断绝沈党崛起的可能,或许那时沈党就该被叫做闻党。   萧毓岚道:“再看看。”   洛闻歌记不清这是他们第几次探讨闻天冢的事,似乎次次萧毓岚都有意留余地。   “陛下想看他身上的什么?”   “一种契机。”   是什么契机,洛闻歌没再追问下去,那闻天冢此人是否真有萧毓岚说的,具备那种契机的属性呢?   洛闻歌拭目以待。   安排殿试的事情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洛闻歌新手上任,许多细节地方还需要多请教杨泰清,一时间他便忙起来,从大理寺到内阁,转到平和殿,有时还要跑礼部,和闻天冢确认流程。   这是闻天冢回城至今,洛闻歌初次和对方有较多接触,抛开身份不明,目的不明朗外,闻天冢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恰到好处的礼貌和提议,能让两人合作的更愉快。   如此忙了三天,殿试确定下来,在礼部和闻天冢敲定诸多事宜的洛闻歌放下心里一块大石头。   闻天冢端了盏茶递过去:“这几日洛少卿辛苦了。”   洛闻歌喝了口茶润嗓子:“哪里,闻侍郎也很辛苦,每日还要推掉公事等我,真让洛某过意不去。”   “要真过意不去,便来讨杯喜酒喝。”闻天冢说。   “闻姑娘的好日子定了?”洛闻歌自那日帮闻天冢说服过闻依依,就没再关注这姑娘的消息,这时听见,不免要多问几句,怎么说嫁得那位还有点解释不了的嫌疑呢。   闻天冢脸上露出星点笑意,像是很开心:“嗯,下月初八,将她送出阁,我这心也就稳定差不多了。”   洛闻歌也跟着开心:“闻侍郎若是不嫌弃,到时洛某是要讨杯酒喝的。”   “怎么会?洛少卿能来,那是闻某荣幸,到时自会将请柬送上门,洛少卿别食言啊。”闻天冢弯弯唇角,眼神温柔地看着他说。   洛闻歌转开视线,装作没看见:“一定到。”   说着他将东西收起来,打算回大理寺。   将将起身,闻天冢忽然说:“闻歌,你觉得乌托雅怎么样?”   洛闻歌动作没停,神色倒是有些诧异:“闻侍郎这话何意?”   “洛少卿该听陛下说了乌托雅公主要联姻的事。”闻天冢说,“公主说君主是让她嫁给陛下,没想到陛下对先皇后情深义重,不肯在先皇后尸骨未寒时另娶新欢,遂婉言拒绝了。”   那日是听萧毓岚提起过一下,洛闻歌就不明白闻天冢这会儿说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乌托雅说看上闻天冢了?   洛闻歌压根没往自己身上想,原因很简单,乌托雅在宴席上说是他亲姐姐的传闻还在城内广为流传,这时要传出乌托雅看上他的消息,那三观要裂开了。   他不算特别明白,问:“那公主打算如何?”   “她想陛下不肯娶她,那就嫁给朝内重臣,我朝这么多青年才俊,她觉得嫁给谁都可。”闻天冢说这话的时候,视线着重放在他身上,让人生出些不祥。   洛闻歌说话做事鲜少有踌躇,这时却放不开了:“闻侍郎是想说……?”   或许是他脸上担忧之色太重,像是天要塌下来了,不知戳中闻天冢哪里笑点,让对方再度露出笑意:“她看上了都察院左都御史谢温轩。”   完了。   洛闻歌想,这不是他家房子塌了,是谢温轩地震了啊。这要让慕容郁知道,还不得手持利刃去捅了乌托雅。   乌托雅这是想干什么,好端端怎么瞄上谢温轩了。   可千万别说因为爱情,乌托雅眼里不存在这玩意儿。   洛闻歌百思不得其解:“公主亲口和你说的?”   闻天冢颔首,温声道:“应当已经和陛下说过,不知结果如何。”   结果必定好不到哪里去。   萧毓岚明确说过,不会让乌托雅嫁入宁朝,哪怕是个寻常老百姓,她也嫁不成。   说是这么说,要怎么拒绝还真是门艺术,这会儿谢温轩和慕容郁应该也知道,洛闻歌光是想想,都觉得这会儿天是真的要塌了。   “闻侍郎,公主她究竟是怎么看上谢温轩的?”洛闻歌费劲问。   闻天冢神色复杂一瞬,似难以启齿,斟酌措辞好半天道:“实不相瞒,她最先问的是我,因我不近女色,她明白后便将目光放到他人身上,挑来拣去觉得谢温轩更适合。”   感情这还不是看上了,是跟挑大白菜似的,觉得这个好吃就留下的。   那谢温轩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乌托雅盯上。   洛闻歌心情复杂:“那她还真是挺棒棒的。”   “以谢大人的性子,公主未必讨得到好处。”闻天冢说。   洛闻歌摇头:“这不是讨不讨好处的问题,纯粹恶心人,换做是我,知道她这么做,怕是要不顾教养,破口大骂了。”   闻天冢与他有相同感触:“你碰见谢大人,提醒他小心,乌托雅来自北疆。”   这个来自北疆是何意思,两人心知肚明。   洛闻歌比了个‘谢了’的手势,抱着东西转身离去那刻,笑意冷了下来,眸光微沉。   乌托雅刚消停几天,这又开始作妖了,难不成真为在宁朝站稳脚跟,愿意舍身相博吗?   看来先前给老君主煽风点火的还不够烈,要再加把火了。   他刚到大理寺门口,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被不知何时蹲守的慕容郁抓住了。   对方拖着他往马车方向走:“你别当值了,快陪我去喝一杯。”   洛闻歌被扯得文书都抱不住,伸长手递过去给蒋霖:“你这是怎么了?”   “等到酒楼再说,你先跟我走。”慕容郁一脸阴郁。   洛闻歌无奈笑笑,回头对亦布亦随的蒋霖道:“你先将东西交给评事史,再来安丰酒楼寻我。”   慕容郁拉着他的胳膊上了马车,一屁股坐下,满脸不高兴。   洛闻歌挑了个地方坐下,看眼心情极度不佳的慕容郁,悠悠道:“是不是某人被公主看上了,你感觉所有物遭到觊觎,心里不痛快呢?”   “洛兄,这时候你就别奚落我了。”慕容郁愤愤道,“今日我与谢温轩进宫,本意是说说封地情况,谁知正巧碰上那个北疆公主在,她看见谢温轩,眼睛跟发光似的。”   洛闻歌笑了下:“然后呢?”   “然后说正事她也不走,就在旁边盯着谢温轩看,我真是看不下去了,恨不得将人给藏起来,当着陛下的面,我不好擅作主张,没想到正事说完,她就对陛下说,看上了谢温轩,求赐婚。”慕容郁越说越生气,脸颊鼓鼓地,感觉要被气成了河豚。   乌托雅的胆子真大,明目张胆说要赐婚,也不问问谢温轩的意思。   洛闻歌听得只想笑:“那谢温轩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慕容郁揉了把脸,略有些沮丧,“没表现出拒绝的样子,甚至多看了乌托雅几眼。”   洛闻歌忍笑:“也许就是想看看公主到底长什么样。”   “能看见个鬼,她戴着围帽,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慕容郁没好气道。   越说这事儿越觉得憋屈,慕容郁狠狠甩开腰间玉坠:“最让我生气的是他出了养心殿到宫门口,都没想着和我解释,为什么没明言拒绝乌托雅,好像真有联姻的心,我真是……”   “他没拒绝也没答应,许是在等陛下帮他做主呢?当时陛下在场,他要直接说了,不算特别好。”洛闻歌觉得谢温轩不是优柔寡断的人,那对方没表明态度,应当是有别的准备。   当然,在做别的计划前,也该先安抚好这位慕容大人,瞧瞧人气的。   洛闻歌轻声安慰:“他有他的理由,你该多等等。”   “等不了。”慕容郁说,“我需要发泄下我的情绪,他要真想娶乌托雅,我就摘了他的下半生性.福!”   这恶狠狠的语气威胁让洛闻歌莫名的□□一凉,这话对男人杀伤力太大了,让洛闻歌都有点怕。   “你别激动,谢大人那么做,肯定有他的苦衷。”洛闻歌说。   慕容郁神色不虞:“我不管他有什么苦衷,只要敢点头答应娶乌托雅,我说到做到。”   洛闻歌在心里为谢温轩祈祷,兄弟你还是自求多福吧,我是救不了你了。   “我陪你喝酒可以,但咱们先说好,不能酗酒,酩酊大醉的我还不好将你送回家。”洛闻歌严肃道,“再者,酗酒伤身,借酒浇愁更是。”   慕容郁冷笑:“你觉得我是那种会为情买醉的男人?”   洛闻歌没说话,表情说明一切。   慕容郁嗤笑:“我绝对不是,你放心好了。”   夜幕降临后的安丰酒楼包间里,洛闻歌静静看着两颊酡红,已然醉到神志不清的慕容郁,只想问问打脸吗?   眼前有个小醉鬼,洛闻歌想弄走也无能为力,喝醉后的人最不受控制。   洛闻歌也不太想亲自将慕容郁送回家,他扭头看蒋霖:“快去将谢大人找过来,就说他家醋缸子醉了。”   蒋霖领命走了,留下洛闻歌继续看着小酒鬼。   让洛闻歌没想到的是蒋霖去得快,回来也快,他觉得自己只喝了几口茶,蒋霖就将谢温轩带来了。   “你这是在半路遇上谢大人了?”洛闻歌看着谢温轩。   蒋霖说:“他就在楼下。”   洛闻歌看眼里只有慕容郁的谢温轩:“来都来了,怎么不上来?”   “他没喝醉看见我会生气。”谢温轩淡淡道。   这还知道呢,洛闻歌都佩服谢温轩:“你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宁愿让人气着也不解释啊?”   谢温轩避而不谈,只道:“下去吧,有人在等你。”   能跟谢温轩来,又在等他的,这人是谁太容易猜了。   洛闻歌施施然起身,走之前对谢温轩说:“好好照顾,最好还是解释一下,他今日气得不轻。”   谢温轩轻声应下。   将慕容郁交给谢温轩,洛闻歌放心得很,快步下楼去找等他的人。   等在安丰酒楼门口的是洛府马车,驾车的是洛安,看见这些,洛闻歌都想夸萧毓岚,这是做戏做全套了呢。   他上车撩开帘子钻进去,马车即可掉头回洛府。   马车里面的人一把抱住他,低声问:“喝酒了?”   洛闻歌笑了笑:“我倒是想,可惜慕容郁没给我找个机会,好几壶酒都是他自斟自酌喝完,弄得我在旁边干巴巴看着。”   “朕记得你酒量不错。”萧毓岚靠在车壁上,手揽着他的腰,懒慢问,“梅花缕也能喝上不少。”   “想让我喝醉?”洛闻歌问。   萧毓岚不掩藏自己有这方面心思,笑道:“想看看喝醉的你什么样子。”   洛闻歌抓着萧毓岚的手握住:“还是别想了,你对乌托雅看上谢温轩一事怎么看?”   “病急乱投医罢了。”萧毓岚想到当时谢温轩的神态,唇角挑起抹讥讽的笑,“乌托雅看轻了谢温轩,他不拒绝是在配合朕,让朕再得几日时间。”   “殿试那晚的宴席?”洛闻歌想了一会,便想到这上面,“乌托雅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这宴席未必会在。”   萧毓岚笑道:“不见得,她会来的。”   洛闻歌纳闷了:“你怎么说的那么肯定?”   萧毓岚眉梢轻扬稍显轻佻:“朕会让闻天冢出面去说。”   以闻天冢和乌托雅间微妙关系来说,必定马到成功,那乌托雅就肯定会露面。   洛闻歌觉得这么好的机会不搞事情,有点对不起萧毓岚苦心安排,他正愁没机会将乌托雅真面目揭穿于世人面前,这不就是个好机会?   就韩执回禀消息来看,乌托雅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再将脸变得和他一模一样,那这出戏就该由他来唱。   乌托雅要认亲,说是他亲姐姐是吗?   他就给这公主个证实机会,一家人就得长得差不多。   “你还想放谁过来?”洛闻歌又问。   萧毓岚懒懒道:“吉布哈和元明琅也该出来见见光,藏太久容易积灰。”   若是洛闻歌没记错的话,老君主那边的文书昨日回到萧毓岚手里了,里面写了什么,除萧毓岚外无人得知,甚至连他都不知道。   而萧毓岚这手安排,给了洛闻歌一种古怪错觉,要出大事。   “我听杨阁老说,封地那边联名上奏,要陛下别同意北疆议和,他们人心肮脏,在封地四处点火,惹得人心动荡不安。”洛闻歌说,这是萧毓岚先前布局开始发挥作用了,火势如愿往北疆烧。   不知这消息若传到老君主耳中,会引起怎样的结果。   “越是这样越是要沉住气,刚被削藩的藩王们正上火呢,又摊上上门搞事情的北疆,气愤之下更加支持征战,骤时就算北疆准备充分,也会有所忌惮。”萧毓岚的计划环环相扣,是想一鼓作气解决掉内忧外患。   洛闻歌还有个担心地方:“淳王那边有天命阁,怕是不好催动。”   “样子也要装装,朕要没猜错,他肯定想借着朕与北疆打得难舍难分时候,再来手釜底抽薪,让朕死在战场上。”萧毓岚温声道。   洛闻歌被说得心惊肉跳:“如此说来,不妨先解决掉淳王。”   萧毓岚抬手捏捏他的脸:“嗯,你说得对,朕就借用沈爵名义给他下套,将人一锅端了。”   洛闻歌一直以为萧毓岚留着沈爵是看在对方为朝贡献多年份上,没想到真正用意是在这,他真想知道萧毓岚背着他到底谋划了多大一张网。   “是不是淳安那边已被大军包围了?”他问,“为防止淳王跑路。”   “飞不出朕的手掌心,朕不会给他捅刀子的机会。”萧毓岚明显感觉到马车慢下来,应当是要到洛府。   先前让洛安驾车时候,萧毓岚说过要回去,先走趟后门,让自己下去。   算算时辰差不多了,萧毓岚拍拍洛闻歌的后腰:“朕先下去,房间等你。”   洛闻歌往旁边挪挪,心里还在想解决淳王的事儿。   当晚两人就乌托雅及淳王的事儿再次聊半天,解决洛闻歌很多疑点。   次日在大理寺当值的洛闻歌,近中午时候,见到了院使身边的小药童。   这小孩儿有段时间没见过他,情绪明显激动,连跑带跳的:“洛哥哥。”   洛闻歌为防止小孩儿摔倒,弯腰接了一把:“你怎么过来了?”   他看眼小孩儿身后,便见到不远处溜达过来臭着脸的慕容郁,这位心情被昨晚借酒浇愁后,看起来依旧不太好,眉宇间透着些许暴躁,有种逮谁咬谁的凶狠感。   要这么看,很可能谢温轩并未解释什么,说不定还嘴笨说了让慕容郁更炸裂的话。   对上这种易燃易炸裂物种,洛闻歌小心翼翼地:“慕容兄。”   “洛兄,昨夜你见到谢温轩,他有说什么吗?”慕容郁压着脾气问。   洛闻歌谨慎回答:“没有,基本不搭理我。”   不知是不是洛闻歌错觉,说出这句话,慕容郁的脸色居然好看了起来。   他什么也不知道,更不敢冒然发问,继而保持沉默。   慕容郁指指抱着他大腿的小孩儿:“他来帮外公传话,我不放心跟着来。”   洛闻歌一听就明白了:“要我去太医院吗?”   小孩儿一个劲点头,奶声奶气道:“老师研制出了洛哥哥想要的东西。”   他最想要的就是幽情蛊的解蛊办法,那日韩执去驿馆办事,顺回来乌托雅藏起来的宝贝。   听说那宝贝服下,会让人完全变成傀儡,平时看不出来,但会毫无意识听从主人命令,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主人没控制时候,看起来又像个正常人,总之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他身中幽情蛊的事情没跟韩执说过,身边人也几乎无人知晓,但韩执误打误撞带回幽情蛊的另一只。   遗憾的是那只蛊虫离开乌托雅不到半盏茶便死了,失去意义。   好在洛闻歌一心在等院使的结果,这会儿难免高兴:“太好了,走,去太医院。”   慕容郁看一大一小兴高采烈往外走,皱眉跟上,嘀嘀咕咕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太医院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进门能闻到扑鼻药草香。   洛闻歌路上跟慕容郁聊了殿试那日的宴席,顺带安抚下对方暴躁情绪。   他心情好,整个人跟发着光似的,笑容灿烂到慕容郁不敢多看。   慕容郁道:“你这样还真是少见,外公是研究出了旷世神药吗?”   洛闻歌淡笑不语,那边刚迈出来一只脚的院使听见这话,不太高兴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想外公就过来了啊。”慕容郁面不改色说谎。   院使翻了个白眼:“是不是又跟谢温轩吵架了?和你说过多少次,谢温轩那人不善言辞,你想要什么说明白,师兄弟间有什么不好开口的?还非要和人家吵吵闹闹,多大个人了。”   慕容郁被说得脸上挂不住,往洛闻歌身后躲:“不是说研究出洛兄想要的东西了吗?你不和他说,怎么抓着我骂啊?”   “还不是你不争气?”院使没好气道,看向洛闻歌时候,脸比翻书还快,笑得乐开花,“来,和你里面说。”   洛闻歌也等不及要知道解蛊办法,疾步过去,跟着院使进了屋。   慕容郁望着两人和谐慈爱的画面,半晌低头看小药童:“你老师他是不是分不清究竟谁是他亲外孙?”   “慕容哥哥没有洛哥哥好看,老师喜欢好看的人。”小药童一下子戳穿了慕容郁的心。   慕容郁捂着心口,脚步虚浮往屋里走:“我真是这世间最惨的男人,受伤的总是我。”   屋内。   洛闻歌接过院使递过来的紫瓶子:“这个药丸能解?”   “这是能逼出它的药,真要解蛊,还得沿用老一辈留下的办法。”院使说。   “什么?”洛闻歌问,心里隐约猜到部分,脑海浮现出偶像电视剧上出现过的画面,要有人换血之类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院使不明好端端他怎么跟很冷似的,关切问:“这屋里不暖和?”   洛闻歌否认道:“不是,您老继续说。”   “这是我针对你身体里蛊虫研制出的药,里面有三颗,分为三种不同阶段服用,若是能熬到第三个阶段,将蛊虫逼到指尖,再以金器划破,将其捉出来,那便结束,逼出蛊虫过程很痛苦,你需有很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尝试。”院使说。   还好不是他所想的那种,只要不是一命换一命,对他而言,都是能接受的。   洛闻歌凝视手中药瓶:“没事的,为了解蛊我能忍。”   “老头子听说北疆公主来城好几日,你可有跟她接触过?”院使称不上太了解北疆人,也知道对方不会平白无故送个公主过来,猜测此女可能是炼制幽情蛊之人。   洛闻歌放下药瓶答:“接触了,她的幽情蛊死了。”   院使并不意外:“她长了张和你一样的脸?老头子觉得那是个诡计。”   这刚闭关出来就听见这么多消息,洛闻歌对院使刮目相待:“您老消息很灵通啊。”   “出去溜达一圈,基本想知道的都能听到,乌托雅的脸是不是被你毁了?老百姓都在谈论她出门戴围帽,不敢露真面目的事情。”院使点点洛闻歌,“你小子就看不惯她那张脸。”   洛闻歌耸肩:“她偷别人脸还能有礼了?”   这边话音刚落下,那边慕容郁伸头进来:“你做事该做绝,脸都毁了,应该挑个机会让老百姓看清她的脸。”   院使虎着脸:“你偷听?”   慕容郁赶紧说:“没有,就听见这一句。”   洛闻歌无所谓让慕容郁知道中蛊的事儿,事到如今也有解蛊办法,不必担心太多。   反观院使则厉声道:“今日你听见的都要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准说,知道吗?”   慕容郁见状点头,心里知道洛闻歌中蛊乃是大事,确实不适合让太多人知道,保密是人之常情,能理解。   “你师兄谢温轩也不能说。”院使又补了一句。   慕容郁不乐意了:“外公你怎么老觉得我会和他说秘密?”   院使冷笑一声,像是颇为不屑:“你自己心里清楚,多少话对着他不用问就说了?”   慕容郁闷声不吭,没脸反驳。   洛闻歌出来打圆场:“没关系,这药先留在院使这边。”   院使闻言疑惑问:“你不打算这两日将蛊给解了?”   这两日有个很重要的事要办,那就是殿试及当晚的宴席,上面会发生什么,无人能预测,在事情解决前,洛闻歌得确保自己有个很好状态。   听院使说的那些,让他知道若是这会儿决定解蛊,那后续修养得跟上。   他想先解决掉乌托雅的问题,那是迫在眉睫,蛊虫这东西,早一天晚一天并无大碍。   心里这般想着,回答院使时候只说:“这几日要忙。”   “有什么是比你身体还重要的。”院使问,“该不会老头子不在这些日子,你又开始殚精竭虑的谋划?”   洛闻歌摸摸鼻子,感觉特别心虚:“我这也是无奈之举。”   院使了然:“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很忙,那就听你的,老头子最多给你十天。十天后,不管你说什么,都得来太医院老老实实解蛊,明白吗?”   洛闻歌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本就是推到后面,真解决那些危机,那肯定是回头解决身体问题。   “我明白。”   “外公放心,到时候他不来,我也会将他绑过来,身体要紧。”慕容郁再次插上话。   这次院使没瞪眼,也没呵斥慕容郁:“你能帮他记着更好。”   院使只想着试着解蛊,谁能帮忙抓到洛闻歌,那都无所谓。   这件重要事交代完毕,院使有心情说笑:“不知那北疆公主蛊术如何,让老头子很想碰碰。”   “外公想见见乌托雅?”慕容郁问。   院使对这方面的高手确实有见面的欲望,转头看慕容郁:“你要帮老头子引荐引荐?”   “巧了。”慕容郁眉眼带笑道,“乌托雅说她水土不服,在城好几天都不舒服,外公医术高超,帮她诊治诊治不是刚好吗?”   洛闻歌记得乌托雅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就是用的这套说辞,那要是院使去给她请脉,不等于露馅了吗?   洛闻歌看眼专心致志要坑乌托雅的慕容郁,忍着不笑,能在刑部当差的,心思果然也不简单。   院使怀疑地看着慕容郁:“信你一次,看看能不能碰上人。”   慕容郁终于笑了,想到将要拆穿乌托雅后面的各种画面,慕容郁光是想想就舒服。   “外公到时候可要实话实话,公主不远万里而来,不能因我们招待不周,落下诟病。”   院使没好气道:“知道了,罗里吧嗦。”   慕容郁高兴得不行,有心情跟洛闻歌说笑了:“咱们该走了吧?”   洛闻歌点头,对院使说:“麻烦你了。”   院使摆摆手,实话说这都是分内之事,得一句谢谢,那都是别人客气,院使领情。   这日都没到晚上,洛闻歌就听说院使去驿馆给乌托雅请脉的事儿。   他边吃饭边听洛安鹦鹉学舌似的,转演乌托雅和院使在驿馆的情况,跟亲眼所见一样。   “公主刚开始不想让院使把脉,说水土不服引起不适,别人碰一下就难受,要是院使把脉,公主觉得自己会疯。”洛安捏着兰花指,学着小姑娘的样子。   “老头子不把个脉,怎么知道公主水土不服到底怎么回事呢?”洛安这边又学了院使。   “本公主说不想把脉就不想,水土不服这东西也不是吃药就能吃好,还得慢慢熬。”   “老头子以为公主不让把脉,这本身就是个奇怪的点,公主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院使在说什么呢?本公主行得正坐得端!”   “那就让老头子看看,我是受陛下之命过来,若是空手而归,陛下该责罚我,公主也会白受不喜,听说公主看上了谢大人,在谢大人心里,陛下之命最为重要。”   洛安学到这里,刻意停顿下来,看着洛闻歌:“公子想知道最后谁妥协了吗?”   “乌托雅,她让院使把脉了。”洛闻歌喝了口汤,慢悠悠道。   洛安皱了皱鼻子:“公子在回来的路上听到人说了吧?”   洛闻歌说:“没有,你不能因为我猜到就说我听说了,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在宁朝地盘上,她一个异国公主太过于强势,会让人想动手的,乌托雅不是傻子,知道可以适当耍性子,但不能太过火,而向院使低头不过是时间问题。”   洛安听得瞠目结舌,逻辑清晰的男人就是如此自信,和这种人聊八卦最没有意思,往往下句话就会被猜到。   “公子猜到最后结果了吗?”   洛闻歌摇头:“这个真不好猜,不过值得你们津津乐道的,应当很有意思。”   洛安又有了聊天的心思:“院使说乌托雅身体没事,说是水土不服,应当是错觉,公主当时就炸了,跟院使大吵一架,这事儿传到外面,那老百姓当场就要一起去骂公主,院使在城内民声厚望,每临秋日都会在外面摆摊子无偿看病,很得民心。”   有这个前提在,乌托雅得被骂死。   不过在驿馆里面发生的事,是怎么传到外面的?   洛闻歌很难不怀疑有人想搞事情,这一下就想到了慕容郁,他问:“都从哪听说的?”   “听说是奉茶的小丫头传出来的,但天知道驿馆里面奉茶的,都是公主从北疆带过来的人,所以,这到底是谁传出来的,没人能知道,也没人在意,对不对?有热闹听听就好。”洛安将外面传闻转述,顺便也表明自己的态度。   洛闻歌吃得差不多,看还想继续表演的洛安,他笑了笑:“你还想说什么?再说说。”   洛安不好意思挠挠头:“是这样的,城内人都在给公主压力,感觉公主接下来要待不下去的话,是不是对公子计划不利?况且公主看上谢大人的事儿也被老百姓知道,一时间城内都在说公主想美梦,谢大人是我国栋梁,不能被异国人惦记上。舆论影响过高,需要压压吗?”   “那你的意思是如若影响计划,就让临江楼帮个忙?”洛闻歌听懂洛安的话,其实舆论越大越好,对他们更有利,“不用,随他们高兴就行。”   洛安懂了。   “没别的要说吧?”洛闻歌问。   洛安嘿嘿直笑:“没了,公子早些休息,我先下去了。”   洛闻歌也跟着站起来,吃饱喝足就该睡觉:“明日帮我去德济堂再给韩执捎句话。”   洛安扭头:“公子请说。”   “查北疆王室那位没露过面的新君主,我要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随着乌托雅及封地各处情况推进,他对知道北疆那边情况更迫切了,想弄清楚那边局势,也想知道怎么下手更好。   距离太远,想得到最新消息几乎不可能,那便先弄清楚对方情况好了。   洛安顺着这话想到另一个点:“天命阁那边还要继续追查吗?”   “着重查阁主,势力遍布哪里就看你们有没有能力查清楚,查到就拔掉。”洛闻歌对天命阁没好感,能有机会除掉必定不会让其继续祸害人间。   洛安大概知道他的想法,对此将坚定不移的执行。   洛闻歌本对风言风语不太感冒,以为乌托雅和院使这事儿也就一阵风,没料到第二日去大理寺路上,听见成群结队的老百姓都在讨论,字里行间满是对乌托雅的不满。   难道说在这一夜里还发生他不知道的事?   早上用膳时候,蒋霖说消息也并未提到这些,他放慢脚步,打算多听两耳朵。   蒋霖不明所以跟着放慢脚步,倒没问为什么,很是警惕看四周。   这种人山人海的地方最容易出事,蒋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保护洛闻歌。   洛闻歌耳边很是嘈杂,有些人愣是仗着大嗓门让人听得清楚。   “她一个异国小女子,在我们长乐城如此狂妄,不将谁放在眼里?院使那么好的人,她凭什么那么质疑别人?”   “就是就是,更过分的是想嫁给谢大人,那也是她能肖想的人吗?每日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不是说她和洛公子长得一样吗?那自然也不算差,多好看一张脸啊。”   “你还不知道呢?她那张脸是假的,用了奇奇怪怪的办法,硬是把自己的脸变成别人那张脸,现在不敢随便出来走,都是那张脸没了喔。”   “这你怎么知道的?我都没听说,她要真偷用洛公子的脸,那也太过分了,不是故意来祸害人的?”   “就说啊,要脸是假的,那当时宴席上说是洛公子亲姐姐,不就是在说笑吗?她要说笑至于开这种让人追着洛公子骂的玩笑?”   “你这么一说就有问题了……”   ……   距离远了,洛闻歌便听不见了。   他在想乌托雅脸是假的这个消息怎么流露出去的,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乌托雅不好的局势将越发恶劣,在这边混不下去的话,乌托雅自己不想走也得被迫走了。   “蒋霖,你说乌托雅这时会怎么做?”   蒋霖不是乌托雅,也不了解人,只能凭借感觉回答:“俗话说物极必反,那被逼到这境界,她会谋划场更大阴谋。”   洛闻歌笑了:“说得对,她应该很想要个爆发机会,那眼下还真有个。”   便是殿试庆贺宴。 第91章   殿试在皇帝心里都是件很重要的事, 毕竟是能扩展人才的好机会。   到萧毓岚这里,虽很受重视, 但碰上乌托雅在, 这事儿就得往后推推。   殿试这日满朝文武百官都在,中举的考生进平和殿,神色各异,相比较之下, 越是冷静的人越是容易让人刮目相待。   洛闻歌对萧毓岚考问春闱文章写最好的三位不感兴趣,满脑子都在想晚上宴席的事儿。   等神游一圈再看平和殿里面的情况, 发现萧毓岚都回到龙椅上,那边李公公已经开始宣读状元、榜眼、探花,连这三人的职位安排都一并宣读出来,看得出来萧毓岚早就思考过这三人去向。   接下来就是考验李公公肺活量的时候,一连串的人名及职位安排。   洛闻歌仔细听了下,不难从中听到熟悉的位置,那有些是沈党和徐党所在地方,也就是说萧毓岚借用春闱考生, 再次肃清朝堂, 势必将里面不干净人清掉, 确保上下一心, 不再有被动小手脚的可能。   早朝平静无波的度过, 有想法的人都在等晚上宴席。   散朝时候, 洛闻歌三人习惯性走在一起, 没去管身前身后横插着的兴高采烈考生们, 闲散般聊天。   “乌托雅这两天安分不少,门都不敢出了。”慕容郁说。   谢温轩不发表任何看法,心里无比清楚知道乌托雅是怎么落到这地步的。   洛闻歌畅所欲言:“晚上你就能见到她。”   慕容郁冷笑:“晚上是陛下宴请考生的好时候,她过来想做什么?”   “她想做什么我不知道,我想问问你想不想做什么。”洛闻歌笑道。   慕容郁眼眸微转,看出了点搞事情的味道,恐怕这大半天功夫都将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等晚上宴席的大爆发。   “你是不是给人挖了坑?”慕容郁问。   洛闻歌笑道:“我就不能看别人作妖,再挑个时机将人办了吗?”   “你是那种人吗?等到别人给机会。我觉得乌托雅在给你机会前,就会被你找机会弄死了。”慕容郁说,最近和他相处太多,都摸清楚他的性子。   看起来像个漂亮精致的花瓶,实则一肚子坏水,只要盯上个人,甭管是谁,都会被弄下来。   慕容郁太懂了:“今日这殿试不是重点,晚上宴席绝对精彩,我都迫不及待了。”   洛闻歌轻笑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别解释了,我都懂。”慕容郁挤眼道。   洛闻歌真想问你懂什么了,不过看在慕容郁在针对乌托雅的事上贡献颇多的份上,他也就不问了。   三人容貌出色,官职也不低,走在一起很容易引起新任官员的注意,走在前后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洛闻歌感觉身边总有人看自己,低声问:“我是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你长得好看,他们多看你几眼也很正常。”慕容郁说。   洛闻歌觉得不是这样的,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   谢温轩直截了当:“你是陛下眼前红人,我与慕容郁走在你身边,很容易被认成是蹭关系。”   “这话说的,谢大人,你良心不会痛吗?论在陛下心里重要程度,你也不差。”洛闻歌没说胡话,谢温轩及慕容郁在和他办案的日子里,实力有目共睹,而且萧毓岚对两人宽容度也很高。   朝内谁人不知洛闻歌假死期间,谢温轩和慕容郁雷厉风行办下徐应屏和沈爵,这两位权倾朝野多年,哪是轻易能动摇的?   若不是有萧毓岚暗自授意,他们哪敢那么做?操作不好就会被反摆一道。   这些种种都被人看在眼里,弄得老百姓知道谢温轩和慕容郁如今也有和洛闻歌争夺红人的一席之位。   这是别人眼里的事实,谢温轩比谁都清楚,他们与洛闻歌在萧毓岚心里的地位悬殊,那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谢温轩淡声道:“洛大人慎言。”   洛闻歌笑笑,不再多话。   而走在三人前后的新任官员本有许多想搭话的,见三人不再说话,又不好冒然上前,只能一路遗憾又兴奋到宫门口,眼睁睁看着三人各自上马车,渐行渐远。   半下午的时候,蒋霖行色匆匆进来,看见洛闻歌在跟人谈公事,只好站在旁边等着。   洛闻歌交代完几点,待人走后,看眼蒋霖:“急慌急忙的,出什么事了?”   蒋霖低声道:“韩护法说有要事禀告公子,还请公子去趟德济堂。”   洛闻歌闻言便想到北疆王室,能让韩执称之为要事的,恐怕就是前两日他让查的那位新君主。   应当是有特别大的进展,韩执才会在这紧要关头要见他。   想到这里,洛闻歌坐不住了:“走。”   如他所料,韩韩执确实有大进展。   韩执:“密探查到六年前新君主就秘密离开北疆王室,隐姓埋名四处游历,去向成谜,而留在王室的则是个傀儡,那位新君主深藏不漏,但北疆一旦出现动荡,她都会及时给出决策,以此营照出她在的假象,由此可见新君主时刻关注北疆动向,也知晓我朝情况。”   洛闻歌被打个措手不及,深以为这时才想起来查新君主为时已晚,莫名直觉让他问:“楼内也没找到新君主在哪里?”   韩执惭愧摇头:“只知道她曾经来过宁朝,游历过我朝不少地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边陲小镇。”   边陲小镇?   他皱眉:“也来过长乐城?”   “是,在长乐城待过一段时日。”韩执说,“她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换张脸,换个身份,让人无法更准确追踪,其实追踪她最后出现在边陲小镇都不能算是准确消息,是以,人到底是在长乐城改头换面继续藏下去,还是在边陲小镇,都不好说。”   也就是说人很可能就在长乐城,甚至女扮男装混进了朝堂。   这非常有可能,从韩执前面说的话不难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新君主消息灵通,处理事情很及时。   若不是身处在个能得到诸多消息的位置上,想做到这些,就得有一套完整组织。   像他身后的临江楼,及淳王手里紧握的天命阁。   但这两者都是江湖组织,想探取到官场机密事情,还得是官场中人,且职位不会太低。   太低就代表天花板很低,那所能知道的消息也很有限。   稍加思索之下,这可供挑选的范围就变小了。   洛闻歌神色冷凝:“有查过朝内谁有可能是吗?”   韩执在有所怀疑时候就彻查过,结果自然一无所获:“他藏的太好,五年来行踪飘忽不定,谨慎小心到给北疆那边的消息都是通过卖情报的递过去。”   抓不到人的感觉让洛闻歌很不好受,他听见韩执话里一个很重要的点:“卖情报?”   “准确来说,他递出去的消息都是天命阁代为转达。”韩执回答。   冥冥之中有条线连上了。   洛闻歌醍醐灌顶般明白天命阁是如何跟北疆搭上关系,又为何能得到乌托雅的帮助,原来是有这层渊源在。   那也就是说淳王早就和北疆新君主有所勾结,事到如今,两方合作关系想必将要破裂,被萧毓岚从中挑拨离间了一手,谁能忍得住不背后捅刀子?   淳王表面来看还是包子似的老好人,背地里指不定怎么旁敲侧击将新君主身份泄露给萧毓岚呢。   这出戏唱到这地步,真正精彩的部分堪堪拉开序幕。   洛闻歌忽然很想见到萧毓岚,想看看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小机灵鬼。   他蓦然笑了下:“韩执,老君主那边怎么样?”   “不太好。”韩执道,“知道乌托雅背着她做下的那些事,当晚险些因怒急攻心就去了。王室神医有一手,硬是将人救了回来。”   就算救回来也是强弩之末,命不久矣。   洛闻歌更想知道那位新君主若是知道这些,会做出怎样抉择。   “还有一事,”韩执说到这,停了下,神色异常凝重,“乌托雅秘密见过吉布哈与元明琅。”   洛闻歌脸色为之一变:“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现在才说?!”   “方才探出来,礼部那边自闻天冢上任后,秘密查过不少次,我们的人被清除大半,剩下几个只能夹起尾巴做人,不敢再明目张胆探消息。”提起这件事,韩执也是一脸意难平,“如今的礼部和先前有着天壤之别,说是固若金汤也不为过。”   洛闻歌原以为经过徐应屏和沈爵的事之后,礼部也会如大理寺及都察院那几个地方一样,被萧毓岚换成自己地方,哪曾想出了这么个纰漏。   总不能沈党所留下的人都在礼部,导致他们团结一致,共同抗衡萧毓岚。   这个念头一出,洛闻歌都要气笑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继续追查新君主到底在哪。”洛闻歌说,“一个女子游历四方,不会无缘无故就失去踪迹,仔细查。”   韩执明白。   离开德济堂,洛闻歌没去大理寺,直接回了洛府。   时辰差不多,该准备准备入宫,今晚的平和殿将有好戏上演,他得多准些准备。   洛荣一早就准备好他要穿的衣衫,连熏香都备好的。   洛闻歌坐在桌边没着急换,脑子里还在想新君主的事,是个女子,来过长乐城,消失在边陲小镇,指不定还和他有过接触。   在他接触过的这些重臣里面,似乎没有符合条件的人。   女扮男装入朝堂是有可行性,但隐藏的再好也有可能被发现,从身高长相到行为举止来说,都与男子有着细微差别。   不过…这些若是不细心留意,是注意不到的。   洛闻歌揉揉眉心,要说女子与男子最有差别的莫过于喉结这一块儿,可他没忘记新君主出生北疆,那边多得是解决这问题的办法。   一头雾水找不到方向的感觉,真让人烦躁。   他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想静静。   也不知过去多久,鼻息间传来熟悉的龙涎香味,太阳穴附近的手被人轻柔取代,更为舒适的按摩随之而来,有人将他从身后圈进怀里,小心地哄着。   “很烦?”萧毓岚轻声问。   洛闻歌依旧闭着眼睛:“嗯,刚知道新君主潜入我朝,很可能还成为你的臣子,关键我查不出是谁,你说有这么个危险在,我能不烦吗?”   萧毓岚动作轻柔,声音还是很轻:“你在担心他会对朕下手?”   “不能说是对你下手,就有这么个危险人物在,睡都睡不安稳。”洛闻歌叹了口气。   萧毓岚偏头亲了他耳朵一下,愣是将他吓得惊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偏头看萧毓岚:“干什么?”   “没事,亲你一下。”萧毓岚温柔笑了下。   洛闻歌揉揉耳朵,有点酥麻:“没事就偷袭我一下,上瘾了么?我在想正事呢。”   萧毓岚下巴搭在他肩膀上,两只手揉着他一只手:“很想知道新君主是谁?”   “那肯定啊。”洛闻歌直言不讳,“知道就会多留意,多留意就会少很多事,岚岚,你这个表情告诉我,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萧毓岚摸摸脸:“朕有表现出来吗?”   洛闻歌半转过身看着萧毓岚:“你早就知道他是谁,不肯告诉我?”   “朕并不确定他是谁,不过今晚就知道了。”萧毓岚笑道,“你别怕。”   洛闻歌觉得萧毓岚理解错了,他不是怕,是担心,对萧毓岚这样,他只能说:“你给我透露点风声,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萧毓岚能理解,这是应该说的,况且这趟来,就是奔着这目的的。   “他不是她。”萧毓岚说着,手指沾上水,在桌上写了个字。   洛闻歌敛眸看过去,上面写着‘他’,那瞬间他明白了许多事。   “洛洛,宴席上千万要多注意,能与谢温轩他们在一起就别单独走。”萧毓岚说。   他在新君主眼里是个不得不除掉的人,如若今晚事情败露,那人肯定在临走前要以绝后患。   洛闻歌轻笑:“你觉得他目标是我?”   萧毓岚不置可否:“总之你要多小心。”   洛闻歌搂住萧毓岚,亲了对方一口:“好。”   夜幕下的长乐城处处透着温馨太平,连往日里看似庄严肃穆的皇城在今夜都有种新生的感觉。   平和殿比以往要热闹许多,三两成群的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热闹非凡,多数都是些新面孔。   洛闻歌等人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待着。   慕容郁东张西望,一看就是在找人,明明谢温轩就在身边,洛闻歌不知道他在找谁。   “哎哎,你这望眼欲穿的,在等谁?”洛闻歌捅捅慕容郁。   慕容郁还是没看见人,意味阑珊收回视线:“还能找谁?我想看看公主来了没有,不是说答应过来吗?”   洛闻歌还以为慕容郁背着谢温轩有了新欢呢,原来是在找乌托雅,他含笑道:“闻侍郎都没来,她怎么好独自过来?你若是见到闻侍郎先进来了,那公主应该很快会过来。”   “真没想到她脸那么大,都被当成过街老鼠了,还有脸来这宴席。”慕容郁小声嘟囔,对乌托雅当着自己面,说看上谢温轩求赐婚的事儿,还怀恨在心呢。   说起乌托雅如今状况,洛闻歌就想起件事,他抓着慕容郁:“她脸被毁的消息是你散播出去的?”   慕容郁一点不慌乱,还装傻起来:“哪有?明明是她自己成天不露脸,惹得人怀疑,跟我半点关系没有。”   他越是这么说,洛闻歌越是猜到事情怎么回事,老实说这并不是大事,左右能更好帮他揭穿乌托雅真面目,他有心逗慕容郁,便道:“居然不是你?我还想说这是哪位神仙帮忙,想好好答谢一番,既然不是你,那我就省了一份礼物钱。”   “你准备了什么礼物谢人啊?”慕容郁眼睛亮起来,急不可耐地问。   “不是送给你的,你也就没必要知道了吧?”洛闻歌说。   慕容郁面露不满:“说说都不行吗?洛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洛闻歌淡笑道:“那给神仙准备的,要是说出来不够惊喜,你不是,你就别问那么多。”   慕容郁太好奇他会准备什么,追问又没有结果,无法之下只好说:“是,我承认是我做的,你快告诉我吧。”   洛闻歌忍笑了会:“准备让你去大理寺牢房一日游,如何?”   慕容郁脸都塌了:“你故意的吧?”   洛闻歌笑出声,那边目睹师弟被坑全过程的谢温轩默默转过脸,人到这份上,再怎么救也没用。   慕容郁看他笑得灿烂,不打算和他算账,刚想再说两句,就见他朝殿门方向轻抬下巴:“你等的人来了。”   慕容郁顺着看过去,正看见带着四个侍女,昂首挺胸进来的乌托雅。   前些日子乌托雅出入总要戴着围帽,几个知情者明白她毁了,感觉今日她就算过来,也得遮遮掩掩,谁知道对方不仅来了,还光明正大的。   看着那张又和自己宛如一样的脸,洛闻歌翘起唇角笑了,有点意思。   慕容郁感官就不一样了,拽着洛闻歌的手很是用力,连带说话都咬上牙:“她的脸怎么又跟你一样了?”   洛闻歌拍拍对方掐他很疼的手:“你先放开点。”   “我有点不平静,这么多人看着,她又长得跟你一样,那外面传闻不攻自破,连带着很容易让人想到其余传闻真假问题。”慕容郁举一反三能力相当出彩,一下子想到那么远。   洛闻歌生怕慕容郁激动起来,将他胳膊掐断了,连忙说:“她不会如愿以偿的,你稍安勿躁,我会让她哑口无言,对我朝退避三舍,从今往后都不敢觊觎你师兄,行了吧?”   慕容郁神色微收,注意力压根没在这上面,奇道:“她过来了,怎么闻天冢没跟着一道来?”   “刚到殿门口,让小太监请走了,估计陛下有事找他吧。”谢温轩插了一嘴。   萧毓岚在这关头找闻天冢,又有怎样的要事?   洛闻歌猜不出来,隐约记得在这场宴席上,吉布哈和元明琅也要过来,也许萧毓岚找闻天冢说的就是这件事。   “她过来了。”慕容郁忽然说。   洛闻歌回过神来就看见乌托雅直直往他们这边走过来,所到之处吸引诸多视线,可谓是万众瞩目。   不少人在看见乌托雅视线所在之处,皆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乌托雅在看洛闻歌和谢温轩,具体要说在看谁,不太好确定。她那双含情桃花眼朦胧不清,眼神闪烁,让人拿不准。   洛闻歌觉得她要过来挑衅,重点不在谢温轩身上,而在他和慕容郁。   乌托雅一到三人面前,先与谢温轩说话:“谢大人,几日不见甚是想念,不知这几日考虑得如何?”   “我私以为公主还是收敛些为妙,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唐突实属不当之举。”谢温轩道,就差直白说,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听出言外之意的乌托雅脸都绿了:“谢大人,本公主的耐心很有限,贵国陛下没拒绝,就说明他默认本公主与你接触,你几次三番拒绝我,可曾想过后果如何?”   谢温轩冷脸不答话。   慕容郁小脾气上来就没那么好说话,直接道:“公主这是打算强买强卖咯?据我所知,当日陛下是让你与他私下解决,可没说默认你两接触。”   “本公主与谢大人说话,何时轮得着你个外人插嘴?再说谢大人并没有说不娶,你着急什么?”乌托雅牙尖嘴利的反驳道。   “你……”慕容郁被气得话都说不利落了,不愧是能替王室出面议和的女子,难缠得让人想痛下杀手。   “公主别生气,谢大人与慕容大人也是为公主声誉着想,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公主也不想嫁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吧?”洛闻歌及时开口和稀泥,免得在宴席开场前先闹得天崩地裂。   乌托雅似很意外他会开腔,笑容有种说不出来得意:“难得你肯心平气和与我说话,那我就听你一回,若是你肯跟我回北疆,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公主想太多,洛某这么说纯粹是不想闹得太难看,否则,收不了场的还是你。”洛闻歌说,对乌托雅好话不超过三句,就能让人脸色难看。   乌托雅憋足了气,猛然想到自己这张脸的问题,努力告诫自己不能生气,装作宽宏大量地样子:“我这个做姐姐的,得让着弟弟,你怎么说,姐姐也不会生气。”   俗话说给三分颜色能开染坊,洛闻歌觉得乌托雅是不给颜色都能开。   他哂笑:“公主这么想认我做弟弟,再拒绝似乎不好,不如我就答应了?” 第92章   这话一出, 乌托雅反而感觉不对,先前他明明拒人千里, 这时他怎么就想着答应了呢?   乌托雅不相信短时间内他就想明白, 想要投奔北疆,那日那番编说话像真的,仔细想来又都是假的,没有任何证据, 站不住脚跟。   洛闻歌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被三言两语哄骗,乌托雅将信将疑看他:“你这意思是愿意认我这个姐姐了?”   洛闻歌露出不明意味的笑容:“公主可以等等, 我毕竟是宁朝重臣,要认北疆王室公主为姐姐,也得和陛下打声招呼才是,若是随意说,恐会惹得陛下猜疑,那就不好了。”   乌托雅还是不太相信:“你不是不相信,怎么忽然之间想通了?”   “这几日我将公主说的话反复思考好几遍,越想越觉得你说得对, 我在世上也没别的亲人, 若肯认你这个姐姐, 那我又能体会到亲情, 那是多么值得人渴望的东西。”洛闻歌弯起唇角用温柔语气说话时候, 别人很难拒绝。   乌托雅从小到大经常看见这张脸做很多表情, 鲜少碰上这种样子的, 愣了下:“宴会结束, 你就去跟贵国陛下说,骤时我带你回北疆,老君主等不了太久,我们要抓紧时间。”   洛闻歌付之一笑,没说好还是不好。   慕容郁和谢温轩则在旁边看着不出声,两人都没看懂洛闻歌这手想玩什么,是想顺着乌托雅的引荐进北疆?   那也说不通啊,想去北疆的办法多得是,何必要损失自己自由往火坑里跳呢。   明知道对方不怀好意,还上赶着送,那还真是傻呵呵。   慕容郁极为轻声得跟谢温轩咬耳朵:“他这是想做什么?”   谢温轩让他这阵热气扑得面色多有不自在,拽了下袖子:“不知道,你该知道他不做无用之事。”   这倒是真的,洛闻歌不出手就算了,一出手肯定是有所图。   就看他对乌托雅笑那么灿烂的份上,绝对有猫腻。   “师兄,他没和你透露点消息吗?”慕容郁偏头问。   谢温轩趁人不注意在他手心挠了下:“没有,说不定是和陛下秘密商讨了某些计划。”   慕容郁扬了下眉,却看见那边乌托雅又看过来,对两人露出个无害笑容:“慕容大人和谢大人关系很好啊。”   这次慕容郁没能及时呛回去,被谢温轩捷足先登,这位不怎么轻易开口的左都御史冷声道:“这和公主无关。”   洛闻歌无声勾唇,看来谢温轩对乌托雅耐性差不多,不再容忍对方多嘴多舌。   那这么看下来,乌托雅在这里讨不到好处的。   “谢大人还真是孤高冷傲,对本公主这么说话,也不怕本公主治你罪。”乌托雅冷冷道。   “还真是笑话,你是北疆的人,而不是我们宁朝公主,请你弄清楚这点。”慕容郁听不下去,也站出来说话。   乌托雅顿时有些被戳到痛脚的感觉:“那本公主也是你们的贵客,有对贵客这般无礼的?”   “都说尊重是相互的,公主想要尊重,也得值得人尊重才是。”慕容郁笑盈盈问。   乌托雅抬起手指着慕容郁,面目扭曲一瞬,像是下一刻面容就要崩盘。   洛闻歌隐约看见她脸颊四边出现一阵小波动,看着像是有东西在皮肤下面游走,一时有种在水里照镜子的感觉,波澜四起的。   仅是一瞬,乌托雅又将脾气压下去了,那水波游荡的感觉不见了,乌托雅的脸又正常起来。   “说得好,那慕容大人就等着瞧好了。”乌托雅冷若冰霜道。   慕容郁付以冷笑,谢温轩则与洛闻歌对视一眼,保持沉默。   四人聚在一起,目标太吸引人眼球,导致他们你来我往唇枪舌战时候,旁观者皆压低声腔,竖起耳朵偷听,想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听清谈话,旁观者面面相觑,看来外面传闻也不见得就全是编造的,确实很不对盘啊。   旁观者还想多听听几人说话,那边李公公扬声道:“皇帝驾到。”   这一声彻底打破殿内混乱局势,有萧毓岚过来镇场子,皆跪地迎接,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萧毓岚手里拿着本书,看不清是什么,他走到高位坐下,温声道:“众爱卿平身。”   满殿人起身,依次落座,大气不敢出一声。   洛闻歌等人都习惯参加这种宴会,面对萧毓岚平淡的很,而那些初次参加的就不同了,许多人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神色局促,坐立难安。   “诸位别紧张,这场宴席主要是让你们互相认识认识,往后要共事多年,要担待的地方很多,都放开点,互相说说话。”萧毓岚说,今日的皇帝陛下温和许多,说起话来都有些老妈子的味道。   初次参加的人们你看我,我看你,在不认识其他重臣前,他们还混在自己小圈子里,没太大胆量去结识他人。   在春闱前,他们都曾想找过机会去拜访杨泰清、洛闻歌及谢温轩过,可惜处处碰壁,没能有机会。   这是很打击信心的一件事,从这隐约知道朝堂风向,是真的很忌惮私下结交的事儿。   此时萧毓岚这么说,很多人藏着结交的心蠢蠢欲动,有了说话的心思。   还不是时候,看萧毓岚的样子明显有话要说,众人静静等着。   萧毓岚说完这话后,视线着重放在乌托雅身上:“公主身体感觉还好吧?朕听院使说,水土不服这种事要小心养着,给公主开了调养生息的药,不知吃着可还好?”   乌托雅压根没吃院使开得药,在她心里,那些药指不定藏着怎样的祸心,她在长乐城本就如履薄冰,不能再给别人机会,她是没吃,却要装作吃了的样子:“可能吃的不多,效果不算太好,等再吃几次或许就好了。”   萧毓岚若有所思:“朕以为公主这样很可能是想念亲人所致,其实在公主来之前,曾有两位号称是北疆王室的人来到这,在礼部住一段时间,正好公主来了,朕便让人将他们请上来了。”   乌托雅心想终于来了,等这么多天,终于将吉布哈和元明琅等出来,因她先前想法子见过两人,这会儿还能沉得住气:“不知是哪两位勇士?”   “公主回头看看便知。”萧毓岚指指大门口。   那边正有两个人随着小太监进来,一个看似憨厚老实,一个眉目深邃英俊潇洒,两人气色看着不算太好,精神还不错。   这是洛闻歌和萧毓岚秘密抓到的人,后被洛闻歌丢回刑部大门口,什么东西没审问出去,又只能丢去礼部发挥最后作用,从头到尾都相当隐蔽,几乎无人知晓。   是以,当吉布哈和元明琅进来时候,满殿人除知情人外再无人认识,还真以为是如萧毓岚说的那样。   这么来看,萧毓岚对北疆公主真是无微不至,即便对方拒绝乌托雅的联姻大事,在其他方面会尽可能补偿,看得出来萧毓岚还是很看重和北疆的合作。   这是眼前诸多官员所以为的。   在乌托雅心里,这事儿完全不是这样,吉布哈和元明琅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宴会上,她不得而知,但她知道他们一旦来,那自己部署的计划就成功一大半了。   在众多人注视下,乌托雅起身,热泪盈眶道:“他们是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我们亲如兄妹,数月前他们说要出来看看,没想到是到这来了,还能得陛下收留,我真的替他们感谢陛下。”   “帮忙照顾友邦之国的子民,是朕的荣幸。”萧毓岚微微一笑,对乌托雅道。   乌托雅像是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对萧毓岚行以北疆最为尊贵的行礼,聊表敬意,在面对吉布哈和元明琅的时候,捂着嘴哭得不成人样:“你两快过来让我看看,好久没见你两了。”   吉布哈和元明琅在动身前先看了眼萧毓岚,发现这位皇帝陛下捏着葡萄在吃,压根没看他们。   两人读懂这其中意思,双双动起脚步往乌托雅那边走。   应当是早有安排,乌托雅身后布下两个案几,上面也是同样的美味佳肴,准备很是充分。   两人到乌托雅面前时没急着往后面走,若有似无停顿了下。   很快两人落座在乌托雅身后,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陛下能收留他们,我是真的很感激,这酒敬陛下一杯。”乌托雅说着举起面前酒盏,诚意满满道。   萧毓岚礼尚往来的举起酒盏:“公主太客气了。”   乌托雅发自肺腑的叹息:“这不是客气,自他们离开北疆,除开前几日收到消息,后面就跟失踪似的,人就奇奇怪怪不回消息了,让我很是担心。实话实说,这次来访,也有部分是出于找人的考虑,陛下这一手直接解决了我的忧虑,还是很感谢。”   若不是乌托雅受先前传闻缠身,指不定这番话能博取到更多同情心。   今夜在座的无一不是宁朝朝堂将来栋梁,有谁会心想着外朝呢?   一听这话,心里百转千回,都在想乌托雅这么说是何意思,是想说你的小伙伴被萧毓岚扣起来了吗?   不管世事如何,你含沙射影这么说,那都是你的错,也不看自己在哪里。   众人这般想着,便听见萧毓岚淡泊如水道:“碰巧罢了。”   一句碰巧化解掉乌托雅那些话带来的疑点,让人无话可说。   乌托雅这个姑娘只会迎难而上,被萧毓岚含糊其辞说两句,斗志更加高昂:“那还真是巧了。对了,陛下还记得前几日我的请求吗?”   萧毓岚没有装傻,直截了当道:“朕痛失皇后不久,很能理解娶个自己不爱女人是何滋味,是以在公主看上谢爱卿这件事上,朕不会强制要求,端看谢爱卿如何想,他若是中意公主,朕赐婚乃是顺水推舟,他若是对公主无意,朕赐婚就是为难人。”   “那听陛下的意思还是让我与谢大人自行解决吗?”乌托雅问,这是逼萧毓岚给个答案,强势得让人讨厌。   萧毓岚笑了下:“那朕就让谢爱卿当着众位爱卿的面给公主个答复吧。”   话音未落,萧毓岚便点了谢温轩的名字:“谢爱卿,说说你的心里话,有什么放心大胆地说,朕不会怪你,公主这么迫切的想知道答案,哪怕结果不如意,也不会说什么。”   这是彻底不给乌托雅趁机发挥的机会,抢在她说话前直接将路给堵死了,甭管谢温轩中意与否,乌托雅只能接受,不能反驳。   乌托雅听出弦外之音,几乎要窒息了,萧毓岚真会帮他的臣子开脱啊。   谢温轩也很上道,有这么好机会自然要利用上的,当即表明态度:“公主的心意,谢某心领了,无奈暂时没有成亲想法,一心扑在工作上,生怕冷落家人,为避免将来发生不好事情,谢某并不打算成亲。”   乌托雅抿紧唇,脸色不太好看。   谢温轩尤觉得不够,又补上一句:“公主人很好,不必在谢某身上浪费时间。”   “你真对我没感觉?”乌托雅问。   谢温轩连个停顿都没有:“没有,公主独自美丽或许更好。”   话说到这份上,乌托雅再往上凑那就是不识趣,虽说女追男隔层纱,那也得看追的男人什么样。   换做谢温轩这种男人,说没感觉那就是真没感觉,性子干脆利落的很。   乌托雅深呼吸一口气,转头对萧毓岚客气道:“既然谢大人没这方面意思,那陛下便当我没说过。”   萧毓岚脸露遗憾,似乎很为乌托雅惋惜:“朕很替公主痛心,是他没这份福气,将来后悔,朕只会呵斥他。”   乌托雅知道这是安慰的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假客套不能丢。   “多谢陛下安慰,我好多了。”   萧毓岚又是一笑,暂时解决掉乌托雅的问题,打算先让新任官员展示下才能,喝酒吃菜作词作诗,这才是本次宴席正确打开方式。   萧毓岚为提高他们作词作诗的兴趣,还订了彩头,谁能博得满堂彩,谁就能赢得一支上好狼毫毛笔,御赐的那种。   随着作词作诗的热度高涨,殿内氛围热切起来,哪怕萧毓岚还在上面坐着,没出声都不会打扰到众人热烈情绪。   这种才能炫耀让乌托雅看不懂,大概明白宁朝人和他们那地方的人有什么区别,许是在修养文化上不同吧。   但这并不能成为她不动手的理由,她看眼不远处安静如鸡的闻天冢,这位接待使从进殿来,就很没有存在感。   应当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闻天冢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只有她能看懂的情绪。   该动手了,她知道对方急了。   真的要那么做吗?会不会不太好啊,这一计划要是不成功,那恐怕就要被送回北疆,可能再也没命可活。   不做的话,她便是抗旨不遵,算了。   一条人命而已,她扭头看眼兀自吃喝的吉布哈,手不期然落在手腕,轻碰了几下。   在众人独醉里,洛闻歌还很清醒,全程都在关注乌托雅,想看看这姑娘究竟还想做什么。   耳边满是喧嚣的赞美诗句声,他心如止水,还在想乌托雅与元明琅两人见面,会不会说点什么。   让洛闻歌意外的是,三人从头到尾没有说过话,各吃各的东西,像素昧蒙面的陌生人。   一直等到他都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乌托雅终于动了,似乎往他这边看了一眼,便扭头又看眼身后,没看出到底干什么,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在洛闻歌思索功夫里,诗词句比赛大会落下帷幕,获得御赐狼毫毛笔的是本次殿试的探花。探花郎拿到毛笔笑得一脸灿烂,几乎要对萧毓岚五体投地,至死不渝了要。   而在这结束后,洛闻歌倏然站起来往殿中央走,这手来得众人呆了一下,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别人不知道没关系,他直接说:“启禀陛下,臣有事起奏。”   萧毓岚颔首:“准。”   “公主初进城那日宴席,曾说过是我亲姐姐的话,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洛闻歌问。   萧毓岚很是配合的露出迷茫神态,不太明白问:“朕记得当时洛爱卿很是抗拒的反驳,说自己与公主并无关系,这时旧事重提,是想说什么?”   “臣认真思索一番,觉得公主说得很对,亲人是世间最为珍贵的东西,臣该懂得珍惜。”洛闻歌说着面朝乌托雅,像是在征得对方的认同,而乌托雅也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   萧毓岚闻言挑眉问:“那洛爱卿的意思是要认回公主这个亲姐姐?”   “陛下稍安勿躁,臣不会因三言两语就认个姐姐,这就得需要乌托雅公主拿出我是她亲弟弟的证据了。”洛闻歌唇角挑了起来,看起来温和无害,实则笑里藏刀,他在给乌托雅挖坑。   如若他真的是老君主抛弃的孩子,那乌托雅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证据的,一旦拿出来,暴露的会更多。   洛闻歌会趁势追击,让乌托雅节节败退。   这便是洛闻歌打算做这件事布下的一系列事,端看乌托雅如何处理。   乌托雅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听见他说认亲姐姐,想到能将人带回北疆,由自己随意处理后,就脑袋发热没注意到太多,答应了呢?   这会儿就是典型的自己挖坑自己跳,她要拿不出证据,等于是打自己脸。   乌托雅一点都不想打脸,为不让自己这张脸露馅,她做出太多牺牲,不惜动用最为危险的做法,动用蛊虫在脸上做文章,愣是靠数量压住不知何方神圣留下的东西。   她之所以愿意做这么多,就是不愿意让人看出她这张脸是假的!   无论如何,乌托雅都要将这个谎言圆到底。   还没等乌托雅想出个好的托辞,萧毓岚便发话了。   “洛爱卿说的有道理。”萧毓岚沉思道,疑惑问乌托雅,“那公主可有证据呢?洛爱卿想要的就是个说服,公主能拿出强有力证据,不仅是洛爱卿信服,朕也不会再做阻拦,往后公主在宁朝也有个家。”   乌托雅真是有苦说不出,这要拿出点什么证据呢?   她光听新君主说要想办法弄死洛闻歌,便想出这么个说辞,能证明她和洛闻歌是姐弟的关系还真没有,毕竟事关洛闻歌的事,不好去问老君主,加上洛闻歌这些年对自身保护很严密,一般私人消息极少泄露,几乎无人知道。   要说失败就败在这细节之上,乌托雅脑袋乱成一片浆糊,在这千钧一发间,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洛少卿左锁骨有颗痣,与眼角那颗一模一样。”   洛闻歌眉梢微扬,这还真是个很特别的点,别人无法知道。   但光要用这点说服他,还远远不够。   洛闻歌笑了下:“公主不觉得这点证据太薄弱了吗?还得再说点别的。”   “唉。”乌托雅叹了口气,“得说你刚出生那日便被送走了,可供留下的证据太少太少,况且如今洛阁老已然不在世,没有能做证明的,若你还有疑问,不妨回去翻翻他老人家的遗物,看看里面有没有记录你小时候的东西。”   洛闻歌不得不说乌托雅这个说法还挺能站得住脚。   人就是这样,坚持想搞事情,那必定是要搞到底的:“这还不能说服我,公主,我真的很想认你做姐姐,也想去北疆看看,奈何心底过意不去,不想离开宁朝。”   乌托雅这时要看不出他在戏弄自己,那就是蠢傻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命,她不好大发雷霆,只能表现出些许不悦:“那洛少卿能和我说说,你到底想要怎样的证据?”   “让我哑口无言的那种证据。”洛闻歌给出个无可挑剔回答。   乌托雅再也忍不下去,被当作猴子玩耍,发脾气才是正道。   她猛地拍桌子站起来:“要是洛少卿不想随我去北疆,大可明说,没必要兜兜转转耍人。”   “我跟公主好好说话呢,公主什么意思?”洛闻歌装作无辜问,“我冒着被天下老百姓骂的风险,想和你认亲,你却说我耍人。”   乌托雅脸色更冷:“你真的这么想吗?洛闻歌,你真不是一般的坏!”   洛闻歌叹了口气:“我听不懂公主说什么,不过多问几句你我是亲姐弟的证据,你要是有,拿出来便是,没有的话……”   他适当掐断话音,留给人浮想联翩空间。   众人在心里接上下句话:没有的话,那就是你胡说。   乌托雅气炸了,这时她身后的吉布哈吼叫一声,轰然倒地,再定睛一看,人七窍流血,已然死了。 第93章   这人死得太突然,让人压根反应不过来。   待洛闻歌回过神, 受萧毓岚吩咐的小太监手脚麻利去请院使, 遇上这等诡异死法, 除开院使说的话外,萧毓岚不会道听途说, 更不会轻信任何人。   吉布哈这一死,最受刺激的莫过于乌托雅,人刚见到没多大会儿, 突然暴毙。   这换做是谁都难接受,更别提吉布哈和乌托雅还有层好朋友关系在, 那更是接受无能。   乌托雅在这时候怔怔站在原地,像是被吓傻了, 也像是不敢相信。   那边的元明琅则起身到她身边, 轻声安慰着, 满殿文武不敢出声,纷纷自保,远远看着。   在这重要节骨眼上,有人扶着案几站起来, 从外加加入这暴风将起的危险圈子里。   “公主和元公子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闻天冢冷声道。   受这提醒, 乌托雅如梦初醒, 倏然回头盯着闻天冢, 目光如炬:“是你, 你对他做了什么?”   闻天冢不慌不忙:“我什么都没做, 基于对公主安危考虑这么说, 若公主不听我的话,大可上前。”   乌托雅到底惜命,没有因为和闻天冢置气,就拿自己开玩笑。   要就这么闭嘴不言,乌托雅不甘心,她回头看眼吉布哈俨然发黑的脸,咄咄逼人道:“他明显中毒身亡,你在这时候出面,是不是说明你知道他中得什么毒,又为什么会中毒?”   闻天冢唇角微动,刚要说话,又被乌托雅抢占先机。   这个疯狂的女子显然被吉布哈的死刺激到了,言语激烈,措辞偏激:“我怎么给忘了,他们在被贵国陛下召见来此前,都是受你照顾呢。要说你没对他们做什么,我都不信!谁会好吃好喝供着他国的人,半点没阴谋?”   闻天冢神色微妙片刻,嗤笑道:“你这是异想天开了?我之所以过来提醒,是想担起接待使分内之事,或许公主不相信,但我国陛下确实将两位引为座上宾,要是不信,公主可以回头问问你身边那位元公子,他感受颇多。”   乌托雅闻言果然转头看元明琅,而不知是不是洛闻歌错觉,元明琅在被闻天冢点到名字的时候,身形几不可见晃了下,像是很惧怕的样子,这是怎么了?   元明琅满脸镇定之色,说话不太自然道:“是,闻大人将我们照顾得很好,你想错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我们下手,那是给他们国家找麻烦。”   “要不是他下毒,那吉布哈好端端地怎么就死了?!”乌托雅疯了,“他是我们的好朋友,你不要因为一时利益蒙蔽双眼,就帮他这种衣冠禽兽说话!”   “你在说什么胡话?”元明琅猛地拉了乌托雅一把,脸色苍白,“他哪来那个胆子敢这么做?”   “他没有,他的皇帝总该有了吧?”乌托雅说完这话,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萧毓岚,眼神充满恨意,“杀一个我身边亲人,好给我忠告,让我在长乐城内老实本分,别总是闹事,是这个意思吗?姗姗来迟的下马威不见得有好结果,萧毓岚,你算的可真好。”   被点名的萧毓岚很是配合的笑了,他仔细打量在殿内唯站着的三人,似乎从中看出点门道来。   萧毓岚还从不知道祸水东引能这么做,一时竟有些新奇:“朕方才还在想杀个吉布哈能有什么好处,这边公主就说出来了,真是省得朕动脑子,公主真贴心。”   “萧毓岚,你杀我北疆大将军,几次三番羞辱我,是欺负我北疆无人?”乌托雅大喝道。   萧毓岚缓缓站起来,终于成为在场第四位起立之人,好似因此让气势更强烈些。   “乌托雅,人是死在你手里,还是死在朕手里,你比谁都清楚。”   乌托雅对自己蛊术很有信心,还有元明琅在手,她相信吉布哈的死只能是萧毓岚造成的,别人都不行。   这种爆表的信心让她腰杆挺直,说话很有底气:“这场宴席是你安排的人全权布置,能进食的美味也是出自御膳房,那请问谁更方便下手?萧毓岚,我说这么多,也不是非要你认下杀吉布哈的事儿,倘若你肯让洛闻歌随我北疆,那这就一笔勾销,我可以违背良心说他是吃菜噎死的。”   萧毓岚觉得乌托雅在把他当傻子,这种事是能这么做交易的?   他是真笑了:“别开玩笑,让朕的洛爱卿随你回北疆,不知是否刚出长乐城就丢了性命。”   “他是我弟弟,我是要带他回北疆认祖归宗,怎会如你说的那般残忍?”乌托雅眯了眯眼,笑容如蛇蝎。   洛闻歌不可能任由自己跟个礼物似的抢来抢去,赶在两人再次交锋前,他冷声打断:“公主这个谎说两次罢了,想带我回北疆直接说,犯不着将其拿出来当借口,听着刺耳。”   “我的好弟弟,你别犯傻,姐姐这可是诚心实意想带你回去。”乌托雅说。   洛闻歌偏头看过去:“是吗?公主就凭借那么张脸,硬说是我亲姐姐,这未免太牵强了,那是不是没了与我相似的脸,公主就会承认与我毫无关系呢?”   乌托雅脊背一阵发凉,下意识追问:“你什么意思?”   洛闻歌扬起唇角,露出个无辜的笑容:“意思是你该用自己的脸面对这么多人,总偷别人的脸,难道你就不觉得愧疚吗?”   完全不给乌托雅反应机会,洛闻歌在这一刻的寂静中打了个响指。   这就好似发动进攻的号角,刹那百万雄师一涌而出。   乌托雅只觉得脸接二连三的刺痛起来,像是有东西要从脸皮底下翻上来了,她惊恐不安的捂住双颊,不会是她所想的那样吧?   一定不会是,她压制手段一流,也没有生气暴躁,怎么可能会让这张脸给颠覆了呢?   然而自欺欺人挽救不回现实,她看见不远处几人脸上的惊愕,更多的是不敢置信,可见她的脸必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足以让人吃惊。   乌托雅根本不用问元明琅她的脸怎么样了,想也知道会如何,那边站着的闻天冢满脸复杂。   她想自救,视线扫过洛闻歌,急中生智道:“洛闻歌,你就是看我和你长得一样,心生嫉妒,想办法毁了我的脸!”   这倒打一耙的技术还挺不错,洛闻歌翘了下唇角:“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要不是你盗用我的脸,想和我拉关系,我不会多看你一眼,乌托雅,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可惜,你缺少这种潜能。”   “你说我盗用你的脸,有证据吗?”乌托雅愤恨道,脸被毁了,她也不用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上前跟洛闻歌对峙,铁了心要弄臭洛闻歌名声,“别是你无中生有,为自己找的借口!”   “你要证据是吗?”洛闻歌微笑问。   乌托雅从中又嗅到熟悉的套路味道,条件反射抬起手制止:“你等等。”   “公主这是让我等什么呢?等你想好怎么应对我证据,再给我说话的机会,这未免太儿戏了,我这个人不出手就算了,出手肯定是证据确凿。”洛闻歌给乌托雅心里想法说出来,明知道对方想这么做,他自然不会给机会,对身后蒋霖勾勾手指头。   蒋霖将临江楼收集过来,事关乌托雅容貌方面的本子递过来,那里面有她从小到大的画像。   “我想公主一定对这个图腾不陌生。”洛闻歌举起本子,上面是暗红色的狼图腾,许是年岁太久,已经有些看不太清楚,但依旧能从上面感受到独属于某种种族的强势。   对北疆有所了解的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这是北疆王室的印记。   乌托雅从看见那个袋子的时候,便惴惴不安起来,当那枚图腾露出来,她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北疆王室有个不成文规定,那就是从小成为王室中人,每年除夕时候,都会让画师留下一张念旧图像,每年都有,直到逝世,以此来祭奠。”洛闻歌知道有不少人没接触过北疆王室,那也无法得知这些事,他不嫌麻烦再多说几句,让人更好理解为何乌托雅会怕。   本来众人不太明白,听他一说,便知道他手里那东西到底有多致命。   乌托雅死都不承认她那张脸是假的,那洛闻歌就给她充足证据,自己找不到原来那张脸,他就帮帮忙。   “这里面就是公主从小到现在的二十张画像,我打开让你看看,也好证明我没说谎。”洛闻歌说着拆开袋子,在乌托雅惊恐的眼神里,摸出一沓画纸,放在最上面的俨然是她今年刚过去一月的样子。   乌托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证据当前,她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洛闻歌觉得这件事还不算完,翻到里面附带乌托雅从小到大的记事,可以说是压垮对方最后一根稻草。   乌托雅压根没想到今晚会发生这种事,在情势如此恶劣之下,她问:“你从哪拿到这份卷宗的?”   洛闻歌眉眼藏着些许不明笑意,将画册递到她面前:“你不是想到了吗?”   乌托雅心里凉透了,视线倏然飞向闻天冢,能拿到这东西的需要很高权限,老君主应当不会,那只有……   洛闻歌从这眼神转移里知道了很多,敛眸转身看向神色冷淡的闻天冢,乌托雅在这时看接待使,代表着什么呢。   洛闻歌勾唇笑了,对乌托雅,也对闻天冢。   “解决因脸生出的认亲,那我们来说说公主为什么要和我认亲。”洛闻歌缓缓笑了。   这笑容让乌托雅生出些毛骨悚然的感觉,像是被某种凶猛猎兽盯上,不死不休。   事到如今,乌托雅似乎也别无选择,在洛闻歌能拿到北疆王室才有的案卷来看,他应当知道更多事情,等到这时才爆发,是想一举拿下。   既能解决他们,又能安抚百官的心,这算盘打得不错。   可,乌托雅不想如他们的意。   她生来是北疆儿女,怎会为他国做奉献呢。   乌托雅打算咬死不开口,就让洛闻歌心知肚明去吧,只要她不配合,那些证据又能代表什么?   什么都说明不了,顶多就是一堆东西,北疆也不会承认。   洛闻歌看出乌托雅不像是肯合作的样子,这人啊,不到黄河心不死,他又拿出一封信,递到乌托雅面前。   “之所以认亲,是想带我回北疆,而为什么带我回北疆呢,自然是因为我身负你们得不到的东西。我相信,如若我大胆跟你回去,可能一命呜呼了,你的新主子容不下我。”   乌托雅看着眼前信封,迟迟没有伸手去拿。   面朝她这边的信封上面印着熟悉的图腾,那象征王室的东西,如今在她看来,充满压迫力,更多的是彷徨感。   她对老君主说了谎,从洛闻歌能拿到画册来看,应当是捅穿她的秘密,以此作为交换,才得到的,那这封信到底写着什么,就耐人寻味了。   她很想装作有恃无恐的样子,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威胁,让她的笑容渐渐维系不下去。   洛闻歌幽幽叹气:“我想你说的临危受命来长乐城,都是受新君主命令吧?我若是没猜错,让你奉命的那位就在这,说不定就这殿内。”   经过最初的慌乱,这会儿再想轻易见到乌托雅露马脚,怕是没那么容易。   洛闻歌说这么多话是为一探,乌托雅要是没暴露新君主,那是情理之中,若是不小心走露,那就是意外收获。   乌托雅死咬着没松口,只道:“看来今夜这宴席是场鸿门宴了。”   “公主说错了,这是庆祝宴。”洛闻歌纠正道。   乌托雅没从这里面感受到半点庆祝氛围,满满都是算计,她看眼死不瞑目的吉布哈,忽然就对先前的决策产生怀疑,是否那么做真得能达到目的。   “洛闻歌,事情到这份上,你我都没必要装傻,互相知道双方想要什么,不如摊开了说?”   洛闻歌摇摇头:“这事儿你该问陛下,看他同不同意。”   乌托雅这才转身看向没出声的萧毓岚,询问味道浓重。   萧毓岚对乌托雅视若无睹,淡声道:“院使来了,先让他老人家看看吉布哈是怎么死的,客死异乡,总要死个明白。”   乌托雅对院使这老头儿记忆犹新,就因为一次请脉,她被满长乐城问候,似乎走到哪都听见别人议论声,并非善意话语,净是些让人难堪的。   这是她在北疆从没遭遇过的窘迫,这初次体验便落下条件反射,导致一看见院使,便有些感觉不好。   院使还是那副老样子,毕恭毕敬行完礼,着手检查吉布哈。   而乌托雅在看见院使极为老道的手法后,心里仅有的侥幸摇摇欲坠。   “人是让体内蛊虫自.爆刹那带来的剧毒毒死了。”院使检查没多大会儿功夫,抬头道。   乌托雅嘴唇颤动,有点想反驳。   院使又将吉布哈的手翻来覆去看一遍:“人还算爱干净。”   这就不太对了,明明在说死因,怎么还说尾声?   洛闻歌听得皱眉,没忍住打断:“您老还没说他这蛊虫为何好端端自.爆了呢。”   院使看他一眼:“遇见特定食物就爆了,比如这上好的梅花缕。”   院使说着举起吉布哈临死前喝到一半的酒盏,又继续说回干净话题:“他人若是不爱干净,这蛊虫早没了。养殖蛊虫条件很苛刻,娇气还难养,像死者身上这种蛊虫,在初次中进身体里,需要保持干净,否则它自己就死了。”   在场聪明人不止洛闻歌一个,但敢当着萧毓岚面,肆无忌惮发问的,还真只有他。   “院使的意思是吉布哈配合中蛊,心甘情愿送死?”   院使捋捋胡子,脸露笑意:“是这个意思,老头子想能让他这般无私献出生命的,应是他情深义重之人。”   说到情深义重四个字,乌托雅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是啊,打算执行这个计划的时候,吉布哈是迟疑的,完全出于对她的信任。   是她骗了他,为了新君主的宏伟大业,骗他说没事的,只是一时假死。   北疆蛊术诡谲多变,也有假死著称的神蛊,吉布哈便信了。   他们都知道那蛊让人死了那就是没了,哪来的死而复生呢。   也许吉布哈是知道的,可他愿意相信乌托雅,便骗着自己将命送了出去。   这人有时真是又痴又傻。   被院使揭穿后,乌托雅泪水止不住了。   洛闻歌冷眼看着:“他死在你手里,你什么感觉?”   “那是他自找的。”乌托雅擦去眼泪,“人还真不是我杀的,洛闻歌,你说我杀人,总该拿出点证据。”   是的,这话说到点子上。   洛闻歌偏头看乌托雅:“你觉得我真没有证据?”   乌托雅抿紧唇,从神态来看,她紧张了。   “我听说北疆有种特别的破案手法,专门用来查死于蛊虫的难案。不知公主可曾有所耳闻?”洛闻歌睁眼说瞎话,这哪是听说,都得益于洛曜编写下的那本北疆人土风情书籍,上面记录太多,他随便说两句用来诓乌托雅的。   乌托雅真想问问他,是不是早就想问北疆下手,不然干嘛研究那么多北疆的事儿?   连这等王室秘闻都知道,说真的,这种办法很少有人会用,因为一抓就准没错。   若是在王室里,有哪位高官重臣被蛊虫害了,一般不会有人去查,都知道那是君主动的手,铲除异己罢了。   这法子放到宁朝就不一样了,明摆着要用来查案。   乌托雅一时心情复杂,不知道该做何抉择,她要站出来说人是她杀的,传回北疆不知会闹出怎样的风波。   要死鸭子嘴硬不承认,很可能这老头子真用那套找下蛊人,到时候谁是真正的凶手一目了然。   她来这趟是为搞垮宁朝朝堂,而不是来暴露诸多人手。   这一刻,乌托雅煎熬极了。   “一念之差,公主是自己说,还是让院使验一把?”洛闻歌说。   乌托雅做好选择了,昂首道:“是我。”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远不是洛闻歌想要的,他紧追不舍:“为什么要杀他?”   “为了嫁祸贵国陛下挑拨两国关系。”乌托雅一字一句道,“只是没想到贵国高手倍出,知道那么多我朝秘法,终究是我技差一筹,再不甘心也要认。”   人就是这样,过程越是简单,心里越觉得不对,想要花心思挖到更多东西。   在乌托雅承认杀害吉布哈这件事上,给洛闻歌最直观的感觉便是她在维护某个人,受维护的很可能才是真正的凶手。   能让乌托雅如此奋不顾生的,想必除了那位新君主,别无他选。   洛闻歌微微一笑:“口说无凭,我私以为还是让院使做番验证更好。”   他说着面朝院使,恭敬道:“还请院使不辞辛劳的多做件事。”   院使在答应前,特意看过乌托雅的神态,快要绷不住,很是需要他的援手。   院使取过针灸包铺开,看样子是要动真格。   乌托雅强装出来得镇定在这刻绷得不像话,她大喊道:“我都承认我是凶手了,你还要证明什么?”   洛闻歌严肃道:“不能你说你是,我们就不查了,万一你想包庇某个人,替人顶罪呢?我们所追求的是真相,并非简单地凶手。”   乌托雅脸都青了,感觉自己被狠狠忽悠一圈,洛闻歌分明是想先将她套出来,再以此套幕后主使,真是好玲珑的心思啊。   最可气的是自己为保人,选择先头铁认罪,万没想到成为对方最好拿捏地方。   乌托雅从没像此刻悔恨过,情报上写的那些东西,她就该牢记不忘,想搞事情成功,要趁着洛闻歌自顾不暇,再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她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想静静,再睁眼冷静自持:“这里有值得我豁出性命的维护?说白了,我杀他是想栽赃贵国陛下不尊重我,以此挑起两国战争,这些年我看你们惺惺作态都看吐了,无奈王室就想着苟且偷生,好不容易得到出使机会,我怎么可能不利用?别说他吉布哈一条命,就是再来几条,我也照杀不误,你还有什么疑问?”   洛闻歌目不转睛看着乌托雅,像是要将这个人看穿。   而从他的表情里,乌托雅看出自己那番辩白有多苍白无力,他压根不信!   乌托雅肩背一松,浑身紧绷着的力气像被抽走了,她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维护某个人?”   为什么会觉得?   洛闻歌想了一会,都没想好该如何作答。   或许是在听见韩执那些消息的时候,他猜到新君主身处长乐城,也或许是在宴席前,萧毓岚的那番纠正,将‘她’变成‘他’,让他更加确定那位新君主藏在朝堂,有可能在这批已中举的考生里,也有可能早已是某个重臣了。   他不太想和乌托雅说猜测,单刀直入:“因为你的主子就在这大殿内。” 第94章   乌托雅听见这话, 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看任何人,她还能沉得住气:“我的主子?你在说什么, 在北疆王室, 我就是我自己的主子。”   “看来你还是没有学聪明。”洛闻歌说,“我能拿到印有王室图腾的东西, 就代表我和老君主有往来, 这封信。”   洛闻歌将信封又往乌托雅面前递了递:“是她让我转交给你,可能你想看看?”   事到临头,他才说这封信怎么回事, 未免太阴险了些, 话都让他诈出来了。   乌托雅恨他恨到牙痒痒, 做人怎可卑鄙到这份上。   “不想看看老君主对你说了什么?”洛闻歌看出乌托雅脸上的恨意, 一点儿都不在意。   一个人在这世间有人恨也正常,爱也正常, 那都是他活着的象征。   要是无人记得, 那该有多悲哀。   乌托雅眼眸微动,到底伸手接了过来,拆开前脸上浮现出挣扎之色。   洛闻歌也不催促, 他在看殿内众人的表情,多数都是很好奇, 有些则是被惊到,显然没料到一场庆祝宴会衍变成两国斗智斗勇的斗角场, 你我追逐不亦乐乎。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要说那位新君主隐藏其中, 这演技未免太高超,至少没让洛闻歌看出破绽来。   眼下来看,还是该从乌托雅下手,只要她开口,那就好办了。   洛闻歌在乌托雅看信功夫里,跟在高位上面的萧毓岚对视一眼,凭借培养出来的默契看出同样想法。   洛闻歌瞬间放心,能对乌托雅下手了。   这个想法刚落下,他便看见萧毓岚的视线若有似无飘向一个地方。他心有所感也看过去,正跟闻天冢淡然抬眸撞个正着。   于这突然时刻,洛闻歌脑海里灵光闪现,恍然想到些事情。   “你敢保证这是老君主亲自写给我的信?”看完信的乌托雅抬头看着他,神色说不上来是凄凉还是解脱,好似只要他点头,这件事就能说通似的。   洛闻歌看眼闻天冢,这个举动戳疼乌托雅的心,有种被人戏耍的感觉,好像藏很久的秘密早已天下皆知一样。   乌托雅如今完全不需要他点头,叹了口气:“谢谢你给我这封信。”   “不用谢,这是交易。”洛闻歌不给乌托雅希望,说的很直接。   乌托雅说得也直接:“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再和你说别的。”   “我想也不用你说了。”洛闻歌笑道。   乌托雅猛地看向院使那边,果然见到吉布哈身上插满银针,死去有些时辰的尸体诡异的动了几下。   乌托雅没亲眼见过验证蛊虫找凶手,可身在王室,多少听说过,此时再见这情景,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动手了,那应该很快就有结果,这时乌托雅也不敢看,万一对方只是想利用这一手诓骗,她看了人岂不是暴露?   洛闻歌诡计多端,连连坑骗她那么多次,不得不防。   乌托雅在心里默念要耐得住性子,绝对不能乱来。   当她身后传来一道闷哼声时,还是没控制住脖子,回头看向闻天冢。   这一看便先看见捂着心口的慕容郁,乌托雅心凉了,脑海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若不是情况不合适,洛闻歌都想给慕容郁比个大拇指,配合无敌。   乌托雅到这时无话可说,该暴露的都暴露了,她无助的看着闻天冢,很想争取最后的希望。   闻天冢还稳稳坐着。   上方的萧毓岚终于开口了:“能让北疆新君主隐姓埋名多年,在朕手下任劳任怨做事,是朕的荣幸,但朕以为事到如今,新君主也该亮出身份,坐下好好谈谈。”   这话一出满堂皆震惊,不知萧毓岚说得是谁。   互相看看,都是一头雾水,不敢相信他们中间混入北疆人,更为可怕的这是人家新君主。   什么时候开始他国将刺探进入的这么深,还深藏不露。   在众人摸不透时候,闻天冢举起酒盏,温声道:“陛下说笑了,这些年受贵国照顾颇多,让我受益匪浅。”   闻天冢一说话,殿内瞬间安静,许多人瞪大眼睛,跟见鬼似的。   洛闻歌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没有任何时候比这时更安心,人找出来了。   “贵国的治国之道,让我大开眼界,也很佩服贵国陛下的玩弄手段,不到半年,便将朝纲整理到这份上。”闻天冢感叹道。   萧毓岚皮笑肉不笑:“多谢夸奖。”   身份一旦被揭穿,连坐姿都不同了,变得更具有攻击,闻天冢淡声道:“我想你早就猜到我是谁。”   “也没有。”萧毓岚回答。   “别这么谦虚,说猜到我也不会介意,毕竟是我动作太大在先,被人猜到也不意外。”闻天冢看眼杵在原地,脸上颇多懊恼之色的乌托雅,微有些冷淡,“都被人看穿了,就别站在那丢人现眼,过来吧。”   乌托雅不敢多说什么,快步过去,与之同时过去的还有元明琅。   这位整个过程中没有多大存在感的翩翩公子刚到闻天冢面前,便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浑身抽搐,不到眨眼功夫,七窍流血死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安静如鸡的百官们纷纷惊呼了一声。   闻天冢面不改色,还有心情为他人分析:“他太无用,来长乐城这么久,只会给我惹事,留着也没多大用,还是杀了吧。”   乌托雅闻言战战兢兢站过去,闭紧嘴巴,不多说一句话,生怕落得跟元明琅一样的下场。   萧毓岚收敛神态,对闻天冢动不动就杀人的性子很是厌恶,他皱眉:“这是贵国传统?”   闻天冢挑唇:“比不过贵国的勾心斗角,我国乃是想杀谁就杀谁,从不藏着掖着。”   俗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到这里,明眼人都知道没必要再说下去。   萧毓岚及时止损,不跟闻天冢多做口舌之争。   洛闻歌在确定新君主是闻天冢的那刻,明白了许多事。   当年反派为何会跟闻天冢闹翻,两人各为其主,谈不拢的合作自然没必要谈,而闻天冢转投沈爵门下,应当是看中沈爵的人脉,如今也确实得偿所愿,沈党皆在对方手里;   为何对方要借闻依依来卖他个人情,是为先淳王前将人出卖干净,好让萧毓岚铲除掉这一知情人;   为何乌托雅能进礼部秘密见吉布哈和元明琅,有闻天冢这个礼部左侍郎在,又有何进不去?   说到这里,萧毓岚的安排也是出人意料,当真不知道闻天冢身份有问题,随意点派做的接待使吗?   恐怕是有意为之。   这场博弈胜负已分。   闻天冢扭头看萧毓岚:“你应当不会放我走。”   萧毓岚沉默不回答,这还用问吗?   北疆老君主活不了多久,若是新君主落入萧毓岚手里,那想对北疆做什么,全看心情。   闻天冢眯起眼睛笑了笑:“虽然我很感激这几年贵国教会我的大道理,但要我用整个北疆做谢礼,还是太勉强了。”   话音未落,萧毓岚已然感觉不好,沉声道:“抓住他。”   高手身影如幽灵出现,轻飘如风扑向闻天冢。   闻天冢勾唇一笑,朝洛闻歌方向看一眼,在幽灵抵达前消失在原地,只剩下一件无力支撑落在地上的官服,同时乌托雅也轰然倒地,再看脸色发紫,人不知在何时也死了。   这事儿发生得太快,连给人反应时间都没有。   殿内是影卫坐镇,殿外是御林军,都没能抓住闻天冢,让他于这天网恢恢里逃之夭夭。   那边院使见状道:“好一招金蝉脱壳,新君主蛊术高超,想抓恐怕没那么简单。”   “您老有妙招?”洛闻歌转身问。   院使当着诸位百官的面不会堂而皇之说出来,含蓄道:“这就得看陛下的意思。”   萧毓岚瞥一眼李公公。   李公公身为皇帝身边多年老太监,比谁都清楚这什么意思,他小碎步上前,扬声道:“请诸位大人随小公公们去偏殿休憩,里面备有暖茶和床褥,诸位请吧。”   话说得好听,听着是休憩,实际就是软.禁,在没抓到闻天冢前,他们不可能出宫。   皇上供着一日三餐,吃喝拉撒,就让你老实待着。   明白也不能说不配合,谁让他是皇帝?   待殿内百官退去,萧毓岚对洛闻歌等人说:“去养心殿。”   养心殿是正儿八经谈正事的地方。   到养心殿关上门,院使才将在宴席上藏着的话说了:“北疆历年干燥不经雨水,豢养的蛊虫受其影响最怕阴暗潮湿之地,老头子看过了,闻天冢那件官服下有条死了的蛊虫,就是他用来脱身的,这蛊虫带来的是迷幻效果,简单来说就是他人走开,但看着还在。有个弊端,不能间隔太远,是以人应该没走远,陛下大可命人将皇城四周的护城河打开,让水流动起来,再让人搜查宫里,说不定能找到人。”   萧毓岚思考不到一息,对谢温轩摆摆手。   谢温轩退下去安排这些事了。   洛闻歌觉得这么找不是办法,便问:“有没有更快找人的办法?”   院使沉思片刻,摇头:“要是乌托雅那种程度,老头子还能勉强一试,闻天冢明显是个高手,真想隐匿躲过寻常追击,还是容易,只能人为去查。”   洛闻歌总觉得这么查不会有好结果。   萧毓岚自然也知道,看向慕容郁:“证据准备的怎么样了?”   慕容郁应答:“足以让淳王认罪。”   “秘密执行,不必将人带回来,就地处理。”萧毓岚道,“要确定是他们。”   慕容郁领命,这次淳王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死个几次也罪有应得。   紧急事件妥善处理,萧毓岚又将视线放到洛闻歌身上。   洛闻歌以为对方有要事交给他处理,便问:“陛下要我做什么?”   “解蛊。”萧毓岚说,在他惊讶眼神里,重复道,“让院使替你解蛊,就在凤栖殿里,行吗?”   洛闻歌没想到萧毓岚会让他做这件事,一时有些无言。   当着院使的面,萧毓岚也没什么不好说的,直白道:“倘若能抓到闻天冢,北疆不攻自破,反之朕就得御驾亲征,骤时就得几月不见,你这蛊不解掉,朕心难安。”   这话听着怪顺心,就是里面藏着的别有深意,让人忍不住多想。   什么几月不见,心难安的。   洛闻歌问:“不能我跟陛下一起去吗?”   “你这蛊不能再拖,谁知道闻天冢会使什么花招,万一突袭,那怎么办?”院使说,在这时候站到萧毓岚那边,劝说洛闻歌解蛊。   尽管洛闻歌很不想承认,但院使说得很有道理。   他又问:“那我解蛊了之后,不能随陛下出征?”   院使装作看不出两人不想分开,一本正经说事儿:“不能,解蛊后你身子较虚弱,不方便奔波,出征对你身体有害无益。”   洛闻歌感觉难办,一方面想解蛊,一方面不想跟萧毓岚分开太久。   萧毓岚看出他的纠结,一锤定音:“解蛊,等朕凯旋。”   他男人都这么说了,他要反驳也太不给面子。   洛闻歌看眼萧毓岚,似乎被打败了:“那就解蛊。”   萧毓岚缓缓笑了。   夜深人静凤栖殿,萧毓岚调用手头所有能用的影卫保护洛闻歌,有所威胁的,都被萧毓岚按死。   他自己也亲自在凤栖殿看着,望着窗外走到半星空的月亮,他心里一片沉静。   起居室里很安静,仿佛解蛊对洛闻歌而言不算难事。   院使不出声,洛闻歌不喊疼,萧毓岚也不敢冒然进去,院使先前就说了,解蛊不能被人打扰,要确保安全。   既然萧毓岚刚开始没进去,那中途也不好再进去,只能等在外面。   不知道起居室里的情况如何。   起居室里情况还算良好。   洛闻歌咬紧枕头不出声,感受到身体里的那只蛊在惊恐不安的四处游走,像个受到惊扰的小云雀,扑棱来扑棱去,就是没按照院使说的那种凝聚在指尖。   院使忙的一头汗,在他背上扎针,封住蛊虫的走路,逼得它不得不去指尖,在那被挑出来。   院使上了年纪,手速却没受太多影响,针下得飞快:“要是忍不住就吭一声,陛下给你准备了点心,要吃一块吗?”   洛闻歌本来疼得很难受,愣是被院使逗笑了,松开枕头那刻,疼到发笑:“您老别把我当神仙,这个时候哪有心情吃东西?”   “老头子想缓解你的疼痛。”院使一边下针一边和他说话,想让他舒服点,“你啊,绷太紧不容易逼得出蛊,它在你身体里有段时间,很了解你性子,会知道你想做什么。”   没想到蛊虫灵性到这份上,洛闻歌有些惊讶,为保证解蛊过程顺利,他尽可能放松,咬牙跟院使闲聊:“解蛊之后我要休养多久?”   “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你不用想着跟陛下出征,安心守在长乐城,让陛下无后顾之忧吧。”院使说。   洛闻歌不太想这么做,内心对开辟疆土很向往,在后方坐享其成,不是他风格。   “是个男儿,心胸总是怀有热血,我想随陛下上战场。”   院使手里还有几根为数不多的银针,在认真看蛊虫游走情况:“先尝试收起来,待你身体好起来再说。”   洛闻歌感觉到针扎到胳膊上了,有东西顺着针指引方向往手掌方向去,蛊虫来了。   他动了动脖子,看向自己的右手,靠近手腕内侧的地方有个小东西在盘旋不肯动弹。   “放松,它就要出来了。”院使低声引导着说。   洛闻歌轻点头,还记挂着出征的事情:“院使,你就让我修养半个月吧。”   “你还真想身体好了,就去奔赴战场,跟陛下并肩作战啊?”院使惊道。   洛闻歌理所当然选择秀恩爱:“离开陛下太久,我会想他。”   要不是解蛊到要紧时候,院使真想一针扎在他脑袋上,看看里面是不是进了水。   院使没好气道:“你少扯,老头子没少听陛下倒苦水,说你一心操劳不顾任何人,这种人能记挂儿女情长?洛少卿,别拿老头子寻开心。”   洛闻歌轻咳,缓解下被拆穿的尴尬:“也不能这么说,那是朝堂局势不稳,如今不同,我心境自然也不同,院使还真不信啊。”   院使冷哼,将蛊虫如愿逼到指尖上,轻轻捏住他的中指,拿起匕首挑开前,看他一眼:“能忍吗?”   洛闻歌都被问笑了,都到这时候,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您来吧,就一刀得事。”   院使笑了笑,下手快准狠:“那老头子这就来了,你扛不住就喊一声。”   洛闻歌没吭声,等着这至关重要的一刀。   院使心里紧张,手稳如磐石,快如闪电挑开皮肤,很用力的将蛊虫往外挤,起初很难,蛊虫在他身体里待太久,产生了共性,不肯轻易离开,渐渐地,受力量压迫,蛊虫露头了,那刻院使用金镊子将其硬是捏住了,看眼满头大汗还在忍的洛闻歌,沉得住气猛地拉扯,蛊虫被扯出来的那刻,院使惊觉手的主人也没反应了。   院使将蛊虫丢进早就准备好的冰水里面,刹那燃烧成灰,再回头看眼洛闻歌,双眼紧闭不知情况如何。   院使起身摸摸他的脑袋,温度正常,那还好,就是一时没抗住疼痛,晕过去了而已。   萧毓岚等半天终于把院使等出来了。   对上他焦急神色,院使擦擦额头的汗:“行了,人没事,就是晕过去,好生养着没大事。”   萧毓岚放心了,与此同时,谢温轩匆匆敲门而来。   萧毓岚往起居室走得脚步停顿了下:“怎么?”   “找到闻天冢的尸体,死了有一会的样子。”谢温轩说。   萧毓岚神色凝重道:“也就是说他可能换成宫里任何人的模样,脱离闻天冢那张脸,谁也不知北疆新君主长什么样,想抓难度太高。”   “是,所以我让人将宫门口全部封闭,在没查清楚宫里人情况前,暂且不开大门。”谢温轩回答,“臣来找陛下讨要封门圣旨。”   萧毓岚往书桌方向走,铺开纸张将谢温轩想要的内容写上去,拿过放在旁边的玉玺盖上去。   “办吧,要快点抓到人,就算抓不到也要和朕说。”   “是,臣遵旨。”谢温轩拿着纸走了。   院使等萧毓岚忙完,才恭敬要往外走:“老头子要去给他煎药,陛下先忙。”   待院使走了,萧毓岚走进起居室,洛闻歌安静趴在床上,睡得很熟,床边收拾的很干净,院使善后很到位。   萧毓岚看眼他的右手中指,裹着纱布,蛊虫应当是从那挑出来的。   这东西跟他一段时间,好在有惊无险,终于成功解蛊了。   萧毓岚轻轻坐在床边,取过干净手绢帮他擦去额头上的汗,静静凝视着。   如若真搜不出闻天冢,那萧毓岚只能将宫里交给洛闻歌,他亲自带军出征,直接将北疆给收了,那时就算闻天冢有心做新君主,也没地方。   在这前,他得跟洛闻歌聊聊,免得有抵触心理。   不知不觉一天一夜时间过去,洛闻歌醒来那刻还有点茫然,分不清到底在哪。   当他看见身侧的萧毓岚,所遭遇的事情都想起来了,最先想看见的是胳膊,那块幽情蛊的印记消失了,他恢复自由。   “感觉怎么样?”萧毓岚闭着眼睛问。   洛闻歌轻松道:“挺好。”   萧毓岚睁眼和他对视,片刻后如实道:“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没抓到闻天冢?”洛闻歌猜测道,下意识想到这件事,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坏消息。   萧毓岚无奈笑道:“这你都知道。”   “那要是没找到人,陛下是不是就真的要御驾亲征,让我留在长乐城,把持朝政之外,多多留意闻天冢的去向?”洛闻歌又说。   萧毓岚恍然间有点无话可说,想说的都被他全部猜中了。   洛闻歌感觉还行,换了个姿势,萧毓岚见状,伸手在他肩膀上按着,这感觉让洛闻歌舒服的眯起眼睛:“我都想到这,说明我有准备,你对我这么信任,我总不能辜负你,放心出征,朝内有我。”   萧毓岚低叹了口气,在他额头上亲了亲:“抱歉。”   抱歉什么呢?   不能在他刚解蛊后最需要人陪伴时候在,还让他担负着巨大压力,处理朝内事宜,一不小心就会容人诟病。   洛闻歌要扛着的事情,比征战在外的萧毓岚要多。   “你要真感觉抱歉,就早点回来。”洛闻歌说。   萧毓岚温柔的亲了亲他:“好,朕答应你。”   宣致十年二月初二,龙抬头的好日子,萧毓岚以北疆试图祸乱我朝,多次犯边界,勾结朝内重臣…诸多敏.感事件为由北伐。   朝内事宜皆交由内阁首辅杨泰清、三法司一并处理。   同年二月,各处封地动荡被平定,淳王被三法司严查,后查出其勾结外朝、私自锻造武器及用江湖组织意图谋杀朝廷重臣的罪名判出死刑。   萧毓岚出征的第一月,洛闻歌动用临江楼,满地撒网找闻天冢,此人不愧是老江湖,所到之处如雁过无痕,很不好抓。   哪怕临时找到踪迹,还是抓不到人,有这么个安全隐患在,洛闻歌心不安,相信身在前方的萧毓岚也不安心。   洛闻歌费尽心思的找闻天冢,就差挖地三尺。   萧毓岚似乎并没想后方如何,抵达边界初日,连个停顿都没有,挥军进北疆。   在他日夜兼程的日子里,老君主听闻长乐城的事,就此一蹶不振,再听闻萧毓岚要出征的消息,彻底没了反抗心理。   萧毓岚进军北疆可谓是一帆风顺,尽管偶然遭到抵抗,也很快就消失匿迹,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萧毓岚在北疆出征的第二个月,洛闻歌得到消息说闻天冢在淳安,那个被重新划回宁朝的好地方。   洛闻歌没有亲自过去的打算,直接让韩执带人将其击杀,以绝后患。   萧毓岚出征第三个月,临江楼如密网般的搜查,终于找到了躲在云宁的闻天冢,这人属实能跑。   从长乐城跑到千里之外的淳安又到云宁,最后无路可逃,被逼死在一处小竹林里。   经过多方面验证,确认是闻天冢无疑。   萧毓岚出征半年,收复北疆,洛闻歌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和谢温轩及慕容郁在处理削藩后事宜,闻言淡淡道:“哦,不知他何时回来?”   前来捎消息的李公公闻言摸摸鼻尖不敢说话。   萧毓岚那边没给准信儿,李公公这边也不敢乱说,期期艾艾道:“这老奴也不知道,要不回头帮洛大人问问?”   “可别。”洛闻歌抬眸制止,“我就随口问问。”   李公公面上笑嘻嘻,心里骂骂咧咧,随口问问会是这表情?分明是想人了,当着诸位大人的面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李公公笑着回答:“那要没其他事,老奴先退下了。”   洛闻歌没抬头,很是不耐烦摆摆手:“走吧走吧。”   李公公心事重重走了。   洛闻歌见谢温轩及慕容郁都不说话,半点儿不尴尬:“看我做什么?做事了。”   两人笑笑也不说话,当即依他所言继续整理。   这日散值较早,洛闻歌见慕容郁欲言又止,刚想问两句,便见人被谢温轩拉走了,他皱皱眉,不明白对方想说什么。   当他离开大理寺,往洛府那边走的时候,看见街两边挂起来的各种彩灯,女子精致妆容和衣衫,男子兴高采烈的样子,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灯,听到有人在说乞巧节,才想起来时间一晃都到七月七了。   这个节日对他而言,还是不过为妙,毕竟他想要的人也不在身边。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自己怪可怜的,明明有男人,还要看别人秀恩爱。   心不在焉回到洛府,用过晚膳便在房间里待着,夏季天热,想安然入睡不太容易。   不知是否有外面甜蜜气氛所扰,洛闻歌睡得不太安稳,辗转反侧半夜才睡着。   睡着没多久,总觉得床边有人在看他,想睁开眼看看,因为太疲倦有些不愿意醒来。   半睡半醒的时候,唇上热了起来,他皱眉,当唇被撬开的时候,他豁然睁开眼睛,结果一只手遮住所有,熟悉的味道又来了。   他‘唔’了一声,来人越发猛烈的亲他,像是要将所有思念都用这亲热劲儿表达出来。   他伸手推了下,反而被扣住,渐渐地,他又闭上眼睛,昏沉睡了过去。   意识浮沉前,来人终于愿意放开他,温柔地哄着:“洛洛,朕回来了。”   -正文完- 第95章 番外:慕容郁X谢温轩。   自那日醉酒被谢温轩送回来后, 慕容郁连续躲对方好几日,他没勇气面对谢温轩。   不单是没勇气见人那么简单,更多的是怕见到人, 会忍不住先问一句:你为何要亲我?   这话要问出口, 他不确定谁会先尴尬。   只因记忆里是他先上嘴的,还追着谢温轩, 惹得对方不得不回应。   可要说到回应这事儿,他又有点疑问, 当时谢温轩究竟怎么想的呢?   他猜不到。   谢温轩此人心思深沉, 常年板着张棺材脸,猜这人心思都不如去看晦涩难懂的经书。   话是这么说,临到慕容郁身上, 心难免控制不住往谢温轩身上飘, 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这一点点好奇心调皮得不像话, 勾得他魂不舍守。   又是好几天过去,他依旧躲着谢温轩,连两人先前说好一同去拜见大学士杨泰清为师都错开的。   慕容郁到杨府时候, 还特意跟小厮打听过, 确定谢温轩先他一步来又走了,这才放心许多,可也不知道为何, 心里隐约有股淡淡的失落, 有种明明想见见人, 又望而却步的胆怯感。   慕容郁受他外公指使来拜见杨泰清。   杨泰清一眼看见他, 便冷声道:“怎么没跟谢温轩一道来?”   听见这个名字,慕容郁下意识慌了下:“没,就是没碰巧。”   杨泰清不疑有他,这是老友外孙,是何苗子,杨泰清心里有数:“今日就算了,下次你就跟谢温轩一道来,有疑问我好同时解答。”   老师的话,慕容郁不敢违背,恭敬道:“是。”   “哦,对了。”杨泰清带他在花园里走了两步,恍然想起件事,回头看他,“因谢温轩比你早来,所以他是师兄,你是师弟,在我这儿,不能用年纪压人,再说你也没比他大几个月,知道了吗?”   慕容郁愣了下,没能从晚来一步就得喊谢温轩师兄的噩耗里回过神来。   他想,那我这是要叫个比我小几个月的人师兄?   真是天大的惨案,他干什么不打听清楚,早谢温轩几步来呢?   事到如今,再来懊恼为时已晚,慕容郁心如死灰道:“知道了,老师。”   杨泰清很满意他的态度,连连点头,边走边叮嘱,直到午膳。   到用膳时辰,杨泰清留他。   慕容郁婉言拒绝,说是有点事儿要处理。   杨泰清想两门生都是本地人,想情人吃饭还不是随便,也就不再留人,让他走了。   慕容郁说有事,还真的有事,又跟狐朋狗友在安丰酒楼相聚,这次是热闹场子来的。   一进包间,就被人拉过去坐下,连喝三杯,喝得他感觉上头,便听见身侧之人神神秘秘道:“今日出了件大事,你们听说了吗?”   有人立刻接话道:“是闻天冢和洛闻歌闹翻,转投沈学士门下的事儿?”   “哎,这位兄台是个消息灵通的人,听说洛阁老脸色老难看了,狠狠呵斥洛闻歌一顿。”这人又说。   “嗨,这要换做是你,可能脸色更难看,好好一根苗子,说没就没,还去了死对头那儿,谁能不生气啊?”   “这就说错了,洛阁老从不跟沈学士计较,都是沈学士一个劲儿的找茬,不过这次我闭眼睛都能想象到沈学士将有多得意,唉。”   “那也没什么,洛阁老不还有个洛闻歌?以他才华,想要一鸣惊人,手到擒来的事儿。”   “说起这洛闻歌,咱这长乐城的姑娘们都要念出魔障了,你说就那张跟娘们似的脸,有哪里值得人惦记?”   慕容郁有点听不下去了,捅捅身边人:“适合而止啊,人家长得好,你嫉妒得来吗?”   身边人惊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帮洛闻歌说话,再细品这话,挠着头说:“慕容兄说到点子上了,我还真嫉妒他长得好看,甭说别的,走到哪,绝对第一眼看见他。”   慕容郁本意不是这个,但受人扭曲之后,也懒得纠正,只道:“他洛闻歌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心里都有数,少说少错,别到时被人穿小鞋,坐在街头巷尾搁那哭。”   闻言不少人的酒劲下去不少,理智回笼,说话难免拘束起来。   就在这拘束空,包间门再次打开,谢温轩那张略冷漠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身边还跟着几人。   那几人也参加这次相聚,一进来就丢下谢温轩,与他人混在一处。   长乐城的富家子弟圈拢共就那么大,要真想不碰见,难如登天。   饶是如此,慕容郁猛地见到谢温轩,心跳如擂鼓声,冥冥之中感觉要完蛋,他端酒盏的手不稳当,险些洒了自己一身。   这闹哄哄的包间里,也没太多人有心注意他,而那位刚进来的谢公子,却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慕容郁耳边是嘈杂的讨论声,明明该是热闹喧嚣的,不知为何,他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这感觉很不对劲,他坐不下去了。   在谢温轩坐在他身边前,率先起身往外走,被旁边人抓住问一句,他闪烁其词:“酒弄到身上,我找人帮我弄干净。”   这个借口虽敷衍但真实,旁边人没再管他,由着他自己去。   离开包间的慕容郁松了口气,摸着心口总觉得活过来了,准确来说是逃开谢温轩的眼神注视后,他感觉自在许多。   顾及到包间里有许多是好友,慕容郁没趁机开溜,让酒楼里的人带他去了处能休息的地方。   许是酒喝多了,也可能是房内熏香太催眠缘故,慕容郁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窗外天黑,房内明亮一片,他身上则盖着被子,不经意扫过旁边,突然对上谢温轩冷淡眼神,他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差点儿就跳下来。   “你、你怎么在这?”慕容郁话都说不利索了,莫名紧张。   谢温轩放下书:“有人和我说你在这睡着了,不好叫醒你,又不好留你在这,便托我照顾你。”   慕容郁抓紧小被子,强装镇定:“跟我关系好的人那么多,他们怎么只拜托你啊……”   “因为我是你师兄,有照顾你的权利。”谢温轩说。   慕容郁憋红脸,心想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是,慕容郁反应过来:“等等,你别急着说是我师兄,我还没承认呢?”   “这是老师定下的,需要你承认吗?”谢温轩道,他依旧是那个不开腔则以,一开腔就让人吃不消的毒舌冷公子。   慕容郁被怼得想咬人,不太想和他独处一室,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穿上鞋子回家。   没料到刚掀开被子,就被人拦住去路,他看着站在床前,身形高大的谢温轩,有那么一刻,心里特别怂。   “你干嘛?”他问。   谢温轩居高临下望着他,满脸沉静,问出来的话却让人面红耳赤:“你那天为什么亲我?”   慕容郁瞠目结舌,等等,事情不太对,他理直气壮道:“明明是你亲我。”   “开始是意外,是你舔了我。”谢温轩沉声道。   慕容郁这下子从头臊到脚,感觉自己热得能煮鸡蛋,语无伦次道:“那、不是、我那是、你好看、都不是。”   他要疯了,感觉怎么解释都说不通,这下子可怎么办啊?   慕容郁生平初次恨自己没好好读书,否则绝对能巧舌如簧,将谢温轩问的哑口无言。   这时在反省想这些,未免太晚,他闭闭眼睛,不敢看谢温轩,嘀嘀咕咕道:“我承认是我先动嘴的,那你后面不还是咬我了?”   谢温轩闻言,开门见山道:“那是因为我喜欢你。”   慕容郁呆了。   “你是猪吗?”谢温轩冷冷道,感觉这么和他说话太费劲了,索性蹲下来让他看着自己,“我要是不喜欢你,会督促你读书,抓着你和人厮混?天天没事过来给你收拾烂摊子,我是闲着没事做?慕容郁,你别说不知道我心意,我对你与众不同到这份上,你要都不知道,那可能就是猪吧。”   这是慕容郁少有听见谢温轩说那么多话,一时百感交集。   他没想到谢温轩对他是这种感情,有点怪异,可这怪异里还有藏不住的窃喜,在窃喜什么呢?   他没太想明白,再想想谢温轩说的这些,确实很好理解了,那么,他呢?   他对谢温轩什么感情?   这该是谢温轩问出来的,结果被他想到先为难自己了。   真是个奇妙问题。   谢温轩那么聪明一个人,懂得进退,说完那番话,也不说话,就蹲着静静看他,这等乖巧的样子是他没见过的。   慕容郁就那么看着谢温轩,看着看着,他忽然想到,若是有天谢温轩这么看着别人,把曾经对他的好都原封不动的对另外一个人做,他会怎么样。   大概率会气到炸裂吧,那时更想一刀扎了这男人。   仔细想,他那日主动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绞尽脑汁的回想,当时碰上没太大感觉,看见谢温轩惊讶的眼神,他鬼使神差想知道更多,就……   想到这里,他垂眸看向谢温轩淡色的唇。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被拉扯的谢温轩差点一趔趄跪在慕容郁面前,好在竭力稳住,接着两人在无比清醒下亲了第二次。   这次慕容郁放开自我,比上次醉酒时候更为生猛,两人分开时候,谢温轩唇上见了点点红。   慕容郁舔了下唇:“嗯,我是猪,专挑最难啃的白菜拱。”   谢温轩摸了下唇,听见这话,翘了下唇:“傻子。”   这天过后,两人私底下变得极为亲密,当着外人的面还是师兄弟,可要夜幕降临,私密房间里,慕容郁浪得越发不像话。   谢温轩饱读诗书,还懂得收敛,慕容郁生来性子跳脱,知道件新鲜事消停不下来,白日里还算正经,夜里便闹谢温轩,一闹大半夜,往往闹开了又开始求饶。   这夜本是风平浪静,谢温轩心疼他最近被杨泰清狠狠抓功课,在房事上面很是节制,一月里只碰了他两下。   慕容郁不懂这份心疼,暗自揣测谢温轩是否不行了。   入睡前,他闭着眼睛的瞎撩。   两下便将谢温轩撩得浑身是火,按住他的手:“不是好好睡觉吗?”   “我就是单纯想知道它还健康吗?”慕容郁说。   谢温轩冷静自持:“很健康,睡你的觉。”   “那不行,我还没见过呢。”慕容郁死活不同意,闹着要看看。   谢温轩怎么可能让他看,一眼就要星火燎原。   两人在床上攻守起来,都是年轻人,年轻气盛得紧。   没到多大会儿,谢温轩低声道:“你再不放手,今夜就别睡了。”   太久没做,谢温轩忍他很久了。   慕容郁也不知脑袋那根弦搭错了,脑抽道:“那就不睡了吧。”   谢温轩脑门青筋跳了跳,终是没忍住他的挑衅,将人按住剥了个干净。   ……   慕容郁哭了,从没想过在床上会被接二连三的做哭,他手指无力捏着谢温轩的脸,抽噎道:“你、你别弄我了,我要睡觉。”   谢温轩不搭理他,脸被捏得发疼,方才道:“你说不睡了,如今又反悔?”   “啊…你混蛋!”慕容郁捏不住谢温轩的脸,被抓着手放在脖子后,谢温轩低头亲了亲他。   “嗯,我是。”谢温轩坦白承认。   慕容郁被弄得说不出完整话,还在想不开的胡言乱语:“你都这样,我怎么会怀疑你不行的。”   谢温轩失笑,越发用力:“乖,别乱想,先想着今夜如何过,夜还长呢。”   慕容郁什么都想不了了,勾住谢温轩的脖子往下压,堵住对方的嘴。   这夜之后,慕容郁老实到春闱。   这年,有四位考生在平和殿大放异彩,正式拜见年少的皇帝陛下。   或许从那刻开始,命运的齿轮便转动了。   顺着无法掌控的方向走去。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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